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妞就是清栀,她在沈小姐身边做丫鬟,这朵珠花就是她给我的。”刘大婶忙将怀里的珠花取出来,双手捧给玉薇,急急解释道。
玉薇接过珠花,瞥向清栀:“喔,是清栀啊...”
“你是清栀何人?”
刘大婶老实答道:“我是她娘。”
清栀眉头紧蹙,不解的盯着玉薇。
“所以便是你的女儿,偷了我的东西?”玉薇交叠在腹间的食指重重往下一压。
拂瑶院三等丫鬟以上都看得懂,这是噤声跪下的意思。
清栀转头看了眼屏风后,咬咬牙跪了下去。
虽然她不明白小姐这到底是何意,但她相信小姐,不会害她。
“果然是你,你胆子倒是大得很。”玉薇:“看来小姐这些年时常丢失的首饰,也都是被你拿走了?”
清栀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好了玉薇。”
这时,屏风后有声音传来:“不过一些身外之物...”
“叫她还回来就是。”
玉薇转身朝屏风内恭敬颔首:“是。”
刘大婶身子颤抖的厉害,那些东西她都拿去当了,钱都用的干干净净,哪里还得回去啊。
都怪这死丫头,说什么是小姐赏赐,却竟然是她手脚不干净偷来的!
刘大婶眼珠子一转,抬手就开始扭打清栀,边打边骂:“你个死丫头,怎么能偷主家的东西,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清栀咬着唇一声不吭的任她打骂。
“住手!”
玉薇厉声喝道:“我的珠花在你身上,想必小姐的东西也在你处...”
“小姐我冤枉啊!”玉薇话还未落,刘大婶就一嗓子嚎了出来:“除了这朵珠花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既如此,那便派人去查。”
沈云商语气缓慢道:“我的东西都是姑苏城独一无二的,是何去向,一查便知。”
刘大婶一张脸顿时万分精彩。
玉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偷主家东西,过百两,当杖毙。”
刘大婶瞳孔一震,杖毙?
她飞快看了眼口不能言的富商,暗道还是晚了,要是早将这死丫头卖出去,拿到钱后杖毙便杖毙了。
现在就死了,实在可惜!
“你作为清栀的母亲,有教唆的嫌疑,这便同我们去一趟官府吧。”玉薇继续道:“若是东西还不回来,你作为受益者,亦是同罪。”
刘大婶听了这话,魂都快吓没了。
这时候她哪还顾得了什么钱,赶紧开口撇清责任:“姑娘我冤枉啊,我对此丝毫不知,都是藤妞...都是这小贱人手脚不干净,我将她交给小姐处置,绝无二话。”
小贱人...
清栀身形一僵,缓缓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母亲:“娘,你叫我什么...”
“谁是你娘!”刘大婶厉声打断她:“手脚不干净,就活该被打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清栀抖动着唇,满脸泪水,却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娘偏心两个弟弟,但是这么多年,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她从来不知,娘竟然还有这幅...嘴脸。
玉薇紧紧攥着手,努力压着一掌将人拍飞的冲动。
“打死?”
沈云商轻轻一笑:“打死了,本小姐能得到什么?”
“东西还不回来,人也死了,本小姐图什么?不过...我看你这妇人好像有几分气力,我院里正好缺个打杂的,不如你就签下奴契,给我抵债如何?”
刘大婶被清栀养着,在家里过着好生悠哉的日子,哪里会愿意跑去给人做苦力,当即便道:“小姐,我一老婆子没什么用的,不如这样,我将藤...清栀给您抵债,她伺候您也伺候习惯了的。”
“本小姐又不缺丫鬟,一个小丫头又做不了苦力,我要来作甚。”沈云商淡声道。
刘大婶心念一转,低声道:“小姐,清栀模样好,你若是不喜欢将她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总比打死了划算。”
“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诓我,这姑苏,我都不要的丫鬟,谁家还敢要?”沈云商轻嗤道。
刘大婶忙道:“我自然不敢诓小姐,正常人家不要,那...那总有地方会要的。”
沈云商轻轻眯起眼:“哦?何处?”
