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
可是两人寥寥数语,却让她听出了异样。
宿月叫出了玄苍在凡间时候的名字,但是她的态度,却好像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并且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她当初翻看轮回册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吗?
南溟还在思索,宿月已经开口,她说:“帝尊的演技,实在让人钦佩,在凡间那会儿,怎么没见您唱上一段呢?”
玄苍吸了口气,叫她:“宿月。”
“您说,我等着听呢。”宿月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可以给你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很想听了,不如帝尊听听我的版本吧。”宿月突然打断了他。
宿月并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赤红色,那双沁了血的眼睛,像是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的双瞳。
宿月轻笑一声:“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很意外吧,也很想杀了我,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我猜,一定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在凡间那浅薄的恩怨情仇。”
“我一直觉得,种活了幽罗,是一条出路,如今才发觉,那不但是出路,还是保下我这条贱命唯一的原因,对吗?”
面对她的目光,玄苍无法说出任何违心之言。
他最初留下宿月,确实为了幽罗。
见他不肯回答,只是看着他,宿月不禁笑出声:“别这样,帝尊未免小看了我,您的选择我十分理解,换做是我,说不定连那个机会都不会给呢,我该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我没想要你的命。”
“是啊,您怎么会为我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无所谓,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足见您的恩德。”
宿月脸上的笑没有丝毫阴霾,但是转眼她脸上的笑就不见了:“仙界的说完了,我们来说说凡间的吧,相公。”
这句久违了的称呼, 让两人同时回忆起一些往事。
但宿月很快便脱离了那些虚幻的记忆,那些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曾经的回忆,如今只是在提醒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的恩怨情仇,与眼前这个男人,毫不相干。
他高高在上, 冷眼看着世间,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唯一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 不过是她曾经用了些手段,杀死了他在凡间的一具身体而已。
亏得她以为, 自己机关算尽, 算到他魂飞魄散, 谁知都是假的。
她甚至觉得, 凡间留下的那具魔尸, 都比眼前的男人要熟悉。
他太陌生了,这个人,真的是明苍吗?
宿月忽然伸出手, 她冰冷的手指, 触碰到了他的脸。
玄苍没有躲, 他垂眼看着宿月。
宿月低声问他:“我杀你的时候,你疼不疼?”
“很疼。”
当时头痛欲裂,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凡人身上,栽了跟头,所以记得很牢。
“有我痛吗?”
宿月的手移开, 随后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玄苍脸上。
那一巴掌, 带着她全身的力道,清脆的声音,连不远处守城兵将都听到了。
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他们此时再也不敢多瞧,甚至有那机灵的,已经匆忙跑去练兵场找统帅了。
他们营地里的女兵,打了仙帝一耳光,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仙帝一怒,他们说不定都要连坐!
玄苍本可以轻易躲过,他也没躲。
在那一巴掌之后,他只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肆。”南溟怒喝一声。
事情的发展,她完全没有料到,而且宿月竟有胆子打玄苍?她是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宿月微微转动眼珠,看了南溟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回了玄苍身上。
她将手从玄苍的手中抽了回来,掌心隐隐泛着红,火辣辣的痛。
这一巴掌,她很早之前就想送给明苍。
但是她一直没有那么做过,因为这样会打草惊蛇。一直到他死,她都完美的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没有让他察觉到丝毫端倪。
而今,面对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能主宰她生死的仙帝,宿月却不愿意继续忍耐了。
她问他:“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对我?”
玄苍知道她想要听的是什么,然而旁边还有人在,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南溟。
南溟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不好开口,想要让自己打发掉宿月。
眼前情形实属古怪,南溟也不想宿月继续与玄苍纠缠下去,于是对她说:“不论你曾经与玄苍有什么瓜葛,如今你们尘缘已了,念你飞升不久,不懂规矩,这一次可以免你死罪。”
南溟话刚说完,却见阎烈带着几名副统领匆匆从练兵场赶来。
他们见到似乎在对峙的三人,只敢远远地看着,根本不敢近前。
阎烈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倒是白魁,认出了宿月后,眼中的惊愕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宿月怎么会与两位仙帝牵扯到一起?难道是之前南溟仙帝出手,她一时气不过找玄苍仙帝告状?
可他以为,宿月并非莽撞之人。
宿月当然不莽撞,她莽撞起来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自己这么做,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听到南溟的话,宿月冷笑一声,终于将注意力从玄苍这里,转移到了南溟身上。
她忍了很久了。
在仙界的时候在忍,到了魔界还在忍,忍到了最后,南溟的命又被玄苍救了回来。
她之前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宿月微微挑起眉,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她问南溟:“你喜欢他?”
