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对抗秽鬼。
能对抗人祭。
能对抗闭眼不看信徒的神女。
亦能对抗那欺骗她、与她互相成就互相取暖的梦貘珠。
她坚信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那一日的柳叶城。她没有放弃过庇佑柳叶城之路,没有放弃过心上人,她只是选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
她不怪他们的不理解。
她只是非要成为无支秽。
刀光剑影与法术攻击下,柳轻眉孤零零地站在一地荒芜中,回头朝空寂的院落望一眼。
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笑、带着怜惜与叹气,在寒夜中阻拦了众无名道士的攻击,落到柳轻眉耳边:“你在找我吗?”
柳轻眉抬头。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又不是熟悉的人——
她看到一个眼蒙白布的美人姑娘与一个风流倜傥、神色古怪的少年郎一同从黑暗中步出,旁边跟着一个温润如玉的身着文士袍的年轻男子。
他们恭敬地行礼,叫那个男子:“杭师兄。”
就连出了梦境的缇婴,满脸忿忿沉冷,都被那拦着她的江雪禾拽着,一同朝年轻男子点头致意。
那是杭古秋。
杭古秋是观天山的首席弟子,云游至巫神宫,听到李神女的求助,便前来相助。
这是柳轻眉第一次见到杭古秋。
这是柳轻眉最后一次见到韦不应。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杭古秋叹气。
他为难地朝年轻师弟师妹们拱手致歉,又看向那个被人围攻的柳轻眉。
他轻声细语地和缇婴打招呼:“小婴,好久不见了,你师父还好吗?”
缇婴不知是孩子气还是什么,一直闷着脸,不吭一声。
杭古秋脾气好,也不生气,只红着脸向众人解释,手指柳轻眉:“可否留她一命,交与我?”
南鸢:“师兄何意?”
白鹿野干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杭古秋:“我自然知道你们为难……哎,如今情形,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观天山的功法,是分化身行走人间,功德圆满后会回山,借助体验红尘而磨砺己身。
“韦不应就是我当日行走红尘的一具分化身……韦不应死后,那段修行我便结束了,自然收回了。我没想到当日的一时善念,会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巫神宫的师妹与玉京门的师弟师妹们惹下麻烦……
“若非韦不应将梦貘珠交给柳轻眉,柳轻眉便不会剑走偏锋。这也是我一桩因果吧……不如交给我,我将她囚于观天山,日夜受淬寒雪山阴气刮袭,惩罚她,同时消除她的罪孽。”
南鸢沉静不语。
白鹿野微蹙眉,既觉得此法妥当,又觉得哪里奇怪……
缇婴倒是意见很多,但是江雪禾捂住她口,怕她此时不对的精神状态口出狂言,惹了杭古秋那种大人物——
虽然世人总说杭古秋只是活得久,寿数高,可活得久的人必然有些本事,小辈还是要尊敬一些。
而在这时候,柳轻眉轻轻开了口:“你是韦不应?”
