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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至于母亲您说的情况……”镇国公望了望老夫人,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过分好笑的话,在嘲笑老夫人的异想天开:“纲纪法度在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只说一口咬定不可能发生,却未说一句会拒绝的话。
在苏妈妈的惊呼之下,老夫人向后栽在了苏妈妈怀中,气得冷汗热汗一块儿往外冒。
镇国公立时就服了软,向老夫人道了歉,说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让苏妈妈去请太医,自己亲自扶了老夫人回寿梧园。
然而在老夫人心中,已经是于事无补。
若说刚事发时,老夫人对镇国公是隐有失望,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心灰意冷。可要她骤然放下镇国公府,自己安安心心趁着没没落享福,老夫人也是做不到的。
顾菀用温水浣了手。
染上热意的指尖抚上老夫人皱起的眉头,隐约带着点柑橘的甜味,将老夫人眉间浮现出的懊冷与苦意一点点地抹去,再用往日的法子张弛有度地揉按。
她并不去询问老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露出一个乖甜的笑:“祖母,我与王爷说好了,等过了年节,接您去肃王府好好养养,怎么样?”
“至于父亲……孙女会好好劝劝父亲的。毕竟现在孙女是肃王妃,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老夫人被顾菀抚慰得格外舒服,心中那点郁郁伤心也消减了不少。
“好,等翻过年去,我就等着你来接我。”老夫人眼中热意翻涌,带着欣慰含笑之色,转而问起顾菀与肃王府相关的问题来。
“我还没问你呢,肃王待你好不好?那日进宫敬茶,可是受了委屈?肃王府的管家下人做事用不用心?还有,那些宗亲妯娌有没有见过,好不好相与……”
等到顾菀耐心地一一回答完老夫人的问题,又被老夫人嘱咐了许多事情之后,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是想留着你和肃王用一顿午膳的,但看看你父亲那模样……”老夫人话语中裹挟着叹息和不舍,拍了拍顾菀的手:“你正好趁着午膳做借口,就说圣上有事,赶紧将肃王给带回去。”
她都怕,怕说话的这几个时辰,镇国公会给肃王带歪掉,让这个孙女婿也变得没有底线、只顾名利起来。
菀丫头好容易得了个安稳幸福的归宿,可不能这样被毁了。
顾菀心中也有些担心谢锦安。
镇国公明显带着目的要私下讲话,又是浸淫官场、语带圆滑惯了的。
肃王却是潇洒不思的心性,即便如今稳重许多,顾菀也怕他被镇国公哄骗了去,变成给镇国公打听夺嫡之事、谋猜圣上的棋子。
于是,顾菀离开寿梧园时,行动中就多了一分匆匆。
连带着在长廊拐角处,碰见等候多时的顾莲,顾菀心底原有的那一分耐心,就如水珠投入炭盆之中,惟剩下一缕烟气。
正如顾菀所想的那样,顾莲因有求于顾菀,在寿梧园大门紧闭的情况下,并未听从蓝氏的话离开,而是眼巴巴地等在外头。
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相应的态度。
顾莲虽然被娇宠长大,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使了个巧儿,并没有在秋老虎发威的太阳下站着,而是倚着长廊的栏杆等待。
即便如此,顾莲的额头也热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覆在额间,带来一点虚软气弱。
“二妹妹……王妃娘娘。”顾莲上前行礼,原要按着姐妹间的称呼笼络一番,但对上顾菀秋水一般的眼眸,竟莫名觉得有一股威严笼罩下来,改口唤了一句尊称。

◎谢锦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
“长姐找我何事?”顾菀面上淡然一笑, 并不去看顾莲,只随手折下一朵伸出栏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爷回府了。”
说罢,她微微往前小走两步,身姿轻盈,像一只小巧的燕儿, 随时都能从长廊下飞走。
顾菀的语气平淡,并无什么嗤嘲讽刺的意味,可顾莲听了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旁人对她说话, 不说旁的, 口气中总会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顾菀的话中却并未体现,恍若一个庶女是和她这个嫡女一样平起平坐长大的呢。
顾莲轻轻咳嗽一声,低首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蓬的刘海垂下, 遮住她面上的一点不服气,口中仍是委婉动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观看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还记得么?”
