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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顾菀没再拒绝,问起另外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同惊羽说的‘那些人’是……”
谢锦安长眉轻展:“是本次春闱中,那些有真才实学,却被世家权贵用贿赂考官的法子刷下去的贡士们。”
“他们许多都是家境贫寒、一路苦读出来的,没有中举,自是准备回到家乡,要么咬牙再考,要么因生活所迫放弃科考,去经营家中的活计。”
“我派人去联络了他们,愿意给他们一次雪中送炭的机会,让他们被人举荐,作京城中不同官员的幕僚。这样一来,既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备考、轻松方便,也不必给家中太大的压力。”
因为身家清白,腹有经纶,大多都成功成为官员幕僚,其中不乏在太子一党与武王一党之中。
朝堂中明处瞧着是太子与武王较劲,实际上谢锦安的势力,就像从瓦檐上滴下的圆润水珠,落在两个相互对面、呲牙咧嘴的石狮子身上,看着毫不起眼,但日复一日地渗透进去,时间长了,已然成滴水穿石之势。
顾菀眼眸中有流光划过,由衷叹笑道:“锦安真的很厉害。”
“阿菀才真的厉害。”
“对了,我打算着就在里头挑选给你四妹妹做夫婿的人,若有合适的世家子弟也挑上,多一些选择总归是好的。”谢锦安轻笑起来,尾音上扬,伸出手揽过顾菀的细肩,低首亲昵了一番。
再开口时,就有了几分眷恋不舍:“我要先去作皇上吩咐的事情了,依着武王所说,要我做完,先给他看一番,再呈交给皇上。”
他话中平平,顾菀却一下子领悟到谢锦安暗含的话语,面上多了几分心疼之色:“辛苦锦安要作两份了。”
一份交给武王,一份等皇上查问时再行拿出。
“阿菀午膳陪着老夫人吃吧,我一个人在书房解决就好。”谢锦安露出个轻松的笑,挽了挽顾菀鬓边松散的发,就起身往书房去处置朝政。
顾菀用小指勾了一下谢锦安,面颊泛粉,极小声地说道:“记得晚上早些回来,还有新的里衣要试穿呢。”
闻言,谢锦安一张俊面忽地闪过一分浅笑,对顾菀挑眉:“阿菀放心,我今日下午定会将所有的朝政事务都赶着处理出来。”
顾菀送了谢锦安出院子。
刚准备转身回屋,外头就传来了消息:
太后有旨,太子与皇后忽然染病,欲为冲喜,又有太子之情愿,故封镇国中尉之嫡长女顾莲为太子承徽,三日后入东宫侍奉。

皇宫中妃嫔品级众多, 层层规矩森严。
皇子妃妾的亦不遑多让,尤其是东宫,太子妃之下, 还有侧妃、良姊、承徽、奉仪、昭训。
太后虽然极为厌恶顾莲的心思与举动,但到底顾及太子与闺阁的颜面,没有和自己生气时所想那样,给个最低的昭训, 而是给了顾莲一个承徽的位份,不算高也不算低。
毕竟顾莲早已经不是一品镇国公的嫡长女,而是刚刚犯了事、被削爵的六品镇国中尉嫡长女,侧妃之位是万万指望不上的,良姊与承徽倒还可以考虑一二。
可是……若是依着顾莲的眼睛来看, 这承徽之位, 是低之又低的。
她自诩容貌清丽、才华满腹,当年以诗词与太子传情,盯准的就是太子妃之位。元旦宴上有些孤注一掷地去赴太子邀约,亦是心怀期待。
哪怕被皇上皇后当场捉住、羞愤难当, 出宫时顾菀亦能从她眼睛中看出几分期许——她与太子是互有情分的,这件事情算起来是她吃了亏,怎么着、怎么着也能有个侧妃之位罢?
顾菀想起顾莲那一种堪称痴心妄想的眼神,不免勾唇冷笑了一下。
琉璃大约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后头与琥珀咬耳朵:“太后娘娘当真是心善,要是我, 才不会圆一个冲喜的由头, 还说什么太子情愿这种话, 平白叫那顾大小姐高兴。”
“人前人后, 都不许议论太后娘娘的旨意。”琥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琉璃的鼻尖, 教训了一句后接着道:“你倒是多想了,也不想想现在,那李文小姐与蓝晶儿小姐还在顾府闹着呢,怎么会叫顾大小姐高兴?”
