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蔓延。
“哦?”谢锦安抬起眼帘,有些似笑非笑地望向惊羽:“镇国公府有四个姑娘,不知靖北王妃相中了哪个做世子妃呀?”
惊羽被看得两腿微微一软,拿着信纸的手有些许哆嗦。
半晌后,他就像赴死一般,闭着眼睛,大声回道:“回殿下,靖北王妃看中了顾二小姐做世子妃!”
“靖北王妃当真是好眼光。”谢锦安弯起唇角,轻笑着赞了一句。
手中却稍稍用了力。
木桌上隐隐有开裂的声音响起。
垂首看了一眼桌上生出的裂纹,谢锦安皱起了俊眉。
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二十多天呐。
真是……时间太长了。
想起叶嘉屿的模样,谢锦安就不由得捻了捻指尖。
靖北王世子的确是孔武有力的将军模样,很容易引起女子的倾慕。
可阿菀, 应当是不喜欢这样的。
抬首抚了抚眉心,他淡声道:“李皇后最近似乎有想要请旨,给康阳与太子赐婚。”
“将这个消息,送到靖北王妃的耳朵中。”
这样一来, 靖北王妃就不会再有空惦记着他家阿菀了。
镇国公在书房中,将蓝氏又斥责了一番。
“若不是我及时拦你,你岂不是要在常嬷嬷面前,做出苛责庶女的模样?”
“原先觉得你也算心胸宽广,如今瞧瞧, 真不如菀儿一二。”
蓝氏忍不住出声反驳:“什么心胸宽广!我看她分明是傻人有傻福, 次次都躲了过去,还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这话,蓝氏气得心肝疼,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顾菀都知道这些算计,这才能回回都躲过去?
不,不可能,她不过才十六岁, 若真知道事情真相,怎么忍得不闹出来?
可见是蠢货自有运气。
“你是她的嫡母!”镇国公闻言不禁皱眉:“先前, 为了镇国公府的前途便罢了, 往后你须得将菀儿当作亲生女儿!”
靖北王府可不是那样好攀附的, 顾菀既然得了靖北王妃的青眼, 就要好生利用这阵东风才对。
看着丈夫为一个庶女斥责自己, 蓝氏眼中就含了委屈的泪水:“国公爷要我将顾菀当作亲生女儿,可是莲儿怎么办呢——国公爷不欲和老亲王沾边,我自当理解,可是国公爷连做国丈的机会也不想要了么?”
镇国公一顿,抬眉反问:“我看莲儿今日蔫蔫的模样,瞧着是要做太子妃的样子?”
“小儿女家,闹些矛盾也是有的。”蓝氏一噎,低声道。
镇国公却是转了转眼珠子,神色间流露出几分精明:“夫人,事情没到最后,并不一定是太子笑到最后——莲儿如今这样也是好的,咱们再看看情势,才好押中宝。”
他说完,想起今日早朝时的见闻,觉得武王如今更胜一筹,太子和李皇后倒是有些焦头烂额。
蓝氏听了这话,觉得颇有道理,见丈夫并不是放弃了自家女儿,而是继续好生放在掌中,就抹掉了眼泪,收拾好心情,回房中和顾莲讲了一遍:“……你父亲说的,也颇有道理呢。”
顾莲正在抄写老夫人吩咐的家规,闻言就搁下了笔墨:“母亲,女儿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女儿,是认准太子殿下了。父亲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要择良枝而上。”
“可是母亲,这后来的锦上添花,又怎及一开始的雪中送炭来得好呢?”
她念起太子对她说的斥骂,不禁又红了眼眶,哽咽重复道:“母亲,女儿非太子殿下不嫁的。”
这话叫蓝氏大惊,赶忙挥退身边的下人,拉住自己的女儿,浑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莲儿,你莫不是,已经和太子……”
“除了洞房花烛,其他女儿都……”顾莲红着面儿点了头。
她是为着捆住太子的心,也有一时间的意乱情迷。
蓝氏长长叹息一声,将顾莲揽在了怀中:“可是,你父亲已经不准备走老亲王那条路了,你又和太子闹了矛盾,这可怎么好呢?”
