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一群贱民!”曲知府低吼着怒骂道。
让造船处的人来杭州府做官,可不正是在明晃晃表达对他的不满?!
如若不然,这群贱民难不成以为两个正三品大员能在他手底下做事?
思及此,曲知府恨恨道:“造船处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惜不论他如何无能狂怒,身处话题中心的苏源也无从知晓。
回到苏家,卢氏早已应苏源的吩咐烧好了热水,洗去一身海腥味,又是玉树临风苏大人。
陪元宵玩了会儿九连环和华容道,苏源把孩子交给宋和璧,又去了趟造船处。
造船处的所有人下午集体放假,除苏源和王一舟。
倒不是造船处还有什么差事,眼下远靖一号试行成功,算是靖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艘海船,这个好消息自然要上报京中。
苏源和王一舟作为造船处负责人,需联名拟写报喜折子。
他俩都是实干派,亦不擅长阿谀奉承、夸大其词,如实写下试行的整个过程,再盖上象征着两人侍郎身份的印章,一份折子便完成了。
王一舟收回印章,看着折子感慨万千:“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顺利。”
苏源把玩着印章,轻笑道:“是呢,事情的发展顺利得让人出乎意料。”
“这一切都是因为承珩。”王一舟突然来了句。
苏源神色微变,紧忙摆手:“非也,造船处有今日,离不开大家夜以继日的努力。”
王一舟苦笑着:“可要是没有你连夜绘制的图纸,我们可能还要走很多弯路。”
见苏源还要再说,王一舟拍着他肩膀打住话头:“远航一号的建成,承珩你的功劳最大,其次才能再数算其他人的。”
“没错!”
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两人循声望去,皆面露诧异:“先生怎的来了?”
王先生负手立于门前,眼角、眉心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欢悦。
“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忍不住想要再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踱步进门,“承珩不必妄自菲薄,远航一号的每一处构造,都是由你亲手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王一舟附和:“若没有你,咱们也想不出来三角帆,更遑论建成远航一号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直把苏源夸得不好意思,耳后涌起一股热度。
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转移话题:“咱们赶紧把折子递出去吧,陛下也能早日得知这个好消息。”
他二人都看出苏源的赧然,相视一笑:“好。”
......
折子经由专人一路快马加鞭,于一月后入京,呈到御案前。
彼时弘明帝正在应付叛逆期提前到来的十二皇子。
“你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七岁,骑射也不过学了个皮毛,你叫朕如何放心让你去杭州府?”
十二皇子哼哼两声:“可是我想看看远靖舟到底是什么模样。”
老父亲无情揭穿他的借口:“朕才不信,你就是不想读书练武,以此为借口罢了!”
十二皇子攥住弘明帝的龙爪:“可是我该学的都学会啦,都赶上十哥的进度了。”
弘明帝纹丝不动:“你年纪尚小,不宜长途跋涉。”
十二皇子张嘴就来:“可是元宵妹妹才两岁不到,就跟着苏兄兄去杭州府了,我为甚不行?”
弘明帝执笔的手一顿,眯着眼看向他:“你......”
“陛下,杭州府的折子。”
福公公及时出现,成功免去十二皇子的一顿竹笋炒肉丝。
弘明帝也顾不上叛逆的臭小子,啪地放下毛笔:“快来给朕瞧瞧,承珩又给朕写了什么。”
福公公双手呈上,退到一边。
十二皇子一听说是苏兄兄来信,也顾不上撒娇缠人,扒拉着弘明帝的胳膊,想要看信。
艰难踮起脚,却发现是一份折子。
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十二皇子忙落下脚,左顾右盼作忙碌状。
不多时,弘明帝一拍御案,朗声大笑:“好好好!妙妙妙!”
十二皇子歪着脑袋,眨巴着眼:“喵喵喵?”
弘明帝嘴角一抽,喜悦散去大半。
果然,儿子都是来讨债的。
小时候再怎么讨喜,长大了也一样讨人嫌。
弘明帝暗自腹诽,故作凶恶地捏了把十二皇子的脸,捏得他嗷嗷叫,这才心满意足。
“承珩和王爱卿说,一月前远靖一号试行成功,安然度过危险区也就罢了,更是无一人身亡,只数十人受了点轻伤。”
饶是知道苏大人是有本事在身上的,福公公也还是大吃一惊。
惊讶过后,忙不迭说着讨巧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了远靖一号,出海指日可待!”
弘明帝笑得胡子都翘起来,狂挼十二皇子的脑袋瓜:“你苏兄兄可真是朕的好臣子,替朕分忧,为朕解惑......”
话未说完,十二皇子哇偶一声:“所以儿臣可以去杭州府,向苏兄兄学习吗?”
弘明帝嘴角顿时下沉:“不准!”