她们从前是玩得好的姐妹,此刻来行杀人诛心之事,自然最知道往哪儿戳。
琉璃听完这话,生性中爱八卦的那根弦就弹动了起来,眼睛亮亮地望着顾菀。
顾菀唇角那一缕冷笑化为暖意,有些无奈地轻轻挥了挥手:“想打听就去打听打听,也叫我看看你如今的本事怎么样——只一点,不要打扰到祖母歇息。”
琉璃清清脆脆地应下声来,就安排人去打听顾府的相关事宜。
正如琥珀所想的那样,待蓝氏与镇国中尉谄媚笑着送走传旨的李公公后,李文第一时间从地上站起,轻蔑的眼风扫到了顾莲生出几分欢喜的面上,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结果自甘下.贱,做出这种自荐枕席、折辱京城贵女颜面的事情,连个侧妃位置都捞不到,只能做个承徽——嗳呦,太后娘娘的懿旨上可是写了,里头有太子表哥的意思呢。”
“你可别得意,哪怕你提前入了东宫,在表哥心中,只有那么一点承徽的份量呢。”
她伸出手,用特意带了护甲的指头划过顾莲有几分红肿掌印的面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狠毒之意:“到底要恭喜了,承徽小主,好好为姑姑与表哥冲喜,这也是你唯一的作用了。”
顾莲亦不曾是被人欺负的主儿,接过明黄的懿旨,就冷冷拍开李文的手,眼中有几分阴沉:“不论如何,太子殿下都是愿意为我请旨的——只是不知道,将来李文小姐入主东宫的旨意,是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的,还是皇后娘娘自作主张呢?”
“今日李文小姐这两巴掌我也记住了。”顾莲冷哼一声:“将来时日还长,若有机会,定然会还给你的。”
蓝晶儿一如从前那样,静静地立在旁边,瞧着两人放狠话。
在最后时,她才轻笑一声,拉着李文道:“李文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月前,老亲王府新纳的那个颇为得宠、掌了亲王府部分中馈的顾良姊,不就是顾承徽的庶妹么。”
“将来两个人相遇,按照身份品阶,顾承徽恐怕要给顾良姊行礼呢。”
当初三人玩得好的时候,顾莲在两人面前可没少说家中的庶妹们。
等顾菀来了之后,主要话题就变为了顾菀。
蓝晶儿与李文二人,当时能笑眯眯地附和顾莲,顺带猜一猜自家的庶女们,此时亦能神色平静地用顾莲瞧不起的人踩她。
“晶儿表妹竟然还有空来。”顾莲自然而然将火炮口对准了蓝晶儿:“看来你是心甘情愿要嫁给那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了?”
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近日托媒人到永安侯府说亲,想结秦晋之好。这原先是和和美美的一桩婚事,偏那小公子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前些日子赌钱,竟是将母亲的嫁妆都赔去一半多,这才叫兵部尚书起了重视之心,准备給小儿子结一门合适的亲事,以此来收收心。
蓝晶儿眉头一拧,明显是被堵住了。
“咱们走,别理这路边随意攀咬的野狗。”李文轻轻啐了一口,拉住蓝晶儿、招呼了后头跟着的家丁,转身就走,还不忘对旁边敢怒不敢言的镇国中尉与蓝氏行了一个敷衍的礼:“今日叨饶了,当真是对不住。”
“顾承徽入宫的日子就在三日后,两位可要好好准备呀,虽说时间紧急,恐怕宫中不会有仪式迎接,却也不能懈怠。”
“中尉与中尉夫人放心,到时候旁人不提,我们丞相府定然会送来贺礼的。”丢下这口吻带着施舍的一句话,李文就带着一大帮子人离开了如今面积颇小的顾府,算是潇潇洒洒地离开。
镇国中尉与蓝氏俱是铁青着一张脸,忙不迭吩咐了下人们将大门关上,隔绝街上那些看热闹、看笑话的视线。
“一天到晚净想些蠢笨的主意!简直丢光了家里的脸!”镇国中尉昨晚还挤在官员中看热闹,谁想到里头与太子缠绵的不要脸女子,竟是自己的女儿,若非有太后的懿旨下来,他能硬生生气晕过去:“要不是宫中仁慈,我会直接将你打死,保住顾氏的名声!”