“青楼瓦巷,富家老爷们,总能卖出去的。”
刘大婶边说,边看了眼被捆着的富商,富商虽无法开口但听得到,闻言怒目瞪着刘大婶,显然是气的不轻。
清栀整个人犹被雷击,青楼瓦巷,富家老爷...
她在娘心中,原来竟是这样的用处吗?
可她没想到,让她痛不欲生的还在后头。
话到了这里,沈云商就没再继续开口了,玉薇便冷笑了声,道:“你还在满口胡言,你分明已经将清栀卖给这位老爷做小妾了!”
刘大婶被她吼的一震,而后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张户籍递给玉薇:“没有,还没有卖,清栀的户籍还在我手上,原本是等清栀走后再签的,请小姐过目。”
玉薇上前接过户籍,确认之后,皱眉看向青年和张大婶:“所以,你们是在私下贩卖人口。”
事已至此,清栀也终于反应过来今日这出戏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娘今日哪是来让她相看的,而是要将她卖了,卖给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头!
小姐提前知道了此事,才设了此局救她。
不知是打击大甚,还是太过伤心,清栀身子颤抖的看着刘大婶,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而此时此刻,青年和张大婶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转头就欲跳窗。
可窗户打开,他们却看见客栈楼下早已围满了官兵,而就在同时,房间从往外被打开,一队官兵整齐进来,先是对着屏风后微微颔首,才看向欲逃跑的青年和张大婶:“衙门得到消息,有人在此贩卖人口?”
刘大婶已经被这阵仗吓的摸不着北了,只喃喃道:“没有,我没有,这是我女儿,我能卖...”
当今世道卖奴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过了文书,确认是自愿且是正规去处,律法是认的,但...青年和张大婶却极有可能是人贩子!
且此时他们意欲逃跑,便有畏罪潜逃的嫌疑,立刻就被官兵按住了。
清栀听着刘大婶的念念有词,痛苦的心如刀绞,嘶哑着声音哭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屏风后,沈云商眼神一紧。
亲生女儿?有哪个人家愿意这么糟践自己的女儿,就算家里养活不了,也会尽量给女儿找一个好去处,怎么可能舍得将女儿卖到青楼去。
沈云商朝玉薇耳语几句后,玉薇走出屏风,朝为首的官兵道:“大人,这妇人可否也一并带去衙门查一查?”
官兵为难的看了眼刘大婶:“这...”
卖自家女儿这种事他们根本管不过来,就算管得了今日,也管不了明日。
“她与人贩子来往密切,说不准也犯过事。”玉薇道。
官兵想了想,点头:“行,我一并带回去过堂。”
他抬了抬手,便有官兵上前将刘大婶带走,刘大婶吓的拼命大喊:“不,我没有犯法,藤妞,藤妞你救救娘啊...”
清栀闭上眼,看也没去看她一眼。
很快,房间内便只剩下三人。
喊叫声远了,就变得格外的寂静,寂静中带着浓浓的悲凉。
等清栀哭的差不多了,沈云商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蹲在清栀跟前,将户籍交到她手中,倾身轻轻拥着她:“别怕,已经没事了。”
清栀被她抱着,又是好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哭,到后头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直接哭昏厥了。
姑娘家重名节,沈云商也没唤车夫上来,和玉薇合力将清栀搀扶到了马车上。
马车渐渐远去。
而客栈旁边一间酒肆楼上,有一道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过多久,有一护卫打扮的人出现在他身旁,恭敬道:“公子,人没到手,下一步该如何?”
那人手中玉笛轻缓击打在手心:“无妨,不过一个二等丫鬟,想来知道的也不多,她身旁那个,倒是很得她看重。”
“属下明白了。”
“九珩在何处?”那人又问道。
“崔公子去了书舍。”
那人唇角轻弯:“你说,九珩跟裴行昭比,谁更得姑娘欢心?”