杭古秋看向她。
他目有怜悯、叹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自己没有教好养好的猫狗玩意儿。小猫小狗在外惹了祸,找到他头上,他不得不出来调和。
他作为上位者,俯视着蝼蚁凡尘。
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杭古秋温和十分:“柳姑娘,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饶你。只念你罪有缘故,想渡化你……”
柳轻眉低下眼。
她落落地笑了一笑。
她低声:“十年醍醐梦,我没有一次去梦功成名就之日。”
杭古秋一怔。
她低着头:“十年醍醐梦,每一场梦境,我都待在当年的柳叶城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回忆,一次次请不同的活人入梦,帮我想办法,怎么阻止人祭,怎么让柳叶城的凡人们活下来,怎么让阿应活下来。”
杭古秋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沉稳的淡笑滞住。
鬼火重影,与柳轻眉身影交叠,包裹着她:“我想阿应如果武艺再高一些,想我如果健康一些不拖累他,想我如果美貌无双用美貌做交易,和周遭城池打好交道,让他们来帮我。想我要拚命和巫神宫交好,最好让神女天官们经常来柳叶城,喜欢柳叶城……
“最好的,还是有一门功法,直接对付秽鬼,可以自救。
“每一次做梦,我都在优化那个梦境。”
柳轻眉抬起眼:“但这其实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道:“没有夕阳残血,也没有无上的力量来助我。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你不是韦不应——阿应早已死了。你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我被困在一场噩梦中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活到二十五岁,我的人生,一直只有十五岁。”
这道本就虚弱的鬼影,在各重法术攻击下,扔出了自己身体中的梦貘珠。
缇婴倏地挣脱江雪禾的控制,把梦貘珠收入怀里。她晕晕然,回头怒瞪总是箍住她的江雪禾。
梦貘珠从柳轻眉的体内掉出。
然后,无声无息,柳轻眉的魂魄彻底消散。
就如一缕青烟。
她不过是强留的一缕烟罢了。
不用谁拯救,不用谁怜惜。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她却不想再挣扎于无意义的人间了。
天意无情,天道不公。
人生何处起落。
浮光掠影光怪陆离的天地间,抱着梦貘珠的缇婴抬头,忽然想到了山上的古庙,庙中毁坏的布满尘埃蛛网的神女像。
以及神女像下刻着的那行被岁月抛弃的小字——
“轻眉呈叶韦不应。”
彼时缇婴曾奇怪怎么是“呈叶”,是不是写错了。而今在心中念叨这句话,缇婴品味出别的意味:
轻眉呈叶韦不应。
青梅乘夜唯不应。
枉你青梅竹马,枉你夜奔困梦,枉你十年无期,唯有不应。
折腾完柳轻眉的事, 几人都已经很累了。
江雪禾一直在观察缇婴:她拿走梦貘珠后,看到白鹿野与南鸢一同出现,那两人向她致意, 缇婴对南鸢硬邦邦地打了个招呼, 对她二师兄,压根没搭理。
白鹿野一怔。
他目光落到缇婴身后的江雪禾身上, 意思很明显:你惹到咱们小祖宗了?
江雪禾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惹到——还在梦境时,缇婴就对他有些不耐烦。
他以为出了梦境,不再受到梦貘珠影响,会好一些。但看缇婴这副沉着脸的模样,和梦境中并无一二。
那一方, 南鸢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来打扰缇婴二人, 而是先向杭古秋请安:“杭师兄怎会游历至此?杭师兄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
杭古秋便笑着解释。
杭古秋又摇头失笑:“南姑娘在巫神宫的境遇,我也了解一些。怎好让你难办?好在, 梦貘珠算是到巫神宫手中了……我提前恭喜你父亲了。”
南鸢摇头。
白鹿野在一旁看着, 目露古怪之色:先不提梦貘珠在他小师妹手中,巫神宫不当明抢吧;再说南鸢一向为人冷清淡漠,怎对杭古秋这么有礼貌?
难道她在“天命”中看到杭古秋对她很好?
可一个老好人, 对谁不好?
这个老好人, 刚刚逼得一个鬼烟消云散……虽然,柳姑娘的消失,咎由自取, 不应算到杭古秋头上。
白鹿野思量片刻,不动声色地凑上去, 听那二人说些什么。同时他扭头,看到他师兄正取出乾坤袋, 向缇婴投喂糕点吃。
白鹿野嘴角一抽。
缇婴偏脸摇头,不接受江雪禾的食物投喂:“难道我不开心,就是饿了吗?你把我当小孩养吗?!我就不能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吗?”
江雪禾:“那你有什么原因呢?”
缇婴扬下巴:“不告诉你!”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他试探地将糕点递上去,她张口咬了一口,又眨巴着眼,红着脸推卸责任:“你逼我吃的!”
江雪禾莞尔。
他白白遭她骂一通,倒是微放下心:看来没有被夺舍,确实是他的小师妹。
经过柳轻眉的事,她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
江雪禾低脸看她:“困了?”
他哄她:“要不要睡觉?”