即便如此,镇国中尉亦是在心中深以为恨:他最近好容易搭上了武王一党的线,如今顾莲搞了这一出,算是彻底断绝了
“父亲,您当真是健忘。”顾莲对回回阻挡自己追求真爱的镇国中尉已无多少父女之情,此时拿着懿旨,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咱们顾氏一族的脸面,不是在您被削爵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么?”
这话一脱出口,畅快是畅快了,可后悔是紧随其后的:春闱之事事发,父亲削爵,母亲以泪洗面,兄长则是日日责怪父亲擅作主张,让他先前在好友面前风光无限,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出门都觉得时时有人在后头议论。长此以往、日渐消瘦,终日蜷在屋中不肯出来。
可以说,春闱削爵,已然在顾府中成了一个禁词。
果然,镇国中尉在那一刹那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掌掴顾莲。
被蓝氏生生阻拦了下来:“老爷!莲儿三日后就要进宫,若是脸上带着伤,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镇国中尉闻言有所犹豫,最后甩了甩袖子,冷冷瞪了蓝氏一眼,拂掌而去。
顾莲扶住被险些被推到的蓝氏,恨声道:“若非父亲偏爱何氏与水氏两个小贱.人,任由母亲你被打压,咱们府中的私银怎么会被一口气卷去一大半?”连过年,给她做身昂贵衣裳的钱都没有。
蓝氏不赞同道:“莲儿!这些事情,不要在你父亲面前再提!”
“更何况,你父亲也没说错,你昨日行事过于冒险,连我都没透露口风。”蓝氏颇有些愁眉苦脸:“若是宫中不认,你当真是在京城没有半点容身之地了!”
“母亲,可是我赌赢了,太子殿下还是对我有情意的。”顾莲眼中流露出几分娇羞与自傲,紧紧地握住手中懿旨,似抓住了登天梯的钥匙:“如今是承徽,将来却不一定。”
琉璃打探了个大概,回来回顾菀,语气中颇有些不可置信:“奴婢以为,顾大小姐昨夜回来,至少会有一些怀疑的。”
结果,顾莲连一点儿都没往下深思,还十分笃定是太子为着从前的情义,而向太后娘娘求娶。
她眨了眨眼睛,很是不解:她随着王妃刚刚回府的时候,觉得大小姐是个很厉害又有手段的人物,结果和王妃对上这么久,看来是个“不过如此”的模样。
“她是有一点的。”顾菀温声同琉璃解释道:“可是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时间和余地去纠结这个了。与其花力气精力去证明一个对翻身毫无用处的点,倒不如赶紧抓住机会,重新握住太子的心,先在东宫中立足自己的地位为重。”
说到这里,顾菀又露出一个微妙微笑:“可惜,经此一事,太子恐怕会深深厌恶顾莲了,她要在东宫立足,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琥珀为顾菀倒了一盏茶,抿唇一笑,接口道:“顾大小姐要迅速立足,就只能趁着太子殿下的那点儿新鲜劲儿,尽快怀上后嗣。”
“但是还有同样想要做太子妃的李文小姐在,李皇后说不定抱着的也是让李氏一族诞下嫡长孙的想法。”
“深宫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即便顾大小姐顺利怀上子嗣,恐怕要诞下皇孙,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琉璃自去恍然大悟。
琥珀转头去笑问顾菀:“宫里头传来消息,说主子王妃的人已经成功被德妃娘娘收买了,只等着给王妃传话呢。”
“奴婢就怕,德妃娘娘不按照寻常路走,这时候变得谨慎起来,不对娘娘下手。”
毕竟太子一“生病”,朝中自有那等墙头草一样的朝臣去向武王表忠心。这手底下的人一多,自然聪明人也多,规劝德妃母子就变得简单容易许多。
“不会的,我觉着大约就在三日后罢。”顾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抿了一口茶:“顾莲一入宫,德妃与武王在违背圣意、四处散播消息的时候,恐怕觉得格外紧张,就怕我与顾莲是姐妹,从此太子和肃王联手,一块儿对付武王呢。”
“为着这点儿可能性,德妃娘娘许是会格外慌张,匆忙定下计划实施。”
这原先也是在顾菀计划之中的,等顾莲一入东宫,就使计策怂恿德妃夺宫权,再将这把柄送到皇上眼前。
到时候武王一倒,太子犯错,她细声软语地与谢锦安商量谋夺储君之事。
如今彼此说开了话,相互透了底帮着,可是比设想中轻易不少。
如此想着,顾菀面上就漾出轻松的笑意。
