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松间明月)

但很快的，岳贵妃便收了笑，冷冷道：“让那小丫头片子折腾去吧，哼！我是不信她能查出什么来的，先前新平侯府和定国公府的事，不过是那些人无能，她又走运，这才显出她来，如今到了后宫，还把这里当做那些寻常勋贵府邸一般，只怕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是，主子明见，那么个小毛丫头儿，能有什么能耐？就敢搅进后宫这滩浑水？”
安隆谄媚地笑着，话音刚落，就见岳贵妃冷嗖嗖瞟过来一眼，森然道：“是吗？你真是这么以为的？那你脸上那汗是怎么回事？都快滴到地上了。”
安隆“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惶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奴才倒不是怕那苏兰心，只是一想到这事儿终究是奴才办得不好，所以……所以心里总觉着愧对主子。”
“你也是在宫里三四十年的老人了，遇见点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让人怎么能放心？若是你心里害怕，就趁早儿告个病假，自己找个地方养老去吧，也免得丢我这玉宁宫的脸。”
安隆猛然抬头，一张脸变得惨白，但很快，他目中恐惧便一寸一寸收起，接着面色也恢复正常，伸袖子擦去满脸汗水，再看这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惶惶之态，一派闲适自得的风范，沉声道：“主子说的是，奴才真是没用，这么点事儿，那也叫事情？奴才真是白瞎了这么些年的磨炼。”
看见他这副模样，岳贵妃面上方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对身旁茹芸道：“咱们安总管虽然胆子小了些，但总算经过许多年，这份儿临危不乱的功夫是练出来了。行了，起来吧，记着，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只管看戏就好。”
“是，主子。”
茹芸和安隆都答应了一声，又听岳贵妃道：“明悦殿既然有了人，即便不是住在那里的，也不好太怠慢了，派个人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短缺的，顺便儿表达一下关切之情。怎么说我也是协理后宫，算这后宫半个主人，可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是。”安隆和茹芸悄悄交换了个眼色，见岳贵妃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两人便告退而出。
屋里再没有了声音，岳贵妃闭上眼睛假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猛然睁开一双凤目，抓起身上猫咪，狠命向地上一摔。那猫受了惊吓，“喵呜”叫一声，夹着尾巴逃出了屋子。
“贱人，死了还不消停，还要在宫里兴风作浪。”岳贵妃完全失了刚才的从容，双手紧握成拳，连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不曾察觉到疼痛。
………………………………
“姑娘，这里便是倚翠亭，虽然不能登高，但因为清幽，所以我们娘娘很喜欢往这里来。”
倚翠亭是在御花园靠北的一个角落里，四周多是参天大树，树下是绿草鲜花，并没有经过特别的修整，颇得天然意趣，所以玉芙说芳嫔喜欢这里的清幽，倒是一点儿没错，这亭子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的确十分清幽安静。
“只是你们娘娘喜欢来吗？”苏兰心最擅长抓细节，听了玉芙的话，再看见桌上瓶里的花已经凋谢，于是立刻抓住了重点。
玉芙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见她问，便如实答道：“是，这倚翠亭在御花园偏北位置，太过僻静，又不能登高，据奴婢所知，只有我们娘娘喜欢此处。”
苏兰心点头道：“我料着也是如此，当日你们娘娘过来时，这瓶里还插着花，如今你们娘娘逝去多日，这瓶中花都凋零了，却也无人过问，可见除了芳嫔，其他主子素日里都不往这边来。”
“姑娘果然心细如发，我竟还没注意到这一节。可不是？若是皇上或者皇后太后娘娘要游园，势必先通知下来，打扫的人就不敢这么怠慢了，若只是嫔妃们平时来花园里走走，基本上没人过来，她们才敢如此躲懒。”
