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纱下,无双一手持着瓷杯, 慢条斯理的轻啜杯中的六安茶, 一手正翻着一本志怪小说, 聚精会神的看着。
听见床幔里的动静, 她顺势望了过来, 见赵珩脸上还未能藏住的慌乱害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慢悠悠的合上手边的书,又放下茶盏, 她这才笑眯眯道:“官家醒了。”
这些日子, 两人之间的称谓她素来只用“你”“我”, 冷不丁的听她唤自己“官家”赵珩心下觉察出一丝古怪。他缓缓走向窗边女子,试探着问:“爱妃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无双揉了揉自己自己的肩膀, 朝他又是破天荒的一笑,道:“昨夜下了好大一场暴雨,扰的人睡不舒坦, 日早天还没亮,就醒了。”
说着, 她上前,颇为亲昵的帮他整理了一下中衣松垮的领口,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得划过他的喉结,无双微微垂眸,只见他如玉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赵珩紧了紧喉咙,下意识的身子有些僵硬,垂头看向身前的女子,却想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己便有些琢磨不透她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何尝有过将她琢磨透彻的时候?在昆仑山时不曾,在秦宫不曾,在大明宫,亦不曾。
回回,他都以为自己捉住了这人一丝真心,以为在这孑然无依的世上找到了一丝依仗,以为终这世上找到一人为他驻足,与他相守。
可是谁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她走的决绝,留下他,与万年长夜共孤寂。
赵珩垂眸,遮住自己眼底暗色,任凭无双为他整理身上衣裳。
无双冥冥之中似乎是感知到了眼前人这九曲回肠的心思。认出他后,她骨子里恶趣味便又起来了。她用极慢的速度,缓缓的为他整理好周身衣物,手指若有似无得触碰到他身上的敏感之处。
整整三世,她对面前这幅身躯,已然了如指掌。
指尖若有似无得一一略过那些地方,耳畔只听得赵珩的呼吸果然急促起来,像是一支勾人的曲子,勾的她耳朵发麻,心里发痒。
她想着,人真是种古怪的动物。她分明应该是喜欢他的,她分明应该在现在抱着,哄着他,跟他说自己已经认出了他,同他说从前自己不是故意要离开他的。
可是另一边,她却又想见他为了自己疯魔的样子,想逼着他一退再退,见他退无可退之时,一边想要将她撕碎嚼烂,一边却又舍不得的模样;想看着他,红着眼,在她裙边乞求怜爱,形如困兽的模样。
她想见他在她的温柔乡里沉湎,又想见他在自己掌控之下啼泣;她想要对他好,却也忍不住对他坏。
她想着,她的爱,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而眼前这个被她爱着的人,真是个可怜的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怜悯起眼前的人了。她抬头看向赵珩,只见他双颊泛红,似乎是忍无可忍般,一把捉住了她作乱的手。
“爱妃……”他声音有些沙哑,望着无双,黝黑的眼眸里,卷起一股未知的风暴,他深深的凝着无双,想要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来挑拨他?为什么要来挑拨一个她才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
喜欢吗?
因为这幅皮囊长得漂亮?
还是她原本在情爱方面便是随性?
他也好,别人也罢,与她不过乐子。高兴了,便逗弄一番,用那副温柔之像将人哄到自己身边,待骗的那人心甘情愿的将满腹真心都交给了她,待她玩儿够了,骗腻了,便又当做不值钱东西随意扔掉。
陆慎是这样,秦不疑是这样,陇雀,燕归,就连崔景诏或许也是这样。
眼底渐渐涌起疾风恶浪,他握着无双的手也随之用力起来。
“为什么这么做,觉得我长得和你心意?还是觉得这深宫无聊,需得找些乐子?”他有些愤怒的将心底话问了出来。
无双微微偏头,将他所有表情收入眼底。那骤风急雨背后的心碎和脆弱,也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很满意自己见到的,唇角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丝笑意。
晨曦落入屋内,照亮她眼底那丝餍足。她像是以他的悲喜为食的饕餮,望着自己的猎物,越发气定神闲。她任由赵珩抓着自己的手,双目直勾勾的看着他,好将他眼底的悲伤心碎全数收入自己脑海之中。
“我不过是为官家更衣罢了,官家何来那么大的怒气?”她问。
不过转瞬之间,便变了一张无辜的面孔瞧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这满腔怨怒究竟从何而来。
赵珩眯了眯眼,却一把搂过了她不盈一握的腰。
“更衣?爱妃说的更衣,可是这般?”
