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后刚坐下没多久,王一舟火急火燎跑进来:“快快快,京城来人了,就等着咱们过去宣旨呢!”
苏源啪嗒丢了毛笔,被王一舟拽着一路狂奔。
出大门前,苏源三两下整理好衣物,又提醒王一舟:“王兄,你的袖子。”
王一舟低头看去,发现宽袖竟卷起一截,乍一看像是断了。
衣冠不整听旨,视为对陛下大不敬。
王一舟板着脸,慌忙扯下袖子,从头到脚寻摸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重又拉上苏源,一路狂奔。
造船处门前,临公公手捧圣旨,身后缀着几个品级不高,一看就是随从的内侍,不远处更有随行的侍卫,手持佩刀气质冷肃。
待苏源二人上前,临公公笑眯眯点头:“苏大人,王大人。”
他二人齐声道:“临公公安好。”
很快人来齐,临公公面色一肃,打开圣旨,尖细着嗓子:“众人听旨——”
苏源一撩袍角,笔直跪地。
现场呼啦啦跪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年先帝下封海令,一晃已过四十三年,今朕重开海关......”
临公公的宣旨声高亢嘹亮,一字不落地传入造船处诸人,以及远处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耳朵里。
苏源等人跪着听旨,不敢做任何反应,反观百姓们,他们个个张大嘴,里头能塞下鸡蛋。
料到有朝一日会解除封海令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耐不住心头狂喜,当场欢呼起来。
然而没等他再叫第二声,就被旁边的壮汉捂住嘴:“没看见贵人在宣旨呢,你在这大喊大叫,怕不是嫌命长!”
欢呼的男子再三保证,壮汉才撒开手。
男子忽的红了眼眶:“可是我高兴啊,自打我出生以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很多时候连鱼虾都打不到,只能喝水......”
哽咽的话语深深戳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坎上。
“陛下圣明,往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以后咱们就不用在那犄角旮旯地儿打渔了!”
那边百姓奔走相告,这边临公公已宣读完圣旨,将圣旨重新卷起来。
“陛下早在一月前就已宣布重开海关,以防杭州府这边有人得不到消息,特意拟了份圣旨,让奴才带过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微臣领旨!”
紧跟着是弘明帝对造船处众人的赏赐。
苏源在建造远航一号这块的功劳当属第一位,无人可置喙,遂赏金百两,并诸多御赐之物。
王一舟坚守造船处多年,造船有功,赏金五十两,并御赐之物。
王坚胸怀大义,不远千里跋涉进京,参与建造船舶,赐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
夏员外郎等人也都得了弘明帝的赏赐,眉开眼笑着连呼“微臣/草民谢恩”。
临公公报完各自奖赏,继续说:“陛下口谕,命造船处再造远靖二号,规模构造复刻远靖一号即可。”
话音落下,苏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陛下绝非守成之君,先前受世家勋贵压制,不得不收敛满腔豪情壮志。
现今守旧派再无反抗之力,当然要大展身手,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
一艘远靖舟哪够,自然是越多越好。
思绪流转间,临公公眯着眼笑:“诸位大人快快请起,陛下的旨意奴才都传达到了,该去府衙传旨了。”
苏源从善如流地起身,仿佛随口一问:“公公是先来咱们这儿传旨的?”
临公公一甩拂尘,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奴才来的时候府衙尚未开门,只能先来造船处了。”
苏源险些笑出声。
不论京城还是地方,官员上值的时间都是统一的。
府衙没开门,难不成他们造船处还能先一步开门?
不过是偏重的借口罢了。
在他左手边,王一舟连着咳嗽好几声,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憋住,发出“噗”一声。
苏源:“......”
王一舟:“......”
造船处所有人:“......”
临公公嘴角抽搐,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啊。
不过此事确实是他有意为之。
离京之前,干爹给他透了个底。
虽隐晦,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杭州府知府对远靖一号的建造进度不闻不问,事后还想分好处,引起弘明帝的强烈不满。
偏生曲知府是个守成的,在杭州府任职三年,没立下什么功劳,也没犯过错。
如此一来,弘明帝还真不好见罪于他。
干爹告诉他,一切以造船处为先,杭州府那些个官员可挪到后头去。
福公公就是个传话筒,表达的可不正是弘明帝的意思。
总归他身后是有靠山的,也不怕得罪曲知府,不如拿这事给苏大人几位卖个好。
临公公如是想道,忽然手里多了个荷包。
他下意识捏了把,沉甸甸的很是饱满。
苏源不着痕迹收回手,笑容清雅:“公公一路辛苦了,我等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就开始造船。”
临公公心里熨帖,诶了一声:“那奴才就不耽搁诸位大人造船了。”
王一舟已经整理好情绪,板着脸装作很靠谱的样子:“公公慢走。”
其他人得了赏赐,也都对临公公格外热情,你一言我一句地好生相送。
临公公应付了几句,留下一堆赏赐,钻进马车朝府衙而去。
眼看着临公公离开,王一舟二度笑成一朵花。
他黝黑的熊掌拍着苏源的肩膀:“承珩你听到了没,咱们可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苏源侧过头,不少人一脸幸灾乐祸,都是看好戏的心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曲知府的无脑言论和摘桃子行为惹毛了他们。
很多时候,传旨之人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顶头上司的态度。
临公公这样懈怠,十有八.九和陛下有关。
想到递报喜折子进京的侍卫,苏源扒开王一舟的熊掌:“别笑了,周围那么多人呢。”
放眼望去,远处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听不到王一舟说话,却能看到他前仰后合,表情惊疑不定,像是在看什么重症患者。
王一舟忙止住笑,欲盖弥彰地招呼大家:“还等什么,把陛下的赏赐搬进去,开始造船喽!”