苏兰心点头不语，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目光在地上瞄了两回，倒也没发现什么，忽听玉芙道：“当日我去摘荷花时，娘娘就坐在这张椅子上。”
苏兰心抬头看去，只见靠着西边石栏处有一条长椅，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独自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景致，寂然无声中，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就站了起来，四下里随意漫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芳嫔娘娘怀着身孕，你和青萍就敢把她独自扔下？”苏兰心缓缓睁眼，目光盯着玉芙，只见她惭愧哭道：“姑娘不知我们主子性格，虽然恬淡，却是说一不二，当日奴婢也不放心，再三劝说，想等着青萍回来后再去摘荷花，可娘娘偏偏不允，说是荷花插进瓶里，再从青萍手中接了本子，那才叫一个惬意，奴婢不敢违命，只好去了。也是我们娘娘胆大，平时也经常一个人四处溜达，若是……若是知道后面会出这样的事，就打死奴婢，也不会离开。”
苏兰心叹了口气，暗道那位芳嫔娘娘必定是个胆子极大的，不然就这么个地方，我要是自己呆着，都觉着有些瘆的慌，唔！也可能这对于我来说是后宫，血腥之地，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她的家，若在我自己家，我也敢在任何地方独自呆着的。
一面想着，目光忽然就落在西边栏杆外，她上前两步，又细细看了会儿，方指着外面对玉芙道：“这里……好像是一条小路？”
“是，这原本的确是条路，不过如今也没人往那边去，所以无人打理，姑娘看，这路都快被青草埋没了，也只剩下依稀一个形状。”
“这路是通向哪里？为什么会荒废了？”苏兰心隐隐觉着芳嫔之后的神思不属很有可能和这条小路有关，于是连忙问了一句。
“通往一座废庙。”玉芙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接着来到苏兰心身边，对她小声道：“那座废庙据说是先帝爷极宠爱的一个妃子，因为犯了错，被送去这座庙里，最后青灯古佛凄苦一生。所以宫中人都觉着那里是不祥之地，平时没人肯过去的。”
“犯错失宠的妃子么？为什么不送去冷宫？还特意为她建了座庙？”苏兰心忍不住小小八卦了一下，却见玉芙摇头道：“具体原因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从前偶尔听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说，当日那妃子犯错后拼命哀求先帝，愿意为他天天吃斋念佛，祈祷平安，大概先帝爷对她确实也有些割舍不下，所以答应了她的请求，才有了这座小庙。只是到最后，日日祈祷也没有盼来皇帝，那妃子就在青灯古佛中香消玉殒。”
一个悲凉的故事，不过在后宫中，这女子已经不算运气最坏的了，多少女人曾经高高在上却一朝跌下深渊，在这座庙里总比在冷宫中任人作践还要好一些。
苏兰心叹了口气，暗道难怪很多人不肯来这里，的确是不祥之兆，宫中女子最讲究这个，也不知芳嫔为什么例外，难道她觉着自己一心向佛，所以佛祖菩萨就会保佑她吗？罢了，现在去想她的心思也没什么用，反正我知道她的确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就是了。
一面想着，不期然就想起明悦殿正堂挂着的观音图和心经，苏兰心忽地心中一动，问玉芙道：“芳嫔娘娘信佛，应该是很虔诚的吧？”
“是。”玉芙点头：“娘娘特别虔诚，姑娘没看我们堂屋里挂着什么？满后宫也找不出我们明悦殿这样儿的，皇上说过这样不好，怕我们娘娘因此生了出家念头，就这样，娘娘都不肯摘下来，说自己吃斋念佛，为大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来皇上也就不再理会了。”
苏兰心看着那条几乎被绿草埋没的小径，忽地喃喃道：“当日芳嫔娘娘坐在这里，你和青萍被她遣走，之后她自己在这亭子中觉得无聊，想起西边不远就是那座废弃佛堂，以她事佛至诚的性子，想到那佛堂无人打理，会不会过去看看？上一炷香？或是打扫一下灰尘？尽一番自己心意？”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推测（上）
