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欢(白风迟)

同样，近距离打脸就不用提准头了，很准，冰凉凉的小手，整个就呼在他脸上。力道也没啥力道，若不是江洵看见了云曦眼中怒火，就会以为云曦这样的小力气不过是摸了他一把。
这下，江洵自己都不好意思给她找什么“头发被火燎了”的借口了，云曦在生气。
不，云曦在恨他。
很怨毒的那种恨！
江洵很不解，也有了火气，刚才还不显，现在脑袋被砸中的地方突突地疼。
他又疑惑，又生气，还有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
“你要做甚啊！”江洵双手握着云曦双肩，直直盯着她，低低怒吼，“作甚砸我，现在又要打我！好不容醒来，捡回一条命，难道就不会好好歇着吗！”
云曦用尽全身力气，砸了柴火扇了耳光，眼下只有微微喘息地份，积蓄了好久才有力气开口，却依旧浑身冷得打颤，声如蚊蚋：“江洵，你想杀陆大哥，就先杀了我！”
江洵将耳朵凑近才听明白。
他愣了半晌，原本疑惑求解的眼神突然彻底暗淡下来，像是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希望，整个人都有了几分颓败。
他看着云曦，好半天不说话，良久才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你刚才就醒来过？”江洵不傻，甚至算得上聪明，心头一转，就猜到云曦应该醒来过，甚至还看到了什么，“被你看到了？”
云曦紧紧抿嘴嘴唇，因为受寒而青白晦暗的小脸崩得紧紧的，她忍着浑身受寒而忍不住的颤栗，不说话。
可就算不说话，云曦眼中的怨毒和防备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洵被这眼神看得心里非常不好受，像是漫天积雪都崩塌到他心里似的，又闷又凉，还隐隐有些疼。
“是，爷刚才想宰了他！”江洵自认大丈夫顶天立地，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他骗得你忘了咱两的婚约，还不自量力的让你跟着他涉险。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不是宰了他一人了，爷得宰了他们陆氏三族！”
云曦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止因为天寒地冻衣裳湿透，还以为怒火中烧气得发抖：“江洵，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婚约不婚约，你自说自话不知廉耻就算了，这次是我万不得已的缘由，求着陆大哥非要跟着过来，之前雪崩，他完全可以弃我不顾，但他不仅没有还一直牢牢护着我，眼下我无碍了，他却生死不知，你又凭什么大言不惭要杀人泄愤！”
说完，云曦已经用尽了力气，说话带着急促的喘息，可就是如此，她还用力挣脱开江洵扶在她肩头的手，铁青着脸，榨干最后一分气力对着江洵低吼：“江洵，你个无耻小人，我李云曦真是瞎眼看错了你！你若是敢动陆大哥一根头发，我李曦玥恨你一辈子！”
说完，云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舞之中，她头晕目眩起来，由于失了支撑她猛地向后倒去。
江洵气笑了。
不，他快气炸了！
他恨不得将云曦狠狠叱骂一顿，好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一些。
可心里恨得要揍人，手却比他心里想得快得多。
飞快地伸手托住她的后背，轻轻地将人重新放回地上。
忍着心里翻江倒海差点要将他彻底淹没的复杂情绪，江洵似乎还记得将云曦的脑袋离火堆稍微远一些。
他不是故意把让云曦的头发离火堆这么近，只是他忙着要去把那个姓陆的从雪堆里刨出来而已。
江洵轻手轻脚地将云曦调整了地方，心里一点也不承认自己粗心大意。
心虚地胡乱捋好云曦被火燎得发焦的发尾，江洵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他决定大度地原谅云曦刚才的口不择言。
突然，手中烧焦的长发被夺走了。
江洵视线一转，竟然看见云曦正瞪着眼珠子，恶狠狠看着他：“不准碰我的头发！”
云曦声音很低，却非常凶。
江洵收回手，细细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稍稍有些好转，刚才好像软绵绵的手臂也好像活动自如，似乎没受什么大伤，略略放心了一些。
