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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科玉律(松间明月)


一面说着,主仆两人也回了房中。
这里齐博和苏兰心在书房中坐定,叶世子亲自上了茶来,拍了好几句马屁,又让心腹的随从去门外把守,这才正色道:“大概王爷下金陵的消息传来,那御赐的三件宝物,我们是每隔三天都要去拜的,可这消息传来后,过几天父亲带着我们去拜宝物时,却发现那供奉宝物的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说到这里,叶承平面上不禁又流露出恐惧之色,可见当日那一幕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创伤,因擦擦额上冷汗,苦笑道:“这事儿究竟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恐慌,也不用细说,母亲当时就吓昏了过去。之后我们将管库房的婆子们都关起来,打了好几顿,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实说,这个天字号库房的钥匙只父亲那里有一把,有时父亲不在家,才会交给我,无论如何,朝拜三宝是风雨不落的,等父亲回来,我就立刻交还钥匙,就是这样严格,竟然还出了事,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查了几天,也全无头绪。”
苏兰心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明白为什么齐博一定要把自己拉来,都这么多人知道了,还差她苏兰心一个吗?倒不如弄过来一起帮着破案追回三宝更好。
当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暗自琢磨:这事儿别说定国公府查不出来,确实太奇怪了。想了想,齐博便对叶承平道:“那几个你们怀疑的婆子还在吗?在的话你找个地方把她们叫来,我和苏姑娘审一审。”
“在,都在的。虽然我们府里不会随便把人处死,但也已经把这几个人看管起来了,我这就命人带她们过来。是要单独审还是要一起审?”
“都过了这么多天,我看还是一起审吧。”齐博征求苏兰心的意见,见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样安排好。”
叶承平就立刻命人去带那几个婆子,这里齐博和苏兰心来到了后院一个小偏厅里,有丫头上了好茶好点心,世子爷就在一旁道:“爹爹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你,等回头……”
“行,我知道了,不急在这一时。”齐博喝了口茶,看着叶承平正色道:“无论怎样,他是我亲舅舅。”
婆子们很快就被带来了,总共五个人,一个个容颜憔悴灰白,木木然走进来,看见齐博和苏兰心,脸上不由现出惊惧神色,直到那小厮在旁边提醒了一句“这是睿王爷和苏姑娘。”她们才想起见礼,忙都趴在地上深深磕下头去,有两三个人颤声说着参见的话,另两人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齐博和苏兰心看了她们模样,心中就明白这几个婆子定然是受了许多拷打,以至于怕成这样。不过定国公府也的确就算是难得的慈善人家,若别家摊了这种事,她们一个都别想活。
只听叶承平在旁边介绍道:“王爷,苏姑娘,这几个就是看守家中库房的婆子,她们都是在我家世代为奴的,本来论人品全都十分可靠,然而出了这样事,确实不能不对她们起疑心……”
不等说完,就见婆子们一起深深磕下头去,哭叫道:“世子爷,老奴真是冤枉的,老奴对国公府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都闭嘴。”叶承平不耐烦的叫了一声:“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车轱辘话,要都是忠心耿耿,那御赐之物怎么会丢的?这会儿怕死了,就都开始推卸责任。”
齐博摆摆手,叶承平便不再说话,只是气哼哼喝了一大口茶,却听苏兰心沉吟问道:“宝物丢失的前后几天,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你们都说说看。”
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眼,苏兰心目光紧紧盯在她们脸上,却见她们看着彼此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不像是有勾结串联的样子,倒更像是为了摘清自己,不惜把别人推出来挡枪。
果然,就听一个婆子叫道:“马姐姐在御赐宝物丢失的前两天,还因为赌博吃酒被桑大娘训斥过,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即便她没有偷宝物,看管不严这个罪名逃不了的。”
“宗家妹子你休要血口喷人,若说吃酒赌钱,你们哪个能逃得开?不过是没抓住罢了,这事儿别以为桑大娘就不知道。我那晚上虽被抓了,可第二天国公爷去上香时,宝物还好好儿的,从那以后一直到宝贝丢了,三天晚上都不是我轮值,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另一个婆子也道:“说起来,就在宗姐姐之后那一天,是常姐姐当值的吧?你那天晚上拉肚子拉得不轻,险些昏死过去,后来还找了你女婿过来是不是?”
