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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恐怕不止永福,还有武王上进得了皇上赞赏的缘故,”太后眉眼间闪过一分冷冽:“也难为了李丞相,在前朝苦苦支撑,以至于想拉拢哀家的母家呢。”
李嬷嬷不由得噤声:太后早就决定好了,要让母家做着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角色。李丞相虽对太后母家送宝物送人情,但是是想拉着太后一块儿跳进朝堂的浑水里呢。
太后岂能喜欢?
“对了,你去遣人问一问皇帝,永福肚子中的孽种,到底该怎么办?”太后恍然想起这事,只觉得头痛欲裂。
御书房中。
皇上听闻谢锦安与顾菀前来请安后,立刻吩咐了罗寿将二人迎入御书房中,并送上好茶点。
看着相携而来的这一对新婚小夫妻,皇上面色微动,眼神中含了几分追忆,似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甚至等到二人出声请安时,他才回过神来,神情和缓地叫起身。
转头看了看时辰,皇上颔首道:“比朕想的时辰还要早些,可见你未曾因为新婚而偷懒,很是不错。”
其实成婚时,皇上心中还有些担忧:肃王年轻精力旺盛,肃王妃又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他就怕肃王得了趣儿,将先前为成婚做起的上进样子给收回去。
“回父皇,这都是王妃早醒提醒的原因。”谢锦安拱手回答,眉眼间有从前未曾有过的坚毅成熟之色。
“肃王妃贤惠温婉,甚好。”皇上闻言,就将颇为赞许的目光投给了顾菀:“不枉朕在婚前许诺了肃王,从私库中给你添妆,你也是没有辱没朕的期待。”
顾菀起身谢过皇上,起誓不负皇上的盼望。
对于私库这件事情,皇上对谢锦安取走的宝贝们甚是满意:虽说是他的私库,但并非所有宝贝都是他亲自挑选过、觉得喜欢才放进去的。各个地方州府、京中无数世家,每年都有搜集珍宝送入宫,再由殿中省挑了最好的,放入私库。
谢锦安拿走的,都是皇上不大喜欢的——大气是大气,却太素简了些。
皇上还是喜欢亮晶晶、珠光闪闪的宝贝。
思及此,皇上对谢锦安就多了几分喜欢:他这个三儿子,先前瞧着是成年皇子中最没有出息的那一个。但自从入朝当差的这几个月来,事事都完成的不错,甚至有些是超乎预料的好。
想了想今早得知的消息——他昨晚参加完儿子的婚宴,回来勤勤恳恳继续批改折子的时候,太子和武王正与美人春风一度呢,皇上心中就多了几分恼火:太子自从回京后,做事情瞧着勤勉了许多,但是量上去了,质却是直线下降,甚至险些搞砸税收这样的大事情。
而武王呢,则是真好相反,对朝政上不如先前用心,有也是交给幕僚,自己冒名得功,反而专注与和京城中的官员们进行友好交流,还遣人偷偷慰问了景州周边的州府官员。
这一个两个,究竟是要做什么?是想提前气死他么!
于是乎,皇上看谢锦安就格外顺眼欢喜,甚至还后悔起来:嗐,怎么幼年时没多多注重三儿子,要是当时好好培养多好呀。不过还好,如今重视起来也不算是太晚。
“你等会儿给朕留下,朕可要好好考考你几件政事,看看你这几日婚假中,还记不记得朕曾经给你的提点。”皇上点着谢锦安威严道。
谢锦安就又一拱手:“父皇考校,儿臣不敢拖延,但请父皇允准儿臣陪王妃给母后请过安,再回来御书房受父皇考问。”
“好,你与肃王妃这样恩爱,是极好的。”皇上面带浅笑让二人退下,心中划过几分计较:照理说,皇后应当先去请太后安,然后与太后一块儿接受肃王夫妻的敬茶才对。
怎么皇后……自己擅自先回到了凤仪宫?
还有永福。
这个他曾经十分疼爱的、他与皇后所生的嫡长女,如今却成了一道棘手的难题。
凤仪宫的守门太监进来传报“肃王、肃王妃求见”的消息时,李皇后正满脸恼怒地将桌上的青玉瓷瓶扔到地上,口中怒喝道:“派人盯住太子的住处,一旦太子回来,立刻将他压着来见我!”