两人沉默半晌，江洵被云曦依旧防备的眼神盯着冤屈起来，他为自己辩解：“爷是想宰了他，但爷更想等着他醒来一较高下。”
云曦脑袋还晕晕乎乎的，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理睬他。
明显这是不相信他。
手指开始火辣辣地疼，江洵心里那个憋屈，说话就有几分不羁：“小云曦，你只是从山上摔下来，没发现你摔坏了脑子。怎么，爷要宰了他，还需要把他费心费力地从雪堆里刨出来？还需要从外面背进这山洞烤了火才开宰？你傻，你当爷也傻？”
云曦依旧闭着眼，但睫毛狠狠抖了一下。
但还是没说话。
江洵知道云曦这是听进去了，心说她从小就倔，这是老毛病犯了，心里明白了嘴上却不愿承认。
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江洵就这么静静守在云曦身边。
他一边想要伸手烤烤火，一边等着手下顺着他留下的标记找来，却发现云曦不声不响躺了一会，竟然挣扎要起来。
“你又要作甚？”江洵狠狠蹙眉，按着她不让她乱动，“还不知道你受伤程度如何，莫要乱动，万一加重伤势，今后追悔莫及！”
云曦勉强挥开江洵的手，依旧挣扎着要坐起来，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声音坚定：“我要去看看陆大哥的伤。这位爷，请让开！”
江洵感觉心口中被戳了一剑，那闷痛的感觉，比手指伤处还要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我也受伤了，你怎么不想看看？
我是“这位爷”，他就是陆大哥？
江洵心里又是一片翻江倒海，愤怒、郁闷、憋屈、失望，一股脑交织着，像是巨浪一般将他当头淹没。
可眼看着云曦要自己爬起来，江洵还是不忍心：“你歇着烤火，姑娘家如此受冻可不得了，爷去替你查看那姓陆的伤势！”
前半句云曦听着没反应，后半句刚说完，她直接就又挣扎起来，明显心里有火气，比起江洵的言语不羁更加气人：“这位大爷，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不敢劳烦大爷你，还是小女亲自查看得好！还有，大爷你笨手笨脚地，万一陆大哥摔下来没死，倒是死在你粗心大意上，那该如何是好！”
云曦说话细细密密喘着粗气，但休息了一会，攒了力气，一番话被她囫囵个全说了出来。
江洵受寒而惨白的脸气得刹那间泛起了潮红。
你他酿的李云曦，你不信我就算了，我说了不宰他就是不宰他，你这是半点的信任也不给我了？
可心里气得要杀人，手上却不敢用力。
他越是用力，云曦这倔脾气越是要反抗。
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是否受伤，可自己却一点也不想她再挣扎得难受。
江洵原本一张俊脸气得差点扭曲起来，可还是咬牙默默忍了下去。
他办扶半抱的，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勉强站起来的云曦搀扶到了那个姓陆的身边。
看着云曦满是担忧焦急神情，他也不知道是手指疼还是心口疼。
那疼痛太难忍受了，只感觉差点要喘不上气来。

第41章
狭窄的小山洞里很安静, 除了柴火哔哔啵啵的声音，江洵只听见了自己脉搏和心脏一同震动的声音。
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又一下。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愤怒。
此时此刻, 他恨不得一把掐死怀里抱着的人。
那个人浑身颤抖得厉害连路都走不动，每走一步都还需要他半扶半抱，人在他怀里, 心却只想着那个姓陆的。
他也受伤了，他也疼得厉害，他还冻得浑身发抖，可那个人眼神都没有给他半个！
掐死算了, 否则, 死的是自己。
被气死的！
江洵心里气得, 差点要把自己像个鼓胀的皮球般炸开, 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敢疏忽。
那个人软绵绵地半靠在他怀里，只要他稍微一松手就会再次摔在地上。
他很不满，很愤怒, 却舍不得让她再受罪。
他在心里发过誓，之前的事他会弥补，往后，也不会在让她受一点半点委屈。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地上那个姓陆的身边，江洵沉着一张黑漆漆的脸, 把人小心翼翼扶着在地上坐好。
“你自己看吧，我没动他一根头发, ”江洵心里气恼至极，语气也带了几分不耐, “你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 看一眼就好好歇着吧, 我的人马上就会下来。”