常婆子抬起头,双手乱摇道:“我都说过了,是烟云姑娘送来东西给我吃,我吃了后不一会儿,就觉着肚子不舒服,跑了好几趟茅厕,没奈何,才叫我女婿过来。他是大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且他给我行了针,又给我吃两剂药,我的确就好了啊,后半夜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这事儿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怎么这会儿倒单单拿出来说?好像我有嫌疑似得。”
苏兰心眼睛一亮,连忙道:“常妈妈,你说烟云姑娘给你送了吃的?”
“是啊。”那常妈妈大概是害怕齐博和苏兰心怀疑自己,急于推卸责任,连忙道:“那天是太太的生日,白天我磕了头,晚上该我守库房,大概是亥时初左右,烟云姑娘过来了,说是宴席上的剩菜太太让分往各处,她就给我带了一份。谁知道我吃完没多久,就开始拉肚子,也不知是吃了这些菜的缘故,还是之前在家喝的奶子粥的关系。”
苏兰心道:“烟云姑娘乃是世子爷的丫头,怎么会亲自给你送剩菜?”
常婆子道:“姑娘有所不知,烟云姑娘待人最和气的,虽是世子爷的大丫头,却从来最勤快,再加上……呵呵,别看我们现在都快成阶下囚了,但是之前,咱们在府里也都是有体面的,又是世代为奴,最忠心不过,所以烟云姑娘给咱们送饭也没什么稀奇,那天她提着两个大食盒,除了给我两碗菜外,还去过别处呢。”
叶承平在旁边道:“这话没错,烟云从前也经常做这种事,我们家的大丫头不像别的勋贵府那样清高金贵,别说烟云,就是母亲身边的丫头,走在路上也常帮婆子们搭把手。”
见叶承平都说话了,可见这件事倒没有什么可做文章的地方,苏兰心点点头没有再问,看了齐博一眼,却见他也摇头,然后对下面婆子们道:“还有什么情况?你们说一说。”
一个姓刘的婆子道:“常姐姐之前就是马家妹子,她值夜后第二天,国公爷也来过。当天晚上常姐姐值夜,第二天就是我。到第三天,国公爷和世子爷又来朝拜,结果就发现宝物失窃,若说可疑的,便是这中间的两天两夜了。白天人多眼杂,贼人未必有胆量下手,倒是我那天晚上,听见几声猫头鹰叫,我觉着不吉利,害怕出事儿,就出去走了好几遭,不知怎么的,老觉着暗中有人窥探,可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这事儿我也和世子爷说过,也不知是我自己疑神疑鬼,还是真的有贼子,就是那天晚上偷了三件宝物。”
这个线索说了也等于没说,齐博和苏兰心耐心听了半天,到最后,这几个婆子又闹哄哄的互相指责起来,吵得两人头都痛了,忙命人将她们带下去。
叶承平苦笑道:“从案发时就这样,说起来她们虽是奴仆,却也养尊处优,若真有人做下这等事,当日断断熬不过那两天拷打,再说她们不过是普通婆子,连接触钥匙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就能偷盗宝物?所以到现在,我倒是不疑心她们,只盼着能从她们这一言半语里得点线索就谢天谢地了,可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反正我是没听出什么线索。”

“怎么没有线索?”
齐博扇子一收,冷笑道:“那个拉肚子的常婆子,还有总觉得身后有人的刘婆子,这两个说的难道不是线索?在我看来,宝物很有可能就是这两个夜里失窃的。”
叶承平摊手无奈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问题是她们答得天衣无缝,我苦思冥想了多日,也想不到哪里有线索。”
苏兰心道:“世子爷,那位常妈妈说她的女婿是大夫,这是真的吗?一个奴仆的女儿应该也是丫头吧?怎么没在府里配小子,反而配了个大夫?”