话音未落，就见玉芙面色忽地惨白，喃喃道：“没错，这简直就是我们娘娘一定会做的事，难道……难道姑娘怀疑当日我们娘娘是在废庙那里遇见了什么事么？”
“很有可能。”苏兰心点点头，忽地沉声道：“走，我们去废庙那里看看。”
“姑娘，要不然，还是多叫几个人吧。”玉芙明显是被吓到，芳嫔胆子大，但跟着她的宫女在这方面显然没和主子步调一致。
“我想没有这么凑巧吧？就算上次芳嫔是在那里遇见什么人什么事，没道理我们今儿也能遇见，走，只是过去看看而已，真是上次有人惊吓了芳嫔，如今心虚之下，也不敢往这里来了。”
玉芙听苏兰心这样说，再看看身后两个小太监和青萍，胆气愈壮，沉声道：“既如此，奴婢们陪姑娘过去。”
从倚翠亭往废庙去的这条小路大约有一里多地，一路上苏兰心始终微微垂头看着地面，只让玉芙和青萍等人都十分疑惑，暗道这位姑娘找什么呢？这种荒凉地方，总不至于还能捡着钱吧？
正想着，忽听苏兰心“咦”了一声，接着快走几步，拨开脚边草丛，只见一条轻纱在一株苍耳上随风轻轻摇曳，也正因为如此，它掩在草丛中，才能在摇动后被苏兰心发现。
“这是……这是我们娘娘当日穿的裙子。”玉芙赶了过来，一看见这条大约三四寸长的布条就叫了起来，然后将那轻纱拿过来给青萍看：“是不是？我记得当日娘娘内衬的纱裙就是这个颜色。”
“没错，那纱裙还是我给娘娘亲自换上的。”青萍不是芳嫔的陪嫁，自然不如玉芙得宠，但也是芳嫔身边的大宫女，素日里也伺候她的起居。
“那就可以下定论了，芳嫔娘娘当日一定走过这条路，她的确是往废庙去了。”苏兰心的猜想被证实，精神大振，远处废庙已经出现在视线内，她仿佛看到一个女子惊惶地向这边跑过来，却在跑到此处时，裙子被带刺的苍耳挂住，慌乱之下她也来不及小心将裙子解开，只能伸手一拽，虽然大部分拽开了，但到底纱料轻薄，所以留下了一点痕迹在此处。
“奇怪，这宫中能让芳嫔娘娘害怕的人有几个？而既然她这样害怕，为什么不先回明悦殿？反而是留在亭子里等着你们，之后甚至还翻了几页书，才带你们回去？这不合常理。”
玉芙和青萍都不说话，只是双眼亮闪闪看着苏兰心，好半晌，才听她喃喃道：“应该是她不想让你们看出她经历了什么事，她想对此事装作一无所知，所以，这一番故作镇定的姿态，既是做给你们看，也是想做给别人看，这么说的话，她当时在那废庙里，应该没有和遇见的人遇见的事打照面，但是从后面一系列发生的事情看来，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依旧认出了她。”
玉芙和青萍不敢打扰苏兰心的思路，只觉得她刚刚来了倚翠亭，就发现娘娘在路上遗留下的痕迹，还推断出这么多事，真是厉害无比，所以两人目光中都不由自主带了些崇拜。
“走，我们去废庙那里看看。”
苏兰心推测完后，和青萍玉芙一起来到废庙，说是废庙，其实只是一间不大的房子，玉芙就和苏兰心说道：“听说这庙是分为里外两间房，里面是人休息的地方，外面供着佛像摆着蒲团，当年那位宫妃就是在这里每日念经吃斋，直到逝去。”
苏兰心听玉芙的话音都有些打颤，知道她心里害怕，便打趣笑道：“这其实就和佛堂差不多吧？叫庙实在是太抬举了它。”
“扑哧”一声，果然玉芙和青萍都被逗笑了，青萍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当心冲撞了佛祖，阿弥陀佛。”
苏兰心笑道：“这么说来，你也和你们娘娘一起信佛了？”
青萍有些害羞的低头道：“奴婢不敢和娘娘比，不过平日里大多也是吃斋念佛的。”她不如玉芙陪嫁的身份，要讨好芳嫔，自然得从别处下手，跟着主子的喜好走，这是宫里邀宠献媚最基本的手段。
来到近前，只见两扇庙门是打开的，上面的黑漆已经脱落了不少，正是上午时分，庙里却没有多少阳光，显得有些阴森。
苏兰心走上前几步，见地上庙门内外都长了草，此时已经枯黄，但在夏日，这些草必定还是鲜亮的，蝈蝈的叫声从草丛中传来，飞虫们在空中飞舞，不小心就撞在了蛛网上。
“这里无人收拾打扫，姑娘看，屋子里都积了这么些灰尘，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落一头灰，这房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结实的，别再听了人声就塌了……”
一个小太监上前来小声劝着，不等说完就被玉芙瞪了一眼，只好讪讪退了下去。
“是了，蛛网……这里既然无人打扫，房子破败不堪，里面积了厚厚灰尘，论理早该蛛网密布，可这里怎么会没有蛛网？”