原本，他是想先看看那个姓陆的伤势的，若是哪里有大伤口，先简单包扎一下还是可以的。但云曦如此不信任他，他也懒得再多做什么。
说完，他也不想看云曦照顾其他男人，既然阻止不了，那就眼不见为净。
他沉着脸，绷紧了嘴角，走到另一边去烤火包扎伤口了。
云曦不理他，只默默坐着。
她浑身难受，这个人像是散掉一样，到处都疼得厉害，但这不是最难捱的。
最难受的是冷到骨头缝里的寒意，让她全身情不自禁地颤抖，还有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滚烫的气息，仿佛能将她这个脑袋都要燃烧起来。
脑袋很沉，时不时还有锤子在敲击的痛感，这寒热交加和头痛欲裂的感觉掺和在一起，她很不好受。
坐在地上，微微垂着头，她忍过了这一阵的痛感，默默积攒了一些力气，她伸手去探地上之人的鼻息。
陆明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他脸上只是擦伤，可脖子里全是血。
云曦手指颤颤巍巍的，咬牙用了全力，将陆明宇的脑袋微微转动。
这才看见，他后脑手的地方很大一个伤口，血都流到了脖子里。
应该是下落的时候后脑勺砸到了石头，因为怀里抱着她，所以承受的力道更重。
云曦眼眶瞬间就红了。
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痛感让她瞬间止住了泪意。
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后脑处的伤口至少有半个手掌这么大，而且，似乎伤口还没有止血。
云曦缩回手，看着满手的鲜血，心里抽痛了一下。
必须包扎起来，否则伤口止不住血。
脑袋又是一阵闷痛传来，云曦有些晕晕乎乎，她拼命想要撕下里衣来给陆明宇包扎，手指却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除了感觉自己的鼻息越来越滚烫，她几乎感觉手指都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使唤。
“撕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响声隐约出现。
云曦僵硬地转头，看见火堆另外一面，江洵正巧撕了一截里衣。
她脑袋太沉了，想都没多想直接开口：“江洵，给我。”
江洵一只手不便，费劲撕下了一截布条，正要给自己包扎一下痛得几乎麻木的手指，却见云曦光明正大地想他讨要，满心不情愿。
老子自己手还疼着呢！
你要给他包扎，怎得还要老子的物什！
要给他包扎，扯你自己的里衣去！
想用老子的东西，想都别想！
江洵脸色阴沉，眼神不善，看着云曦都没好脸色。
云曦见他好像不乐意，也没多话，转头就要再扯自己的衣衫。
可身子弱力气不够，坐在地上扯得人都只打晃，却楞是扯不下来。
江洵狠狠闭眼，不想看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别的男人力竭的样子。
可就算闭着眼还是有道摇摇晃晃地身影在他眼前晃。
“给你，给你！”江洵不耐烦地将布条扔给她。
云曦探身接过，忍着难受爬过去，想要给陆明宇把脑袋的伤口先包起来。
可她比划了许久，才发现这布条太窄了。
这个江洵，做什么都那么糙！
这么窄，能包什么？小拇指吗？
云曦心里埋怨江洵，抬头看过去，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太窄了，你再撕一条，要半掌来宽的。”
江洵正低头又要撕里衣，一听气得差点笑了，他扯起一边嘴角满脸嘲讽：“我说李云曦，半掌来宽的撕下来，我里衣都要没了，我这一身单衣原本就冷，你想冻死我吗？”
云曦这才发现，江洵只穿了一身单衣，身上裹着的黑色棉袍应该就是他的。
她想了想，把棉袍脱下来：“这个给你，你再扯下一截来。若是还不行，就来扯我的里衣。我没力气……”
“哎哎，你想都别想！”江洵脸色黑如锅底，连忙阻止，“你是我的未婚妻，里衣给别的男人算是怎么回事！棉袍你也裹着吧，原本你就受过寒，今日这一下估计更严重，我不怕冷，你裹着便是。”
云曦自动忽略前面的话，又默默把棉袍裹了回去，眼巴巴盯着他。
江洵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却抵不住她的目光，只好认命地又扯下一截里衣：“给你给你。”
包扎完了事！
待会兄弟们就来了，一切走出困境再说。
江洵长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山洞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可无论如何吁气，心口始终闷闷的。