说着,他却低头,吻住了她的耳后。那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无双只觉一股电流从男人湿润的唇间,透过她的耳侧,一路击到了天灵盖上。
身子不住发软,却被赵珩拦腰搂住。紧接着,他的手边在她后腰脊柱处作乱。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她腰窝下三寸偏近尾骨的地方捏了捏,一瞬间,无双袖袍下的手边不自觉的紧了紧。
三世,她有多了解眼前人的身子,眼前人就有多了解她的身子。
一股欲|火上涌,她微微吸了一口气,顺势将手虚虚搂在了男人的脖子上。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一时之间,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都喘得不像话。
赵珩却还嫌不够,又埋头去吻她的锁骨,温热而湿腻的唇,在她白皙的锁骨上落下无数细碎的吻。无双微微仰起头,便被他一下子提到了桌子上去。
龙涎香的气味铺天盖地的将她包裹,她一手拽着赵珩的手臂,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插|进了他的青丝之中,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心碎而愤怒的男人像是一只精明却暴躁的兽,少了两份平日的体贴温柔,多了些不管不顾的侵略占有。他微微张唇,齿尖在她皮肤上轻轻啃噬,微微的疼换得无双拽住了他的发。
无双却还嫌不够,她想看他被逼到死角的模样,她想看他心碎愤怒到濒临崩溃的那一线。
于是,她轻声附在他耳边道:“官家这头发生的真是漂亮,脸也是,叫人不爱都不行。”
正在吻她肩膀的赵珩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直视着她,里面已经燃起了熊熊暗火。他搂住她腰的手臂猛然用力,如铁铸一般,紧紧地钳着她。
“你……”他声音发哑,张了张嘴,却似乎是被愤怒堵住了喉舌。
她真当这般随意?
那他算什么?
那三世,又算什么?
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便只得发了疯似的去吻她,想要去堵住那张嘴,再说出任何一句来让他发狂的话。
他像是要食她肉,啖她骨似的啃咬着唇舌,铁锈的味道顺着这吻滋蔓而出,在两人的口齿之间弥散。无双反手搂住他的脖颈,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她拥着他,坦然而热情的接受着他的攻掠,双手怜爱似的扶着他的后颈,舌尖唇齿缠绵的回应着他的愤怒。
她温和如苍茫大海,似乎能包揽住他一切痴狂,却又诡谲似伏流暗潮,在他最不经意间,引着他翻天逆海,一念入魔。
赵珩发疯似的吻着她,吻到自己身子发颤,吻到两人缺氧发昏,吻到无双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他的重影,这才拽住他的身子,硬生生的将他扯开了去。
她笑:“官家真是热情。”
赵珩垂眸看她,却已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万般心绪下,方才那吻,唯独能使他确定一件事,那便是他已离不开她——任凭她残忍也好,无情也罢,只是她一场挑拨,只是一个吻,便足以使他飞蛾扑火似的迎上去,即使是要在她这虺蜮的温柔中,粉身碎骨,他只怕亦会是心甘情愿。
他似乎,是在这虚无的世界里,为自己寻得一主宰,从此以后,喜怒哀乐,便也都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而是全然托靠在眼前这多情又无情的女子手中,任她玩弄搓揉,也恬不知耻的全然死心塌地。
那双眼已是通红,他颤着身子,抱着她,却始终不愿放手。无双最爱他这幅模样,将他这脆弱,执着,一一纳入眼底,这才伸手,去拭了拭他眼角湿意。
“官家怎么了,哭什么?这么漂亮一双眼,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事至如今,听她还在夸这幅皮囊,赵珩终究是有些崩溃了,顺势从那梳妆台前抄起他昨日送她的那支钗,抵在了自己脸上。
手微微使力,那金钗尖锐的尾部,便刺破了他的脸颊,鲜血像是一串水珠似的淌了下来。他咬牙切齿问:“若是没了这幅皮囊,你可还会对我如此热切?”
无双皱了皱眉,道:“官家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她现在方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儿玩儿过火了。
赵珩却没松手,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像是一条崩到了极点的弦,稍不注意,便会应声而断。
“若是没了这幅皮囊,你可还会爱我?”他又问,倔强的看向无双。
见他真将自己伤着了,无双终于歇了逗弄他的心思,一只手缓缓的,安抚似的握住他拿钗的手,很认真道:“只要是你,不管是哪副皮囊,我都觉得漂亮,都觉得喜欢。”
春日晨风过境, 带起无双丝衣袖口如薄云烟霭,遮住了赵珩眼中的震惊。
他恍然愣在那里,握着金钗的手便那么僵住了。细密未干的血珠子顺着他白皙的脸颊, 滴滴答答地落在檀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无双伸手,顺势将那金钗从他脸颊拿开,又笑道:“怎么了?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我该叫你什么好呢?师兄?陛下?还是陇雀?”