顾莲轻轻嗤笑了一声:“父亲不准备走了,老亲王却是被顾菀那狐媚子给勾了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顾萱方才送过来的,说是老亲王府派人给的。”
之前为着不留下把柄,顾莲直接让人将老亲王的几封回信,送到顾萱的院子里。等读完后,再写回信,最后将老亲王的信烧掉,以防万一。
细嫩的指尖点着那封信,顾莲婉约的眉眼高高扬起,闪过一分狞色:“老亲王说,不管先前装着顾菀写信给他的人是谁,既是同一条船上的,就既往不咎,互帮到底。”
“老亲王是要定了顾菀。只要咱们帮他,太子妃的位置,必然是女儿的。”
“可你父亲绝对不会允许的。”蓝氏有所动摇,口中却仍是犹豫道:“而且先前,咱们的计划可都被顾菀躲了过去。”
“父亲不允许,那我们就先斩后奏,只要对家族前途有利,父亲绝对不会生大气。”顾莲咬牙冷哼:“至于先前的计划——那是我们借用的刀都太钝了,不论是顾萱,还是永福公主,在关键时刻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这一回再不行,大不了将顾菀打昏,直接送去老亲王府!”
“顾菀想借着靖北王妃的光,做得道升天的鸡犬,在镇国公府踩我一头,绝无可能!”顾莲想起今日见到的顾菀,那样娇艳妩媚,容光动人,恨得挥手一拂,将桌上的水笔砚台扫到地下。
胸.口重重地起伏着,顾莲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母亲,咱们派人去那温泉庄子上,看顾菀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我就不信,她在庄子上十年,事事都是八面玲珑的。”
老亲王府。
管家在老亲王住的屋子外面等着,因为人肥体胖,不过六月中旬,就热得面上留下一排排汗液。
他一边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等候,一边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一时不妨,擦到了脸上的伤口,痛得他差点“嗳呦”一声叫出来。
然后在心里咒骂镇国公府:明明昨个晚上,亲王出门时还是心情愉悦的,最后却是捂着子.孙.根回来的!他不过问了一句,就被老亲王用力掴了一巴掌,现在脸还疼着。
既然不能让亲王殿下满意,又何苦巴巴地凑上来献殷勤。
呸,真是瘦子想挑三百斤重石,不自量力!
正骂着,屋子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位身着御医服饰的老者,并一位穿着一品服的太监走了出来。
“陈院正、罗公公。”管家如川剧变脸似的,露出个谄媚的笑意迎上去:“不知亲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于房事上有何伤害?”
老亲王在自己的亲王府中,向来是不忌荒.淫,恨不得赤.身.裸.体的,管家习以为常,问出这话时面色都不带改的。
陈院正则是看着庭院中莺莺燕燕一群妾侍,因为管家大咧咧的模样而臊得脸红——若非是皇上旨意,他才不想来这艳红淫.窟一般的亲王府。
“秦管家放心,老亲王那处,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伤,不过也是要将养清净一段时日就是了。”想起皇帝的吩咐,陈院正就补充道:“但是老亲王年纪也颇大了,这房事上也该收敛收敛。”
御前伺候罗公公亦是符合道:“陈院正说得有道理,皇上也是这般想的呢。”
两人话里话外,将皇上对老亲王轻微的不满给说了出来。
秦管家却是一摆手道:“哈哈哈,无妨无妨,我家亲王寻了个道士,在房事助兴之物上颇有研究,年纪大了也是生龙活虎呢!”
说罢,他就十分殷切询问陈院正和罗公公,需不需要尝试一下。
身边人十分懂事地盛上了两枚黑乎乎的可疑药丸。
给两人直接吓跑了,连招呼是跑了老远才回头说的。
秦管家对着罗公公的背影叹气:还没来得及问起,皇帝陛下有没有什么赏赐下来呢。
屋中传来老亲王摔了陶瓷茶盏的声音:“老秦!”
“亲王有何吩咐?”秦管家忙不迭进去,跪着请老亲王的意思。
“将道士的药丸和今日新进的美人送过来。”老亲王自觉在陈院正和罗公公面前丢了脸,面色阴沉沉的,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的眼睛盯着地上被摔碎的茶盏,是上好的白瓷烧制的,
白瓷破碎,在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辉。
像是美人细腻的冰雪肌肤,只静静地在那里,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老亲王想起了顾菀。
这个他差点就要得手,却跑掉的美人。
还弄伤了他。
让他现如今想起,就气得牙痒。
心更是像落在了火焰里头,翻腾着令人恶心的欲.望。
原本想着,将人好好地哄回来做正妃。
既然她如此不识好歹,就强要了她,让她做亲王府中最下贱的通房!