她当时将头上的白玉珠花丢到了太子怀中,顾菀就在她旁边, 应当对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顾莲提起此事, 又于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来婉转提醒顾菀:她和太子之间, 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
一旦顾菀知道了这一点, 顾莲就有把握说动顾菀透露一点太子的行踪给她。若是可以,顾莲也想靠着自己来打听。但镇国公和蓝氏如今双双不同意此事,对她多加管制,太子更是躲着她,让顾莲几欲崩溃:她几乎将自己都奉献给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顾菀却并不像顾莲预料中的那样,露出意味深长的明了神情,也没有那种羡慕嫉妒的艳羡神情,只微微一笑,像燕儿舒展了翅膀:“喔,我记得的,姐姐好似丢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头上戴的这一串很是相似,想来是一对的,丢了真是可惜。”
说罢,顾菀足尖轻迈,点向顾莲身后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仅要给足诚意,还不能这样忸怩暗语——她是明白顾莲的话中之意,可顾菀偏要顾莲自己说出来,将这被人知晓后堪称丑闻的爱情故事亲口告知于她。
见顾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样,还兴致缺缺地转身要走,顾莲当下就急了。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菀为“走了狗屎运的蠢货”,一边上前挽住顾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着顾菀的话道:“妹妹既然知道这一对的白玉珠花丢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举手之劳,将这分开的一对白玉珠花重新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对?”
“姐姐这形容得与恩爱夫妻一样,想来是对这白玉珠花十分喜欢。”顾菀停下脚步,侧首望去,眼中的神情从原来带着的一点懵懂笑意,变为恍然明悟,故意讲错了事实:“姐姐这样说……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捡到了?”
“姐姐想去寻太子殿下,要回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时,与太子殿下相识?”她眨了眨眼睛,向顾莲逼近两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羡慕,尾音中带了让顾莲格外畅快的艳羡之音:“还是姐姐已经与太子殿下……”
顾莲闻言默认下来,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厌送回这件事情,扬起下巴,清丽的眉眼间久违地闪过一分得意,承认的话语堪堪到嘴边,忽而想起太子疏远她的原因,将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两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说……”说罢,她口齿一转,预备从顾菀口中套话。
谁知顾菀却懒懒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手中的秋海棠,后退两步,直接转身就走。
“上回进宫,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后娘娘斥责呢,想来也没有心情见姐姐——姐姐若是喜欢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问问太子身边的女官,帮姐姐找一找。”
顾菀走得步子极快,如同展翅高飞的燕子,几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前院。
顾莲这回是真的慌了,没想到顾菀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顾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白玉珠花。”顾莲手上用力,将顾菀从前院门口拉到一条为赏景开的偏僻小道上,然后挥退了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压低了声音:“我、我只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一说话,我们先前是很熟络的,只是近日有些误会。”
瞥见顾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烦,顾莲忙忙从衣袖中掏出那个已经很少见人的并蒂莲荷包,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说到最后,眼尾竟是泛出羞红与伤心。
可见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肃王恩恩爱爱,必然能想象出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该是怎样一副伤心的场景。”流涟锦的荷包上光影流动,映出顾莲眼底的水光:“从前是长姐对不住你,没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让她险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帮我与太子见上一面,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还要愁镇国公府的将来么?”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够的一份追封哀荣。”生怕前头说的这些顾菀不心动,顾莲将袁氏这一牌打了出来。
看见顾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顾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说的那样冲动急切,就是因为过了归宁之日,她就难见顾菀,能与太子相见的路数又少了一条。又因顾菀适才几经暗示都未读懂自己的意思,顾莲更有一分鄙薄:这样的愚蠢,这样的浅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计也折腾不出怎样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顾莲与镇国公想的一样,都笃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顾菀是一定会向着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也都要为镇国公府着想。
顾菀一眼便看出了顾莲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错误的,又怎么不会走进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涌起、哀哀动容,手捻起帕子遮面,掩住弯起的红唇,唯留一双红痣若隐若现,口吻哀伤:“若早知长姐与太子殿下……难怪呢,那日我与王爷进宫敬茶,听闻皇后娘娘为一位女子要责骂太子殿下……”
顾莲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了,眉眼间霎时带上几分焦急,握着顾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询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为我受了皇后娘娘责骂?”