“他回京到现在,不说为他的姊妹求情想办法,反而有心情在这个档口四处留情玩乐——他难道不知道武王崛起,皇上对他考量么?”
“如今事情被本宫发现,不说主动来认错,居然还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躲着本宫!”
戴嬷嬷率人看住里殿的门,棺材似的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皇后之位看着尊贵,但坐上去可是要顶着极大的压力。近年来,随着后宫新宠不断、德妃淑妃作妖,娘娘就有了摔东西发泄情绪的习惯。虽然听着吓人,也有些费瓷器,但是效果很好,就是娘娘摔完会被累着,真是心疼死她了。
正当戴嬷嬷准备上去安慰时,就听了守门太监的消息。
“吩咐人将这些瓷片都扫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猫儿不听话推下去的。”李皇后用手平复着胸口的喘息,快速道:“为本宫打一盆清水来浣面,先将他们两个迎到正殿里。”
说罢,李皇后微微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戴嬷嬷道:“那两个人可还在凤仪宫里么?”
“娘娘上回说有用,奴婢就给她们二人随便寻了个差事,留在凤仪宫中了,方便娘娘随时传召。”戴嬷嬷低声回道,旋即似想起什么,眼神一亮,对李皇后谄笑道:“……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聪慧。”
李皇后轻哼一声,端正的面容显出几分阴冷:“本宫的永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在家离夫散的状态,他们一对庶出的夫妻,岂有资格欢喜幸福?”

出了御书房后, 谢锦安并未第一时间携着顾菀去凤仪宫。
而是不紧不慢地握着顾菀的手,选了一条路程较远,但景色优美的远路。
他低头望着顾菀, 一点点地给她讲述各处景色的妙处:现在皇后估计在对太子着急上火呢,吓着阿菀可不好了,倒不如慢一点过去的好。
顾菀妙目一转,问谢锦安:“王爷对这条路这样熟悉, 是不是从前在上书房逃课的时候常常走这条路走?”
这条路往前看去,能在尽头隐约看见一座大书房样式的宫殿,估计就是皇子们上课的上书房。
她每一回进宫陪太后说话时,总能听到些谢锦安幼年时的趣事,而这些趣事的开口, 基本上都是以逃课为开头的。
谢锦安一听便知是太后告诉的顾菀, 并不否认,只弯起眉眼,轻笑着握紧顾菀的手:“如今这可不是我逃课的路了,而是我与阿菀在皇宫中走过的第一条路。”
说罢, 他俯下身,对顾菀悄悄咬耳朵:“这条路还是要经过凤仪宫的,并不算偏僻,等下次入宫, 我带阿菀去走一走我发现的各种小道。”
“好,我还想再去看看王爷从前住的凌霄居。”顾菀笑眯眯地应下, 侧首望了望周边后, 话中的语调转为了疑惑:“如今已经能看到凤仪宫了, 怎么四周反而宫婢变少了?”
就算皇后近日地位低沉, 也不至于到连体面都顾不住的地步。
……不过瞧着皇后一早就派了戴嬷嬷欲行羞辱之事, 想来以这样的行事之风,不久之后就会自己将体面给弄没了。
倒是和蓝氏有些相似呢。
不知两人若有机会见面彻聊,会不会感觉相见恨晚?
“阿菀这两月都在镇国公府为婚礼准备,且这件事情被父皇下令封了口,旁人也少有知道的。”谢锦安扫了眼可以算是冷清的凤仪宫,将顾菀带到一僻静地方,然后挥退了后头跟着的众人,随后才说道:“你还记得先前永福公主,在父皇准备允准鲁国公世子与她和离的时候,突然闹起来说怀了鲁国公世子的孩子么?”
“当时太医还把不出脉象,就让人先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直到昨晚,太医才确认了,永福的确是有喜了。但着人询问了鲁国公府,推算着日子,算出的那十日范围中,偏有几日是鲁国公世子外出办事。”
顾菀瞬间就明了:“所以……现在是永福公主咬定所怀是鲁国公世子的血脉,鲁国公府却认定是永福公主与面首所生?”
