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并不意外,接着问:“那么,你觉得你爱过谁吗?”
这个问题让斯内普迟疑了一会,“我不确定。你不能指望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知道自己付出的感情是不是符合世人对于爱的定义。”
卡罗尔:“可是你既然能够笃定自己没有被爱过,那么你对于爱应该是有一个明确的期待的吧?你付出的和你想要的是否一致,这应该并不难以比对。”
斯内普沉思得更久了。
卡罗尔耐心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你期待中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吗?”
斯内普慢慢地说:“在对方的世界里,我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人——对我来说,这大概就是爱吧。”
他谨慎的语气让卡罗尔心里微微酸楚了一下。他甚至要靠猜测来定义爱。
她维持着不变的表情问:“所以你以这样的形式爱过谁吗?”
“……我无法肯定。”斯内普抬头,怔怔地望向海岸的方向,“我曾经以为我爱过她的。我确信我的世界里没有比她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人。但……似乎在她之前,总有比她更重要的选择。”
这个“她”是谁显然不用多问。
卡罗尔顺着斯内普的方向望去,看到接连不断的灯火点缀着整条海岸线,像是一条被引燃的火线延伸到了海里。
她说:“我想你确实是爱过她的,但并不是以你自己期待中的那种方式。爱是一种不会迎合任何人的期待的东西,不管是你对别人的,还是别人对你的。”话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就像我和雷古勒斯之间那样。”
斯内普转过头,卡罗尔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下,“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和雷古勒斯的关系的,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们确实相爱过。我能确定我爱他,我也能确定他爱我,但我同样确定,我们彼此之间的爱都不符合对方的期待。”
停了停,她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心绪,才:“这些年来,我时常会感到后悔,后悔当初我如果愿意对他付出更多的爱,愿意给予他更多的陪伴、支持与理解,甚至如果我愿意放弃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或许结局会有所不同。但我也知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把当初的问题放到现在,也不可能放弃我不愿意放弃的东西。在面临相同类型的抉择时,我能给他的,永远只有这么多。”
海风吹动斯内普的头发,他垂眸道:“所以,是我给得不够多,还是她已经给得足够多,只是我并不满足?”
“原谅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并不十分清楚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自然也不能给你们的情感做个断言。但我姑且做个猜测,你可以当个参考方向来听一听。”
“不用有顾虑,我很愿意听你说一说。”
“爱虽然是一个统称,但它是一种很私人的感情,每个人对它都有不同的理解,它在每个人身上也有着不同的表达方式,所以它是很难被界定和量化的。但我们可以大致地给它划分类型,比如亲情的爱,友情的爱,爱情的爱。这三者之间存在一个壁垒,使得爱一旦被定性,就很难再向另一种性质转变。”卡罗尔轻声说,“我认为,真挚的感情不会毫无回应。她——或许也对你付出了她所能给的一切,但并不与你所付出的相契合。”
斯内普盯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的白色泡沫,面色有些沉郁。
良久之后,他语气消沉道:“弗洛加特女士,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未尝不曾思考过。或许我只是无法自我消解,为什么得到眷顾的那个人不是我。”他的腮紧了紧,最终还是松了下来,“我不愿意拿自己同别人作比较,可是,爱的天平总在我和我厌恶的人之间压向了后者——我很难不怀疑自己,是否是因为我的灵魂里缺少了某些沉重的砝码,导致了我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这可是大错特错了。”卡罗尔第一次用坚决的语气否定了斯内普的话,她提高音量,无比认真地说,“斯内普先生,我想你误解了爱的本质。”
“本质?”
“是的,爱的本质不是择优,而是需要。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本质上来说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比如贪恋金钱权势的人会爱上达官显贵,喜欢夸耀的人会爱上能增添自己脸面的人,需要安全感的人会不自觉寻找稳定可靠的守护者,追求刺激的则会向往桀骜不驯的人,被社会观念规训的会挑选更符合主流价值的人,当然还有习惯于忍受疼痛的,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令他们受伤的人。”
“这么说来——”斯内普露出了自嘲的笑,“我只是刚好不被所有人需要?”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卡罗尔说,“被需要本来就是一种利他的属性,人们需要另一个人,是需要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来满足自己,服务自己。可斯内普先生,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满足别人的期待,成为别人的安慰剂?你成为如此与众不同的样子,不是因为别人的需要,而是你的成长、你的困境、你的抉择,你所有经历的一切,需要你成为这样。”
她盯着斯内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斯内普先生,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我相信,你也会是某个独一无二的人无可替代的需要。”
海浪一声高过一声,几乎在耳朵里轰鸣。卡罗尔裹紧了斗篷,险些被风从礁石上掀下去。斯内普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差点把浪拍到她脸上的风又渐渐小了下去。
月亮快要沉到海的另一边,海岸线上的光也都灭了,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然而风也轻柔,水也轻柔,叫人的心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弗洛加特女士。”斯内普开口。
卡罗尔:“嗯?”
