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心怎么能不配茶呢?孟晚秋又去取了自己做的茶叶,并没有泡,准备等到了再弄。
这茶叶并不多,是孟晚秋从家里带过来的,茶叶是清河村深山里采的,就那么几颗茶树,量本就不多,不虚子师傅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到如今也快告罄了。
收拾好之后,孟晚秋就拎着食盒又去了单位。
她去了裴行之告诉的排练地方,技术科地位到底是高,其他科室都在抢排练场所的时候,技术科直接占了房间。
孟晚秋在走廊上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悠扬婉转,绕梁于耳。
门没有关,看样子正在练习,孟晚秋悄声走到门口,没有打扰他们,拎着食盒安静地站朝里看。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裴行之。
第71章
房间的一面墙上贴上了镜子, 墨绿色的窗帘拉开,明媚温暖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又通过镜子折射出碎金的形状, 照在了中央的人眼底。
裴行之在房间中央, 额间碎发垂下,遮挡了部分眼眸,卷翘的羽睫在下眼睑打下阴影, 碎金的光芒映在沉静眸底,像湖畔表面波光粼粼的美景。
他锁骨处抵着一把孟晚秋不认识的乐器, 右手拿着一把琴弓,在琴弦上上下有节奏的拉着, 潺潺如流水的琴音从琴弦上流出。眼眸低垂,面容沉静,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其余人分布在四周, 安静地聆听着,孟晚秋才意识到这是裴行之地独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裴行之。
孟晚秋驻足在原地, 一缕缕金线映在正在演奏音乐的裴行之身上,轻微跳动的发丝, 骨节分明的手指,举手投足间的优雅, 每一处都深刻的映在她的心间。
时间悄然过去,轻缓如山间流水的琴音骤然一变, 变得凌厉磅礴起来。那瞬间, 孟晚秋眼前的画面一转, 变成了气势喧嚣的银河瀑布、广袤无垠的黄昏大漠。
恍惚间,她的鼻尖闻到了湿润朦胧的水汽, 耳边听见了悠扬孤寂的驼铃声……
待到音乐停止,孟晚秋仍然沉浸在裴行之的音乐魅力之中。
啪啪啪——
“漂亮,再来一首!”
“bravo——”姜沛然在其中喊了一声,旁边的人笑着拍打了他一下。
这要是在外界,他们这伙人高低都得被拉去pi斗个十次八次,但在七一五,这里就像一片净土,一处供他们展现才华,发扬个性的世外桃源。
裴行之抿嘴浅笑,半鞠了一躬表示感谢,收起了小提琴。
余光一扫,裴行之一愣,就看见孟晚秋拎着食盒安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
“怎么来了也不叫我,站多久了?”
裴行之连忙过去,接过孟晚秋手里的食盒,然后拉着人进来。
“看你们都在忙,就没出声,没来多久。”孟晚秋笑着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知道你们在排练,我特意做了一些点心,大家尝一尝吧。”
技术科的人都认识孟晚秋,不过没怎么说过话。
“呀,谢谢小孟了,费心了。”
“谢谢小孟。”
“辛苦了,你这怀着孕了,赶快坐下,有心了。”
“哈哈,还得谢谢我们裴工,我们这是借了人家的光了。”姜沛然就是一个活宝,到哪里都能逗人笑。
大家都是懂礼的人,都认真地感谢了孟晚秋,夸赞裴行之娶了个好媳妇。
裴行之意味不明地看孟晚秋一眼,把食盒递给了姜沛然,拉着孟晚秋出去了,“大家先吃,我们出去一下。”
听到裴行之的话,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打趣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不然那么好吃的点心可没你的份了。”
“嘿,这是小孟同志做的,人家裴工什么时候都能吃到。”
“啧啧,年轻真好啊,逝去的青春,一去不复返喽。”
姜沛然就道:“就你老了,我可还年轻着,男人三十一枝花,我还开的正艳呢。”
“去你的,脸都不要了。”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
