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能有什么坏心眼捏(梨花疏影)

自那之后，宗守静再不肯下山接触莫名其妙的人了。
就在方才，清枝嚷嚷着倒向他的那一刻，少年本能地感到了熟悉，仿佛又回到九岁的那个下午，村老儿子抬着他爹棺材往他身上创的那一刻！
可问题是，村老他爹还活着呢！
活人也能睡棺材么！
当时他敏捷地连续闪开，叫村老儿子闪了腰，随后又认真表示，说“活人睡棺材会招灾”，这才把问题解决。
可不知怎的，当时那些百姓表情都绿了。
宗守静盯着一手捂头，一手捂住胃的少女，难得感到淡淡的不知所措。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位姑娘似乎是村老与村老儿子的结合体，如果不能谨慎处理对待……
“药房有药，姑娘若身体不适，我领你去。”
清枝凄凄惨惨道：“不用了，仙长将我掳来此处，不就是为了拷问么，我说便是了，请不要再如此折磨我。”
宗守静：？
他眸子生得特殊，瞳仁黑黢黢的透不出光亮，仿佛浓墨，盯着别人看时，总显得压抑阴森且……不大聪明。
盯着清枝瞧了半天，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能力同时应对村老与村老儿子。
“你可以将你家乡地址予我，如果你死了，我会予你家人抚恤。”
说完，宗守静又紧急补充：“抚恤之策不在宗门规定中，是我个人支取，所以数额不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清枝：……
少年认真地注视着她，语气变得有些轻松：“现在可以安心受审了吧？”
“……”
宗守静：“？”
清枝实在忍不住问：“归墟宗的弟子，都像您一般聪颖敏锐么？”
宗守静很是自豪道：“师尊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那就好。”清枝喃喃自语。
正道未来还有救。
最初宗守静自称带着卜算卦象探查，来势汹汹，很不好惹，但聊得多了也便知晓，这小子真没什么可忌惮的地方，纯纯天然呆。
只是因为天赋实力过于强悍，以至于哪怕再怎么天然呆好欺骗，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
对于他，清枝甚至没用上日渐熟练的忽悠技能，便被他盖了好人戳子。
“你的事情我已知晓，现在便将你还回去。”
不过出发前，宗守静目光又在她身上打量一圈：“你身体还难受么？”
嚯，还挺关心人。
“有点。”
“那你感觉你会死么？”
“……？”
少年清清嗓子，不自在地快速道：“如果你不需要那笔抚恤银，可以折算为同等的差旅费。”
陌生的名词出现了！
“差旅费是？”
“我们归墟宗外山也有不少客栈酒楼，附近历史名胜数不胜数，如果你个人自费，几天花用都是一笔负担，但如果有归墟宗批条，就可以有折扣优惠，能省很多钱……你怎么不说话？”
“这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宗门条款？”
宗守静神色越发不自然，他咳嗽一声，含糊快速道：“针对我自己的个人对策。”
“什么？”他嘟囔得太快，清枝一个字都没听懂。
“总之，如果姑娘还有什么疑惑，联系内门……嗯，戒律堂弟子望月便是，她会给你详细解释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团，抽出一张盖了红章的批条，塞在清枝怀里。
“这个你拿给外山掌柜，他们都认识。”
说罢，宗守静也不给她追问开口机会，再度将她抗上肩头，身影几个闪烁，向着云归意先前所在方位奔去。
“我把她还回来了。”
依旧全然不在乎旁人观感，宗守静把清枝放在地面上，对云归意微微点头，便光速闪人。
云归意一直守在原地不敢乱跑，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对清枝处境担忧至极。
