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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不过几条腰带,王爷想要,我自然答应。只不过近日事务繁多,要先等一等才好。”顾菀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拢了拢身上柔软的长袍,对谢锦安歪首轻笑。
等到谢锦安俊眉微垂,薄唇抿起,明月一样的桃花眸中涌入一分水色,才踮脚凑到谢锦安耳边,小声说道:“嗯……等我将王爷春狩可能会穿上的骑装做好,我就给王爷绣腰带。”
对于顾菀而言,绣些漂亮的日用物件,算得上是一个喜好。
每当瞧见旁人欢欢喜喜用上,再被旁人夸赞,是顾菀从前难得欢喜的时候。
到如今,这些小欢喜,已然不是枝头红果那样难得,却仍然可以锦上添花,平添欢悦。
在谢锦安耳边耳语完,顾菀就侧过头去,明眸弯弯地看了一眼谢锦安。
果见那张俊面上失落的神情尚未收起,就有几分惊喜浮起,如春风拂过的郊野一样明亮动人,眼神炽热地盯着顾菀。
低头略略一碰,就亲了亲顾菀白嫩的颊。
“我从明日起要多抱一抱阿菀,好让阿菀知晓我的身量尺寸。”谢锦安嗓音沉沉却不失清朗,似得了逞的小狸奴,意气潇洒地露出个乖笑。
“王爷可不用担心我弄错了尺寸。”顾菀眨了眨眼,用指尖轻盈推开谢锦安,轻哼道:“我回头就去宫中问一问尚服房,就知道了。”
推开两三步,她伸手捂了捂发热的颊,看着灯烛下昳丽耀眼的男子,软声道了句“王爷早些睡”,就慌不迭离了书房。
直到走到中院,顾菀才停了脚步。
惟面上的红热愈加扩大,胸口的小鹿亦越发活跃。
方才、方才王爷的眼神,当真是比滚水还要炽烫,带着深深化不开的情意,无声无息地裹住她。
让她不禁面红耳热,腿脚发软,耳边的心口跳动声如雷一样轰鸣。
顾菀发觉,谢锦安……真的很喜欢亲她。
尤其是映在她颊上的亲吻,蜻蜓点水一样,轻轻悠悠,酥酥痒痒,能勾起人心头无端的缱绻琦思。
是、是新婚那夜,顾菀亲自教与谢锦安的亲吻法子。
他如这世间最为好学的学生,将它牢牢地刻在心中。
并且随时随地去实践。
顾菀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中院的廊下,含着些或许可以称之为傻笑的笑意,呆呆地立在原地。
一回头,就对上琥珀带着理解了然的笑意。
她面色愈红,像刚淋了一场雾雨的粉桃。
努力平静半晌后,便伸出手,如往常一样由着琥珀扶着回去歇息。
但那怦怦不停的心跳声,直到顾菀沉入梦乡,都没有彻底变得平静下来。
那厢,谢锦安望着顾菀有些慌乱的背影,心中觉得甚为可爱。
连惊羽静悄悄落在书房中时,还能看见他嘴角噙着的笑意。
可把惊羽给吓得不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回话时声音都有些抖。
“事情应当都安排好了罢?”谢锦安敛起眼底的笑,转而划过一抹沉光,不轻不重地瞧了瞧桌沿。
“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经妥当。”惊羽拱手应道:“只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自从上回王妃归宁后,就一直在着意打听与太子相关之事,不知是否……”
“不必管她,镇国公府那儿也可撤出些人手。”谢锦安轻嗤一声:“顾大小姐既然执意要带着镇国公府寻一条死路,那就……帮帮她罢。”
翌日一早,顾菀与谢锦安便一同坐上马车。
他们要先去太后的寿康宫,一气儿给太后、皇上和皇后请过安,再由皇上带领着,与在建章宫等待的诸位臣工汇合,一起跟在皇上后面,进行祭祀大礼。

◎谢锦安与顾菀同时勾起一抹笑◎
皇宫门口已然聚集了一些马车——是些格外殷勤的世家贵妇, 携着自己的女儿早早前来。虽然未曾到时辰,但要做出几位恭敬积极的模样,若是宫里头的贵人想起来, 派人来门口瞧一瞧,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可不是个机会么。
顾莲与蓝氏亦在其中。