叶承平道:“哦,这倒是有个缘故。说起来这常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她女儿从十岁起,也是在太太面前伺候。原先她们娘儿俩相中了府里一个小子,谁知后来几个丫头得了假,外出赏菊花时,竟被水匪掳劫。接着官兵出动围剿水匪,人倒是救回来了,可那小子生怕她们……那个……咳咳,姑娘明白的,反正也就没成。常妈妈因为怕女儿在府里受嘲笑,就求太太开恩,将姐妹两个卖身契还了她们。再后来,就听说她们姐妹招了两个上门女婿,这个杜大夫是二女婿,医术听说还可以,府中下人们有病,都找他看的,就是长得难看,连我也替素蓉可惜的,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咳咳咳……”
齐博一听这表哥说着说着,风流种子的原形又露出来了,连忙咳了一声,接着道:“你这么说的话,倒的确没什么可疑的,然而那两天夜里发生的事,一件也不能放过,所以这事儿先放着,让我再想想。至于那刘婆子说的,感觉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她又没看见人,实在为难。”
一旁苏兰心忽然道:“刘婆子这里,我倒是有些想法。要么是那天晚上真的有人在附近窥伺;要么就是她心里有鬼,才会疑神疑鬼。”
话音落,齐博和叶承平的眼睛都是一亮,叶世子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没错,这样看来,刘婆子这里倒要好好审一审。”
“审也是以后的事,如今她们刚刚答了话,心中正是惊疑不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会儿天色不早,我看先散了吧,我和苏姑娘商量商量,若有什么结果,定会告诉你的。”
齐博站起身来,叶承平听他这样说,也只好无奈起身,千叮咛万嘱咐道:“若是有结果了,万万要记得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是谁偷了三件宝物,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会儿你就不要逞威风了。”
齐博无奈摇头,三人一起出了偏厅,叶承平将他们送到岔路,看着两人并肩去了,时而扭头说着话,他心里便升起一股怪异感觉,喃喃道:“可惜了苏姑娘有块胎记,不然这两人倒真是金童玉女一般的般配。哦!不对,就算没有那块胎记,她商人之女的身份仍是太低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还是大理寺卿的侄女呢,可惜不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可惜可惜。”
这里齐博和苏兰心可不知道叶承平还有心思替他们操心,两人一路走来说些闲话,却并不提及案子,直到了齐博居住的院落,这才松了口气。齐博便对青山绿水道:“守着院门。”
青山绿水答应了一声,屋里早有芳龄芳草两个丫头接出来,看见苏兰心,两个宫女都是一愣,接着便都笑道:“苏姑娘可是稀客,这院子您还一次也没来过呢,这也太生分了,人家方琳姑娘和我们王爷认识的时间还不如您长,已经和母亲过来两次了,您怎么也不过来啊?害我们想认识认识名满京城的断案千金也不能够。”
苏兰心有些懵:这俩热情的宫女是谁啊?拜托大姐,咱们都不认识好吗?这副自来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这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是我的宫女芳草芳龄,年纪不大,淘气得很,苏姑娘不用在意。”齐博微笑介绍,只听得苏兰心暗暗好笑,心想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年纪不大淘气,难道你自己是老头子不成?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也绽开笑容和两人彼此见礼,又听芳草笑道:“当日我们王爷为姑娘庆贺生辰送的点心,就是我帮他挑选的,姑娘吃着滋味如何?”