手指被火烤了一下，慢慢不再僵硬，可疼痛再次袭来。
江洵也顾不得再撕下布条包扎了，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瓷瓶。
贴身的包袱掉了，不仅响箭等物什没了，连随身的药物也丢了。
怀里这最后一个小药瓶是他最后的急救药。
刚要往手指上倒，却听耳边又有声音响起：“江洵，能给他也用一点吗？”
那声音弱弱的，软软的，可能是因为祈求，可能是因为虚弱。
江洵只当没听见，心说你不能太得寸进尺，老子不想给，你说什么都没用。
“江洵，求你了！”云曦一脸祈求，眼神柔软，声音更是柔软。
江洵烦躁起来。
糙你酿的淡！
刚才和一脸怨恨，现在居然为别的男人这样放低姿态！
老子里衣都扯成小坎肩了，还想怎样？
不给就是不给！
求老子都没用！
江洵别过头，不想搭理。
云曦实在难受的紧，她也不是故意矫揉造作要献媚江洵，只是实在是没力气了，所以说话眼神都虚虚软软的，看着这样祈求没用，她也站不起来，一心想要保住陆明宇的性命，只要朝江洵膝行着要爬过去：“江洵，只要一点点……”
说到后面，云曦已经在也没力气，声音都消失了，趴在地上急急地喘息。
江洵那个气啊！
云曦趴在地上，像是在跪着求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和她那个倔脾气真是格格不入，江洵心疼得整个人都要难受起来。
那么倔的人，小时候满脚的水泡，破了流了一鞋子的血也不吭一声的人，竟然为了那个姓陆的狗兔崽子，跪在地上求他！
江洵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狠狠戳着那么疼，揪他浑身都难受，像是在火里煎在油里烫，又难耐得无处发泄。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自己心掏出来。
是不是把心掏出来，就不会再疼了？
“给你给你！”江洵狠狠吸了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好几次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将瓶子抛到云曦面前，然后就偏转头，再也不想看她。
云曦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划过他的手，顿了顿。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给陆明宇上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也用尽了力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撑不住要晕过去，还是再慢慢攒着力气。
过了一会，云曦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问江洵：“你的手受伤了？”
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可江洵听见了。
可他不愿搭理她。
“之前的那个细布条用不上，你拿去包扎吧。”云曦感觉自己张口就是滚烫的热气，却依旧努力开口说话。
用不上了才给老子？不要！老子不像那个娘们唧唧的男人，老子不怕疼！
江洵闭目假寐，不搭理。
云曦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摸索着捡起那细布条。
她看看那小药瓶，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歉意：“那个、那个药瓶不小心被我倒完了，你伤势没陆大哥这么重吧？不上药能行吗？”
瞧那活蹦乱跳凶巴巴的样子，肯定无甚大碍。
江洵听完彻底爆发了。
他“腾”一下从原地跳起来，几步“咚咚咚”走到云曦身边。
那踩地的力道，仿佛能把地踩出个深坑来。
他站在云曦身边，脸色黑得不能看，眉头紧皱，眼睛微微眯起，居高临下看着她，仿佛随时都能给她狠狠踹上一脚，让她和那个姓陆的一起去死！
“李云曦！”江洵眼睛滋滋冒火，开口就是一声暴喝，“你当老子是死人吧？根本不用上药吧？你他么真狠啊！你不怕我将你两一起宰了，黄泉路上好作伴？”
云曦其实已经听不清楚江洵哇哇乱吼了什么，她只听见脑袋里嗡嗡直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