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每日源源不断的奏本,他年轻时,尚应付得过来,如今上了年纪,还能有那么多精力?
常乐的目光里再也寻不到半点恭敬之色,仿若换了个人。
朱元璋讽刺道,“终于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
常乐行礼的姿势未变,扬了扬唇,轻声反问,“有谁会信?”
最主要的是,朱标,还有雄英,他们不会信。
朱元璋一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标儿和雄英不会信。
常乐微微勾起唇角,“父皇,您还真是个灾星呢。”
夕阳渐落,最后一缕光与白雪交相辉映,四周静谧无声。
常乐压低嗓子,“太子向来康健,可你一来,他当晚就病了。”
朱元璋背后的双手气得发抖,“胡说八道!”
常乐盯着他的眼睛,“是您克他,您幼年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全家被您克了个干净。”
朱元璋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是只会这一句么?
常乐嘴角笑意更甚,“事到如今,您都黄土埋到脚脖子,还要克儿子。”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他赤红着双眼,高高扬起了胳膊。
那蒲扇似的巴掌,眼看着就要朝自己挥来......
常乐顺势摔倒在地,“父皇,儿媳冤枉。”
她惊惧的哭喊声远远传了出去,退后的宫人们纷纷侧目望来。
朱元璋一掌落空,往前踉跄了步,远远瞧着,仿佛是他伸着双手掐人脖子。
常乐委顿在地,继续哭道,“儿媳绝无任何争权夺利之心。”
朱元璋稳住自个身体,再次扬起胳膊,他这会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常乐瑟缩着自己,“儿媳发誓,儿媳若有任何争权夺利之心,儿媳必遭天谴!”
随即,她脑袋一歪,整个人落进雪地里。
时刻关注着自家主子的晚星一愣,立马飞奔过来,把人揽进怀里,“太子妃,太子妃!”
常乐闭着眼抠了抠她的掌心,晚星稍顿,“来人,救命,太子妃晕倒了!”
她边喊着边一把抱起常乐,飞奔回春和宫。
雪地里,仍然处于暴怒中的朱元璋,“???”
半晌,稍稍恢复理智的朱元璋,“!!!”
太子妃受惊昏迷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皇宫的角角落落。
朱标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乐儿被吓晕过去了?
乐儿是能随随便便被吓晕过去的人?
但是,如果对方是自家老爹的话......
那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朱标手忙脚乱爬起来,亲爹又坑亲儿子了。
他都来不及穿鞋子,着急忙慌地往外。
小全子一愣,赶紧阻拦道,“殿下,外面冷!”
朱标步子丝毫未停, 媳妇儿都要没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
门一打开,风夹着雪疯狂涌入,还有刺骨的冷意。
朱标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还未等他动作,风雪里出现道狂奔而来的人影。
晚星踩着丈厚的积雪, 抱着“昏迷”的主子, 片刻没敢停歇。
朱标一怔, 赶忙让出门口的位置,令道, “快传太医。”
因着太子之病,近来常驻春和宫的戴杞听得动静, 立时背着药箱跑来寝殿。
她按耐着心头焦急, 颤颤巍巍搭上太子妃的脉,暗自祈祷......
但过片刻, 戴杞飞速扫眼低垂着脑袋的晚星,而后一本正经道, “太子妃因惊惧过甚昏迷......”
她嘴巴飞速开合,念出一段极冗杂的脉案,听得周围人的眼都冒圈圈。
朱标捏了捏眉心,出言打断,“戴姑娘,长话短说。”
戴杞顿了顿,似意犹未尽,但不得不简而言之道,“太子妃这会儿需要静养,最忌吵闹。”
小全子极有眼色,立马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片刻,屋里只剩了朱标一人。
朱标弯着腰,正要给自家太子妃掖一掖被角,谁知......
惊惧昏迷的人无声睁开一只眼,里面黑溜溜的眼珠子精气神十足。
朱标掖被子的手顿在半空,脑子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夫妻两人三只眼互瞪了半晌,最终,常乐实在憋不住,默默睁开了另一只眼。
朱标眉心一皱,“乐儿......”