斯内普用低沉而柔滑的声音说:“你之前问了我,我也想问问你。在你心里,对爱有着什么期待吗?”
“我吗?”卡罗尔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她说,“一直以来,出于各种原因,我总是有很多顾忌,来自于身份、立场、原则、环境,或者仅仅是出于我自己私人感情的种种顾虑。我希望能有一天,我可以没有任何顾忌,不用考虑任何问题,痛痛快快地爱一场吧。”
“这样。”斯内普轻轻点头。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地并肩坐在礁石上,望着西面的月亮一点一点被海水吞没,可这时候世界并不是漆黑一片,尽管太阳还没出现,海面上却呈现出微弱浅蓝色光亮。
卡罗尔回忆道:“这好像在小学的课本上学到过,叫什么原理来着?”
斯内普稍稍思索了一下,“入射光线和折射光线,大概是这个。”
卡罗尔给了他一个称赞的眼神,点头道:“果然不存在无用的知识。”
说话间,海平面上出现了第一抹橙红,海水荡漾起了温暖的波光,在波光尽头的海岸线上,卡罗尔隐约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直起身体,有些不确定,“那是——”
斯内普也目光幽深地望着那边,说:“是他。”
“他在做什么?”
“他在做出选择,等待结局。”
卡罗尔惊讶道:“可是,才过去一个晚上——”
按照故事的剧情,不是应该先举办宴会,等公主爱上了王子,人鱼才会选择回归大海吗?
斯内普平静地说:“比起成为被放弃的选项,他显然更愿意自己先选择放弃。”
卡罗尔默然无语。
过了会,她问:“在你原先设计的剧本里,我换上鱼尾的代价是由雷古勒斯支付的吧?”
斯内普看了看她的表情,点头说:“是的。”
卡罗尔:“他的代价是什么?”
斯内普的目光落到了海浪推到礁石边的泡沫上。
卡罗尔忍不住说:“你对身边的每个人把握得还真是精准。”
“你对此感到不快吗?”斯内普的语气变得谨慎起来。
“并没有。我只是比较习惯自己支付代价。”
卡罗尔把斗篷拿下来还给了斯内普,继而纵身跃入海中。海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冰凉,反而让她感到亲切。
“我都快习惯自己是条人鱼了。”卡罗尔浮出水面,仰望着礁石上的斯内普,面带微笑,“斯内普先生,虽然这个故事由你编写,但我们或许可以给它一个全新的结局。”
“什么结局?”斯内普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卡罗尔拍打漆黑的鱼尾,在海面上溅起一串闪闪发光的水花。
“那你呢?”
“我想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斯内普一时不语。
卡罗尔游到他的身边,柔声说:“你也该离开了,斯内普先生。这里存在的只有故人的残影,他们并不需要你的守候。去外面看看吧,或许你会发现真正需要你的那个人。”
斯内普不发一言,依旧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卡罗尔等了一会,说:“你在想什么,斯内普先生?”
斯内普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她的头发,但他只是摘下了她发间的贝壳装饰。
“我也搞不清楚。或许我想要吻一吻你,弗洛加特女士。”他在海浪声中轻轻地说。
卡罗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继而露出浅浅的笑意,“这可不行,治疗师守则第二条里规定了,不得与患者有医护操作以外的亲密接触,我得坚守我的职业道德。”
斯内普:“这也是你的顾忌吗?”