和从前所装扮的端庄温婉之风不同,顾莲今日打扮得格外富丽, 要走人间富贵花的格调,可惜过于清丽的面庞有些撑不起来,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还有一点和以往不同的是,竟无人与顾莲蓝氏搭话。
其余贵女们聚在一块儿,围成一个圆, 说说笑笑, 有意无意地忽略站在外围、想要开口加入的顾莲和蓝氏。
徒留二人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菀轻轻撩起帘子,撇了顾莲母女一样,唇角有几分轻笑。
细数数她放出去的消息:纳刚出阁女儿的婢女为妾、自视甚高无端驱逐路过的无辜商贩、推着女儿被赐婚给老亲王……
这一桩桩的消息悄无声息地被放出去,就像春日里出墙的杏花, 静静地散出许多清浅的香气,引人在背后悄悄地讨论。兼之从前,就有有关蓝氏善妒的风言风语,此刻众人更觉着镇国公人品不端。
那他的夫人与女儿……想来定然不和表面上那样好相与, 虽家里出了个王妃,但还是离着远些好。
谢锦安懒懒撩了一眼外头, 与顾菀几乎是同时勾起一抹笑。
瞧着外头的情形, 应当是近日声名不正的吴太师屡屡造访的消息起了点作用。
小间子这件事情办得倒不错。
镇国公这样的人, 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名声, 最贪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权势利益。
如今的镇国公, 想一边儿干着下作事情得利,一边儿瞒着旁人护住颜面,充作是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可哪儿有这样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呢。
即便有,也落不到镇国公的头上。
先坏了镇国公府的名声,逼得镇国公急起来,像钻牛角尖一样钻到权眼里,妄图用更高的权势压下这些屡屡不绝的传闻。
一旦镇国公有些这样的想法,都不必亲自动手,吹来两阵风都能叫镇国公自己绊倒自己。
后头传来一声浑厚的马鸣,
“原来义母与姐姐在咱们后面,那骑马的必然是世子了。”顾菀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的关系愈加相近,能亲亲近近地唤一声“义母”与“姐姐”,对叶嘉屿倒是和从前的客气模样没什么分别,未曾改口。
“阿菀怎么知道的?”谢锦安的语气中不动声色拈了几分醋味:“想来是近两日去了三回靖北王府的缘故。”
难怪,他昨日下午写完折子,去寻阿菀时,阿菀并不在府中。
顾菀一时未察,侧首对谢锦安露出个带着点惊奇的笑:“靖北王府养的马儿,都是从边境带过来的,鸣叫时真的与京城中的马儿不同,多了几分久经沙场的粗狂沉稳。”
所以她一听就听出来了。
说完这一句话,顾菀忽地就咂摸出几分醋味来,面上的浅笑倏尔明艳许多,似微风拂过水光潋滟的小渚,荡漾间让人挪不开眼。
“原是要叫王爷一块儿的,可瞧着王爷在书房勤勉的模样,我便自己去了。”顾菀眉梢露出几分巧笑,故意别开眼去:“没想到王爷如今在话语中酿醋呢,还是对着义母与姐姐。”
谢锦安见顾菀扭过脸去,以为顾菀哼着不愿理他。
但微风拂来,吹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有一线微光落在顾菀手上——那截晶莹玉润的小指,正在颇为欢快地点着节拍,显示出顾菀的好心情。
“等那些折子都写完了,我就可以与阿菀一块儿去了。”谢锦安对着那玉指忘了片刻,不由得手指轻移,将自己的衣袖挪到顾菀的衣袖旁边,瞧着它与顾菀衣袖上的花纹相映,无声无息又心满意足地一笑。
直到在宫道下车看见武王前,谢锦安心中就像衔了蜜糖一样,甜甜美美的。
甫一看见武王魁梧的身影,那蜜糖顷刻溶于热水,悄然不见。
“呦,三皇弟来了,为兄在这儿等你许久了呢。”武王将向远望去的目光收回,上前和谢锦安寒暄了一句,重重往谢锦安的肩膀上拍了一掌,随后挤眉弄眼道:“三皇兄很得父皇的看重呢,即便是在婚假,也不忘布置了任务下去,真是让为兄十分羡煞。”
武王自然知晓皇上给谢锦安分配的任务内容,心中觉得那些简单陈旧的折子,是皇上在打发谢锦安,指不定还有几分为难的意味。故而此刻故意这样说,是存了挤兑看笑话的心思。