等玩腻了她,就随手赏给手下人。
就如同这上好的白瓷茶盏。
在外面再如何贵重,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能随手扔碎的玩意儿。
老亲王幻想着得到顾菀后,如何毁掉的场景。
心中畅快不已,恨不得能现在就一展雄风。
可那处却是刺刺的疼。
“信都送到镇国公府了么?”仰头服下两颗药丸,老亲王粗声粗气地问道。
秦管家赶紧道:“送到送到了……那边说,只要亲王殿下这能保准太子妃之位,她们定当会全力配合。”
老亲王哑哑笑了一声:“那叫她们,先哄顾二小姐出府罢。”
什么夜市失踪,郊外失踪,都是他用惯了的手段了。
亲王府中有多少的美人,都是这样来的。
“长姐邀请我近日去九珍阁逛一逛?”顾菀看着面前站着的芍药,轻笑着重复了一句方才芍药说的话。
芍药悄悄地抬起眼睛,打量着顾菀。
见对方眉眼弯弯,眼中似有向往的热切光芒,当下就点了头:“是的,不知道二小姐有没有空?”
“我自然是有空的,就是长姐好像没什么空。”顾菀不动声色遮过手边绣了一半的披帛,容色笑似明珠:“昨个儿祖母还说呢,长姐抄写的家规一日比一日敷衍了,不知是不是在偷懒。”
“我怕长姐挨骂,便等长姐抄完家规,再考虑出门游玩的事情罢。”
芍药不想顾菀口气一转,将这事给回绝了,就还要张口说话。
被一旁的琉璃笑着请了出去。
“琉璃回府这小半年,被小姐调.教得,平日里已经能应付有余了。”琥珀很是欣慰地看着琉璃远去:“等奴婢再教一教她如何稳重,就能在小姐面前独挡一面了。”
顾菀点了点头,继续拿出披帛仔细精心地绣着,嘴中随意道:“过了今日就到七月了,你可看出咱们周边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琥珀一愣,认真回想了一番后,摇了摇头:“小姐,奴婢觉得,最近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
尤其是夫人和大小姐,被老夫人折腾得起不了坏心。
连三小姐都是安安静静的。
“将刚才芍药说的话算上……加上各路小厮丫鬟在咱们院子门口说的悄悄话。”顾菀一边绣“福”字,一边数着数:“从六月二十一到今日,不到十天的时间里面,已经有将近二十次,有人在我们面前,说起外头夜市多么繁华喧闹,新开的珠宝成衣铺子如何物美价廉,郊在郊外绿荫下骑马又是多么地畅快。”
琥珀皱起眉头,将这些细节一一纠起,而后在额头上出了点冷汗:“小姐……”
她不禁回想起,前几日,珊瑚过来汇报过,三小姐顾萱的院子中,曾有人悄悄地送了一封信。而后,三小姐亲自将信送去了夫人住的院子中。
当时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三小姐的执迷不悟。
如今琥珀回过味来……那一封不知从何来的信,十有八.九是从老亲王府送来的。
老亲王,还对小姐虎视眈眈、意图不轨。
顾菀不急不慌地在“福”字末端绣下最后一针,语气绵软轻快:“有人要哄我出府呢。”
果然,府中静悄悄,有人要作耗。
对于顾菀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七月十五,去祈国寺见太后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把要作耗的人按住。
“如今到了七月,府中的厨房,是不是也该上冰碗子了。”顾菀抚了抚绣出的精致“福”字,满意地笑了起来,口中轻轻吟问。
有几缕泛着热烈的日光洒下,落在顾菀本就明艳逼人的面上。
本该是昳上加艳的娇媚美貌,可却有那么几分让人不敢触碰的凌厉。
顾菀眼儿一转,眉目流转间是一片冰冷。
◎她不愿辜负自己,更不愿辜负肃王◎
