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如同清风拂过,理顺宋和璧耳畔碎发。
“苏家来迎亲了。”
宋和璧笑着,眼眶却悄然泛红。
红盖头轻轻落在珠翠头面上,遮住她昳艳的面庞。
门外,宋氏一族的几个年轻男子把苏源及傧相堵在门口。
站于中间的男子一脸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早闻苏公子才名,百闻不如一见,苏公子果真少年英才。”
明明是褒奖之词,苏源却不敢放松警惕。
长指捏紧袖口,暂且观望。
果真,下一秒那人脸色一肃:“但此一时彼一时,苏公子只有让咱们满意,才能接走阿和。”
听到这里,苏源反倒松了口气。
从容上前,拱手道:“苏某愿闻其详。”
那男子咧嘴一笑,清了下嗓子:“首先,包括傧相在内的五人需赋诗一首......”
苏源笑意骤然加深。
赋诗而已,手到擒来。
男子清润儒雅的嗓音传进屋里,宋和璧敛眸看着指尖,耳饰贴着面颊轻晃,唤起一阵微凉触感。
一如她的心,难以安歇。
宋氏男子连出三道题,幸好苏源早有预料,请来的傧相皆是文采斐然之人,不过两刻钟便顺利通关。
宋氏男子没想到苏源会轻易破解他们想了几宿的“难题”,臭着脸退到一边。
最先发话的男子一副笑面虎模样:“苏公子且等着,新娘子这就出来。”
苏源心跳暗戳戳加速,喉咙吞咽了下,半晌憋出一个“嗯”字。
明明还未见到宋和璧,他掌心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渗汗,湿哒哒一片。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新娘子出来喽”,宋和璧被宋竟遥背了出来。
宋竟遥直奔苏源而来,而苏源眼中只有他背上的女子,再无其他。
直到宋竟遥停在跟前,他才恍然回神:“小阿和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苏源抬眸,对上妻兄眼泪的双眼,当即正色道:“阿和是我的妻子,我定会护她爱她。”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纷纷起哄。
即便宋竟遥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低声咬牙:“你就不能含蓄着些?”
苏源置之一笑,催促道:“大哥,将阿和交给我吧,可别误了吉时。”
宋竟遥哼哼两声,将背上的女子交给苏源:“便宜你了。”
苏源稳稳接过宋和璧,长臂穿过膝弯托住后背,转身往门外走去。
怎么算是便宜呢,他和宋和璧两情相悦,谁也不差了谁去。
只是苏源也理解妻兄的不舍,万般话语深藏心头,将宋和璧抱进喜轿里。
全程都没让宋和璧的脚沾地。
于宋和璧而言,她和苏源最亲近也不过是衣袖挨着衣袖,发乎情止乎礼。
方才被苏源抱着,彼此间仅隔着几层衣料,脸上难免升起一股热度。
彼时苏源正欲抽身,发现宋和璧手指蜷起,误以为她在不安,眸光微闪。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轻不重捏了下纤细的手指:“别怕,很快就回家了。”
言罢,苏源退出喜轿,同宋家人深深作揖。
双方未曾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源翻身上马,一扬手:“出发!”
锣鼓声再度响起,迎亲仪仗沿着来时方向,绕府城主干道一周,最终回到苏家。
天色渐暗,围观百姓却不见少。
“知府大人给的聘礼够多,知府夫人的嫁妆看起来也不少啊。”
“这算什么,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当官人家的小姐出阁都是这样。”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知府大人不是一贯提倡简朴吗,这回未免也太......”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呸了一脸唾沫:“你懂啥,知府大人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平日里勤俭简朴,还不准他大婚的日子精致一回?”
“你可别在这乱叭叭了,可没人跟你一条心,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酸里酸气的那人表情讪讪,只觉得大家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趁乱溜走了。
“诶你们说,等明年咱们是不是就有知府小公子了?”
“我看成!”
议论声顺着风传入耳中,苏源握紧缰绳,作仿若不觉状。
苏源与宋和璧共牵红绸,踩着红毯进门。
苏慧兰身着暗红色裙裳,坐于高堂之上,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知宾站在一旁,同样满脸喜色。
待二人并肩站定,知宾高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知宾高亢的尾音久久不散,和着宾客的叫好声,目送新人进入洞房。
人群中,唐胤嘴角向下,假模假样地用袖子擦眼泪:“方东你还记得当年源哥儿刚入私塾的时候吗?”
方东勉强从动容中回神:“自然记得。”
唐胤吸了吸鼻子:“那时候源哥儿又瘦又矮,我上去跟他搭话他还脸红了,当真是岁月如刀,竟把源哥儿磨成身高八尺的已婚男儿。”
方东:“......”
心底的感动突然就散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方东看了眼招呼宾客入席的苏慧兰,“源弟肯定要陪弟妹待一会儿,咱们先帮婶子招呼客人。”
唐胤勉强收回伤感,抹了把脸:“走!”
......
