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能有什么坏心眼捏(梨花疏影)

每周例行诊断时, 清枝悲观地对医生说到。
然而医生却很惊喜。
“你病情好了不少啊。”
“你以前都不觉得自己有病的！”
清枝：？
笑不出来。
她仍然有许多试探这个世界是否为幻境的方法，但实在不适合在精神病人这个身份下尝试。
鉴于心中越发强烈的疑惑, 清枝动摇了。
她犹豫自己是否要继续无视旁人态度目光, 坚定尝试那些毫无反应的灵术道法——这只会让她的服药剂量加大, 也增强人身束缚。
“假如真回到现实世界, 也是好事, 我该高兴, 而不是逃避。”
如此告诉鼓励自己, 清枝决定先安心接受治疗，从精神病院出去，再说其他。
她本就是正常人，有心治疗后，进度更是喜人。
孤儿院财力有限，医院也没有卡人的意思，确认她基本痊愈后，就放她出院。
出院时，看护她的护士祝福道：“清枝，回家之后要好好学习，赶紧把你的功课补上。”
清枝沉重点头。
现在她得两手准备。
学习得认真，但修真之术也不能落下。
只是购买天材地宝或者替代品的钱不知道从哪里弄……要是灵力还在就好了，说实话，在修真世界呆了那么久，清枝的道德底线也比较灵活，真要不行，她不介意去富人家顺点什么。
可惜现在根本轮不到她做道德煎熬的地步。
因为她就一刚出精神病院，手无缚鸡之力的初三女生，还想做什么呢。
“清枝，想什么呢？”
院长妈妈亲自来接的她，发现清枝盯着某处出神，微笑中夹杂着小心地询问道。
虽然医生说清枝痊愈了，而她说话行为也很正常，可院长和她交流时，态度还是忍不住小心再小心，关心再关心，仿佛当她是个一戳就破的泡泡。
没办法，毕竟清枝刚发病时候，除了总想着神神叨叨的事情，谈吐也很正常，甚至稳重了不少。
清枝望着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我想着今天阳光还挺灿烂，天气有点热了。”
院长笑道：“进了春天，是转暖了。”
清枝也笑了。
现在这种情况，没必要时时刻刻都绷紧弦，无数前辈例子都说明，在幻境中时刻疑神疑鬼，最后只会逼疯自己。
在修真世界时，她几乎没有安心享受阳光的时刻。
此刻稍稍偷闲，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院长妈妈也这么觉得。
“回家以后休息两天，也要回学校了。”她瞅着清枝脸色，小心说道，“毕竟你现在初三……或者咱复读一年再考试？”
清枝发病跳楼之事在学校闹得很大。
学校本来怕麻烦，也怕担责，是想劝退的。可国家政策在那里，又有院长妈妈的努力争取，所以清枝治愈出院后依然可以回去上课。
只是院长担心她的心态会被难以避免的流言议论影响。
“没事，你说心里话就行，如果觉得还没有休息好，九月跟着下一届上课也行。”
“小问题。”
清枝爽快摆了摆手，根本不觉得这是问题。
开玩笑，经历修真界的种种生死历练后，家乡生活在她看来和泡温泉没什么区别，主打一个安逸。
更别说这里大概率只是幻境，她心态也颇为坚韧，清枝真不觉得能有什么东西击溃她的心防。
院长妈妈不放心道：“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明白道理。所以如果有谁胡说八道，你绝对要及时跟我说，我会和老师沟通，好么？”
“没人敢欺负我的，”清枝摆手，“谁敢动手，我就给他两刀，随便卸他穴道，而且连轻微伤都算不上。”
开玩笑，哪怕没有灵力，知识也还是在的——清枝试过了，都能用，正常初中孤女根本没渠道接触这种凶险技巧。
这也是让她偏向自己身处幻境观点的主要原因。
清枝说起此事，口吻轻松，却见院长妈妈瞪大了眼睛，脸上惊恐。
哦，忘了家乡国泰民安，刚出院的精神病患者说出这种话，十分吓人。
清枝咳嗽了一声，调整措辞：“我开玩笑的，反正事实证明我真敢跳楼，没谁敢故意激我的。”
“清枝——”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然而最终院长妈妈也没放心立刻放她回学校，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实在吓人。
最后，清枝在孤儿院又休养了一周，彻底做好人设管理，对那些神鬼打杀之事绝口不提，这才被院长妈妈放回学校。
