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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云欢(白风迟)


是他啊……
是他啊,真好。
云曦有一瞬间的放松,软软地瘫在那个强壮有力的臂弯里,放心地让自己惊慌和无措就像流水一样宣泄出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从那个老伯倒地的一刻就已经开始惊慌了,只是,她用事先周密的安排让自己刻意从容而已。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两条腿有些发软,后背也有些冷汗。
其实,表面再从容,她在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她对自己的放任也就这么一瞬间。
这样的意外,是天上的安排,不能贪心。
正想着,她就开始挣扎着要脱离那个臂弯。
“啊!”这一瞬间傻少爷也冲到了,可他人没挨着云曦,肚子上却被狠狠踹了一脚。
云曦的挣扎根本被无视了,她依旧被牢牢夹在那个臂弯里,看着他狠狠一脚把傻少爷踹得很远。
杜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圆滚滚的笨重身体倒飞出去,撞倒了围上来护他的一群人。
他哭着在地上打滚,家丁们不可置信又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一半围着傻少爷,一半凶狠地瞪着云曦两人。
家丁人数众多,可对面只有一个崴了脚的弱女子,和一个看着不弱却只有孤身一人的黑衣素袍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狰狞笑容。
“给我一起上!”有人大喊,“事成了太太有重赏。”
呼啦一下人群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莫怕!”
云曦耳边传来他懒洋洋又阴森森地两个字。
她看见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掌紧了紧手中长剑。
剑柄上的熟悉纹路,让她想起了他曾经的怒火和杀意。
强有力的臂弯消失了,云曦被松开的一瞬间,视线捕捉到了一抹极快的黑色人影主动冲进了张牙舞爪的人群中。
他身形变化迅速,出招凌厉迅猛,脚下移动飞快,只听得不远处破空声不断响起,紧接着就是哀嚎声,不过几息的功夫杜家的家丁就哀哀倒地了一大半。
眼前混乱一片,云曦压下心思,转头四顾,心中飞快思索对策,可突然间失了依靠,隐隐作痛的脚踝让她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立定。
打斗声四起,她却没有看见那把御赐的星芒闪烁寒芒,因为长剑根本没有出鞘。
没有流血,没有死亡,只有坚硬的剑鞘狠狠击打皮肉发出的“噗噗”声。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手下冤魂无数,可是,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就是这些蛮横无理的家丁,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他根本就不会痛下杀手。
云曦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冷不丁他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脚又扭伤了?”他不耐烦。
“痼疾不除,患处就更易受伤!这就是当初你不听话的后果。”他教训她的同时,还不忘用剑柄狠狠拍飞一人。
“扶你过去……算了,我身边才最安全!”他一脸阴沉仿佛很不乐意地把云曦这个包袱再次夹在臂弯里,再次冲进人群。
“放开!”云曦猝不及防,开始挣扎。
“闭嘴!”他低声呵斥。
“放开我……”云曦拼命挣扎,却差点没躲过敌人的拳头。
“越大越笨,小时候还会自己躲开!”他一边搂紧了她迅速躲开,一边狠狠教训她。
又被他夹着了!
又没躲开!
又挣扎不了!