结果宗守静又始终这副态度——两人间这一幕，在宗门内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云归意勉强保持风度，扭头冲清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人是不是很讨厌？”
清枝挑眉，掏出纸条晃了晃：“这是什么？”
云归意瞅了一眼，顿时狠狠发出讥笑。
“当然是宗守静愚蠢行为的具体体现。”
在他不乏轻蔑地讲述中，清枝搞明白这个疑似折扣券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众所周知，宗守静这位归墟宗高徒，他……嗯，行事风格比较独特，时常会搞出些意外来。
按理来说，修真者这种人上人犯了事，大部分情况都是宗门内部处置，随便打两板子就对了，哪怕是散修，也是朝廷官府处置，无论如何，都不用给草芥小民说法。
可宗守静不同，他有自己一套观念，总想给受害者补偿。
“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搞出那些意外。”云归意撇嘴，“那家伙所有的脑子估计都用来修炼了。”
清枝了然，晃了晃纸条：“这是他想出的办法？”
“望月想出来的，宗守静那点钱哪里够赔。望月也是掌门亲传，是那家伙的师妹，没什么上进心，整天任务就是给宗守静收尾。”
归墟宗掌门就两个徒弟，他们是归墟宗反祁扶玉势力的核心。
在云归意口中，这对师兄妹简直是对活宝，存在意义就是给掌门名声抹黑。
清枝没有对他们的行事发表看法，只是挑挑眉：“说起来，仙尊当年，似乎也有个师妹。”
她还扮演过那名叫慕婉絮的女孩，只是历史上，这对师兄妹的结局似乎不大好。
云归意微微变色，而在听到清枝口中“虽说人际关系倒是差不多的恶劣，但师兄妹相处上，宗守静似乎确实超越了”时，更是奇差无比。
“先不说他了，我审查这一关便算过了？”
云归意闷闷点头：“宗守静觉得没问题，那就确实没问题。”
“他这么有权威？”
“那家伙天生七窍开了六窍，灵感格外敏锐。又是归墟宗最强……”
说到这里，云归意也顾不上生气了。
年轻道士表情微微一变，后半句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他看不上那小子的脑子和缺心眼，但终究认可宗守静的实力与人品，那小子不屑于撒谎。
他能这么随意放龙女姑娘回来，岂不是意味着……他认定清枝不足为惧？
那自家说好的前程怎么办？
清枝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对于宗守静的判断并没有太多意外感。
没办法，她本身实力确实就朝彻境上下徘徊，放在同龄人里当然不错，但和天赋足以媲美当年祁扶玉的宗守静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
严格来说，她的本身实力甚至打不过云归意。
但她的战力并不仅限于灵力底蕴强度，剑意、头脑、口舌、随身大魔头、黄泉镜……buff加成太多，报菜名都说不完。
“不说他了，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吧。”清枝晃了晃纸条，笑眯眯道，“有首席阁下的折扣券在，我的吃住应该能省不少钱。”
云归意连连摆手：“到了归墟山，有我在怎么能让姑娘破费，这些钱就该我出，您别争了！”
客气之余，云归意也为清枝云淡风轻地表情暗暗震撼。
他如今能这样同宗守静相处，本质还是因为他的自信已经不知被对方摧毁了多少次，反复的摧毁重修后，他已经能十分淡定的对待宗守静，并着重打击那小子不好使的脑子。
但清枝姑娘和那家伙单独相处了如此之久，应该能深刻领会到对方的厉害，信心却居然没被丝毫影响。
除此之外，那小子对人精神攻击也挺厉害。
只能说，清枝姑娘不愧她的身份，无论哪方面都坚韧无比，丝毫不被动摇。
“那便随我来吧。”云归意整理好心情，不再管那个特立独行的天才，“休息准备好，才更能应对之后的争斗。”
能用上这种字眼，云归意的求战心不言而喻。
前往客栈时，清枝随口道：“归墟宗都是宗守静那样的人么？”