有些麻烦，但很温馨。
只有在家乡，清枝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孩子，是被人，被整个社会都在关爱重视的。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环境呢？
脑海里不应存在的知识让清枝质疑生活真假，然而生活的安定幸福又叫她忍不住相信这就是真实世界。
如果这就是真实世界该多好？
虽说对还在等待她的大魔头、云归意、云虺有些抱歉，可她目的达成，也只能先行一步，
所以清枝一边回答一些偏门网站上的道家问题，帮人看看风水搞钱，一边努力在学校追回进度。
然而世上一心二用，很少有出成果的事情。她本身在读书上天赋称不上出众，自己又顾不上初三破釜沉舟的紧张心态，成绩自然说不上出众，不过糊弄个孤儿院附近的普通高中也够了。
至于其他省市名校，什么重点班，清枝觉得不太重要。
她得赶紧趁着暑假把自己的法阵完成。
这个法阵是她以前在应师书堆中捡到的，经过她自己的琢磨，能够沟通她与月印的灵力。
月印看似没有攻击力，但清枝对它的战术价值一直十分重视，无论有用没用，在自己熟悉的人、物上都打了不少。
只要能够沟通，就能证明此方世界的虚假。
届时，幻境不攻自破。
只是她能力有限，地球世界的灵力又实在匮乏，城市楼顶根本不是画法阵的地方，所以清枝准备攒点车费门票钱，去省里最大的自然保护区画法阵。
她把自己暑假要打哪些工都算得清清楚楚，就等担任她监护人的院长妈妈帮她在录取通知书上签字，确定上学之事后便不再操心此事。
可她并没有能上那所高中。
与她谈心时，院长妈妈紧紧抓住她的手，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说清枝的成绩一直都不算好，考上的是私立中学，又不在义务教育范围内，考虑到现实中的种种因素，孤儿院实在难以负担她的学杂费开销。
而且孤儿院也只能养她到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的生活，也得她自己考虑。
院长妈妈希望她上职专。
清枝在修真世界生活了许久，对这方面的区别并不敏感，加上她暑假便要去山中印证虚实，杂事繁忙，便没有纠结。
“行，没事。”
她爽快同意。
只是初中毕业，当同学偶尔在附近相遇对视时，清枝往往能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惋惜。
间或是怜悯的低语。
“孤儿院的孩子条件限制，也只能这样。”
“而且她还有精神病史，普通学校没关系哪里愿意收。”
细细密密的目光与琐碎言语笼住她，叫清枝刺刺拉拉的难受，它分明不如西山城的鄙夷更强烈明显，可清枝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忽视。
她皱眉，撇去这点心里的小别扭。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小女孩，不要在意这点小事。
暑假时，清枝专门去了自然保护区，钻到山里画下那个她在心底描绘无数次的法阵。
没有反应。
或许是灵力依旧匮乏，或许是她寻找的替代材料实在太多，以至于法阵没有发挥本身作用。
但无论如何，清枝都必须要正视一个问题。
如果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她真的已经回到家乡了，以后要怎么做？
她成为梦寐以求的普通人了，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
之后……都会幸福吧？

不需要应该, 是肯定。
清枝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故乡比修真世界好多少，人人平等，社会安定, 没有思想负担，大家人品都很好。
自她进入幻境后，体感时间过了大半年, 已经逐渐适应了现代生活。
这种情况在修士进入幻境时极为普遍, 正所谓烂柯传说，幻境一年, 外界或许只是一瞬。
直到勘破幻境，突破封锁, 自己对时间的感知才会在瞬间回归正常。
清枝以在道观的作息对待现代生活，时常被夸勤奋。
她倒觉得现代学生早上七点起床, 晚上十一点半睡觉，中午还有午休的生活比修行轻松得多。