常乐:“那个,我有点渴,有水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满都是心虚的意味。
朱标看眼紧张到抠着被子的人,默默起身到外间倒水。
他在桌边站了良久,静静平缓因过于担心而急促跃动的心脏。
常乐扒拉着被子,趴在床沿,探着脑袋张望。
水声潺潺,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她的小脑袋瓜瞬间收了回去。
朱标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的,一板一眼把水递了过去。
常乐垂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啜饮,藏在眼皮子底的两只黑眼珠子四处乱转。
但是,她再怎么小口,一杯水还是很快见了底。
朱标始终沉默,等待解释的意思,非常明显。
常乐稍稍抬起眸,撅起嘴,“天那么冷,雪那么厚,我都要冻成一座冰雕了。”
她也不想装晕,更不想怼朱元璋......
等等,她什么时候怼朱元璋了?
她一点儿没有,她全程恭恭敬敬,老老实实。
常乐委屈地双眼发红,“我也太难了。”
朱标低叹一声,轻轻以指腹擦去妻子眼角的泪水,当时,她肯定吓坏了。
常乐顺着他的胳膊依偎进他怀里,“父皇还要关了我的研究所,我没办法,只能发毒誓以证清白。”
朱标深深蹙起眉,爹也过分了。
乐儿把研究所看得比命还重要,他竟然要关她的研究所?!
坤宁宫。
朱元璋一脚踹开殿门,怒着张脸,气冲冲闯进来。
马皇后的心头咯噔了声,立即扬起抹笑,迎了过去,“重八......”
但朱元璋目不斜视,带着身凛冽的风雪直接越过了她。
马皇后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她垂了垂眸,片刻,回过身若无其事道,“重八,晚膳有你最喜欢的......”
她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突然把手边的茶盏砸了过来。
白瓷茶盏瞬间四分五裂,马皇后没敢躲,任由茶盏的茶水溅湿她的裙角。
朱元璋怒色稍敛,方才高高扬起却被常氏躲避掉的巴掌,似乎终于落到了实处。
马皇后嘴边笑意未变,她提着裙摆绕开瓷盏碎渣,亲自拧来帕巾,仔细给帝王擦手。
帕巾如一朵柔软的云,拂过从冰雪里来的手掌,那温热穿过皮肤,沿着血管,直达四肢百骸。
朱元璋倚进圈椅,舒服地喟叹了声。
马皇后蹲在他脚边,轻声问,“重八,要传膳么?”
朱元璋闭着眼,“传吧。”
天寒地冻,而一道道御膳仍冒着热气。
马皇后亲力亲为,亲手舀了碗热汤捧到丈夫面前。
朱元璋喝了碗热腾腾的排骨汤,全身暖意流窜,方才完全由怒火支配的脑子也重新开始转动起来。
他夹了块红烧肉放进马皇后的碗,“妹子,多吃一些。”
马皇后感动地红了眼眶,“重八......”
朱元璋笑了笑,自己也夹了一块红烧肉。
既然常氏如此在意那些所谓的研究所......
朱元璋扔了筷子,“来人。”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悄无声息跪到殿中央,“臣在。”
朱元璋闭着眼令道,“即刻派人封了常氏在郊外的研究所。”
毛骧头也没抬,毫无犹豫应了声是。
那速度,那态度,朱元璋耳边骤然响起那没有半点起伏的“儿媳遵旨”四个字。
顿时,一股子怒火猛然蹿入心间。
朱元璋连续给自己灌了三盏冷茶,勉强维持住冷静,“莫要大张旗鼓。”
一来,常氏代表的是标儿和雄英的脸面,他没法给人安罪名。
二来,常氏喜欢来阴的,那他也要让她吃个哑巴亏!