虽然说话没以前这么口没遮拦了,但语气还是很冲。
只是,云曦却一点也不觉得厌恶。
云曦拼命忽略又不由自主开始狂跳的心,告诉自己这是在打斗中,心跳快一些正常。
好吧,正常……
她被他牢牢夹在臂弯里,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移动转身。
她感觉自己总是轻飘飘地离开地面,像是凌空飞了起来一样,然后又稳稳落地。
她的余光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裙摆微微飘动,层层摇曳缓缓荡漾,好似天边柔软又飘逸的彩霞,绽放着耀眼的光彩。

看似被一大群人围着,其实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危险。
她被他用臂弯揽着,身体被他的动作带着不断躲闪甚至跳跃,胸膛里被她妥善安放的一颗心,也渐渐跳得越来越快。
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甚至听见了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不应该这样。
云曦瞬间清醒过来,心里告诫自己。
那时候,她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年少的浓烈感情咬牙埋葬。
如今,怎可轻易让自己重蹈覆辙。
今日是她疏忽,所以踏进了陷阱。
这样的错误,今后不会再有。
今日这样的……相拥,今后也不应该再有。
有些规矩,她撞破脑袋也不应该去试探。
试探了,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结局只怕是粉身碎骨。
云曦微微转头细细看他的脸,看到了他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
应该是不耐烦净面需要小心翼翼,故而把结的痂给扯掉了,露出了粉嫩的新肉。
她想起那时候他背着她和人打斗,手上被刀划破,伤口不大懒得上药包扎,就直接把翻开的皮肉削掉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感觉自己腰间的手臂松了又进,只是眨眼间见他又打趴下一个。
他脸色依旧阴沉沉的,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反卷的长睫凌厉得像是两把弯刀,眼神里的凶狠更是不加掩饰,可是,手里的长剑却一直未曾出鞘,他却丝毫没有传说中狠辣无情,下手揍人也很有分寸。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那时候云曦是被他随意扛着,头昏脑涨地隐约听着他自我吹嘘。
“小爷我可是天生的剑客,娘亲倒是随着我的性子由着我耍,若不是父亲管得严,早就跟着外祖父去打仗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英国公世子,太子的伴读,外祖父是大晧国唯二的异姓王,手中握着兵权。
云曦转头看着他,视线细细密密地在他脸上身上流连辗转,仿佛这样的注视看一眼少一眼。
没了十六七岁少年的肆意狂妄,多了几分自信张扬,俊脸上棱角分明,少了几分青葱稚嫩。锦龙卫的差事让他心思缜密,也让他性情坚韧。
云曦闭上眼睛,把之前的回忆和眼前的美好,统统记在心底。
“你在作甚!”头顶传来一声炸雷般斥责。
一个已经被揍成猪头的家丁悍不畏死,一拳头打向云曦。
江湛以为她和刚才一样,能随着形势低头或缩脖子躲闪,谁知,拳头差点都到砸到她鼻梁了,却一动不动。
他手臂狠狠一紧,将人死死搂进怀里,那豆芽菜的脑袋才没有被人砸烂。
他不满低头,竟然看见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江湛一双凤眼瞪到最大,怒火冲天地盯着臂弯里夹着的人。
“敢在这里打瞌睡,想死吗!”他接着训斥。
云曦心里有气不敢发,狠狠闭眼再睁开。
抿紧嘴,不说话。
她年少瞎了眼,才会喜欢过这样的糙汉子!
……算了,自己有错在先,不能怪他。
江湛功夫比脸还俊,速度非常快。
根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单手持剑,已经把杜家一大群的家丁揍得个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那边还在缠斗,这里却是少了几分危险,江湛把云曦往地上一杵,像是往土坑里载一个树苗一样重重一放,还不忘又瞪了她一眼,大步就朝地上地上摊着的胖子走去。
手下还没赶来,那就自己问个清楚。
江湛狠狠一脚蹬在那个胖子的身上,弯着上半身用胳膊支在腿上,用剑鞘“啪啪”拍了几下那胖子肿胀的脸,声音阴森又恐怖:“脑袋,还想要吗?”
杜峰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差点尿裤子,一脸惊恐,浑身颤抖地连连点头,口齿不清地开口:“要,想,想的……”
江湛不过问了几句,连套话都不用,就把事情问明白了。
渐渐的,他眯起了眼睛,眼神突然间就狠戾起来,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几乎泛白,仿佛随时多要暴起将人大卸八块。
转头看看来路,心说那群兔崽子脚程太慢,等他们到了全部抓进去,不扒下一层皮就别想走出锦龙卫大牢。
突然间,他又在心里摇头。
云曦见江湛沉着脸走近,把她交还的玉佩又递了过来。
“事情涉及你府中长辈,如何处理你自行决定,无论是报官还是让锦龙卫处理,只要你拿出这枚玉佩,到时都有人帮你解决,”江湛见她犹豫,把玉佩硬是塞到她手里。
他没有直接把人抓走,而是让她自己决定是否让自己插手。
虽然这人有时候糊涂,就像刚才竟然打瞌睡,但大多时候比一般姑娘聪慧,江湛把决定权交给她自己。
至于其他人……
江湛看见了她手下仆人还在挥着擀面杖揍人,似行伍出身的家丁渐渐掌控了场面,想来她是有过准备的。
这样,应该会更妥善一些。
江湛正想着,却见云曦又把玉佩塞了回来。
“不用,我自己会解决,”云曦低着头,垂着眼帘,没有再看江湛一眼。
然后,她还端端正正地敛衽,恭恭敬敬地行礼:“今日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助,小女没齿难忘。”
江大人?