她勾唇一笑, 扯着赵珩的手,又将他扯到了自己面前来。
“你……”赵珩一下似是被噎住了似的, 眼角红痕未散,可眼里的伤心却逐渐化为了惊愕震惶。
她竟然, 认出他来了……她说, 只要是他, 她都喜欢……
一时间, 欣喜, 雀跃,惊怖,惶恐, 种种情绪夹在一起, 让他那颗原本聪明的脑袋忽然宕了机。无双见他呆愣的模样, 心情越发愉快起来,抬头, 凑到他脸颊处轻啄她,唇齿落在他被金钗划破的伤口上,将那缓慢渗出的血液轻轻吻尽。
“不管是哪个, 都很小气就是了。”她又笑,话语极尽温柔, “不光要同旁人吃醋,便是连自己的醋也要喝上一口。”
脸颊处传来温热的触感,赵珩不知为何,在混沌之中只觉自己那双眼睛热得厉害,鼻头也发起酸来,不多时,便有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眼眶落了下来,砸在无双鼻尖。
“爱哭鬼,”她似是揶揄般地轻声道,却又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伸手帮他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不管是那一世,都那么爱哭。
真是可爱。
她笑,知他这般啼泣皆是因为自己,却又不自觉地想要更加恶劣地欺负他。
他是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由她。
“你,你怎么知道?”他问,声音哑得厉害。
“怎么,你以为换了瞳色,又拿龙涎香盖住身上的味道,我便认不出你来了?”
说着,她在他颈间轻轻嗅了嗅,龙涎香之气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又道:“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你不许再拿它熏香。”
活脱脱将自己熏成了香炉。
赵珩闻言,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却因为香薰多日,鼻子早已对这龙涎香的气味免疫了。无双伸手,松松地拽住他那银线绣花的衣襟,晨光之下,那细密针线下的雀鸟图,栩栩如生。她笑:“你既想要借着赵珩的身份吓唬我,何必又绣上这狐狸雀鸟,惹我生疑?”
说着,她又拾起了手边那只金钗,她原以为上头的金纂的图案该是飞凤,今早起来借着烛火一看,却发现那繁复细密的花纹,竟是九尾白狐下山图。她这才恍然明白,眼前人这扭曲的小心思。
一方面,他记恨自己丢下了他,想要换个身份报复她,将她关在身边;
一方面,却又期望着她能认出,这赵珩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他。
真是委屈又别扭。
想到这里,她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两分,凑在他面前,吐气如兰:“嗯?乖,告诉我,为什么?”
赵珩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将自己那些卑微的心思摆在她面前,他已经够可怜了不是吗?为何还要亲口承认他的这低劣又可悲的心机肚肠?
可是无双却不依不饶。
她自认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回回都一定要将人逼得引火烧身了,才自觉过分,方才罢手。
于是她伸手,攥住了他的下巴,如悬珠般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引诱似的问:“你是不是恨我?恨我丢下了你?”
话方一落,赵珩方才稍稍褪去红色的眼复又红了起来,眼珠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叫人看得好不心生怜爱。
赵珩还是不说话,只是那脸上的委屈却是分明。
陆慎,秦不疑,陇雀,那万万夜的孤寂,日月蹉跎;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到沧海桑田,青丝白发,也再没能等回她。
三生三世,世世如此。
恨吗?怎能不恨?
可这恨,源自贪,源自痴,源自……爱。
如今,这予他贪恨嗔痴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又怎能只说得出恨呢?
所以,半响,他也只是用那双像是要心碎了的眼凝着她,任凭无双怎样挑拨逗弄,也不肯说出一个字来。
他倒是第一次如此油盐不进,无双眼中划过一丝恼意,心思一转,便轻轻将他推开,双手抱臂,侧过脸去不看她道:“你不说话,我便只当是你恨恼了我。若是如此,倒也不必费唇舌,左右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要如何报复,便都随了你的意。”
说着,她便像是真恼了似的,再不搭理他。
赵珩被她逼得没法,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
这下子,倒是刺|激了他,较真似的又来抓她,无双挥开一次,他便去抓一次,苍白着唇,抖着身子,可就是倔强得不肯说一句话来。
见他这副模样,无双知道是将人逼得狠了,倒是也不慌张,微微软了态度,让他捉住了自己的手。他手心滚烫,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攥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无双叹了口气,道:“你既恨我,如何又一副舍不得我的模样?既想要我,如何又用这陌生人的皮囊试探我?言行相顾,倒叫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
“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他抬头看她,神色里带着一丝哀求。
无双轻轻抚着他的脸,道:“你记不记得上一世我同你说过,我最恼人骗我……我只道你最乖,从不肯骗我,所以告诉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每一世,每一世她都问他同样的问题。
赵珩不知,就是在这一次次的问答中,她编了一张弥天大网,温柔地引诱着他成了自己网里挣脱不出的自己的猎物。
说着,她另一只手又反握住赵珩的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来,唇角笑意温柔,似乎是能够包容他那些扭曲而阴暗的心思。
“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她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缓慢温和,一步步地诱着他将心里那些话都说出来。
“我……”他紧了紧喉咙,喑哑道,“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从始至终,不过只是想要一个你罢了,你答应会陪着我的,每一世你都答应过的,每一世你都食言。我该恨你的,我该恨你抛下我,我一开始,是想将你一直锁在那里的……”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那张床。无双想起,她来的第一天晚上,的确被他锁了四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可是不过一夜,不过一夜他便松开了她。
眼前人心软得让无双觉得好笑又心疼。她拥住他,温声问:“后来呢?”
“我舍不得……”他直白道。
见她四肢血痕,他便舍不得了。
那是他的金乌明月,他见不得她被人欺负的模样,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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