朱元璋:“今夜便去,事成之后即刻汇报。”
他倒要看看那研究所在一夜之间倾覆后,常氏会痛苦成什么样。
光是想一想那画面,朱元璋已觉得身心舒畅。
马皇后略略皱起眉,欲要张口,但看着丈夫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住了。
但愿乐儿早有准备,否则......
自己的丈夫自己了解,那研究所怕是要被夷为平地。
腊月的夜,寒风、冰雪,如墨染的浓黑。
三更更漏声声,朱元璋裹着披风来回在寝殿内踱步,他是不是地看向门外。
马皇后掩嘴打了个哈欠,“重八,熬夜伤身,今晚先休息,等明天......”
朱元璋皱着眉,“要睡你先睡,别烦我。”
他满脸的不耐烦,马皇后抿了抿唇,没有再劝。
当然,她是不可能先睡的。
她要是先睡了,那就得有段时间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四更更漏声响,天地间又飘起了雪,可依然没有消息。
朱元璋又灌了盏冷茶,“来人!”
毛骧立马出现在屏风外侧,“臣在。”
朱元璋耐着性子问,“可有消息。”
毛骧:“暂无。”
朱元璋闭了闭眼,片刻,“你亲自去看看。”
毛骧:“是。”
一阵轻风刮过,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朱元璋坐进圈椅,微阖起眼帘。
烛火如豆,一颗晕黄。
也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映照的缘故,只见他面色蜡黄,泛着潮红。
马皇后蹙了蹙眉,明儿是不是该请个太医?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可再漫长,天际还是泛起了鱼肚白。
而朱元璋熬至天明,仍然没有等到事成的消息。
春和宫。
朱雄英又是一个独自用早膳的清晨。
他的太子爹和太子妃娘,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早膳桌。
应该是皇爷爷自告奋勇承担了繁重的奏本批阅任务后,他那向来勤勉的爹堕落的一发不可收拾。
但也挺好,爹操劳了那么多年,合该趁着这回生病好好休息,好好养养身子。
至于皇爷爷么,向来健朗,批些奏本而已,想来费不了他多少精力。
朱雄英咀嚼完最后一颗小笼包,披上大髦,出宫读书。
骏马拉着车穿过宫门,行驶在北平最热闹的街。
朱雄英拢紧大髦,稍稍掀起车帘一角。
路边来往都是行色匆匆,为生活奔忙的普通老百姓。
他是皇太孙,他有责任让每一个老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
朱雄英每个清晨经过这条街,每次都要看看他的百姓,他的子民。
蓦地,一辆马车迎面疾驰而来,惊得百姓慌不择路,而后飞速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朱雄英楞了楞,“晚月姑姑,方才似乎是十叔的车架?”
晚月收回远眺的目光,“回禀太孙,奴婢瞧着也是。”
朱雄英又往后看了一眼,十叔匆匆进宫,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该闹市急行!
鲁王朱檀还不知道自己刚与大侄子擦肩而过,他下了马车后直奔春和宫。
朱标和常乐被晚星从睡梦里生生唤醒,两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哈欠。
朱檀气都没喘匀,呼哧着声道,“大嫂,咱研究所昨晚进贼了!”
都多少年了,他们所竟然进贼了,还是一大帮子贼。
常乐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呛在喉咙里,“进贼?”
还有贼敢光顾她的研究所?
哪里来的毛贼,要钱不要命了?
常乐饮了口热茶平缓呛在喉咙里的那声哈欠,“那贼还好么?”
朱檀想了想院子里白里透着红的积雪,“应该不太好吧......”
研究所四周的围墙都是铁质的尖利倒刺,那伙贼人刚跳上墙,两只脚就被扎了无数窟窿。
即使有侥幸的,即使安全入了院子,迎接他的还有还有刀阵、箭阵、火炮阵......
他们研究室别的没有,各式各样的机关最多。
常乐点点头,没太在意的又打了个哈欠。
她在研究所设置的机关,哪怕是军队来,也得付出点代价,何况是区区毛贼而已。
朱檀:“可是有个毛贼一路过关斩将,闯到了最后一道门。”
常乐来了兴致,连撑着脑袋打瞌睡的朱标也醒了神,竟有人能闯到最后一关?