在稀稀拉拉的应和声里,大家合力将小山般的赏赐搬进造船处。
王先生看着王一舟的背影,感叹道:“王大人比以前豁达了不少。”
苏源轻唔一声:“许是因为有我们这些并肩同行的伙伴罢。”
孤身一人总要艰难许多。
......
临公公在造船处前宣读的圣旨内容迅速传遍整个杭州府,并开始向着县镇村庄传下去。
这回可不仅仅是放鞭炮了。
酒楼东家大手一挥,今日酒菜钱减半。
布庄东家大手一挥,给抚育院送去几车的布料。
家家户户挂起鞭炮,在噼啪声中笑着喊着,眼泪流出而不自觉。
“盼了四十三年,总算盼到了。”
“今年冬天可以有钱买棉衣穿了,真是太好了!”
杭州府府衙,临公公前脚刚去驿馆,曲知府还因为临公公的客气得意不已,后脚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硝烟四起,呛得人直咳嗽。
曲知府立马叫来一人:“你去瞧瞧,外面发生了何事。”
衙役领命而去,很快小跑着回来,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曲知府一脚踹过去:“支支吾吾作甚,还不快说!”
衙役吃痛,吸着气说:“回大人,百姓们在庆祝撤回封海令的事。”
曲知府疑惑:“那阉人才走多久,怎的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衙役抑制着惶恐:“小的找了个人问过,说是消息是从造船处那边传出去的。”
那老汉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陛下给了造船处多少赏赐都能如数家珍。
不过这点他没说,怕被打。
可这不妨碍曲知府看破真相,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默了几秒,一把摔了手里的玉石小摆件,面色狰狞:“贱民!一群贱民!”
“他们知不知道本官才是他们的父母官,掌控他们生死的人?还敢奉承造船处那群人!”
“还有那阉人,也是主次不分,来了本官的地界,还巴巴地过去讨好造船处那帮人,难怪无根无后!”
衙役听着曲知府的粗鄙谩骂,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可惜事与愿违,曲知府将他当成出气筒,又打又踹。
“竖子!一群竖子!”
“真以为造出船就了不得了,这可是本官的地盘。”
衙役一个抽搐,昏死过。
曲知府也没心情再在府衙待着,直接回家去。
刚到家,下人过来通传:“老爷,陈公子来了。”
“不见!”
下人正要下去,又被曲知府叫住:“让他进来。”
得了赏赐,官员及匠人们的积极性连翻几倍,恨不得贡献出吃饭睡觉的时间,尽早造出远靖二号。
转眼过去一个半月,这天苏源正在造船处上值。
一回生二回熟,再有帝王赏赐这根胡萝卜,这么些天就已经造出远靖二号的骨架。
就在苏源锯木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你们什么人,谁许你们擅闯造船处的?”
苏源抬头,门外几名衙役一把推开匠人,带刀入内。
“昨日府城发生一桩灭门命案,有人指证是造船处的人干的,知府大人特命我等前来捉拿嫌犯。”
苏源拧眉:“嫌犯是何人?”
衙役环视一圈,指向王一舟:“就是他!”
王一舟一脸懵,反手指向自己:“你说本官杀了人?”
衙役看了眼他的红色官服,肯定点头:“没错。”
王一舟是个轴脾气,当时就气笑了:“你们府衙就是这么办案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
“本官这几日吃喝拉撒都在造船处,门都没出过,难不成本官会分身术,咻一下变成一个,又咻一下变成两个?”
即使场合不对,苏源还是忍不住嘴角轻抽。
这时,曲知府慢悠悠走进来:“是与不是,还得查了才知道。”
造船处众人对他的感官极差,见他一副老狐狸样,全都怒目而视。
曲知府笑得和善:“王大人,请吧。”
王一舟杵在原地充耳不闻。
双方呈对峙状态,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知府大人,我可以给王大人作证,这四天他连门都没出过,绝不可能杀人。”
有人开了个头,陆续有人站出来作证。
曲知府眼里有阴沉转瞬即逝:“王大人也得体谅下官查案的不易,走个过场而已,您不会不愿意吧?”
衙役收到曲知府的眼神示意,也都跟着附和。
王一舟气极反笑,砰地放下凿子:“你们一个二个,还玩道德绑架这一套?”