事已至此,十二皇子也看出弘明帝的态度,有些气馁,很快软了态度:“那好吧,十二就不去了,我去找太子哥哥了。”
“去吧去吧,你前头不是说有几篇文章不懂,直接找太子就行。”
好容易打发了十二皇子,弘明帝只觉得耳朵都清净了。
把话题拉回远靖一号上,看了眼福公公问:“小福子,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福公公笑眯眯地答:“雷霆雨露均是恩,不论陛下如何赏赐,苏大人他们一定都很欢喜。”
弘明帝没好气地指了指他:“你啊,越老越油嘴滑舌了。”
忽而话锋一转:“多亏有苏爱卿,否则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靖朝崇尚佛教,僧人颇受百姓敬爱,朝廷每年更是拨下一大笔银钱,用以寺庙建设以及僧人的月俸。
要不是许家的那个外室子,他都不知道各地的寺庙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有些寺庙的住持见财眼开,只要给足了好处,哪怕是在逃犯人,也允许他剃度出家,为他提供一个栖息躲藏的场所。
更别提多处寺庙与当地府衙勾结,贪墨朝廷发下去的银钱。
若有僧人对月俸提出质疑,多数直接杀人灭口。
种种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苏源离京的这几个月,弘明帝派人大力整顿全国各地的寺庙僧侣,如今已卓有成效。
也因此有数名贪官污吏落网,抄出几十万两白银,为国库又添一笔。
以上种种,弘明帝自发将功劳记在苏爱卿头上。
大笔一挥,为杭州府造船处分处的众人赐下一大笔赏赐。
......
传旨内侍带着赏赐抵达杭州府,距离远靖一号试行已过两月有余。
这期间造船处众人闭门谢客,等待陛下下一步指示。
苏源闲来无事,将杭州府各个书斋逛了个遍。
这天上午,他照常前往离家最近的桃李书斋,发现有人在讨论他。
“这几位可都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苏源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可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更是六元及第,才识过人,功劳等身,如何不能著书?”
“我也觉得苏源学识尚浅,远不如前面那几位大儒。”
最先说话的那个书生自觉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当即大喜:“兄台贵姓,在何处读书,可曾考取功名?”
俊美男子言语温和,施施然拱手:“鄙人苏源,目前不曾读书,已考取功名。”
书生脸色陡然僵住。
近一年来,苏源忙着造船事宜,早忘了著书的事。
直到听这些个书生提及,才堪堪想起有这么回事。
书生们为他是否有资格著书争得面红耳赤,苏源听着稀奇,并深以为然,一个没忍住说出前面那番话。
他深知自身不足,与之辩驳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不如坦然承认。
放置科举辅导书的地方立着不少读书人,“苏源”二字一出,争论、探讨霎时堙灭。
称呼苏源为兄台的书生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你是苏源?!”
苏源气定神闲道:“如果你指的是参与著书的苏源,那我是。”
书生大脑内一团浆糊,理智被搅得一干二净。
短暂的静默后,书生们和同伴低声议论。
“我还是头一回见苏大人呢,果真风流倜傥,文质彬彬。”
“叫陈天德整日里目中无人,总算让他踢到石头了。”
“你们说苏大人会如何处置他?”
“处置大可不必,苏大人直视了自个儿的短处,显然不会记恨他。”
“苏大人真是好大的心胸格局,难怪宋先生会邀他著书。”
有一书生鼓足勇气,高声道:“苏大人,您也是来书斋买书的吗?”
苏源目光平和:“闲来无事,须得保持输入,看几篇文章,作几首诗,总好过停滞不前。”
“大人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便是七老八十了也要不断学习呢!”
语毕,众人哈哈大笑。
书斋内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逐渐散去,连呼吸都变得流畅起来。
如此这般,反倒称得陈天德格格不入。
他见苏源与旁人言笑自若,始终不看自己一眼,登时心慌不已:“大人恕罪,在下一时失言,还望大人饶恕则个。”
苏源正与人交谈学问,冷不丁被打断,抬眸望去。
视线落在陈天德手里拿着的科举辅导书上,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怪罪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较之宋先生等几位大儒,我那几篇文章倒显得班门弄斧。”
长指虚点科举辅导书,笑着道:“倒不是我胡言乱语,这本书上除我以外,都是值得一阅的,对诸位大有裨益。”
想象中的刁难不曾降临,反倒是善意的提醒,陈天德臊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昨日我就买了这书,您的某些观点学生十分认同,着实让学生醍醐灌顶。”
苏源嘴角笑意流露:“醍醐灌顶便是最好,意味着有所进步。”
那书生激动得满脸通红,握着双拳:“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的!”
见苏源平易近人,有人愈发大胆:“大人,眼下远航一号早已造好,陛下打算何时出海?”
