听着水靖一言不合就说他家将来的夫人看不上他,便是陆子秋修养再好,也不由得默默黑了脸,沉默了半晌才道:“她不会。”
水靖一听来了兴致,道:“你怎知道她不会?你可知道她现在就住在那荣国府,听闻荣国府中那位宝玉公子可最是惜花怜花的,何况他还长着一张风流俊俏的脸。现在的小姑娘,最爱的就是这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何况林姑娘同他还日日对着,若是论长相,你可是比不过人家。”
陆子秋忍了又忍,若非心中还念着这人是当今圣上,怕是一刀砍上去的心都有。
陆子秋的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黑,到最后终于还是把那大不敬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咬着牙道:“还请舅舅莫要谈论了,这有损女子声誉。”
水靖本还想再说,却见着一边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一脸踌躇,看着像是想要上前,这才住了嘴。
那男子衣裳看着只有五六成新,然而却是干干净净的,便是有些地方破了小洞,也用着布仔仔细细补上了。人虽贫穷,眼神却极清正。他站在离着水靖等人不远的地方,眼睛直望着这边,面上呈现出了一种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的神情。
最终,这男子似是下定了决心,犹豫了一会儿便握着拳头慢慢过来了。
水靖同着陆子秋见着男子这般,知道这男子怕是有事要问,又见他犹豫,却也不催,只站着笑着看着男子,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男子个子不高,抬头看了看水靖与陆子秋两人又低下了头。眼见着两人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男子心中也稍稍定了些。
他咽了咽口水,又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瑟缩着身子,不时抬起头慌张地看两眼,一边结结巴巴对着水靖道:“敢问,敢问兄台手中的扇子,也是前朝大家赵公之手书?”
水靖明白了男子来的原因,也温声答道:“兄台倒是好眼力,这扇子却是赵公手书。”
得了水靖的回答,这男子原本瑟缩着的身子猛的舒展开了,面上的神情也少了几份的紧张,多了些狂喜:“方才我见着兄台用这扇子便觉得上面的字画有些眼熟,原以为是我看错了,却不想竟是真的!”
说罢,眼见着水靖一脸的惊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生怕自己冒犯了水靖,连忙又缩回了身子,小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自幼家中存着赵公几把扇子,因此对这些有些研究。今日见着兄台也有,因此,因此有些激动罢了。”说着又向着水靖躬身行了大礼,道:“还请兄台原谅!”
水靖连忙将人扶起,道:“这有什么要原谅的?今日倒是遇见了同好,倒是有缘。不若咱们去那边的归元楼,点上些酒菜,边吃边谈?”
男子有些心动,然而听说要去归元楼,却是有些迟疑。最后他还是涨红了脸色,向着水靖道:“并非小弟不识好歹,只是一则今日不过见着同好,因此上来询问,二则实在囊中羞涩,倒是辜负了兄台的美意了。”
水靖哈哈一笑,拍了拍男子道:“这有什么,就如兄台所说,不过都是碰见了同好罢了,即使如此,那与我个面子,叫我请上一顿又何妨?兄台还是快快随我一道去吧!”
男子听了还是有些犹豫,道:“怎能让兄台破费?”
水靖见他还在犹豫,一把拉过了他向前走,边走边道:“兄台就当帮帮我,我后面这位小哥乃是我外甥,日日盯着我喝酒。今日碰上兄台,他定是没办法拦了。等会儿叫他一人坐一边,咱们两好好说说话……”两人说话声随着远去渐渐也淡了下来。
陆子秋被水靖故意遗忘在原地,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之后才摇了摇头,急忙跟了上去。
带了酒楼,坐下来之后,水靖才知道这男子姓石,名浩,虽是家贫,然而却藏着二十多把赵公真迹。
水靖很是疑惑,向着石浩问道:“既是石兄家中存着这么多真迹,何不卖了两把换些金银,也叫日子好过些呢?”