这种话题,让在后面踟躇的几名仙君都跟着提起了心,这个节奏,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宿月根本不需要等她的答案,就继续道:“可惜,他不喜欢你。因为求而不得,你便把你的气撒在了我身上?”
“宿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对我们的关系指手画脚?”南溟因为她的话而恼羞成怒。
在众目睽睽之下,宿月的话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宿月似笑非笑:“作为过来人,其实我还是很有资格指点你一番的。听我一声劝,还是放弃吧,他瞧不上你。”
“你——”
“你就是为他要死要活,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住口!”
宿月根本不管南溟被她的话气成了什么样,只是嗤笑一声,转而看向玄苍,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爱慕者,还真是一如往常,脑子个个有病。”
说完,她突然改口:“不,不对,她们不是有病,她们只是蠢。”
宿月死死盯着他:“若是不蠢,也不会被你利用之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对吧?”
玄苍抬起手,替她捋顺垂落在耳畔的碎发,像是在纵容她:“你说得都对。”
宿月抓住他的衣袖,眼神凶狠:“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谁知竟然有幸,能亲口问他。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他扫了眼四周,淡淡道,“这里人太多,不合适。”
“好,那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宿月扯着玄苍的衣袖,转身要往外走。
却听南溟叫住了他:“玄苍!”
玄苍没有停下,宿月却停下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问身后的男人:“在魔界,她差一点就杀了我。只是因为,她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你们的感情。”
玄苍眸色一沉,转头看向南溟。
“比起其他人来,我觉得她至少有一个优势。”宿月顿了顿,继续说,“得不到你,还可以杀光你身边所有人,挺好的,和你很配。”
“我不知道。”玄苍皱眉,对于她的话终于流露出了些许不悦。
“知不知道,和你救不救她,有关系吗?”宿月冷笑,她或许不够了解玄苍仙帝,但是她了解明苍。
他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因为自身喜恶而更改。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无论在凡间,还是在仙界, 不变的,始终不变。
区别只是,在凡间时候,她有资格表示不满, 她可以逼着明苍去改,但是在仙界她没有那个资格, 也没有那个必要。
宿月松开了扯着他衣袖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玄苍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之中。
徒留南溟孤零零站在原地, 目眦欲裂地瞪着宿月和玄苍离去的方向。
“现在怎么办?”离得更远一些的几位仙君面面相觑, 阎烈更是扯着白魁的袖子, 低声问。
他现在愁的,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这统帅当的,还不如回仙界养老!
先是任期内, 差点目送南溟仙帝去死。人好容易救回来了, 他还以为能亲眼见证两位仙帝永结同心了。
结果呢, 玄苍仙帝在凡间的妻子突然出现,几句话就把南溟仙帝的爱慕, 碾的渣都没剩下。
听了下属的回报,加上自己亲眼所见,阎烈其实很想劝劝南溟仙帝, 该放弃,还是得放弃。
玄苍仙帝好是好, 可人家是真不喜欢你啊!
连挨了巴掌都没多说一个字,那明显是对前妻余情未了,你还在那儿掺和什么呢?
然而这话,他也只敢心里想想。
南溟仙帝现在的表情,着实有些狰狞,他实在担心自己说出了心里话,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听到阎烈的问话,白魁冷眼瞧着南溟仙帝,低声回道:“左右与我们无关,回去喝酒吧。”
从宿月的话里,他也终于知道了当日在魔界,南溟出手的原因。
虽说小年只是受到牵连,但南溟下手那会儿,也没在乎会不会牵连旁人。
他就算要怪,也不会怪同为受害者的宿月身上。
况且,他的命是宿月保住的,这种事,是不能相互抵消的。
阎烈他们也不愿意插手,便听了白魁的话,趁着南溟无心关注他们,便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出了营地,往魔界的方向走不多远,有一片树林,树林外是一条河。
河里生了许多怪鱼,听说有一种只有针尖粗细的,有活物踏进河中,便拼了命的往皮肉里钻,寻常元仙都抵挡不住。
宿月只在去魔界的路上,来过一回,听小年讲了些禁忌,也见到了沉在河底的累累白骨。
白日里暗藏杀机的河水,到了夜晚,铺陈在河底不知多少年的尸骨,散发出淡淡光点,蔓延出很远,与岸边黑沉沉的高山与密林相映衬,反倒成了迷人的夜景。
可见,一时所见,无法概括全貌,也根本无法判断好坏。就像是人,人面兽心这词的前提,得先有个人的模样,且还得是张好看的人皮才行。
否则做起恶来,如何让人恨之欲死?