江湛这才想起来,这次相遇以来,她不再叫自己“江大哥”,而是喊自己“江大人”!
几年前小孩子满心信任又依赖的软软的嗓音,变成眼下硬邦邦冷淡淡还隐约带着几分疏离的称呼,差别显而易见。
江湛心里不太高兴。
但一个称呼而已,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你会自己解决?”江湛不信。
你只会默默自己扛着,闭紧嘴巴不说话。
以前是留了旧疾,所以脚容易受伤;现在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傻乎乎自己解决。
江湛视线下移,看着她虽然脸庞瘦削,但眉眼极为有神,特别是一对浓黑卷翘的睫毛就像黑乌鸦的翅膀一样会抖动,心说这应该算好看的吧?
那她知不知道没了父兄依靠,她二叔一家能把她吃了还不用吐骨头。
小孩子再聪明,哪里能算计得过一群黑心的长辈?
“你什么也解决不了!”又是这幅德行,江湛后悔把决定权交给她了,口气也严厉起来。
“你先回去,我让手下把人都抓了!”江湛也懒得多想,直接吩咐。
“……你朝我瞪什么眼?有那功夫赶紧上马车离开!”江湛心里又开始冒火。
云曦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 ,再次行礼:“江大人,小女说了,自己会解决。”
见江湛黑着脸还要训斥,云曦狠狠咬了要嘴唇,索性说些狠话把事情说明白:“江大人,您刚才抱着小女和人打斗,有心人看了会传谣言,说小女不知检点,身份低微却不知廉耻地要攀英公府高枝。若是您再帮着小女处理这些腌臜事,别人会更加以为小女和您不清不楚了,到时,谣言四起,小女满身是嘴说不清了。事急从权,小女感谢大人出手相助,但危险都过了还要麻烦大人,会对小女名声有碍,所以,请江大人让小女自己处理。”
云曦言辞恳切,却故意用名声和身份往难听了说,一字一句把两人关系生生断了开去。
醒一醒,不能陷进去。她这样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
听说昭云郡主连公主都看不上,她这样的孤女估计当丫鬟都会被人赶出来。
云曦心里酸涩苦闷,表面却一脸平静,她被江湛眯了眼睛狠狠打量,却挺直了背脊,甚至还微微梗了脖子。
江湛视线慢慢凌冽,她被他盯着人犯一般紧紧盯着,依旧眼神坚定,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不清不楚?”
“事急从权?”
“我会对你名声有碍?”
江湛心里腾腾冒着怒火,语气却彻底冷了下来。
女子名声是大事,他再如何当她是小孩子也一直很小心。眼下,云曦说出这样严重的话,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十恶不赦的混不吝!
“是!”云曦坚定回视,眼神不躲不闪,仿佛江湛说得都是真话。
“你、你……”若是换成几年前,江湛肯定对着她爆粗口,顿了顿,他拧眉问她,“可是有什么不便,或是有什么苦衷?”
有什么不便,有什么苦衷!
他能不知道要小心维护她的名声?
他是傻子不成?
心里这么想,江湛还是问出了口,希望她是真有什么苦衷。
以他们几年前过命的交情和几天前她勇敢相救的情谊,江湛私心里觉得云曦和所有人不同,也许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没有!”云曦再次坚定回答,“只是单纯觉得身份悬殊,不想落人口实而已,请江大人明鉴!”