苏兰心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太监的话却也飘进耳朵里，此时猛然睁眼，只吓了玉芙一跳，但这宫女很快醒悟过来，连声道：“姑娘说的没错，蜘蛛这个东西很讨厌，就是明悦殿，一旦哪个角落三两天照顾不到，就能看见它结网，这里既然破败成这个样子，却不见多少蛛网，可不是奇怪？”
“进去看看。”
苏兰心提着裙角进了废庙里，果然，抬眼便看见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地微笑看她，因叹了口气道：“回头得和皇后娘娘说一声，既然庙都破败了，佛像还是搬去别处供奉的好，没道理如此冷落。”
玉芙和青萍彼此看了眼，心想这位姑娘真是实诚，虽然这话有道理，可这废庙里的佛像，你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怎么想？贸然提出，万一惹了娘娘不高兴怎么办？
玉芙自觉是自己将苏兰心卷入这件事中，因便小声道：“话虽如此，不过姑娘还是要谨慎些，这宫里不是什么话都能拿起来说的。”
苏兰心一愣，接着点头道：“多谢姑娘提点，是我莽撞轻狂了。”
玉芙见她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由十分开心，微笑道：“姑娘是一片赤子之心，是奴婢瞎操心。”
苏兰心没再接话，抬头看看，只见房梁上果然是蛛网密布，佛像后，布幔中也都如此，但奇怪的是，靠近门的这扇窗前，蛛网却有些稀疏。”
她走了过去，低下头仔细看看，只见这处果然与别处不同，房梁上的泥层不知怎么落了下来，铺了很大一块面积。
看上去就像是房子破败后自然掉下来的泥土，苏兰心身旁的玉芙就吓得叫了一声，对苏兰心道：“姑娘咱们快走，这房子随时会塌掉。”
苏兰心却摆摆手，看着房梁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后才说了一声：“我们去后边休息的房间看看。”
玉芙和青萍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违拗，好在那休息的房间里破败的更是无处下脚，在门口甚至就看见几只老鼠在地上大摇大摆走过，只吓得玉芙和青萍花容失色。
“行了，走吧。”
苏兰心也不愿意进屋了，她也怕老鼠，两个小太监脸色发白，明显是指望不上他们能做灭鼠先锋的，于是只略看了看，自觉心中有数后，便退了出来。
直到出了废庙，玉芙和青萍才长出了一口气，不太爱说话的青萍捂着胸口，对玉芙道：“我竟还能活着出来，这真是太好了，差点儿以为出不来了呢。”
苏兰心：……什么意思？这是控诉？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我把你们往火坑里带似得？姐姐，我也在庙里好不好？若说进火坑，还是我第一个进去的呢。
玉芙也松了口气，对青萍道：“别胡说，这又不是刀山火海，怎么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苏兰心：……好嘛，敢情是我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听听人家的话，刀山火海，比火坑可怕多了好吗？
一个小太监擦了擦额头，大冬天的，这位愣是吓出了一头冷汗，嘟囔道：“这样地方还留着做什么？早该推平了，重新建个亭子放座假山也好啊，省得主子们都不爱往这边来。”
话音落，就听苏兰心摇头道：“宫里难得能找着这么个不起眼，能让人秘密接头的地方，你却要推平了，万一耽误了哪位主子的事儿，人家还不恨死你？”
小太监扑哧一笑，旋即想到芳嫔的遭遇，显然这位苏姑娘不是危言耸听，于是立刻白了脸，缩起脖子不出声了。
在废庙周围走了走，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在离庙门大概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截木头，横在草丛中显得有些突兀，苏兰心蹲下身仔细看了眼，站起身喃喃道：“当日芳嫔娘娘过来时，因为正是夏末十分，青草茂盛，她还不等到庙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人说话，于是迟疑停了脚步，不知道她听了什么，总之一定是令人震惊的事，才会吓到一向胆大的她，于是她想悄悄退去，慌不择路之下，没有看到草丛里这截木头，踢动了发出声音，她当机立断扭头就跑，接着庙里现出两个人，看见你们娘娘的背影，认出了她，却没有追上去。嗯，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