他声音较以往更加哑而柔,他开口时,便察觉了那种异样。他心中有了猜测,但此时不方便查究,他便没有去追究。
缇婴没注意到他的声音。
她心中乱哄哄。
他照平时那样判断她到底怎么了,她也确实生出一些疲惫。
缇婴恹恹地点了点头。
江雪禾伸手来握她手腕。
他感觉到,他手指贴上时,她僵了一下,似想躲避。
江雪禾心间一怔,又一凉。
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顿一下,手指只是在她灵脉上点一下,判断出她确实没有被什么妖物附体或夺舍后,松开了手。
她既然排斥他的碰触,他便只是隔着袖子拉住她手,带她一同下去歇息。
其他人得知缇婴要睡觉,都有些惊讶——修炼到这个地步了,竟还保持凡人的习惯?
但缇婴身怀梦貘珠,让人忌惮。她恹恹地靠着江雪禾,露出的一点脸苍白至极,也煞是惹人怜爱。
杭古秋忽而偏头,朝天外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他笑着发话:“今夜已经晚了,诸位不妨歇息。些许杂事,明日再商讨。”
几人无异议。
柳叶城的结界被破开,荒乱尘世一角,终于在十年后浮现。
毕方鸟趴在一座荒山云后,扇着翅膀,不怀好意地等着所有人深陷于梦貘珠织就的梦中,走不出那重梦境。
梦貘珠自然不会害人,却可以困住人。南鸢和白鹿野联手打它时,它就猜到梦貘珠恐怕出了些问题。
毕方鸟趴在山后,幸灾乐祸——
让你们联手打我!
让你们欺负老人家!
你们去尝尝被梦貘珠困住的滋味吧。
是以,当天色昏昏,万籁俱寂,毕方鸟打盹后忽被一重结界破开的震动惊醒时,不禁吃惊地瞪大了鸟眼。
它顾不上暴露自己行踪的危险,赶紧伸出一缕神识,向柳叶城方向探去。
它感觉自己伸出的神识,被杭古秋那老不死的发现了。但幸好站在那里的是杭古秋,而不是凶悍的其余大能,毕方才敢大摇大摆地晃一圈后,全身而退。
神识退回来后,毕方用鸟毛裹紧自己,瑟瑟发抖:梦境竟然被人为击碎了。
怎么可能有人破得了梦貘珠的梦境呢?
毕方是听历代妖王讲过梦貘珠的来历的:
昔日世间还有魔气时,一位女魔王杀得天地大暗,妖族躲于不枯海后,想避开风头。那女魔王竟然渡海而来,让妖界惶惑。
妖王举全族之力,供奉一切珍宝,求魔王手下留情,言之凿凿:妖族绝对没有和仙门联手,妖族和仙门不共戴天。
那女魔头大约是对妖王所称的“不共戴天”,非常满意,并没有在不枯海开杀戒。
女魔头在不枯海边坐了三日,唤来妖族中最为弱小的梦貘一族,祭炼出一法宝,交给梦貘一族。那正是“梦貘珠”。
女魔头说:“你们若与仙门不联手,我便送你们一桩直通天道、可成真仙的法术。这宝物是我亲手祭炼。我昔日的法器灵宝,都是我师兄帮我练的,我于此不算擅长,但以我如今实力看,练的法宝也不会太差。
“里面所藏法术口诀,与我近日在创的一门法术十分贴近。我的法术已经不打算练了,却不想它失传,就从中抽取一部分,送与有缘人。
“他日,你们中若有人成仙,便是造化了。”
昔日妖族对梦貘珠捧之掌中,且喜且忧。
妖族本以为得到了无上至宝,妖王甚至生出贪念,想从梦貘族手中抢珠。但随后,那位女魔头离开不枯海后,就前去讨教青木君,在青木君的成仙大典后闹出大事故。
再接着,女魔头身死,无仙亦无魔的敕令下来时,所有人与妖都能感觉到笼罩在头顶的一重阴影,知道仙门路断。
求仙路已断,那抢梦貘珠便没了意义。梦貘一族之前是如何的不重要,之后也一样不重要。
可笑那梦貘一族不死心,竟在十几年前,联络巫神宫、玉京门,一同陷害妖王,害妖王诞子……难道梦貘一族以为背叛妖王,就能修成仙了?
