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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风歌且行)


踏出城门的一瞬间,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宋小河的衣袍和四条小辫,长长的织金发带飞舞着,她抬起衣袖微微挡了挡风。
辫尾处铜板撞响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壁画,回到了现世。
随后劲风散去,她一抬眼,只见周围又变成了被砸破的良宵殿,头顶的琉璃灯依旧明亮,大殿中一派寂静,沈策不在。
谢归仍站在那处,衣袍满是泥土,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他正仰着头看那残败的金像,显然已经听到了宋小河回来的动静,依旧没有动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幻境中走了一遭,宋小河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良宵公主当时在面临那样的处境时,定然做了与宋小河一样的决定,当然不同的是,良宵公主比宋小河厉害,她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但不论什么方法,最后的结局都如步时鸢所卜的卦一样,夏国必亡。
只是这一切落在谢归的眼中,就变成了良宵公主的自负造成了夏国的灭亡,所以才对她怀恨在心,从而心生恶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重来一次,你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谢归侧身,眸光沉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赤忱,宛若一潭死水,他缓缓道:“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壁画上的色彩猛然舞动起来,所有鲜艳的颜色交织汇聚,形成五彩斑斓的画卷,随后很快,又各回其位。
然后呈现在宋小河面前的,就是一副没有被毁坏过的,完整的壁画。
她抬眼看去,每一幅壁画上的良宵公主都画得翩翩如仙,栩栩如生。
而那原本被划花涂黑的面容,俱是宋小河的脸。
回过头来,就连那尊被砸毁的金像也复原,那尊身着华丽锦衣,踩在莲花,高足一丈的金像,也正是微笑着的宋小河。
宋小河茫然地看着金像,眸中满是无措。
她从未想过,这良宵公主竟然会是她自己。
“九十六年前,你孤身出城,对战群妖,最后死于妖邪之手,而你的灵力却被它们分食吸收从而助长它们妖力大增,一举攻破城门,屠尽夏国百姓。”谢归淡声道:“你转世轮回,早已忘却前尘,不再记得那些夏国子民。”
“但他们却在你踏入夏国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们曾经的公主殿下。”
宋小河想起刚进鬼国时那个笑呵呵地给她切瓜的老人,又想起带她去屋中,给她重新绾发,系上织金发带的妇女,还有走在街上,那些频频送东西给她的百姓们。
他们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仿佛拿出了十分的热情来招待客人,与幻境中,她驾马走在街上的情景完全相同。
宋小河当时还疑神疑鬼,时刻警惕着。
却不承想。
以为新来客,原是故人归。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愣愣地问道:“所以他们阻止我进入这座道馆是因为……”
先是严三谷画地图时故意将这良宵道馆隐瞒,后又是在她前往这良宵道馆的时候,严三谷及其他鬼魂架起鬼蜮,极力吓唬她,不准她靠近此处。
其目的恐怕根本不是为了保护这良宵道馆。
谢归道:“他们不想让你重返故地,想起这些前尘过往。”
“可是公主殿下,你看如今这夏国,所有人都在这里受折磨,凭何就你一人忘却那些痛苦,逍遥生活?”
宋小河道:“我也不想忘,但是我死了呀。”
这话说得诚恳,谢归沉默片刻,而后道:“的确如此,那就让当初做了懦夫的我,再让你看一看当年的夏国吧。”
随后他一抬手,一杆黑白两色交织的长幡就握在手中,半臂之长。
白骨做杆,阴阳双面。
便是传说中的阴阳鬼幡。
他用力一挥,刹那间狂风四起,浓郁的黑雾像是被调遣起来,在空中疯狂流窜。
下一瞬,天光乍现,恍若黎明降世。
宋小河抬头,从砸破的墙体往外看,却又见乌云密布,漫天的妖魔乱舞,刺耳的嘶吼声不断从空中传来,密密麻麻,邪气冲天。
仿佛一场人间炼狱重现。

第52章 黑雾鬼国春风眷海棠(一)
且说先前宋小河被吸入壁画之后, 谢归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就是被留下来的沈溪山。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便要溜走, 谁知刚跑几步, 就被人猛地踩在背上, 负上巨大的力量, 径直压弯了他的双腿, 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踩住, 压得死死的, 一柄冰凉的利剑抵上了侧颈。
“我知道你是沈溪山。”谢归倒是并不惧怕,缓声说:“若是你杀了我,那些被摄取精魄的人还有现在鬼国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沈溪山觉得好笑, 微微俯身, 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你当真仙盟的弟子吗?”
“如何?”沈溪山挑眉。
“倒是半点不像是名门正派之人。”谢归说,还在心里补充一句, 完全是邪魔头子的做派。
沈溪山牵了牵嘴角,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 “我凭何要遵循他人定义的好与坏?”