江湛眯眼盯着她,想要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端倪,却什么都没有。
云曦却再次敛衽行礼:“请大人速速离开!”
“好,好,好!”江湛被小白眼狼嫌弃还被她明着驱赶,心中怒极,盯着云曦眼睛,一字一顿,“你到时被人欺负得狠了,莫要来找我哭!”
说着,江湛一转身,抓紧手中星芒,点脚上墙、几步就跃上屋顶,眨眼就身影就消失了。
云曦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呆呆看了两眼,随即冷静地收回视线。
很好,虽然吵翻的借口很突兀,甚至细想有些莫名其妙,按照他在锦龙卫历年多年性子也该也不会如此急切,但两人就是反目了。
反目了,那又怎样。
一下子干脆利落地让自己断了念想,甚好!
至于他嘛,可能差事忙碌了,或者郡主给他另外找一个公主定亲成亲,就会马上将自己忘掉。
大家都好!

江洵沉着脸飞檐走壁,待回到自己的坐骑白雪身上,他才面无表情地吩咐原地等待命令的手下改道而行。
何千户一脸疑惑地偷偷瞟了他一眼,然后传令改道。
一群锦龙卫动作迅速地退出小巷子,动作整齐,除了刀柄撞击刀鞘的声音,沉默无声。
前面发生了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
今日要抓的人很关键,不容一丝纰漏。
但出发前,头儿已经谋划良久,按说不会出错。
何止不会出错!
自家上封能在十九的年纪当上镇抚使,让另外两个四十好几的镇抚使看不惯又干不掉,和他的身份没有丝毫关系。
一是他艺高人胆大,二是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到处历练,三是他手里有他外祖父从小给他培养的人。那些人无论是手上功夫还是刺探消息,各个都有一手,却又各个服服帖帖。
何千户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多问。
只觉得头儿神情有些古怪。
江洵看上去面无表情,心中却在狠狠唾骂自己。
早过了年少肆意轻狂了,这几年办差虽然胆大却也谨慎,为何从碰到她开始就变得……
言辞急切!
像个少不更事的愣头青!
江洵紧了紧手中缰绳,微微蹙眉,细细沉思,却依旧颇为不解。
罢了,也许是两三年不见,突然得她相助却又知道陷入她如此困境,太过着急了吧。
等办完手上差事,才细细了解相助不迟!
江洵来去都像一阵风。
但好歹给她解了燃眉之急。
没了杜家的家丁的火上浇油,场面很快被控制了。
张校尉原是云曦父亲的手下,瘸了腿才在李家效力,打仗是一把好手,教训几个闹事的也不在话下。他揪住了几个带头的,跟着云曦回了李宅。
回了寨子,云曦做足了规矩。
拜见了祖母和二婶,却只当没看见两人僵硬的脸皮,对刚才巷子里的事情,一句未提。
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氏婆媳早就知道了巷子里的事,两人心中发憷。
如果云曦进门就质问,或者仗着手里有人冲着她们大闹一场,她们还能想法对付。
可眼下,显然云曦是想用那些人好好做做文章了。
原本一个小辈,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是,李家顶门立户的男人刚因为被弹劾而撸了官职,正在想法到处疏通,好等风声过了再谋个一官半职。
若是让云曦再搞出什么黑心叔父又找了地痞流氓继续对付侄女的恶名来,那李长浩这个叔父就只能死了心,这辈子就别想在当官了。
江氏婆媳心中忐忑,几乎一宿没合眼。
云曦也忙碌到很晚。
一边让赵妈妈和腊梅清点物什,一边让张校尉盯着那些人签字画押。
“小姐,看那边还敢贼心不死!”腊梅脚步轻快地推门进门,库房东西没少,显然心情不错。
她用嘴朝东边努了努,用来示意江氏和二房几人,以表示她的愤怒和不屑。
腊梅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一对擀面杖把几个狡猾的老虔婆打得嗷嗷叫,现在知道云曦手里有了能和二房叫板的东西,就更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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