朱檀摸着自个拉碴的胡子,“说来那毛贼还有点眼熟,在哪见过呢?”
常乐和朱标对视了眼,武力值强悍,且鲁王有点眼熟的毛贼?
那伙人是毛贼么,那该不会是......
朱标轻咳了声,“十弟,那最厉害的毛贼现在在哪儿?”
最重要的是,还活着么?
朱檀还在使劲从记忆里找对应的人,但是毫无头绪。
毕竟,他已有四年没有回过京师。
朱标扬了扬声,“檀儿?”
朱檀回神,“大哥放心,我给送知府衙门了。”
朱标和常乐同时松了口气,还活着就行。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直接给人弄死,叫朱元璋的面子往哪搁?
朱檀没看见他大哥大嫂的神情,略有些兴奋道,“那毛贼的胳膊被我两枪贯穿,以后再也别想危害四方了。”
哈哈哈,他的枪法又进步了。
朱标:“......”
常乐:“......”
到底是自家弟弟,朱标叮嘱道,“檀儿,年前没什么事,你就现在府里待着吧。”
朱檀很懵,“大哥,我怎么了?”
朱标无语半晌,“也没什么,你知道那毛贼是谁么?”
朱檀:“是谁?”
朱标:“他是父皇......”
“殿下,不好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喧哗声,打断了朱标的未尽之言。
没一会儿,小全子急吼吼跑进来,“殿下,皇上晕倒了!”
朱标腾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寒冬腊月,小全子跑得满头满脸的汗,“皇上晕倒了!”
朱标抬脚就要往外,常乐眼疾手快拉住他胳膊,“天冷,先穿衣服。”
室内装了地暖,一件寝衣足矣,外面可是冰天雪地,而且他还正生着病。
他背部的疽正在化脓,原本是不应该裹太厚的,免得压倒疮口。
可朱元璋晕倒了,他作为太子,作为儿子,必要前往。
朱标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张开胳膊,由小全子服侍着穿衣。
常乐从梳妆台里挑了盒妆粉,在两边脸颊拍了拍,原本白里透红的皮肤瞬时转为苍白。
她昨日因惊惧昏迷,都还没来得及恢复,瞧瞧这毫无血色的小脸蛋。
常乐满意地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了遍,太孝顺了。
如此虚弱,依然还要冒着风雪去探望生病的公公,实在太孝顺了。
寒冬清晨, 风雪飘摇,整座北平城笼罩在白雾茫茫间。
朱标和常乐到坤宁宫时,戴思恭正在为朱元璋请脉。
须发皆白的老御医微闭着眼摸脉, 朱元璋静静躺在床里,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室内静默一片,良久良久,老御医仍摸着脉,且他眉间褶皱越来越深。
马皇后搅着手里的帕子,满脸担心,朱标也忍不住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焦躁的脚步声好似鼓点, 一声一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戴思恭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脉,他是早把完了,但如何承禀是个大问题, 他还没有个好对策。
首先,急火攻心什么的, 是肯定不可以的。
皇帝昨儿才与太子妃交锋, 一个惊惧昏迷, 一个气怒昏迷,外界要怎么传?
无论如何, 太子妃绝对一点儿也不可以沾染气晕皇帝的名声。
其次,水土不服也不可以, 北平是太子主张搬迁的新都, 皇帝怎么可以不适应?
戴思恭思前想后,思来想去,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睁开了眼......
马皇后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戴先生,重八如何?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了?”
朱标也立即冲到了床前,“戴先生,我爹是怎么回事?”
戴思恭默默往旁边退了半步,踌躇道,“皇上脉弦细,面色红黄相间,舌红边有齿痕,苔白,是血虚肝郁的症状。”
朱标微微拧起眉头,“可能治疗?”
他对医理没有什么了解,只想知道可以不可以治好。
戴思恭捋着胡须,面露难色,“皇上到底上了年纪,只能先疏肝泄热,调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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