苏兰心讶异道:“原来是姐姐挑的,那些点心当真巧夺天工,且入口即化香甜味美,多谢姐姐了。'
齐博也来了兴致,在旁边故意假装生气道:“我说怎么那会儿剩下的点心都不好吃,原来却是你这内鬼把好吃的都挑给了苏姑娘,说,她给了你多少钱?就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王爷千万别给奴婢扣这样帽子,明知我胆子小。”芳龄芳草都笑了,不过见两人一起过来,知道定是有正经事,却也没有一味说笑,待两人去了书房,她们上了茶点,嘱咐了青山绿水好好儿守门,便自去了廊下做针线说话。
“你心里可有没有什么头绪?我这会儿倒觉着有些乱,好像要抓住什么,偏偏又抓不住。”
喝了一口茶水,齐博便问苏兰心,见对方蹙着眉头,他了解大姑娘的习惯,不由高兴道:“怎么?真的有头绪了?果然叫你过来是对的。”
“倒不是有头绪,只是觉得有个人……似乎有些可疑,然而也许只是我多心。”
齐博兴奋道:“哎哟我的好姑娘,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多心不多心?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苏兰心便正色道:“世子爷身边那个烟云,我觉着似乎有一点问题。”
“愿闻其详。”齐博放下茶杯,面色肃然。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烟云身为世子爷身边的大丫头,至今却仍做姑娘打扮,她年纪不小了,又是容貌上佳,别人府中这样丫头早该配人,她却没有,世子爷听说是风流多情,却偏偏对这个丫头视而不见一般。”
齐博思索着慢慢道:“唔!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疑点。承平那性子,才不会管什么窝不窝边草的,越是窝边草他越喜欢,倒是不爱去动外面的良家妇女,不然我也不可能和他交好了。”
苏兰心莞尔笑道:“叶世子平易近人,看上去的确不是什么阴险霸道的。只是这烟云还有一个细节,你是男人,大概不会注意。我却是从第一天看见她就觉着奇怪了。”
“什么?”意识到这才是苏兰心说的真正可疑之处,齐博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她似乎不喜欢首饰,你看她周身上下,连个戒指镯子都没有,更不用提项圈璎珞,头上往往也只有一根素钗或者银簪。”
“唔,女子大多喜欢首饰珠宝,这个烟云,似乎的确是太素净了些。”
齐博被一语点醒。苏兰心也点头道:“是啊,我这几天看过了,国公府的丫头,哪怕只是打杂的粗使丫头婆子,也有个镯子或者项圈,独独她没有。这也罢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就有这样女子。但偏偏……那日席间她却问起了方姑娘头上的珠钗。而恰恰是由这枝皇后娘娘赐下的珠钗,才引发了席间争论,最后让四妹妹和你说了,叫你想起御赐宝物来。”
她说到这里,便悠悠啜了口茶水,轻声道:“不喜欢首饰不可疑,但不喜欢首饰的人却对方姑娘头上的首饰生了兴趣,那就有些奇怪了,最后竟由这个话引出了御赐三宝。虽说这样联系有些牵强,然而如今毫无头绪之下,这倒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你说的没错,尤其常妈妈那天晚上是吃了她送的东西,这才拉起肚子来,跑了好几趟茅厕,最后把女婿都惊动了,用了针灸才好。焉知不是她在饭食中做了手脚?”
齐博越说越兴奋,起身道:“好,我就说你细心,这可不就发现了我不能发现的细节?我这就去找承平问个明白。”说完对苏兰心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
苏兰心微笑起身,看着他急忙忙去了。压在心中的大石卸下,她便开始仔细推敲起先前听得那些婆子的话,苦思冥想着其中有没有可以抓取的细节和漏洞。
忽觉一阵幽幽淡香扑面,抬起头来,只见芳龄端了茶盘,走过来笑道:“姑娘手里的茶都凉了,换杯热茶吧。”
苏兰心这才发现手里茶盏已经没什么热乎气,忙放进茶盘中,不好意思笑道:“我坐了多久?王爷怎么还没回来?”
“姑娘坐了大概两刻钟,王爷没有那么快的。您简直和我们王爷一个样儿,一想起事儿来,凉茶都能就口喝了。”
芳龄笑着说完,又给盘子里添了点点心,一面随意道:“是了,听说姑娘这一次和家人来金陵,除了祭祖,就是为了看菊花大会,偏偏我们王爷这里又有了案子,岂不是连累的姑娘连菊花大会也看不成?”
苏兰心笑道:“也不至于,案子总得有线索,现在还是一团乱麻呢。原本和妹妹们说好了,后天要去看菊花,只是如今大概不用搬走,或许把时间提前一天也好,趁着这两天天气好,赶紧出去走走,就了了一份儿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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