石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金兄怎能说出这种话,这些扇子都是祖上留下来给我的,怎能叫这些阿堵物给污了呢?日子虽是不好过,然而到底可以过下去,可是这扇子给了别人家,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更何况,在我手上,我至少能保证我会好好珍藏这些扇子,给了别人,”他苦笑了一声道:“若是好好珍藏便也罢了,若只是贪着这赵公的名声,得了扇子到处炫耀,怕是这扇子中的真灵也是要难过的。”
第四十八章
金乃是水靖的化名,全名叫做金帨,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水靖”两个字反了反,换了个音罢了。
此时听了石浩的话,他也放下了筷子,也感叹道:“石兄倒是世间难得的真正爱画之人,不若某些人,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说罢,眼中闪过了一丝的讽刺,也不知道是在说的谁。
石浩倒也没有多注意他的表情,听了道:“那里是什么真正爱画之人,不过是不忍画中真灵蒙尘罢了。”
水靖道:“这一句不忍画中真灵蒙尘也不是寻常之人能够说出来的,石兄能够说出这句话,足以见得石兄为人。来,我敬石兄一杯!”说罢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向着石浩举了过去。
坐在水靖对面的石浩连忙也从桌上端起了酒杯,向着水靖举了起来,道:“金兄这句话倒是叫我担当不起啊!”
水靖笑道:“有什么好担当不起的?我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说罢又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向着石浩道:“石兄快吃,可是莫要浪费了才好!”
石浩吃了几口,道:“不想金兄竟也是这般节俭之人?我还以为……”话还没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似是不太妥当,连忙夹了两筷子菜塞入嘴中遮掩住了。
水靖听明白了石浩的未竟之言,却也没有介意,甚至还为他添了两筷子菜,这才慢悠悠接下了石浩的话道:“石兄怕是觉得我等都是那些奢靡浪费之人吧?”
石浩被水靖这突然之言一下子呛到了,不由咳了起来,直涨的自己满脸通红。水靖倒是没有想到石浩这般不经吓,被他这般反应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走到了石浩的身边拍着他的背,道:“石兄何必这般着急,不过是与石兄说笑罢了。”
石浩呛得咳了好久,连忙抓起了酒杯灌了两口这才缓了过来。他拉着水靖的手道:“想不到金兄竟是这般的直爽,到叫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只是世间如同金兄这般虽是豪富之身,却依旧知道节俭的也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如那宁荣二府一般奢靡豪费的人了。”
水靖见着他好了些,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对他说出的一番话却是有些好奇:“听石兄这话,却是对着宁荣二府似是有些误解?”
石浩自嘲一笑,道:“哪里是什么误解?不过是感触良多罢了。”说道这里,他正了正脸色,看着水靖道:“今日我见着金兄有缘,便与金兄说上几句。若是金兄不想听,怕得罪了那宁荣二府的人,就当我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听过就罢,莫要传出去为好。”
水靖一听这竟是像是扯上了宁荣二府的私密之事,兴致大起,向着石浩道:“石兄直说便是。”
石浩怕是真的酒喝多了,一脸迷蒙对着水靖道:“金兄却是不知,我当年家中也是有着三十亩良田,有着一个庄子的。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然而也是吃穿不愁,小有余钱。却不想当年我去书院读书,待到年节回来只是却见着家中从那青瓦大院搬去了城郊的茅草屋之中,连我的父母兄长,也是不见了人影!”他说着说着打了一个酒嗝,整个人向着桌子上趴了趴,嘴上不说了。
水靖正好奇接下来如何,见着石浩这般样子,忙上前推了推道:“石兄继续说,我可是听着呢!”
石浩也是将这事情积在心中多年,此时见着有人在听,便想向他将心中的苦水吐尽,七歪八扭用手撑起了自己,一脸醉态对着水靖道:“后来,后来……”还没把话说完,他又哭了起来,看着竟是伤心非常。
水靖听他讲了两句,正是心中瘙痒之时,只是他见着石浩这般痛苦,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必是极为痛苦的,忙安慰了他两句,又道:“接下来如何了?”
石浩被他安慰了两句,心中的愁苦稍稍散去了两分,又继续开始说了起来:“后来我才从那茅草屋中住着的一位老家仆中知道了怎么回事。原来竟是我家那三十多亩田地和那个庄子惹的祸!”
“我家祖上也是有几分财力的人,虽后来家业败了不少,却也小有资产,因此才能在刚刚开国之时置办下了这份家业。偏偏这家业选的位置太好,竟惹来了荣国府豪奴青眼。”说到了荣国府豪奴的“青眼”,石浩嗤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家田地本就是上好的良田,而且离着京城又近,便是寻常买都要二三十两银子一亩。偏那豪奴只想用十两一亩买下,我的父母自是不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