云归意顿时脸色一黑：“那小子是在给归墟宗抹黑，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姑娘你千万别信！”
清枝哑然失笑，随云归意溜溜达达下了山。
归墟宗共有三十二峰与一座主峰，各个支脉林立于不同山峰中。
云雾缭绕，山峦叠翠陡峭，高耸入云的山势正如这个宗门赖以成名的灵剑般凌厉。
和他们一起下山的人有不少。
归墟宗有规定，未经允许不能有任何御剑飞行之类的出格行为。所以尽管修真天才遍地走，大家也都还是规规矩矩地通过栈道山路同行。
大斋比试在即，此处又是内外门交界处，来往过客不少，不知怎的，清枝总有一种自己来到华山之类的景区旅游观赏的感觉。
但寻常旅游绝不会出现如此离谱一幕——
他们身为修士，哪怕走陡峭的山间石阶，也是如履平地，通常几个起跃便能翻过一座山头。
他们要住的地方就在归墟宗外山。
“快到了，就在前面。”云归意说道。
不用他提醒，清枝也看到了眼前的绚烂一幕——赤红的灯笼连接成长龙，由山门一路摇曳向远方。
喧闹吵嚷的人声鼎沸，摇晃灯影间满是人间烟火气，各种摊贩店铺前围着修士，是白日没有的热闹。
仙门圣地也能有如此之处么？
她沉浸在这份特殊的氛围中，忽然听云归意嘟囔了一句。
“宗守静的烂摊子通常就是在这里搞出来的。”
嗯，凡人修士交汇，人□□换频繁，而且普通人居多……却是一个说不好就容易被那小子卸了胳膊卸了腿。
“我去哪里住都行吧？”
有首席弟子的“优惠券”，她不管住哪里都不会很花钱。
清枝已经开始打量哪家客栈最讨她喜欢了。
“我们去洪福客栈。”云归意解释道，“想参加大斋的人，很多人都会去那里，可以找到让你入选的门路。”

沿着山路走到尽头, 是写满岁月痕迹的古朴山门，上面挂着巨大牌匾，威严书写着【归墟宗】。
山门以内是归墟宗内山, 也即掌门、长老、内门弟子及其仆随家眷住处，清净幽雅，底蕴深厚, 并无刻意奢华铺张的装饰。
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白天只在几座山头间飞来飞去，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归墟宗的核心建筑群。
想要真正进入那些有着各种传说底蕴, 甚至真正居住着仙人的行宫楼阁，她怎么都得成为大斋的正式参比弟子才行。
一路下山行人众多, 可大家在幽静狭窄的山路上都没什么话说，各自目的明确, 模样冷淡疏离。
然而一出内山门，哪怕再冷漠的人，眼睛也会被眼前灯火长街点亮, 甚至被人群气氛感染, 唇角也不自觉翘起浅浅的弧度。
长街两边店铺客栈大开，生意兴隆, 和人间大都并无区别，只是顾客模样大多以年轻的俊男美女为主——修真人实在很难又老又丑, 长生仙尊两位夫人属于他癖好独特, 而贩卖的商品又格外神奇珍贵。
清枝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到, 在西山城她要冒着性命危险去寻的血棘草, 在这里的药铺连正柜都上不了, 被人摆在门口的箩筐里, 属于压秤的添头。
而各家店铺的设计装饰便各有千秋了, 能在此处开店的，不是有些积淀的修士，也是归墟宗长老的亲眷。
不过绝大部分店主兼具以上两种特征。
想要吸引眼光刁钻的修真弟子，并从他们兜里掏出珍贵灵石来，店主们不会吝惜装潢上的投资。
所有客栈铺子的手笔，都绝对比不上洪福客栈的阔气。
“那里就是洪福客栈。”
无需云归意费心引路，清枝一抬头，就能看见悬挂在远方高处的【洪福客栈】四个大字。
按理来说，他们从山上下来，地势一路向低，店铺也大多如此，偶尔有些窜上来，也只是个别现象。
然而洪福客栈气魄非凡。
外门中其实也有山峰，而洪福客栈便依山而建。
洪福客栈大概直接掏空了那座山，将山体当做了住所，又以各种照明灵宝点缀，黯淡的黄昏中，整座山峰都在散发明亮彩光，竟有不逊后世霓虹的感觉。
而在霓虹最为绚烂之处，便是极其夺目鲜艳的【洪福客栈】红金牌匾。
灯火长街固然喧闹美好，可一路蔓延下去，倒像是为洪福客栈作了嫁衣，把所有人的最终注意力都引向那座气势非凡的客栈。
“洪福客栈老板什么背景？”清枝实在忍不住问，“这大家都能忍？”