卡罗尔:“啊,非常大的一个顾忌。”
四目相对中,突然跃出海平线的太阳让海面上一瞬间红光万丈。
卡罗尔在耀眼的光线中眯了下眼睛,“很高兴这段时间与你的相处,你让我受益颇多。再见,斯内普先生,期待我们能在别处相见。”
她挥了挥手,灵巧地转身向岸边游去。
斯内普抬起头,凝视着她在璀璨的金红色波光中逐渐远去的身影。很快,她就在岸边与另一个人相遇了。
闭了闭眼睛,下一瞬间,他的脚踩在了柔软的沙滩上。
岸上没有人,海里与他有着相似面容的人鱼茫然地望着他。他低下头,看到海浪温柔地将一团轻盈洁白的泡沫推到了他的脚边,转瞬又被温柔地卷走,彻底消散在了海里。
过了许久,人鱼也潜入了海底,海边只剩下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迎着越升越高的太阳,他将手里的贝壳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梦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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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经历一条愚昧无知的道路◎
卡罗尔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病房,心下安定的同时不知怎么地感到了几分的怅然若失,仿佛是一段美好的旅程即将结束,而她手里拿着一张返程的车票。
然而从掌心传递过来的细微颤动迅速打消了她的惆怅,她转过头,看到抖动的睫毛和已经习惯性微微拧起的眉心,下一秒,病床上的人缓缓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出于本能地探索,那对还残留着迷茫水汽的乌黑眼珠立刻机警地往卡罗尔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对上了她的深褐色眼睛。
先是一瞬间的瞳孔扩散又急剧收缩,薄被下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几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跟着,他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弹动手指,像是确认了什么。最后,他深深地呼吸,极快地恢复了情绪的平稳。
“早上好,斯内普先生。”
卡罗尔自然地收回搭在他手背上的手,起身把躺椅变回原样,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记录本,站在斯内普的床边低头看他。
明明昏睡时看起来还像是遭到了雷击的枯木,气息奄奄,在睁开眼睛后,那张憔悴虚弱的脸却立刻焕发出了近乎野蛮的生机,甚至要跟谁较劲似地暗暗发力,大概是想要坐起来——当然没能成功。为此,他略显不快地抽动了一下鼻翼。
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以掩饰自己差点泄漏出来的笑意,卡罗尔翻开记录本,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拿起夹在里面的羽毛笔记下了时间。
一九九八年五月十日七点五十三分,患者西弗勒斯·斯内普恢复清醒。
笔尖微顿。
卡罗尔看到最上面记录的收治时间,一九九八年五月二日三点十八分。
居然才过了八天吗?
大概是在梦里待得太久了,总感觉已经隔了好几年一样。
收拢思绪,卡罗尔抽出腰间的魔杖,对安静地望着她的斯内普说:“斯内普先生,现在我要对你做一些检查和询问,了解你的身体恢复状况,判定你意识是否清醒,请保持心情放松并尽可能地配合我的指令。”
不等斯内普有所表示,她没什么表情地掀开了他的被子,装作没有看到他一瞬间的紧绷,挥动魔杖,仔细观察着从他身体上浮现出来的不同光晕。
卡罗尔一边记录一边说:“请闭上眼睛,好的,现在睁开,看到我魔杖上的光了吗,请跟随着它转动眼睛,很好。你现在可以发出声音吗?先试着用喉咙轻轻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嗯,很好,我已经听到了,不用着急,慢慢来。你之前损伤了声带,当然现在已经恢复了,但这么多天没有使用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磨合的。现在我会问一些问题,答案肯定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否定的话就不用动,明白吗?”
斯内普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无声地眨了一下眼睛。
卡罗尔用平淡的声音说:“很好。第二个问题,请问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
“镇定剂里按照效用需要加十的倍数的鼠尾草吗?”
“真不错,看来你的意识已经相当清醒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斯内普没动。
记录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逐渐洇开的墨团。
卡罗尔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到斯内普的脸上,看到他紧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痛苦。
攥住羽毛笔的力道几乎要将它折断,卡罗尔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头正准备写下第一个“N”,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嘶哑的声音。
“女士……”斯内普喘着气,缓慢地从受损的声带里挤出音节,“……弗洛……加特。”
堵在胸口的那股气轻飘飘地散开了,卡罗尔微笑着说:“感谢你这个时候还愿意加上敬称,不过在圣芒戈最好称呼我为治疗师。”
她合上记录本,按下了床头的呼唤铃,很快,嘴角还沾着牛奶渍的凯瑞冲进了病房——果然大家都是在办公室解决早饭的。
“哦,梅林,他醒了!”凯瑞立刻拿下了病床后挂着的记录本,一边看一边对着卡罗尔摇头,“这个点就开始查房?你是又加班了吗?卡罗尔,我一点都不希望圣芒戈下一个收治的是你。”
卡罗尔先提醒她擦去嘴边的牛奶,然后简洁道:“七十二小时内你要注意观察患者有没有出现意识恍惚和长时间昏睡的情况,如果状态良好,三天后将患者转到二楼病房由派伊负责诊治,直至行动能力恢复即可出院。”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对了,账单上记得额外开一百金加隆的特诊费,款项直接打我账上——斯内普先生,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斯内普沉默地看着她。
卡罗尔对凯瑞说:“患者表示同意。”
凯瑞:“……”行吧。
卡罗尔转向斯内普,用标准的、公式化的语气说:“那么,祝你早日康复,斯内普先生。”
她冲凯瑞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地走出病房。
快步爬上六楼,卡罗尔随意地敲了两下院长办公室的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要推门而入,像是预判到了她的行为,拉尔夫抢着在她拧动门把手之前高声喊:“进来。”
咦,里面有人?
卡罗尔连忙调整了开门的动作,规规矩矩地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冲办公桌后面的蛋形脑袋打招呼:“道克瑞先生。”
“你来了,卡罗尔。”拉尔夫乐呵呵地说,顺便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介绍,“这是我们圣芒戈的副院长,卡罗尔·弗洛加特。卡罗尔,这位是加德文·罗巴兹,是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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