道德绑架这个词是从苏源那里学来的,王一舟活学活用,直怼得衙役讪讪闭了嘴。
曲知府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眯起眼:“王大人这般反应,不会是心虚了吧?”
王一舟就是个暴脾气,经他这么一说,立马被挑起怒火。
正要呵斥,被苏源抬手打住。
苏源看向曲知府:“只是前去公堂对峙?”
王一舟被指认是杀人凶手,他们并非占理一方。
再这么闹下去,曲知府直接把罪名扣到王一舟头上也不是没可能。
曲知府点头:“苏大人说得不错,事发时是半夜,目击者也有看错的可能。”
“只要查明真相,王大人便可洗脱嫌疑。”他朝王一舟拱了拱手,“还望王大人能明白下官的难处。”
王一舟无话可说。
再这么下去,估计就变成他妨碍官府办案。
要是被京城那些个嘴碎的御史知道,又得上蹿下跳弹劾他了。
“不是说要审案,那就赶紧走吧,本官还急着回来造船呢。”
曲知府无声笑了下。
王一舟刚迈出一步,被苏源拉住。
他转头,眼神疑惑。
苏源看向曲知府,言语温缓,却不容置喙:“曲大人,本官作为正三品侍郎,是有资格旁听的吧?”
曲知府嘴角微僵,当即明白苏源的意图,很不乐意。
偏生官大一级压死人,苏源这样大两级的足以支使他这个四品知府做事。
真不爽啊。
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小子,只因得了陛下的信重,轻易就能踩在他头上。
倒显得他十多年的汲汲营营像个笑话。
心中意难平,言辞间不免带出几分:“大人既已决定,下官又能说什么。”
苏源拱手:“那就多谢曲大人了。”
造船处众人摸不着头脑,苏大人又无法主审此案,旁听又有何用。
王一舟更是频频看向苏源,大大的眼里是大大的疑问。
苏源不欲多言,微抬下颌示意:“走吧,曲大人。”
衙役要上前拿人,被苏源叫住:“王大人乃朝廷命官,尚未定罪的情况下,尔等可不能像对待其他嫌犯那样连捆带拽带走。”
衙役有曲知府罩着,本该无所畏惧。
然对上苏源漆黑的眸,竟生出一丝畏惧,条件反射地退到了曲知府身后。
下属丢脸丢到家了,曲知府脸色比锅底灰还黑,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衙役苦着脸,等王一舟先行,这才战战兢兢地跟上。
王先生皱着眉:“承珩,曲知府他到底什么意思?”
明知王一舟不可能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还带着人前来捉拿。
夏员外郎一脸忿忿:“他们欺人忒甚,不就是没捞着功劳么,简直阴毒下作!”
造船处众人窃窃低语,尽是不满与愤恨。
苏源抬手揉了揉额角,正色道:“不论他是何意图,都不会得逞。诸位放心,我定会将王大人平安带回来。”
王先生拍拍苏源的肩膀:“尽力而为。”
王一舟再怎么也是三品大员,纵使被扣上杀人犯罪的帽子,也轮不到曲知府处置,而是上报京中,由弘明帝发落。
王一舟在朝十数年,弘明帝又岂会不知他的品行。
这是最坏的情况,过程可能坎坷些,好在他最后都会平安无恙。
“我心中有数。”苏源应了声,快步跟上曲知府等人。
......
灭门案情节极其严重,因太过血腥一夜之间传得人尽皆知。
府衙栅栏外挤满了人,他们对着公堂上跪着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真惨呐,一家五口人一个不剩,连三岁娃娃也不放过,到底是什么人干的,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知府大人不是去拿人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里头那小子也是运气好,看到凶手的脸还能活下来。”
“看知府大人那架势,凶手别再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不可能吧,这年头但凡有点身份的,谁想不开杀人......”
“知府大人回来了!”一声高呼,打断前面那人的话。
百姓们举目四望,不远处知府大人带着衙役并两个男子走近。
那两个男子着一身红色官服,不论年轻的还是中年的,俱都气度不凡,衿贵得叫人不敢直视。
“不是说去捉拿凶手,凶手呢?”
“有没有可能,那两位大人就是......”
“你在说什么屁话,人家都是官老爷了,犯得着把人一家五口全杀了吗?”
“我就这么一猜,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规定当官的不能杀人?以前鱼肉百姓的贪官酷吏还少吗?”
不论他们如何议论,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源一行人进入公堂。
红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立于堂下,知府大人在“明镜高悬”牌匾下正襟危坐,面貌俊美的年轻官员则端坐一旁。
众人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不会吧,他真是杀了姚家人的凶手?”
“他图啥啊,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公堂上,曲知府居高临下地睨着王一舟,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攥住惊堂木,猛一拍:“王一舟,你可知罪?!”
没等王一舟答话,苏源先开口了,好心纠正的口吻:“曲大人你这不对,应该先问目击者发现凶手的时间地点,他是如何脱身的,以及指证凶手是王一舟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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