白天这种情况还不算明显，晚上天一黑，那效果根本就是把所有人脸面踩在地上。
更别说财帛动人眼。归墟宗是仙门圣地，外门来往贵客不知多少，一天下来洪福客栈能够攫取的利润都是天文数字。
云归意摇头：“至今无人知晓洪福客栈老板身份。”
“那确实厉害。”清枝表示认可，“说不定是掌门的家眷在做这家。”
云归意委婉道：“掌门师尊不像是这种性格的人。”
“不管了，想这些没用。如果没这厉害老板，咱上哪去给我弄准入资格。”清枝兴致勃勃道，“这优惠券洪福客栈能用么？”
云归意脸色一黑：“能用。”
“那就给你用着省钱。”清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宗守静的面子，不用白不用。”
宗守静看似胡闹滑稽，但他那厚厚一卷纸条，居然洪福客栈都认，这种声望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虽然没问，但清枝估计洪福客栈肯定不认云归意的面子。
其中差距不言自明。
清枝轻快地踏入洪福客栈。
洪福客栈依山而建，占地面积极大，因此甚至可以沿山种着小片竹林。
山下似乎白日下过雨，有水珠压弯竹叶滴滴滚落，空气间弥漫着清爽的气息，越发给人增加好心情。
洪福客栈名字取得接地气，招牌却如此大手笔，因此但凡有些资产的修士，尤其是外地前来归墟宗的，最后都会选择洪福客栈居住。
云归意不肯让自家的龙族神女受累——她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了，自己带着名牌优惠券跑腿，清枝则在前院大堂转转，顺便等他。
清枝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
能住在洪福客栈的人，其实已经无形中经过一次门槛筛查了，所以无论外表装扮如何，此处修士皆不容小觑。
在这个前提下，观察那些高谈阔论，或者奇装异服的怪人，就成了非常有趣的事。
此刻她居于飞鸿堂。
洪福客栈共有六个大堂，取六六大顺之意，其中三个大堂都是符合老板审美，极其喜庆热闹的打扮。
另外三个大堂便各有千秋，属于满足其他特定客人的口味。
飞鸿堂的装潢大气张扬，放置各种名家墨宝，神兵摆件，很明显，专门用来招待锐意勃发的年轻贵人。
这也是云归意强烈建议她选择洪福客栈的原因。
她大略转了大堂一圈，便随着人流，来到此刻最为热闹之处——飞鸿堂的讲坛上。
作为专门招待青年才俊的地方，飞鸿堂当然不会不给修士们论道辩经的场所。
眼前这平平无奇的古旧黑木讲坛，可是飞鸿堂的镇堂之宝。
民间有说法，历代归墟宗首席弟子，都必须在此辩经论道，击败众多对手，才算服气。
唯一可惜的是，祁扶玉未曾在这讲坛上辩经——那时候还没洪福客栈，叫这讲坛含金量低了不少。
一个穿着绿色直衣，头戴白玉抹额的年轻人站在讲坛上，正对不断涌来的人群滔滔不绝的讲演。
年轻人模样文雅，说话条理分明，即使滔滔不绝，也不会让人生出唾沫横飞的嫌恶感，只觉得他声音好听，说话方式也妙趣横生。
清枝这会儿没事干，见人多，就凑过来驻足听他在宣扬什么。
——别说，和她还真有点关系。
“……依在下之见，既然大斋是以称量天下英才，恢弘正道为主旨，那只限于五大门派的年轻弟子，难免有门户之见的嫌疑。”
台下有归墟宗弟子反驳道：“大比本来就是五大宗门牵头的，主旨归主旨，怎能擅改祖宗定下之法！”
年轻人一挥手：“祖宗之法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说完，他眼睛像是淬了火，热情洋溢道：“在下来时已经听说了，回梦阁今年做了极大改革，引了十名新进散修，一起加入大比。”
“就是就是，有点新面孔，总比都是些良莠不齐的人上去强。”
年轻人一拍大腿，冲台下人比起大拇指：“就得阁下这样的明眼人才看得出来，五大宗门实力再雄厚，次次从里头选，得了名次下一届便不能参加，这样下来固然也有亮眼英杰，却终究是无源死水……”
他说的有理有据，大家听着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