瞧瞧,难得皇上开恩,去瞧了罗氏这位罪妃,肃王竟是没有把握机会,从皇上手心拿走要紧的政务。可见肃王无用,还不值当被看作一位对手。
“大皇兄言重了。若是论看重,父皇自然是更看重大皇兄与二皇兄的。”谢锦安微微一笑,淡下来的笑眼掠过武王有些明晃晃展示内心的眼底,并不大理会,只是转身伸手去扶顾菀,顺口道:“要是大皇兄想与我一样,那我便下回告诉父皇,正好咱们兄弟俩一块儿进步,更好地为父皇分忧。”
武王面上所带出的一分讥笑凝固在神情的最深处,颇为尴尬地咳笑两声,转头借着一脸惊喜和叶嘉屿打招呼的举动,离开了肃王府的马车边。
“难为武王了,分明是等着叶世子与姐姐的,却不巧先看见咱们,要过来打声招呼。”顾菀趁着谢锦安搀扶自己的功夫,在他耳边悄悄咬了个耳朵,声音压得小猫儿一样低。
等下来站定了,顾菀又抬手为谢锦安抚平方才肩膀上被武王弄出来的褶皱,嗓音中压了一点儿心疼:“下回武王过来,王爷离着他远一些。”
武王自小习武,那没轻没重的一巴掌下来,肯定是疼的。
对于武王那一掌,谢锦安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此刻顾菀软着嗓子一说,他便立时轻皱了眉,小声嘶了一下,再眨着眼儿地点点头。
让顾菀见了下意识地抿住唇,轻轻按揉了一下谢锦安的肩膀,柔声说今晚帮他好好按一按。
谢锦安听得一双桃花眸泛起笑意,应下后看向靖北王府的马车,似有些疑惑:“武王……与康阳?”
“是昨日去义母那里听说的,说德妃娘娘近日格外喜欢拉着姐姐说话,很有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在里头。”顾菀低声回道:“还有,姐姐这几日光在皇祖母那里就碰见了四回太子……义母与姐姐都不大愿意。”
靖北王府手握重兵,被皇上重用的同时,也被皇上忌惮。
康阳郡主已经在皇宫中被教养多年,被皇上算作一种制约。靖北王妃此次回京,一是顺应皇上的旨意,二是想要带着康阳郡主回到边疆封地,是万万不想被牵扯到夺嫡之争中的。
尊贵的皇后之位又如何,靖北王妃只想让女儿快乐平安。
但偏偏,康阳郡主身为靖北王的独女,在太子和武王的眼中,就是一块儿丰美的肥肉。谁能率先咬下来,就能夺得靖北王的支持。
所以,靖北王妃这两日才格外忧愁,请了顾菀前去陪着说话开导,还要避着康阳郡主,防止多一个担忧的人。
顾菀这样想着,眼睫轻轻一颤,在心中不着痕迹地下了决定。
原先她打算着,让顾莲痴缠着太子,只要这桩丑闻,并不在意最后成不成。可如今一瞧,不能再拖下去,至多到了年后,太子与顾莲必定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依着顾莲一直自傲的国公府嫡女身份,必不肯委身做侍妾。而太子与李皇后,要一边焦头烂额地处理此事,还要防着武王意图求娶康阳郡主之事。
这样两边争起来,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就不会向现在这样时时忧虑了。
那厢,武王带着热情的笑容上去打了招呼。
强约着下回与叶嘉屿继续切磋的同时,目光划过站在靖北王妃身后的康阳郡主,轻咳一声,挺起胸膛,自以为英俊潇洒地负手一笑,就要上前搭话。
却是被人打断。
武王略有不悦地回首,就见方才被他敷衍过去的肃王夫妻,含笑过来同靖北王妃一行人见礼。靖北王妃的态度对比起方才,则是笑容更为和悦一些。
康阳郡主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上前熟稔地拉住了顾菀的手,将自己离武王远远的。
“咦,大皇兄,我刚才瞧着二皇兄的轿辇从旁边过去了。”瞥见武王的脸上隐约蕴着怒气,谢锦安微侧过连,带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同武王随意道了这一句。
武王顷刻间就站不住了:他早早前来,为着就是给康阳郡主留下好印象的同时,赶在太子前面到寿康宫,得一个比太子更孝顺的夸赞。
于是乎,武王刚刚站定的脚便立不住了,匆匆拱手道了一声,就往寿康宫疾步而去。
“时辰快到了,我们也不能去迟。”靖北王妃十分和善欢喜地拉过顾菀的手,与康阳郡主一人拉一边,也向寿康宫出发。
顾菀被二人拥着,自然忽略身后谢锦安同叶嘉屿的眼神交流。
一个敛起笑意,如霜掩覆;一个坚韧如初,惟添谨慎。