梦貘珠的梦境被破,千年前女魔头说梦貘珠中的功法是她用自己的功法分出来的一点……难道女魔头那功法,现世了?
毕方鸟深吸口气,猛地从鸟翅中伸出脑袋,炯炯目光落到柳叶城中。
它犹豫不决、想是否要试探、回去向妖王表忠心时,神识中一道符令亮起。
毕方鸟震住。
作为女王的忠臣,它刚得到族中老人的仓促消息:女王练功出岔,被人逼宫,女王身死。
几位大妖正与女王的长子抢夺妖王之位,还有妖听说女王有血脉流落人间,生了异心……
毕方鸟眼中滴出两滴斗大泪珠。
斗大泪珠啪嗒滴在一座山头,瞬间压得山头被削去了一层。尘飞滚滚,山间如起地龙,轰然嗡鸣。
毕方鸟哪里在乎那些,只哭啼:“殿下!”
它再顾不上柳叶城那些疑点重重,拍翅飞上碧霄,迅捷赶往不枯海,要去保护女王留下的血脉。
柳家没有活人,那厉鬼和假将军这个靠秽息化形的妖怪却还是在的。
地牢中关着的那些妖都在。
杭古秋、被骗进来的道人们帮巫神宫料理这些事,白鹿野虽不感兴趣,却硬是凑在一边,听了一耳朵。
江雪禾没有现身。
白鹿野对此表示了解:师兄要带孩子。
发脾气的小婴,他是怵的。师兄既然不介意,他也不介意暂时把小婴让给江雪禾。
缇婴仍回以前柳轻眉给她安排的房舍住,江雪禾帮她用驱尘咒打扫了这里后,就贴心地离开。他不放心地在她门上画了个禁制,能够阻挡邪祟。
江雪禾则去寻找黎步。
这个故事中,本应有黎步的痕迹。
偏偏,除了他和小婴,没有人知道黎步的存在。
梦境被破开后,江雪禾没有感应到黎步的气息。安顿好缇婴后,他当即马不停蹄去寻人。
黎步却似早有提防。
江雪禾跟着那丁点气息寻到最后,发现人去楼空,黎步早已不见了踪迹。
江雪禾不禁好笑:黎步的任务,莫非已经完成了?怕他追踪,才早早逃跑?
黎步从梦貘珠的梦境中,一定知道了什么。
黎步就这么怕他追踪?
他虽然确实……好吧,黎步对他很了解。他如今只能希望黎步有些分寸,见好就收,不要惹上麻烦事。
江雪禾为此,专门画了一道传音符给黎步。
不过黎步幼稚得,根本不看他的符,那已是后话了。
没有追到黎步,江雪禾返回柳家自己房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问题。
柳轻眉身死后,他黥人咒中与柳叶城有关的那部分开始松动,困住他的咒术开始在识海中时隐时现。
江雪禾一直在解咒,对此已有经验——他又能解开一部分咒术了。
江雪禾立即入定,进入识海查看,与黥人咒相斗,一点点压倒它。
这一番入定,待江雪禾终于处理好,已经到了次日晌午。
咒术果真解开了一部分,他的声音恢复,脖颈上的伤痕彻底消失,面容神色也好几分。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手指挑着从体内渗出的一缕黑气,眼尾轻轻勾起。
如他这样常年冷静之人,此时都因咒术的再一次松动,而露出志德圆满的得意神色。
照此下去,终有一日,他能解开所有。
终有一日,他能以自己真正的模样,出现在缇婴面前。
……她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吗?
想到缇婴,江雪禾心间不禁浮起一丝欢喜。
柳家事解决,他与小婴……
他欢喜之气刚浮起,便察觉到指尖黑气弥漫,神识骤痛,黥人咒颓然之下,都不忘趁他情绪起伏之时,来偷窥觊觎他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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