裴行之拉着孟晚秋进了隔壁房间,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陈旧的气味,视线往角落一扫,孟晚秋才发现这是杂物间,堆放着各类杂物。
“你怎么来了?”裴行之又问了这句话。
孟晚秋抬眸,他还拉着她的手,眼底流转的莫名的情绪,清冷的嗓音低低地,像洞穴汇聚在石壁上的水珠,滴落时砸在地面石块上的声音,还带着回响。
看着眼前的男人,孟晚秋又想起刚才他拉琴时的样子,碎金的光芒映在他眼底。
那一刻,她的眼底心里,只容纳得下他一人。
“怎么不说话?”裴行之声音压低了一些,脚上前一些,离孟晚秋更近了,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她面颊上,耳朵也痒痒的。
在裴行之的视线里,孟晚秋的双眸澄澈动人,映着他的倒影。
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着,好像被什么惊到了,又或者在思考。眼尾略带粉晕,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不知不觉,裴行之的一只手放到了孟晚秋的脸颊上,摩挲着粉嫩的唇瓣,嘴唇微张,说出了一句含带威胁的话:“再不说话的话,我就走了。”
话音刚落,孟晚秋就抱住了裴行之的一只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语气轻柔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裴行之一愣,心陡然软了下来,好像被人用羽毛扫了一下,面上仍旧冷淡,“找我,找我干什么,不是在冷战吗?”
孟晚秋嘟囔嘴巴,手指在裴行之胳膊上挠了挠,裴行之心都颤了,简直跟个小猫一样。
就听见孟晚秋说:“我想你了,就来找你了。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老公?”
强忍着羞耻说出最后两个字,孟晚秋的脚趾都蜷曲了,幸亏这房间里面光线暗淡,滚烫赤红的耳朵才没被发现。
裴行之脑中轰鸣声响起,他捧起孟晚秋的脸,嘴唇忍不住上扬,“再叫一声。”
孟晚秋羞红了脸,别开视线,“不说了,快回去吧,不然人家该笑话我们了。”
裴行之心都快化了,结婚那么久,这是孟晚秋第一次这么叫他。
从前,裴行之对这个称呼没什么执着,可这次从孟晚秋嘴里听到,裴行之没想到这句话的威力那么大。
那一刻,裴行之真心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花怒放,这方昏暗的空间亮了,陈旧闷人气味也散了。
“你再叫一声,我就原谅你。”裴行之说着话时,满脸都洋溢着笑意,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孟晚秋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叫她不禁笑了出来。
裴行之那么高的个子,偏偏要挂在她身上,鼻尖蹭着她的脸,嘴里嘟囔让她再叫一声。
这无赖的样子,真跟高大姐说的一样,跟个孩子一样。
孟晚秋把头埋进裴行之的怀里,忍着羞意,嗡声嗡气地叫了一声,“老公,我们出去吧。”
哈哈——
畅快的笑意从薄唇吐露出来,孟晚秋清晰地感受到那颤动的胸膛,仿佛有人在里面打鼓一样。
裴行之轻轻抬起孟晚秋的下颚,低下头,“走,待会儿就走。”尾音消失在唇逢间。
不久后,两人回去,孟晚秋才知道刚才裴行之的独奏是这群人闲暇时间的娱乐。
每个人都演奏一次,孟晚秋跟裴行之坐在一起,也成了观众,看着大家一个个展现才艺,心底佩服得不行,她就变成了只会鼓掌的拍怕怪。
这样的孟晚秋,在裴行之心底也十分可爱,望着她的眼神,叫对面的姜沛然看见了,都忍不住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待到后面,姜沛然高声唱完了一首《我们伟大的祖国后》后,大伙儿情绪高涨,孟晚秋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把裴行之的手捏得紧紧地。
裴行之侧过头,见到孟晚秋这模样,心念一动,问道:“要不要上去试一试。”
“我?”
孟晚秋指着自己,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这些都不会。”
不管是什么口风琴、小提琴,还是二胡古筝什么的,她都不会。
裴行之摇头,将人拉起来,“谁说只要会乐器了,姜沛然不就唱歌了吗?”