护卫恭敬答道:“崔公子出身世家大族,岂是一届商贾可以相提并论的。”
“是啊,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怎么选。”那人冷笑了声:“这沈云商是个瞎子不成!”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合庆巷,停在一处精美的宅子前,先下来的是护卫打扮的青年,车夫将矮凳放好,窗门吱呀轻响,随后帘栊被几根白而修长的手指掀开,随后,露出一张惊艳众生的容颜,眉如墨画,面若冠玉,烟青色狐裘上散落着的乌长的发丝,随着他动作间轻轻摇曳。
矜贵温润,霞姿月韵,一见便叫人错不开眼。
护卫撑开伞,替他去挡鹅毛般的大雪,但还是有一片雪花被风吹了进来,落在他眉间,仿若是在眉心点了一片晶莹的雪花妆,宛若天人。
护卫瞧见了,忙递手帕过去,道:“昨日才停,今日却又下起了大雪,看这架势,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停,公子这两日还是先不要出门。”
眉间冰凉浸人,公子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点头:“嗯。”
二人拾阶而上,刚到门口,便有管家迎了上来,恭敬行了礼后将备好的手炉递给公子,并禀报道:“公子,殿下在公子房中。
邺律,嫡出皇子皇女才能被称呼为殿下,当朝嫡出共有三位,东宫太子赵承佑,二皇子赵承北,三公主赵承欢。
二皇子与三公主是同胞兄妹,但东宫并皇后亲子,现中宫是继后,而东宫乃元后之子。
虽然如今皇后受宠,但邺律继承人必为嫡长,是以即便元后早逝多年,赵承佑至今也稳坐东宫。
眼下被管家称为殿下之人,则是二皇子赵承北。
而他口中的公子,是邺京大族崔家嫡长子,崔九珩。
崔九珩三岁被选为赵承北伴读,二人一起长大,情谊之深厚自不必说;一月前,赵承北不知为何主动领了江南的闲差,拉着崔九珩一道下了江南。
崔九珩捧着手炉,顿觉浑身暖和了不好,温和道:“殿下等多久了?”
管家回道:“小半个时辰。”
一行人穿过长廊,往后院行去。
管家止步于廊下,护卫上前推开门,屋内烧了炭,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护卫接过崔九珩脱下的狐裘放好,无声朝里头拱手行了礼,便恭敬的退了出来。
崔九珩捧着手炉绕过屏风便看到坐在茶案后的人。
靠在椅背上的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身着宽袖华服但并未戴冠,头发半散着披在了身后,露出几分闲散慵懒之态。
“殿下。”
崔九珩微微颔首,也没等对方开口便自然而然坐到了他的对面。
炉中冒着热气,散发着茶香,但洗好的杯子却是空的,显然是在等人;崔九珩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道:“茶煮久了。”
赵承北这才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冷哼了声:“是你回来晚了。”
崔九珩笑了笑:“殿下恕罪。”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中并未有一丝惶恐。
“自从倒了姑苏,你和承欢便整日不见人影,一个扎在书舍茶楼,一个...不提也罢。”赵承北微微倾身,盯着崔九珩:“难不成,本殿下的书和茶,比不上那书舍茶楼?”
崔九珩太熟悉赵承北的脾气,一听便知这是心中有气,故意找茬,遂眉眼一抬,淡淡道:“别的我不做评判,但这姑苏的秦楼楚馆必然不比邺京。”
赵承北被他一刺,厌厌地靠了回去。
半晌后,他皱着眉:“你既然知道,也不管管?”
崔九珩端起茶杯,诧异道:“殿下都管不住,我作为臣子,如何敢管?”
再一次被怼了回来,赵承北瞪他一眼,似是泄愤般的端起茶杯,然才到嘴边,便听对面人惜字如金的提醒:“烫。”
赵承北低眉看了眼滚烫的茶水,又没好气的放了回去:“那你端什么?”
“我暖手。”
赵承北:“.....”