此刻的玄苍在她眼里,与这条河差不多。看着好,河底沉的,都是人命。
宿月在一棵枯树下停住脚步,玄苍在距离她几步之外停下。
“这里没人打扰了,还请帝尊为我解惑。”宿月转身,“为什么那么做?你讨厌孩子,或者是讨厌我,尽可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她那时候傻,嫁人的时候,明明为的是两派联姻,成亲之后,却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回顾在凡间的一生,她自己泥足深陷,那个人呢?
眼前人平静的眼神,似乎就是在告诉她,她以为的种种情深不负,都是假的。
玄苍微微垂眸,终于开口:“成亲之后第二百年,我曾带领众派联盟围剿圣魔宗,当时出了意外,失败了。”
宿月记得,但是那之后不久,圣魔宗便被灭了,那一次失败,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罢了,从来没人会刻意提起过。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听说他似乎受了伤,亲自跑了过去,正好遇到了某门派女修给他送吃食,因为吃醋,还与他闹了一会儿。
宿月收回发散的思维:“然后呢?”
“圣魔宗内,藏了一件魔器,当时我一时不查,被魔器困住,大概有三天时间。”
宿月不语,听他继续说。
“三天之后,我发现体内多了一股魔息,无法除去。随着我修为的提升,魔息越发庞大,到最后,彻底融入我体内,我入了魔。”
他说的这些,对宿月而言,仿佛是个诡异的故事,她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
“那……孩子呢?”宿月轻声问。
玄苍闭眼:“没有孩子。”
他说出了一个,对宿月而言,像是笑话一样的答案。
没有孩子。
“你在寻我开心?”宿月上前几步,抓着他的衣襟,强迫他看着她。
可玄苍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魔胎无灵,只是一团凝实的魔息,若想出生,只有妖邪附身一途可选。”
宿月的手松了又紧,艰难地开口:“两个……都是?”
“都是。”玄苍的声音很轻。
在人间时,他选择不告诉宿月真相。
那时候的他,无法开口,对满怀期待的宿月说:你夫君已然成魔,你怀的魔胎,注定无法出生。
所以,他选择了借他人之手,除去那个不该出现的魔胎。
可他没想到,会有第二个。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宿月十分消沉,他不敢再碰她。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彻底控制体内魔息后不久,她再度有孕。
那时候的他,甚至以为自己被上苍诅咒。
直至回归仙界,才知晓为何宿月会怀魔胎。
不是他入了魔,而是因为,宿月只是凡人之体,哪怕是他轮回转世时所携带的丁点混沌魔息,都无法承受。寻常人,在沾染混沌魔息时会死,她没死,反而将魔息凝成了魔胎。
宿月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纤弱的身体轻颤,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枯腐的叶子上,她用颤抖着声音说:“玄苍,你让我觉得,我的一生,就像是个笑话。”
那么多的委屈与不甘,最终,连着落都没有。
所有的爱恨情仇,原来只是她自己的一场独角戏。
戏的开场和落幕,让她心力交瘁,可对玄苍呢?大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垂落在身侧的双臂微微抬起,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但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
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高高在上的玄苍仙帝,在对她道歉。
她用力,将身前的男人推开。
玄苍随着她的力道往后退开两步,他看着宿月红着一双眼睛,直起身。
她用手,不停的抹去眼中流出的泪水。
宿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看着玄苍。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没有孩子,只是一场不得已的意外而已。
他错了吗?
如果让外人来评判,大概有大半的人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反而是她,反应过度了。
哭什么呢?
宿月也不知道,她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拼命的往下流,像是绝望之下的狂欢。
玄苍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抚她,最终,只是说:“对不起……我不该娶你。”
不该,看着眼前的宿月,玄苍心底涌起了陌生的,名为后悔的情绪来。
如果当初在凡间,没有多看她一眼,没有记住她的名字,没有在两派联姻时,说出了她的名字,就不会有之后的所有事。
她会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小世界中成亲、生子,或许在几千年后孑然一身飞升成仙。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她而言,都要好过现在吧。
宿月听到他的话,却捂着眼,轻轻的笑了。
“是啊,你不该娶我,委屈你了。”
堂堂仙帝,便是坐看天地轮转,也要比与她纠结一些过往之事来得重要些。
她在意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她爱过的恨过的人,只是他轮回千百世中的一世。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山盟海誓。
什么都会变,你在乎的,只有你在乎。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成仙的意义,抛弃曾经的一切,把过去的,永远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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