孟晚秋拉着裴行之,“别弄啊,我也不会唱歌呐。”
裴行之就笑,“不会唱歌,你不会唱戏吗?”
孟晚秋会唱戏曲,这件事还是裴行之近期才发现的,因为隔壁冯叔家里添了收音机,经常播放戏曲频道。
两家隔得近,孟晚秋五官敏锐,冯叔只要一放收音机,她就能清晰地听到。
本来她就是老古董,喜欢听戏唱戏,听得多了嘴里就不自觉跟着唱了起来,裴行之这才发现孟晚秋会唱戏曲。
见到两人的动静,大家也明白过来了,纷纷道:“来来来,咱们小孟同志也来一次。”
“好诶,欢迎欢迎。”
“加油,没事没事,大伙自娱自乐而已。”
裴行之笑着拜托了一个拉二胡的人,“黄工,麻烦拉一曲《卖水》。”
黄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看裴行之跟孟晚秋就跟自家孩子一样,他岁数大了,会的东西也多,京剧名曲中《卖水》的曲子当然也会。
“好嘞,走起,小孟啊,今天就让黄叔来给你伴奏。”
孟晚秋晲了裴行之一眼,也不再推辞,利落地来到中间,跟黄工比了手臂上抬的手势,“您请。”
黄工爽朗地应了一声,“客气。”手拿起琴弓,二胡婉转圆润的曲调就在琴弦上荡开。
孟晚秋卡住拍子起嗓,手上也摆起了兰花指,“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利落熟练地戏曲姿态,韵味十足的曲腔,让大伙儿神色认真起来。
没想到小孟同志还会这么一手,不由得对其好感更甚了几分。特别是极为年纪大的师傅,看孟晚秋的眼神,跟看自家小辈一样,慈蔼得不行。
裴行之在一旁,看着认真唱着戏曲的孟晚秋,满脸都是笑意,眼底的自豪和骄傲毫不掩饰。
刚才裴行之自己表演时,听到大家的夸赞,心底丝毫没有波动,但落到孟晚秋身上,就完全忘记了‘谦虚’两字该怎么写。
一曲唱完,响亮地鼓掌声响起,孟晚秋浅笑着退到裴行之,悄声问道:“怎么样,我刚才有个地方唱错了。”
裴行之搂住孟晚秋的腰,凑到她耳边,“超级棒,看来我应该去跟黄工学着拉二胡了,下次你再唱的时候,就由我来伴奏。”
虽然很骄傲,但裴行之也希望,站在孟晚秋身边的人能一直是他。
孟晚秋忍不住笑,脸上两个酒窝露出来,眼睛也成了月牙状,看起来莫名傻乎乎的,但是裴行之却爱到心里。
本以为这就是个小插曲,却没想到在两天后的七一五晚会上,派上了大用场。
在宣传科上班的瞿淼,因为没有选上主持人,对苏丽丽和孟晚秋等人恨得不行,利用职权,私底下搞起了小动作,给孟晚秋造成了一点小麻烦。
第72章
七一五举办文艺晚会那一天, 厂里给大家放了半天假期。孟晚秋上完早上的班,在食堂吃了饭,把剩饭打包, 准备带回去给家里的小灰, 就回了家里。
下午,宣传科的人开始忙活,布置场地、调试设备, 高大姐也被抓了壮丁,而孟晚秋挺着肚子, 也没人给她分配活儿。
今天天色很好,艳阳高照, 却不晒人,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孟晚秋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冷寒那件事告一段落, 因为知晓孟晚秋的手段能力后,便没有再派人暗中保护,孟晚秋自在了不少。
街上的人不少, 几个年轻人梳着大背头,单手骑着自行车, 往供销社的方向去。看对方身上藏蓝的工作服,孟晚秋就知道这是七一五的工人, 前两天刚发了工资,准备去供销社打打牙签, 改善改善生活。
镇上人都知道今晚七一五要办晚会, 虽然不是七一五的职工, 但也能去看。
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休息了, 孟晚秋看到好多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嘴里商量着要提前搬着板凳去广场上占座。
孟晚秋今儿个穿着湖蓝色的外套,下身宽松长裤,脚上是黑色圆头皮鞋。平时扎成麻花辫的头发,今天梳成高马尾,挽了起来,露出了光洁修长的脖子。额前鬓处几缕散落的碎发,整个人显得清爽又慵懒。