但这种表现肯定是好事，对么？
现代生活平和又安稳, 谁要去修真世界提着脑袋冒险？
所以面对自己心里浮现的疑问, 清枝心里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果断做出了回答。
如果是真实故乡, 那就好好生活下去呗。
孤儿院分给她的房间很小，毕竟孤儿院孩子有很多, 而且很多孩子都有大大小小的问题, 像她这样的健康大孩子, 总该懂事些。
她躺在小小床铺上, 床褥不算厚实柔软, 睡起来有点硬, 但清枝不嫌弃。
她仰望着天花板, 鼻尖能够嗅到被褥间独特的，温馨的气味。
道观分给她的大房子是不会有这种味道的，洪福客栈就更不用说了，那里价格高，服务也很好，能闻到的只会是上等香料的气息。
清枝深深呼吸着，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她魂牵梦萦的平和生活，安心享受便是。
可世上之事，总是在期待中显得比较美好。
至少在她曾经对故乡的回忆期许中，不会有院长妈妈满含歉意的目光，也没有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目光与议论。
这让美好和谐的幻想出现了瑕疵，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哪有那么多一个萝卜两头切的好事。
清枝揉揉太阳穴。
当初她在西山城地窖下吃了太多苦，所以回忆起过去记忆想的便都是甜美。
“都不是小孩了，要成熟点。”
如此告诉自己，她神色变得严肃，决定以认真态度应对这个高度疑似真实的现代社会。
画法阵的事当然要做，却不能为了它将一切都舍弃，甚至将此方世界当做游戏般完全忽视。
这样蛮横行为，最后吃亏的多半会是她，哪怕这里真是幻境，精神病院对她的束缚也足以说明，这个幻境的强制力量不容小觑。
那就好好过呗，怕他还是咋滴，在修真世界她都能活得有滋有味，幻境世界一样能找到出路。
区区设给金丹境修士的心魔试炼，能放出来就是笃定至少一半人能找到破解办法。
她肯定可以做到！
梳理好心态，清枝果断投入到新世界生活的经营。
不就是职高吗，她一样好好学习，就跟修行一样，只要投入努力，成绩肯定能进步，然后……
然后陷入没有生活费的困窘。
学习确实和修行一样，是有投入就有回报的事情，但不投入一定没有没有回报，甚至退步。
而整体环境对个人的影响，也远比清枝想得厉害。
她上完一天课回孤儿院，功课在学校趁午休和课余时间几乎做完了，她想研究阵法……
几个脑瘫孩子在哭闹，阿姨和义工人手不足，她要不要去看看？
有时候清枝去，有时候她不去。
预备铃响了，网站突然谈来私聊消息，她苦苦悬赏的珍惜材料有消息了，沟通时间就这十分钟，她去还是不去？
清枝总会优先阵法之事。
吸取时间不够用的教训，她六点钟起床，十二点睡觉，一分钟掰成两半用。
第二次法阵又失败了，她要不要继续下去？
毫无疑问，清枝开始了第三次尝试。
三年过去，她一事无成。
她像是穿梭在江河中，奋力逆流而上的小鱼，屡屡被巨浪拍飞出去，最后却还是会再度扎入水中。
她不是世界的主角，更像是一个极力隐藏自己的幻想症，或者屡屡上当受骗却还不长教训的病人。
是她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高考结束那天，清枝迟迟没有进入孤儿院。
她知道自己今天答题情况，普本都难说，院长妈妈之前跟她讨论过这方面问题，很诚恳地建议她为现实考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要自卑之类之类的。
为什么要自卑？
这是她热爱的家乡，是她奋力想要寻回的生活。
在这将近两千天的日夜里，清枝不知多少次复盘过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非常符合逻辑，非常现实。
非常非常的现实。
没下功夫就是没下功夫。
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物理学定律就是物理学定律。
她经历的一切都符合逻辑，因果使然。