难怪今日看皇上的面色是和和气气的,但底下总感觉是一种坏心情。
“拿这件事情岂不是很难办?”顾菀不由得出声询问。
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女儿,一边是朝堂的肱骨世家,为着还未出生的血脉争论不休,却偏偏无从印证。要是传出去,就不是丢皇家颜面这样简单了,而是给整个皇室、乃至官宦世家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同时,必然会想: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公主世子,也会为了这等狗血事情撕扯头花,那引领他们的皇帝是不是亦是这般?而那些瞧着清清白白、公正贤明的朝臣家中,是不是也有这样荒唐事情?
这样想着,再结合永福公主卖官鬻爵、私收贿赂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挑起百姓的怒气,导致民心不稳。
可依着顾菀看,这并非没有完满的解决办法:为人君者,必然有旁人做不到的冷静毒辣,皇上大可以一碗汤药赐下去,然后再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毕竟,就算永福公主怀的是鲁国公家的血脉,鲁国公府应当也是不会认的。与其这样僵持,倒不如扔掉挡路的石子,然后照常处罚永福公主、安抚老臣之心。
谢锦安自然也明白皇上如今面对的困境。
他为顾菀小心翼翼地摘去落在头上的花瓣,神色的眼底划过几抹嘲弄,嘴上轻轻叹息道:“原也不是很难办……但是太医院院正说了,永福前三个月正是被禁足发落的时候,心绪不宁、情绪激动,又不好好休养吃饭,如今的胎像可以说是极其的不稳。要是用了干脆的法子,恐怕会危及永福的性命。”到时候就更加难看了。
他的父皇虽然能为皇权不择手段,但为自己的仁德,在子女方面很是宽容,只除了对他罢了。
“我明白了,那咱们早去早回罢。”顾菀扬起笑脸,对谢锦安柔声道:“皇后娘娘此刻必定是烦心的,咱们就不必多留了。”
说罢,她就主动带着谢锦安往凤仪宫走去。
等进了凤仪宫,顾菀眼风一扫,就发觉里头不见的宫人,多是做洒扫粗活的大力宫女或是大力太监。
倒像是……被派走捉人去了。
还未及细想,顾菀便被引进了凤仪宫正殿。
李皇后正凤仪威严地坐在上首的凤座之上,身侧最惹眼的不是棺材脸戴嬷嬷,而是两位风姿娇俏的姑娘。
身上穿的是普通宫女的打扮,但是从面容和身段看,可明显不是。
谢锦安望向她们二人时,眼中亦有些许的惊讶。
他立时就明白了李皇后想要做什么,心中除了冷然外,还格外多了点担心,有些忧心忡忡地盯着顾菀。
谢锦安不信顾菀会被李皇后轻易挑拨,却很是担心顾菀因着此事生出些不快的情绪。
他好容易才娶了阿菀,好容易才将阿菀从镇国公府那个泥潭中脱出。
接下来的每一日,阿菀都要开心才好。
偏偏现在,阿菀还要应付许多讨厌的人。
想到此,谢锦安微微拧起了眉头,在心中更见坚定了一种决心。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敬茶模式。
顾菀趁此机会近距离地看了看李皇后:唔,脸色是红红的,脖子上气起来的青筋还没有消退,看来是刚才发了好大的一场火气。难得这么短时间内能调整好,也是不枉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还是有些压箱底的本事的。
“你们的心意本宫都领了。”李皇后露出一个惯常用的完美假笑,让顾菀与谢锦安二人起身入座:“肃王,你可是诸位皇子中最先成婚的那一个,自然就要担当起为皇室绵延血脉的责任——今日早晨,是本宫操心急了些,才让戴嬷嬷去的,没想到肃王与王妃新婚,正是面皮薄的时候。”
谢锦安闻言,也露出个大差不差的笑容,答道:“母后的好意,儿臣与王妃是心知肚明的,亦在心中感恩戴德。”
“既然母后提起了早晨的事情,儿臣就不由多问两句,不知皇兄们可有将姑娘送还?儿臣出门时,正碰到孙园主上门要人,说是等儿臣出宫后就要归还歌舞班子,不然下午卢太师家的宴会就不能准时到场了。”他温声将话题引到太子身上。
“实在是孙氏梨园中的歌舞班子技艺高超,昨儿让你二皇兄欣赏不已。肃王放心,本宫已经命人好好地赏赐了一番那二位姑娘,再遣人送去肃王府了。”李皇后被提起糟心事情,描画精致的眉毛狠狠一跳,长长的护甲嵌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平静,为太子携带舞女回来找了个借口。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眉毛舒扬,让那二位袅娜可人的宫女上前,对顾菀轻笑:“肃王妃从前可是见过她们?”