“唉……”顾菀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略过话语,在半晌后呵气似地说道:“我们同出镇国公府,长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长姐与我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长姐这样求我,我回府后就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顾菀怅惋应允,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瞳微亮:“对了,上回我去时,皇后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监进来说,太子殿下近来总去练武场与驯马园。”
她这话半真半假,加之宫中消息森严,镇国公府在皇宫中又无太多人脉,即便顾莲下了死力气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听到顾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顾莲秀眉上扬,流露出几分激动,准备再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却是被一声清朗含笑的低唤打断:“阿菀。”
两人悄声的密探骤然中断,俱有些微怔。
是顾菀在下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拂下顾莲的手,急走至谢锦安身边,逶迤的裙摆扫出一片繁复的花儿。
“王爷与国公说好话了么?”顾菀轻嗅动人的清苦香气,仰起娇面,心中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绪:先前还想着早些来寻肃王,不想刚才头一回看顾莲情深不得落泪,新奇之下耽搁些时间。
顾菀的视线扫过谢锦安的衣裳,发觉了几处与刚来时不同的细节。
且不提俊丽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烦恼,只看衣袖处的几分褶皱、腰间香囊垂下来的流苏从丝缕分明变成几缕交缠,就能看出,方才与镇国公的交谈一定是索然无味、令人厌倦的——否则肃王也不会在两个时辰内反复按捏衣袖、顺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谢锦安的面容,顾菀便发现那双锋锐又柔软的薄唇格外嫣红……像是主人在无聊时,不停地抿添,润泽上一层水光,也为张扬的少年郎增添几分温柔。
在心中想了想谢锦安抿着唇,面上认真应付,却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场景,顾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将那勾缠连结的流苏的拨开。
谢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处那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手掌印。
他微微拧起一点眉尖,抬起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缓缓走来的顾莲,隐有不虞。
而后趁着顾菀低首认真梳理缠起的流苏,收回目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稳稳当当地轻握住。

◎二更◎
“说好了, 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一出前院的门,就看见了阿菀。”谢锦安握了握手中如凝脂一样的皓腕, 眼中有温柔的缓缓浮现:“阿菀手中的秋海棠是带给我的吗?很好看。”
说罢,他微微松了手,看到顾莲留下的红色手掌印已经消散,才放心地松开手, 转而取过顾菀手中拿着把玩的秋海棠,面上飞扬出一抹笑意。
顾菀的心中的小心虚和懊意更甚:她不光忘了肃王一段时间,还未曾给肃王带礼物,以至肃王将这一小朵秋海棠认作礼物。
“是觉得好看,随手摘的。”顾菀莫名不愿欺骗谢锦安, 如实道来的同时眼眸轻眨:“若是王爷喜欢, 我回去就吩咐人摘种了,每日一朵地送给王爷——就像王爷去景州时那样,好不好?”
“阿菀不嫌麻烦,愿意如此,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谢锦安面露惊喜,转而将那支秋海棠簪到顾菀鬓边:“至于这支秋海棠,就由我借花献佛,送给阿菀。”
簪完, 谢锦安先上下看了一遍,满意道:“这朵秋海棠还算配得上阿菀。”
顾菀不由得抬手, 小心抹了抹鬓边的柔软花瓣, 抿唇浅笑:“花好倒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的簪花手艺好。”
谢锦安心中将簪花这门课记了下来, 与穿衣、描眉、挽发并列为往后必须要学习的课程。
镇国公是跟着谢锦安后脚出来的。
他方才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地和这位皇子女婿说了许多的话,又从女婿口中得知了许多旁人不大容易知道的皇室内部消息,心中十分的激动得意,匆匆喝了一口茶之后,就要提步跟上谢锦安,相送出门,表达自己十足的态度。
但头刚伸出前院的门,镇国公就看到近日正在严加看管的大女儿正拉着光荣回府的二女儿窃窃私语。因顾莲背对着镇国公,使得镇国公看不清顾莲的神情,却能看到顾菀神情动容,似是被顾莲打动,答应了什么。
镇国公心里头就是一急:他是知道自己嫡女心思的,一门心思地认准了太子,全然不似他这样聪明,早早地脱出身来,预备看清楚风向再下手。
按照方才好容易从肃王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如今皇上可是更看重武王,反而对太子有所不满呢!
自家二女儿因为是庶女,从前也没教过说过外头的事情,要是被嫡女忽悠了去,帮着嫡女投向太子的,那可怎么是好!
幸而谢锦安上前唤了顾菀一句,否则镇国公立时就要急死过去。
趁着谢锦安与顾菀说话的档口,镇国公立刻赶到顾莲的身边,瞪眼低声问道:“你方才和你二妹说了些什么?瞧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询问有关太子的事情?”
顾莲自然不认,口中只道:“父亲您也太多心了,我不过是拉着二妹妹说一说从前在闺中的趣事罢了。”
她已经将镇国公视为阻止她爱情与飞黄腾达道路的浅薄之人,口吻温婉却不似从前那样恭敬:“要是父亲不相信,此刻上前去问问二妹妹便是了。”
镇国公抬眼看了看谢锦安给顾菀簪花的甜蜜场景,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惹恼了谢锦安,让这个以恣意闻名京城的皇子揍他一顿。虽说从今日的谈话来看,这个女婿颇为单纯,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但还是有皇子固有的贵气,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更重要的是,若他上前一问,岂不是会让肃王知道他意图在夺嫡之争中掺和一脚?且看肃王是公认的最不可能登上皇位、本人也不意夺嫡的皇子,加之对他并不热络的模样,镇国公就不会大剌剌地在肃王面前询问,以防被肃王不喜,以至于到闹翻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等他决定下注的时候,就不好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手中可以参与下注的筹码了。
不错,镇国公是这样想的:反正肃王没有心思、没有实力去争夺王位,倒不如自己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镇国公府的一部分,他看准了哪个,就靠着肃王的名儿去效忠,再让顾菀去劝服了肃王站队,到时候两个皇子对一个,不是妥妥的稳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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