还有作揖时的一句轻微耳语:
“一切顺利”。
一行人气氛融洽地到了寿康宫,按照身份排队行礼。
正如谢锦安所言,李皇后的面色十分不好。
是一种连敷面的傅粉都遮掩不住的疲乏劳累,眼底下泛着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要苍老了将近十岁。
令顾菀惊讶的是,皇上的脸色也不大好。
并不是皇后一样的疲累,更近似于一种生了病的苍白。虽然从面色上看,只有轻微的一点点,但从那股子衰微精神气上就可以明显让人感觉到,皇上的身子出现了一点点的问题。
甚至在顾菀等人行礼的时候,皇上还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让太子和武王争着上前讲述关怀。
同时引来太后的皱眉关心:“前几日哀家还嘱咐皇帝好生注意保养,怎地昨晚熬夜批折子,连外衫都不披一件,以至于今日燃了些风寒。”
罗寿立时下跪请罪,求太后宽恕自己的失职之罪。
“罗寿曾出言提醒,是儿臣自己不当心。”皇上对太后低头应错,挥挥手让罗寿起来:“母后且消消气,今日是祈寿的好日子——儿臣到时候为母后祈百年岁数,健康长乐。”
这一番话说得让太后喜笑颜开,将这话题略过。
“时辰到了,开宫门,允命妇们进宫。”太后眼扫过李皇后,嗓音中不自觉带了一分威严冷意,复又缓和:“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去前头乾清门带引朝臣们往祈天台去罢。”
皇上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疏缓喉间的不适,一双龙眼扫过彼此间气氛剑拔弩张的太子与武王,最后落在敛眉静站、搀扶了一把四皇子、使其免于跌倒的谢锦安身上。
再开口时,一向低沉的声音温和了不少:“你们随朕走罢。今日场面严肃重大,你们身为皇子,更要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如此说教了一通,皇上才带着四位皇子离去。
临走时,谢锦安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对太后眨了眨,有几分请求的意味。
太后无奈地一笑,和颜悦色地将顾菀与康阳郡主招到身边。
立在太后身边的柔安公主露出个颇惊喜的笑。
她自从得了帮着太后协理六宫的允准,就立刻抓住了机会,讨了太后喜欢,亦锻炼了自己的本事,在后宫中立了足,过的日子比从前尊贵了不少。
对着顾菀与康阳郡主的态度却并不变化,一如既往的和气热情。
皇后眼热热地望着这边轻松说笑的场景,再看底下窃窃私语的宗室命妇,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才见过的、被禁足在公主府的永福——身形消瘦、神情凄凄,每日哭得眼睛都要肿了。偏偏那腹中日渐显怀,将永福公主折磨得吃了吐、吐了吃,更是时时恶心不已。
想到此,皇后心中不由暗恨:这一群人,当时是如何挑唆巴结永福的,她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了永福落难,竟是这样没心没肺!
还有那个名唤顾菀的狐媚子与镇国公府,等太子登基,她要将这些人全都抄家圈禁,体验一下永福受的苦楚!
不管心中如何咬牙切齿,皇后忌惮后宫中虎视眈眈的德妃淑妃,此刻只能尽力扬起端庄淑容的笑容,将一切都安排下去。
等所有宗亲官宦之家的女眷都进来行完礼、并安坐闲语片刻后,太后就掐着时辰起身,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祈天台去。
皇上立于高台中央,其下自高到低立着皇子与重臣。
至第二级平台分流,由太后立于最前,皇后次之,剩余命妇小姐、官员臣工,俱是按照登基而站,中间隔开五人之距,以示男女有别。
顾菀与靖北王妃一块儿,站在皇后之下。
有晴好的日光沐浴而下,映着玉白色砖石的低面,目光流转间,就有流水似的金光,好似祈祷时从天边倾斜下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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