“回皇后娘娘,臣妾从前未曾见过。”顾菀倾身轻答,眉眼间流露出端和平静的笑意,见李皇后的面上流露出得意讥讽之色,才不急不慌地接着说道:“只是,臣妾瞧着很有些眼熟……”
她转身,拉过谢锦安的手,恍然道:“王爷,你瞧瞧,这二位宫女,是不是瞧着与昨日那位姑娘很像呢?”
顾菀话音未落,李皇后就神色微变,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谢锦安则是从桃花眸中流淌出几分温柔微笑:阿菀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可爱。
不过阿菀的这一番话,也误打误撞给他提示了一个新的应对法子。
“是很像呢……都是那种俏丽轻盈的感觉。”谢锦安微微扬起眉毛,与顾菀一样作起恍然状,对李皇后道:“母后,不但如此,儿臣刚一进来,还觉得她们有些眼熟。如今儿臣却是想起来了——这是母后当年挑给儿臣的司寝宫女,但为着二皇兄,儿臣就将她们给退了回去。”
“只是不知母后为何将她们在面前伺候着,是二皇兄献给母后当解闷的宫婢了么?”
这几番话说下来,事情就已经大大超出了李皇后的预料之外,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额头上在一瞬间就落下了几滴冷汗。
戴嬷嬷在一旁听着,亦震惊于事情的脱轨发展,先给李皇后奉了一盏茶作为过渡,然后就平声开口询问谢锦安,语气中有隐隐的不客气:“肃王殿下缘何这样说?老奴记得当时拨下司寝宫女的时候,正是太子殿下最用功的时候,怎么会与肃王殿下的司寝宫女有关联?”
顾菀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如何,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想一想太子如今四处撷芳留情的模样,便可知当年太子的最用功,怕不是在司寝宫女的身上罢?
“回母后,儿臣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谢锦安的眼眸睁大,昳丽俊美的面上是一种格外让人相信的无辜神色:“是二皇兄亲自寻了我,好生夸赞了儿臣的司寝宫女,还说什么‘得此佳人,人生无憾’。”
“二皇兄既然如此钟意,正好儿臣觉得她们吵嚷,就退回了殿中省,好让二皇兄带回去。”
李皇后正喝完一口茶,一时间陷入沉默,不由端起那盏茶再喝上第二口。
知子莫若母,她是有点相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直视,并用自己的意识进行美化。
甚至感染了皇上,一同达成了“太子能力不错、做事认真、为人孝顺、只是有点喜好美色、但也无伤大雅是男人的普遍爱好罢了”这样的认知。
“母后要是不相信,可以宣召二皇兄来询问一番。”见李皇后久久不出声,谢锦安就起身拱手,垂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这下是将李皇后顶在了南墙上,轻易下不来:她本人正找不到太子呢,甚至派了人去蹲守,如何现在就将太子宣召来询问?况且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必问,十有八九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这两名司寝宫女,就在名义上沾了太子的名号,她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按照原计划,塞进肃王府给肃王夫妻添堵?
若是皇上太后问起来,原先还能说是将肃王原先的院子中人送过去,也算还是有交代,但现在却是不行了。
李皇后在上边兀自筹谋烦恼。
顾菀在底下以手支颐,含笑望着谢锦安。

时至今日, 顾菀见过谢锦安许多的模样。
她瞧过谢锦安温柔地垂眸关心她,记得谢锦安从上跃下的潇洒,看过谢锦安暗戳戳的吃醋, 亦不忘红帐下谢锦安耳尖泛红、薄汗满额的样子。
但是这委屈无辜、顶噎旁人的谢锦安。
顾菀却是第一回 看见。
她以手支颐,面上不显,但眼中的笑意似泛起涟漪的小渚,盈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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