说实话,苏源也不清楚。
此前弘明帝虽意志坚决,却从未提过出海的确切时间。
另一方面,报喜折子也就是在两月前呈入京中,一来一回总得需要些时间。
苏源不敢放言,只委婉道:“天高路远,消息传来总得要些时间,想来应该不远了。”
问话的书生家中就是靠打渔为生,未得到肯定回复,稍稍有些气馁。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深深作了一揖:“谢大人解惑。”
苏源笑笑,又解答了几道疑难,抬手打住争先恐后提问的书生们:“正午将至,苏某还得给小女买些零嘴儿,先行一步。”
好容易有机会接触到朝廷三品大员,大家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又不好强把人留下,只得让出一条道。
苏源买了几本书,兀自离去。
目送苏大人走远,书生们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连声唏嘘。
“苏大人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没架子的大官,他方才还鼓励了咱们。”
“你长这么大见过几个官,不过苏大人确实很好就是了。”
“你们刚才听到没,苏大人还要去给他女儿买吃的,他不仅是个好官,还是个好父亲。”
陈天德满耳朵都是有关苏源的溢美之词,更觉羞臊难当,放下书想离开。
刚迈出左脚,就被一人叫住。
“陈兄方才说那样的话,大人听到了也不曾与你计较,原本说要买辅导书,现又放下不买,未免肚量太过狭小。”
陈天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我何时说过要买,你们听错了吧?”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拨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场诸人皆面露不满。
“大人始终谦逊有礼,他反倒先矫情起来了。”
“他素来妄自尊大,仗着与那位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轻易不把人看在眼里,好似自己也能考个六元及第回来。”
“莫要胡言!”一年长书生轻喝,“既然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远着点便是。”
众人不住点头应是。
陈天德满腹怨气地离开,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苏源更是毫不知情。
他去零食铺子买了点吃食,又去首饰铺子给宋和璧和苏慧兰各买了一套新品。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打道回府的路上,苏源漫不经心地想,敢情元宵的端水技能是从他这遗传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苏源不禁失笑,翻开新买的科举辅导书。
扉页上,除几位大儒外,最后一位正是他的名讳。
“苏源”二字以楷体书写,端正且严整。
苏源指尖轻抚这俩字,眸中光影浮动。
这可是他著的第一本书,极具纪念意义,他可得好生保存。
几十年后再拿出来,姑且也算是典藏了。
回到苏家,苏源将零嘴儿和首饰分了,最后拿出辅导书。
“去年叔公邀我参与著书,近日上市了,刚巧在书斋看到,就买回来一本。”
看到扉页上的名字,婆媳俩皆面露喜色。
苏慧兰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确保双手干净整洁,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书。
她对科举的了解很是片面,也不甚在意书里的内容,重点在苏源的那些文章上。
“好好好,这书咱们可得好好存着。”
苏源轻笑:“儿子也正有此意。”
苏慧兰看完,又传给宋和璧。
这书可是要给全天下的学子们阅览学习的,宋和璧心中欢喜,大致翻看了内容,中肯点评道:“很好。”
一旁的元宵踮着脚尖,扒拉着宋和璧的胳膊:“娘娘,元宵也想看~”
苏源看她踮得艰难,一把抱起放在膝头,好让她看得清楚:“元宵看得懂吗?”
元宵眨巴着眼一脸沮丧:“不认识。”
苏源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指:“看来是时候教元宵识字了。”
苏慧兰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早了?”
“再过几个月元宵就满三岁了,也该准备起来了。”苏源温言道,“再者也不是什么笔画复杂的字儿,简单学几个,先让她慢慢熟悉熟悉。”
宋和璧主动请缨:“最近抚育院没什么事儿,就交给我吧。”
苏源和苏慧兰都没意见,一口应下。
苏慧兰看她的眼神格外慈爱:“那就辛苦阿和了。”
再往前个十年,说不定她还能教元宵认字。
近几年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如以往,思来想去还是把机会让给儿媳。
宋和璧弯眸一笑,低头看向元宵,见她两眼发直,故意逗她:“元宵要识字了,开不开心呀?”
苏源轻咳一声,忍住喉咙溢出的笑声。
只见元宵硬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扫得苏源下巴痒酥酥。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一连七个“不”字,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元宵对识字的深恶痛绝。
宋和璧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苏慧兰也紧随其后,笑得前俯后合。
苏源被带动,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都在笑,唯独元宵眼里含着两包泪,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苏源见好就收,打开油纸包:“元宵快看,爹爹今天给你买了什么。”
美食当前,元宵泪眼汪汪看过来。
见是她最爱的梨花酥,当即把羞恼抛诸脑后,抱起一只慢吞吞啃食起来。
哄好一只人类幼崽,只需一块梨花酥。
吃了小半块梨花酥,半个时辰后开饭。
用完午饭,苏源练了会儿大字,又拟写了几篇文章,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去造船处打卡。
造船处没什么要紧事,然食君禄尽君事,便是在造船处干坐着,整理船舶制造方面的资料,那也得待到下值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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