苏源手持红绸,刻意放慢脚步,与宋和璧走进婚房。
越过门槛时,他温声提醒:“小心,抬脚。”
手中红绸轻晃,是宋和璧的回应。
新人并肩坐在床畔,在苏源的吩咐下,前院的宾客压根没机会到后院闹洞房。
室内红烛无声燃烧着,昏黄的烛光平添几分暧昧。
一旁的喜娘捂嘴笑,呈上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杆喜秤:“新郎官赶紧掀红盖头吧。”
苏源握着喜秤,略微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挑起红盖头。
新郎官新嫁娘四目相对,又迅速移开眼。
彼此眼神游移,就是找不着落点的地儿。
“噗!”
喜娘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旁伺候的陈圆几人也都低头忍笑。
喜娘见知府大人呆愣愣的样子,索性好人做到底,出言提醒:“大人,还不赶紧把夫人的红盖头取下来。”
就这么一直挂在头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苏源从耳廓到后颈一阵火烧火燎,喜秤险些被他给折断。
他唇线平直,企图用面无表情掩盖紧张:“我知道了。”
手腕一挑,喜秤勾着红盖头,落入苏源掌心。
“接下来该喝合卺酒了。”
喜娘话音刚落,陈圆便奉上两杯合卺酒。
苏源宋和璧人手一杯,白的指,红的袖以及透明的酒液交相辉映。
在喜娘满是鼓励的目光下,两人缓慢挨近,双臂交缠。
呼吸相融间,苏源可以清楚瞧见宋和璧浓密的眼睫。
如同蝶翼,连颤动的频率都有迹可循。
二人同时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极有眼见地退下了。
苏源身体有些发热,不知是合卺酒的缘故还是其他。
指腹磨蹭衣料,苏源缓慢起身:“桌上有点心,也可让陈圆去厨房拿喜欢的菜,我先去前面了。”
宋和璧已克服起初的羞赧,恢复落落大方:“那你何时回来?”
苏源脑袋里“嗡”一声:“一个时辰。”
他到底是主人家,又是一府知府,总得应付客人,否则多少会落下话柄。
宋和璧微抬下颌:“那我等你。”
苏源胡乱点了头,逃也似的去了前院。
因着今日是苏知府大喜之日,应邀前来的官员们也都随行许多。
见苏源出现,立马端着酒杯迎上去,漂亮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末了还来一句:“大人咱们喝一杯。”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苏源心里门儿清,递了个眼色给唐胤和方东。
二人意会上前,替苏源挡了大部分酒。
苏源在心里算着时辰,掐着点装醉酒,被陈正搀扶回去。
一脚踏进院中,苏源眸中醉意消散殆尽,挥退陈正,推门而入。
宋和璧正在桌前吃面,见人回来笑着招手:“我让人准备了解酒汤,你快来喝。”
苏源忽而轻笑:“还是阿和记挂我。”
宋和璧埋头吃面,不应声。
吃饱喝足,仆从带着饭食无声退下。
苏源笔直坐在桌前:“你先去沐浴,我缓一会儿再去。”
宋和璧没意见,径自绕去屏风后。
不多时沐浴完毕,换苏源进去。
一刻钟后出来,宋和璧正靠在床头看书。
见他现身,她笑着放下书:“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苏源眼底光暗明灭:“来了。”
......
次日一早,苏源带宋和璧请安。
宋和璧膝盖刚弯下,就被苏慧兰扶住,往手里塞了个玉镯。
“这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现在交给你,你们好好过日子。”
宋和璧眉眼弯弯,脆声应下。
一家三口围桌用了饭,而后各自散去。
三日回门,宋家见宋和璧气色甚佳,面色红润,心里有了数,对苏源也很和气。
夫妇二人在宋家吃了午饭,临近傍晚才回去。
马车上,苏源捏了下宋和璧的手指:“只要有空,你随时都能回来。”
坐马车一刻钟的时间,他和苏慧兰都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会拦着宋和璧与家人相见。
宋和璧倾身上前,吧唧一口:“阿源真好。”
旋即感觉到指尖力道收紧,苏源用再正经不过的语气:“这里是马车,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宋和璧不说话,只笑吟吟看着他。
五日婚假结束,苏源回府衙,着手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
十月下旬,京城有消息传来。
弘明帝重启顺来集市,恢复与周边各小国的贸易往来。
同时全国推广新式记账法,并言明此乃苏源所创。
这两件事,瞬间引发广泛热议。
“就是朝廷开办的那个。”
“话说这集市关了几年了,那时我才十来岁,一大早起来跟我爹去摆摊,现在都已经当爹了。”
“你们年纪小不晓得,在顺来集市摆摊的那批人可赚了不少银子。”
“可不是,俺们村刘大胆跟他媳妇儿在集市上摆了个摊,现在已经在府城开了间铺子,数钱数到手软。”
有一垂髫小儿抱着天铃啃得欢快,摇头晃脑:“既然这么赚钱,为啥又关了?”
稚儿的语气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却让在场的知情人闭口无言。
为啥关了?