待到晚上谢锦安回来时,她仍是容色含笑,娇媚动人,在烛光下举起那件银草色、绣了莲花花样、缀了祥竹花纹的里衣,认认真真地让谢锦安脱下衣裳,试一试大小如何。
谢锦安倒是很不认真,噙着一抹浅笑,故意说腰围那儿有些紧,骗得顾菀到他怀中,再被紧紧拥住。
“今儿试腰围,明儿看肩膀,后日再瞧整体。”谢锦安在顾菀耳边哼笑,胸膛与顾菀的身子共振,振出一阵阵的酥麻,有说不出的蛊惑意味在里面:“阿菀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顾菀仰面,只觉得自己耳尖都泛着酥红,有些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纱帘幔下,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依偎在谢锦安身上。
有说不出的心动与心安。

◎德妃的态度陡然咄咄逼人起来◎
尽管谢锦安在心中盘算得精巧, 到底在第三日准备让顾菀瞧瞧那里衣全身的时候,还是被宫中传来的一道入宫口谕所阻拦。
宫中来的老公公,小时子不敢擅专, 战战兢兢带了人来。
见那老公公还一副得意昂扬的模样,小时子当即就低了头,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王爷被打搅,指不定将这老头子怎样一顿削呢, 还是珍惜当下的好。
老公公于这些浑然不知,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露出一个近乎于傲慢的笑意,低头行了一礼:“老奴是德妃娘娘身边的……”
谢锦安轻倚着屋门,俊眉微展, 于灯烛下微微勾出一个冷笑, 口吻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与轻嘲:“本王管你是谁,哪怕是皇上身边的罗公公与太后身边的李公公来了,都得先给本王行大礼。”
“更何况,本王不知, 德妃娘娘竟然也有传口谕的权力了?”谢锦安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让那老公公胸口的起伏都变得剧烈起来。
老公公死死咬牙,才止住胸口中的不忿。
难怪这些年,皇后总是在一两句话间被肃王气得仰倒, 这般轻狂意气的纨绔模样,任谁碰上不生气?
还亏得娘娘与武王殿下高看了肃王一回, 认为肃王大有进益, 与往日不同。
“德妃娘娘原先自然是没有的。可如今武王殿下负责监国, 这宫中的重担, 也就落在了德妃娘娘身上了。”老公公嗓音沙哑粗粝, 像是捡漏了新鲜肉食的海鸟,因得意狂鸣不止,叫声粗大而惹人生厌。
听得谢锦安不由轻拧眉头,将掌心提前放好的一枚圆润石子悄无声息地掷出,精准地打在老公公的膝盖上,帮着他手动行了一个大礼。
“公公当真是客气懂礼,说话说得好好的,就突然行个大礼,真是让本王承受不住。”谢锦安呼出一点轻快儿的笑意,看着老公公在地上扑腾着起身,半点儿没有要小时子上去相帮的意思,只淡然问道:“不知道德妃娘娘担了重任,有什么话要到肃王府来传?”
那老公公被摔懵了,挣扎了半晌起身,面上已然是挂不住。
想起自家主子那完美的计划,老公公的眼睛望了望灯烛满室的内屋,露出个有些阴恻恻的得逞笑容:“肃王殿下与其问老奴,不如去问一问肃王妃,在处理宫务是竟然出了疏漏。”
“若非德妃娘娘处理及时,将来闹出了大笑话,还不定怎么样呢!”
“德妃娘娘此番也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意思,让肃王妃速速进宫,处理了这件事情,顺便受一受长辈们的指教,吸取了教训,肃王妃娘娘就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了。”
谢锦安略一挑眉,丢下一句“原来如此”,便转身进了内室。
看着已经梳妆打扮完全的顾菀,他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几分潋滟的眸光,语气中是伤心幽怨:“难怪阿菀今日借口推脱到现在,原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遭,省去尴尬罢了。”
“我就不信你没有料到。”被折腾了两晚的顾菀此刻丝毫不吃谢锦安这套,娇嗔地谢锦安两眼,而后颇为习惯性地扬开双臂,露出一截杨柳细腰,眼儿亮亮地望向谢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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