“王妃, 这是镇国公老夫人补送的回礼呢。”流芳园中,常嬷嬷向靖北王妃微笑展示:“里头那些帕子、香囊与荷包,都是顾二小姐亲手绣的。”
靖北王妃拿过一个荷包一看, 赞叹道:“果然是心灵手巧。”
常嬷嬷颔首应和道:“王妃您看中的世子妃人选,自然是贤惠乖巧的了。”
“等外头,我们原先住的靖北王府修整完毕,就让屿儿上门提亲。”靖北王妃在口中盘算着:“可要快些定下来, 不然总有些妖魔鬼怪上门说亲,也不瞧瞧自己,什么算计都写在脸上——我家可不要那等性好矜伐的姑娘作媳妇。”
也不能等着让皇上赐婚,这更是两眼一抹黑。若是给了个仇家的女儿,或是性子不安生的, 那她后半辈子, 可要看着家宅不宁了。
“王妃说的是。”常嬷嬷乐呵呵道:“而且依着奴婢看,世子对顾二小姐也有些上心呢。”
比如游园宴上,王妃吩咐世子去找顾二小姐。世子不但用心去寻找,见找不见人, 险些要回去带兵,到瑶池园中找人。还是突然出了永福公主被当众捉.奸之事,又有人报看顾二小姐回了府,世子这才作罢。
靖北王妃摇首哼道:“他就是根木头!要是上心, 就该早早过来同我说,与我一起商议婚事!而不是现在成日价儿地往练武场跑, 只晓得炼将整兵!”
“我若是盼着他给我带回来媳妇, 等我老死估计都不可能!”
“自从咱们世子每日去练武场之后, 太子与武王也渐渐都常去了, 还想约世子饮茶, 不过世子全都推却了。”提起练武场,常嬷嬷压低声音道了这一句。
靖北王妃神色一顿,随后无谓道:“这是朝堂上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处理历练一下,也不是坏事。”
外间传来走动声,常嬷嬷扬声问去,得到宫女恭敬地回答:“回嬷嬷,是做御膳房将做下午茶的冰碗子给送来了,王妃可要现在就用?”
看见靖北王妃微微颔首,常嬷嬷才道:“送进来罢。”
宫女进来后,端上比往日里小了一半的冰碗子,行礼道:“郡主吩咐过,防止王妃娘娘贪嘴,所以只让御膳房给娘娘做一半的量。”
说罢,小宫女还有些害怕,生怕靖北王妃怪罪下来。
“哪有女儿管着娘的。”靖北王妃小声嘟囔了一句,让常嬷嬷将赏赐给宫女。
常嬷嬷见宫女离开,转身笑道:“郡主这不也是关心娘娘么……郡主怕是为着游园宴上,娘娘‘吃坏’肚子的事情担心呢。”
“就算是天子龙躯来,喝了永福公主那一杯掺了料的酒,也难保不会腹痛难忍呢。”靖北王妃想起此事,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
不管永福公主,是为了什么要算计她,她都将这件事情记在心中了。往后若起夺嫡之事,她家只尊皇上,可不管最后成了皇上的,到底是不是太子。
常嬷嬷露出一脸地厌恶,而后又极快地担忧道:“奴婢见昨日,郡主还给永福公主送了些东西慰问,可见还不知道永福公主的心肠恶毒呢。照奴婢所见,还是告诉郡主的好”
“宝儿是个正直心肠,她在皇宫中长到现在,从不搞拉帮结派这些事情。给永福公主送东西,也不过是为着往日见面的情分。”靖北王妃轻叹道:“这一回我来京城,是必然要带宝儿回去的。既然以后都不会再怎么碰见,那我又何必说出来,让宝儿白白伤心一回。”
靖北王妃话音刚落,康阳郡主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素来雍容端庄的面上露出几分急切。
“宝儿,怎么了?”靖北王妃唬了一跳,以为康阳郡主听见了她方才和常嬷嬷说的悄悄话。
谁知,康阳郡主拉起她的手,张口便来了一句:“母亲,咱们给哥哥选的未来嫂嫂,恐怕要没了。”
康阳郡主喜欢顾菀,对自家母亲定顾菀做世子妃是十分的赞同,在心中也早就将“嫂嫂”两个字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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