还不是因为那年恰逢冰雹暴雨,农户的庄稼被毁得七七八八。
他们听风就是雨,认为天灾是上天在对陛下某些行为表示不满,一个二个站出来声讨陛下。
后来啊,陛下下罪己诏,承认了自个儿的错处。
他们心得意满,自以为只要陛下停止对新政的尝试,上天就会收回责罚,降下福祉。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他们的田地并未因陛下的罪己诏而穰穰满家,反倒是出自顺来集市的天铃力挽狂澜。
有时候他们在想,若当年顺来集市不曾关停,胡商源源不断地进入靖朝,是否会有更多类似天铃的好东西如春笋般出现。
带着这一丝微末的期盼,一晃过去六年。
顺来集市得以重启,他们深藏多年的心虚与愧疚似乎有了着落点。
他们混于人群之中,大肆夸赞顺来集市的种种好处。
几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互相对视,羞愧的同时,心底希冀更甚几分。
“你管这么多干啥,总之顺来集市重启是好事儿,咱们老百姓都得大力支持,能赚一点是一点,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众人纷纷附和,这时又有人提起新式记账法。
“不愧是状元郎的料,总能想出新奇玩意儿。”
“听说这新式记账法好处多多,元华楼已经开始用了。”
“唉唉,要是我家那倒霉孩子能有苏大人一成聪明就好了,也不至于整天被先生打手板。”
“你家那个整天跟猴儿似的,就差上房揭瓦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让他老老实实坐着读书吧。”
“好你个牛二花,我儿子我可以说,你不能说!”
那妇人一脸气势汹汹,作势要掐牛二花。
牛二花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诸人见状哈哈大笑。
“不跟你们聊了,官府不是说过几天集市就要开了,我可得赶快回去准备着,早一天摆摊,就早一天发家致富!”
“咱俩正好想到一处了,到时候咱俩摊位挨一块儿。”
“那成,咱们可说好了......”
人群逐渐散去,有关顺来集市的言论却经久不散。
另一边,苏源正在城门口送别友人。
在松江府待了一个月,唐胤和方东提出告辞。
虽说有苏源在旁指导,每日不间断地出题,他们的文章明显精进不少,但他们到底还是府学的学子,能请这么长时间的假还是方教授看在苏源的面子上。
这做人呐,就得自觉。
心中万般不舍,也还是得笑着辞别。
方东轻拍对方肩头:“源弟曾说过,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即便我们将要分别三两年,这期间我们都在进步,不断朝着目标努力......”
唐胤铿锵有力道:“待日后相见,我们都将是更好的自己!”
苏源表示这碗鸡汤他喝到了,喝得很饱。
“我给你们的那些书,多少对会试及殿试有帮助,闲暇时可看上一看。”
“当然亦不可全盘照搬,下次会试的出题风格定然会有所变化,须得灵活变通,墨守成规不可行。”
唐胤笑嘻嘻:“源哥儿尽管放心,我现在可是拿出当年考入乙班甲班的劲头准备会试,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东一捋衣袖:“我也是。”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在苏源的注目下,唐胤和方东登上马车,转身同他挥手道别。
苏源于寒风中目送马车驶远。
朱红官服被风卷起,袍角猎猎。
直到马车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他才不缓不急回到马车。
矮几上摆着三个茶杯,屈指触碰杯壁,仍有余温。
那两杯茶的主人却已不在。
再抬眸,眼底一片波澜不惊,淡声吩咐:“去府衙。”
外头陈正一甩鞭子,驶往府衙。
途径苏家点心铺,苏源习惯性撩起车帘往外看。
客人络绎不绝,即便另招了三个帮工也依旧忙得团团转。
“给我来一斤蛋黄酥,要最新鲜的一批!”
“我要半斤红豆糕,再搭半斤杏仁酥......是啊,买来送人。”
客人们安静排着队,谈笑的模样一度让苏源以为自己回到了杨河镇。
再一晃神,耳畔又是恭敬的男声:“大人,关于顺来集市,下官这边有事汇报,您看......”
苏源眸光沉静,面色淡然的模样已初见威严端倪:“边走边说。”
通判知事应是,自觉落后苏源两步,毕恭毕敬地缀在知府大人身后。
二人走过长廊,不时有官员拱手见礼。
这一刻苏源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这里不是杨河镇,是由他管辖的松江府,也是责任与梦想并行的地方。
思绪流转间,通判知事已道明在重启顺来集市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当初弘明帝在多处设立顺来集市,规模不一,占用场地自然也有区别。
与凤阳府的不同,松江府这边的顺来集市位于府城犄角旮旯的一小块地儿,撑死只能容纳几十个摊位。
现今朝廷重视起顺来集市,各地顺来集市自然存在竞争关系,其繁荣程度也与府衙官员的政绩挂钩。
巴掌大一小块地方显然不够施展,通判知事花了一天时间在府城底图上挑挑拣拣,又去实地考察,总算圈了三个位置。
“这三处不论是地段还是周边百姓,都符合开设集市的标准。下官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请大人圈定具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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