外套宽松,遮住了隆起的肚子,因为练功的缘故,孟晚秋的形体很好,任何时候腰背都是挺直的,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带着一股气势。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邮局,昨晚夫妻俩才给家里写了信,打算今天就去寄信和给家里人准备的东西。
技术科的上下班时间不固定,忙起来的时候来家都回不了,闲的时候又能一两天都不用上班。今天裴行之早上跟孟晚秋一起去上班,去科室里转了一圈,没什么事情就直接回家了。
因此,寄信的任务就交给了裴行之,也因为这件事,孟晚秋不经意往邮局里面扫了一眼,竟真看到了一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孟晚秋眨了眨眼睛,抬脚往邮局里面走去。
裴行之今天的日子过得很悠闲,提前下班,先去师傅那里借了几本书,跟晚晚说了一声后就回了家里。
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就起来去院子里给院子里的菜浇浇水。因为天气好,他还耐心烧了热水,准备给小灰洗个澡,这小家伙自打来了家里,一直没洗过澡。全身都是灰尘,也幸亏它是灰毛,不是白毛,不然以裴行之洁癖,压根忍不下了。
来的时候还没人巴掌大,如今已经长得两倍大了,不过很乖,被裴行之捞到盆里,简单叫了两声,就任由裴行之给它洗澡起来。
洗好后,小灰就在院子里晒毛,裴行之又去屋里换掉床单被套,把里面的棉絮拿到外面晒。又把换下的衣服泡在盆里,等晚会儿再洗。接着,就开始了大扫除。
等干完这一切,时间也还早,裴行之就去了邮局寄信。
寄完了信之后,裴行之收到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看来来信地址,心狠狠震动。
父亲——
裴行之嘴唇微张,手紧紧攥紧信封,无声吐出这句话。
“愣在这里干嘛,回家了。”熟悉的轻柔嗓音在背后响起,裴行之回过神来。
立马转身,看见孟晚秋的身影,裴行之眼底就带上了笑,“你怎么来了?”
孟晚秋看了裴行之一眼,刚刚的他很奇怪,发生了什么,但外面不安全,孟晚秋没问,“就往里看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看见你了。寄完东西了吗?”
裴行之接过孟晚秋肩上的挎包,点头道:“寄完了。”
“那就回家吧。”说着,孟晚秋就拉着裴行之往外走。
等到了家里,孟晚秋才问裴行之发生了什么事。
裴行之嘴角勾起,把信件拿出来,递到了孟晚秋面前。
看清上面的信息,孟晚秋瞪大眼眸,不可置信看向裴行之的信,“是父亲寄来的信!”
裴行之点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喜悦,“没错,是父亲那边寄来的信。”
裴仲渊能寄来信,说明他之前寄过去的信对方已经收到了。同时,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裴仲渊那边政策放松了。
“快打开看看。”孟晚秋叫裴行之快点拆信,她对裴仲渊不算陌生,来七一五之前,裴行之就已经把他家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孙雅婷口中知道裴仲渊的下落开始,裴行之几乎是每月一封信,一直持续了快两年,直到今天他们才收到回信。
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不心喜呢。
【行之我儿亲启,匆匆一别竟已过十载,你祖父母之事我已知晓,此为父之过……】
裴行之心刺痛了一下,祖父母不堪侮辱相继离世,是他一辈子的痛,当初年少的他孤立无援时,不是没有怨过父亲。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越来越成熟,知道这事不能怪父亲。
要乖只能怪,他们活在了这个时代,赶上了这场运动。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裴行之朝孟晚秋看去,见对方眼底的担心,笑着摇摇头继续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