屋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赵承北咬牙切齿的发难:“崔九珩,本殿下限你一日内将赵承欢给我弄回来!”
崔九珩闻言缓缓偏头看了眼窗外,声音徐缓道:“西烛说,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让我不要出门。”
崔九珩是文人,不像赵承北文武双全,有内力护体不惧寒冷,相反,他极其怕冷,每年下雪天,除非必要,他都不会出门,这点赵承北自是心中有数。
而很显然,去秦楼楚馆逮寻欢作乐的公主殿下,对于崔九珩来说,绝非必要之行。
“那你今日还出门?”
崔九珩认真解释:“今日我出门时,并没有下雪。”
从他进屋到现在,赵承北没一处占上风,气的脸色黑沉的盯着他。
崔九珩便放软声音,主动给了台阶:“殿下来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赵承北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但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地再次去端茶杯。
崔九珩心中便有了数,此时与公主无关,与公主有关的,赵承北都是风风火火闯进来,威胁他去处理。
但赵承北饮完了一杯茶,仍未开口,崔九珩也不催他,无声给他添上,如此反复三回后,崔九珩轻轻一叹,将赵承北的茶杯收走:“天色已晚,殿下睡眠不佳,不适合多饮。”
看来此事,并非小事。
“哦。”
赵承北快速瞥了眼他,眼里的心虚显而易见。
崔九珩:“...殿下直言便是。”
赵承北轻咳一声,端正了身子,看着崔九珩神色凝重道:“我确实有一事,非你不可。”
这些年,非他不可的事还少么?
光深夜去捞公主,都不知多少回了。
是以,崔九珩淡然道:“殿下请说。”
“你...”赵承北神色不定,很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有主张?”
崔九珩倒茶的动作一顿,有几滴溅在了桌上。
赵承北看在眼里,虽有几分不忍,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很久后,崔九珩轻声道:“我的婚事,但凭殿下做主。”
从他被选为赵承北伴读开始,崔家就等于与二皇子一体,作为崔家嫡长子,他的婚事,自然不会只凭自己心意。
世家大族联姻,利益放在首位,这是世家子弟自记事起便清楚的。
哪怕贵为公主,不,应该说,贵为公主,在婚姻大事上,更加身不由己。
赵承北沉默了良久后,手指在茶水中轻蘸,在崔九珩目光可触及到的茶桌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就在这里。”
崔九珩瞳孔蓦地放大,随后难掩震惊的抬头看着赵承北:“属实?”
“嗯。”
赵承北点头。
崔九珩从惊诧中缓过神后,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所以,殿下是冲此事来的江南。”
“裴家和此事一半一半。”赵承北道:“我的人查到,有人看见她最后出现在金陵江一艘轮船上,而那艘船,属于金陵首富,白家。”
崔九珩再感震惊:“白家....”
“是。”
赵承北:“我又查了白家所有女眷,只有一个人,身份有疑。”
崔九珩心中好似隐隐有了什么预感:“谁?”
总该不会这般巧合。
“白家有一个女儿,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养在闺阁,极少有人见过,而在她十五岁那年,她重病缠身,白家夫妇带她外出求医,一年后归来,她虽仍旧体弱,但病却已大好,自此之后也能如寻常人一样生活,在她十八岁那年嫁人,现在,膝下有一个独女。”赵承北徐徐道。
崔九珩眉头紧皱。
竟真的这般巧合!
白家长女自幼体弱多病,这在姑苏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她求医成功,嫁入沈家,至今只有一女,沈家小姐,沈云商。
也就是裴行昭的未婚妻。
“殿下可确定?”
“九成把握。”赵承北看着他,郑重道:“九珩,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崔九珩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眉道:“所以,你是要我,娶沈小姐?”
赵承北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崔九珩的人,一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他们如今并未成婚,我也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可是...”
赵承北:“不论对于裴行昭还是沈云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你可知有多少人想一朝翻身,商贾之身和天潢贵胄,世家大族可谓是隔着云海,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怎知道,他们心中不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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