那……这一切真的都是她向往热爱的吗？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超能力加持，灵力奋斗三年不见踪影，进了工厂，下了车间，和其他十八岁的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疲惫到超越意志所能鼓舞的范围。
累到回到宿舍就想睡觉。
工作磨到手心通红。
手心第一天磨起水泡，夜里破了，痛得厉害，她只能戴上布手套强行无视，绵长疼痛持续了整整五天，才化为老茧。
而她曾经只有笔茧的手，也变得粗糙起来。
清枝不痛恨生活，不后悔自己迄今遭遇的一切——她努力了，只是成果确实遗憾，不必埋怨别的，不憎恨任何人。
她只是……
她只是有点难受。
再又一个被炙热充斥的夏夜，空气憋闷的难受。
八人宿舍有空调，但只是面子工程，单位不给开，仅有的风扇在天花板上筋疲力竭的旋转，不知是谁把它调到了最高档位，清枝听它嗖嗖的转，很害怕它会就这么掉下来。
其他工友都累得不行，回来勉强洗涮后倒头就睡。
对面上铺的姑娘喜欢磨牙，还有两个姑娘打呼，想要安稳的睡眠必须比她们睡得早。
但清枝今晚心事重重，没有尽早睡觉，所以理所当然的，她睡觉了。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床铺那一片热的难受，清枝不得不翻了个身，换个稍微凉快些的地方。
然而心里燥热的火却始终不能平息。
前天的法阵又失败了，身上最后一分钱也被榨干净。
其实失败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挣钱越来越难，她并没有提高法阵规格，强行进行第四次呼唤，几乎是完成任务般的例行公事。
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好好工作呗。
毕竟她的学历，她的阅历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工作了。
这年头，哪怕是招摇撞骗，当个道学大师，也得考证有公司挂靠什么的，她没名没姓，还不知要上哪里找门路。
然而，即使能找到门路……又是她真的想要的生活么？
清枝深深的吸气呼气，在舍友一无所觉的鼾声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烦躁的心跳。
她在修真世界那么努力，那么向往，向往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以前没怎么好好想过，就觉得那是美好安稳，总之是修真世界一切缺点的反义词的美好世界，所以她一定要回来。
可现在实际想想，如果她真的在地球安稳度日，过得生活会比现在好么？会比现在好多少呢？
清枝躺在床上，感到自己脸颊渐渐被濡湿了。
不用继续研究法阵了。
她现在很确定，这里就是心魔世界。
它没有对清枝做任何事情，只是温和地向她展示了某种可能。
而她无法反驳因此延伸而来的所有问题。
——她真正向往的世界是极乐净土，而非地球故乡。
既然如此，她在修真世界的漫长奋斗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她回到地球一切重新归零，自己拼死拼活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清枝躺在被体温捂热的粗糙床单上，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鼾声，只觉得心跳如擂，耳鸣声尖锐至极。
直到——
她感到胸口一阵温热，随后温度越来越高，直至灼烫到无法忍耐，将她瞬间从愁闷惘然中捞出来，一个咕噜几乎滚到床底下。
清枝手忙脚乱的拽开衣领，想把发烫的东西丢出来，却发现胸前空无一物。
这种感觉……
好像有点熟悉……
就在她疑惑之际，眼前忽然浮现两行金光闪闪的字迹。
竖写，古文，每个文字的棱角都极尽肃穆凌厉。
【你还要在幻境中呆多久？】
【眼泪流了三尺长，本尊要被你打湿了。】
她抹了抹不断流下的眼泪，却又笑了。

清枝伸手想要触碰这些文字, 手却从金字间穿了过去，它们仿佛直接悬浮在视网膜之上。
“你是我的幻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