沈溪山身上唯一的约束, 便是那仙盟第一奇才, 青璃上仙座下弟子的身份,若脱了那层衣服, 他就是他自己。
不是什么济世救人, 心怀大义的正派弟子。
他道:“我是真的会杀你,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宋小河放出来。”
谢归只得道:“好, 烦请沈少侠先将我放开。”
沈溪山便撤下了踩在谢归肩头的脚,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沈少侠, 实不相瞒,那地方并无危险,只不过是一种名唤回溯之镜的仙器,待她做了选择,自会出来。”谢归随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又道:“幸好先前我留了一手,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你。”
说着,他双手结印,指尖泛着青光,片刻后两道赤红的光从他袖中蹿出,直奔沈溪山而来。
沈溪山二话不说,抬剑便砍,却感觉像是砍在了韧性极强也无比柔软的东西上面,只见那两束红光一下子就缠上剑刃,像蜿蜒的蛇一样极快攀上他的双臂,紧紧缠住,而后消失不见。
他眉头一皱,立即看到剑刃上的金光退散,身上的灵力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一样。
撩起衣袖一看,就见白皙精壮的手臂上多了条红色的锁链,仿佛纹在皮肤上的图案。
沈溪山却并不显慌张,只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锁魂链?这是天界缉拿穷凶极恶之犯所用之物,你为何会有?”
谢归说道:“自然是借来的。”
沈溪山道:“你还认识天界之人?那当真是有点人脉,不过……”
他将手中的剑一扬,剑气霎时散开,带着汹涌的戾气,直往谢归的面门冲去。
“便是锁了魂我也一样能杀你。”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谢归只感觉霸道的剑气将他层层围住,即便是早就留了后手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他仍然脊背发凉。
他将双指合并,赶在沈溪山的剑刺来之前,喝声道:“变阵!”
就见周围的景色一瞬间活了过来,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变幻无穷,最后沈溪山的剑刺过去时,谢归已然不在那处。
他转头,就见前方几丈之处有一个干涸的池子,另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已然不在良宵殿前。
沈溪山先前就猜到这个道馆是活的,能够随时变换地形,是以此时并未惊讶,只是心里压着一股气,脸色冷下来,循着声去找人。
还没走上多久,就听见了一阵哭嚎惨叫声远远传来。
虽然这声音难听至极,沈溪山也没有多管别人闲事的爱好,但他隐约能从这无比凄惨的嚎叫中辨认出,这是苏暮临的声音。
他将剑捏在手中,转身朝着声源处去。
随着他的惨嚎声越来越清晰,沈溪山就看见了被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打滚的苏暮临。
他像是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叫了那么久,仍旧不感觉累,而一旁站着的步时鸢倒像是被他折磨得不轻,闭着眼睛用手指转着珠串。
“叫得那么惨,我当你是被活刮了皮呢?”
沈溪山只听了那么一会儿耳朵就受不了,马上喝止他,“闭嘴。”
苏暮临一听是他的声音,赶忙抬起一张蹭得满是泥土的花脸,哭喊,“沈溪山!快来救我!总算是有人找到我了!”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先闭上嘴,老实点,我自会救你。”沈溪山往树下走去。
苏暮临一听自己能得救,顿时闭嘴安静了。
步时鸢这才睁开眼睛,缓缓朝沈溪山看了一眼,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可应你一件事。”
沈溪山笑了,道:“正好,我一事相问。”
他伸出手,将手臂上赤红的锁链图案,说道:“这东西是谁借给谢归的?”
步时鸢低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推算,直接道:“是我。”
“你如何有天界的东西?”沈溪山微微眯眼,眸中染上些许探究。
步时鸢就道:“这便无可奉告了。”
她不说,沈溪山也并不追问,只是道:“你与那谢归是一伙?”
“谈不上同伙,我与他都为自己的目的罢了。”步时鸢说话时语气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一切事情尽在她推算之内。
进入这座鬼国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恐怕早就知道。
沈溪山知道,这种知天命的人嘴巴严实,很多东西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泄露天机,必将背负业果。
沈溪山道:“那烦请步天师给我指条路吧,你应当知道我要去哪里。”
步时鸢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奉劝沈公子还是别去。”
沈溪山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理由呢?”
“这是宋小河必须了结的一桩因果,此事由她而起,必也由她而终,若沈公子强行介入,因果不结,最后小河便会被业果缠身,终生难消。”
沈溪山问:“业果缠身会如何?”
步时鸢道:“就如我这般。”
骤风起,树声哗然,卷着步时鸢宽大的道袍,隐隐显现出她极其瘦弱的身躯,几缕碎发从她满是病态的眉眼间掠过。
沈溪山的眸光沉着,将她看了又看,无法想象出如此姿态的宋小河是什么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宋小河永远是活力满满,连哭的时候都哭得很有力气。
步时鸢仰头看了看天,忽而问了一句,“沈少侠,你可曾见过春雪?”
沈溪山道:“没有。”
空中的风越来越强烈,发出怪异的咆哮声,只见漫天的黑幕缓缓退散,随后黑雾疯狂舞动起来,密集的妖怪开始在天空出现,各种鬼哭狼嚎从天上传下来。
苏暮临直接被吓傻了,缩着脑袋,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沈溪山看了片刻,忽而将捋起衣袖,掌中凝起金光覆在赤红的图案上,只见那原本附着在皮肤上的锁链泛起了红光,而后被他抓住了一角。
随后他握紧拳头开始用力,硬生生将那赤红的锁链从手臂上给扯了下来,听得铮然一声响,锁链顷刻就断成两截。
沈溪山将那锁链扔在步时鸢的脚边,说道:“你的东西,我替他还你了。”
他抬脚要走,步时鸢就说:“沈少侠打算作何?”
沈溪山脚步未停,语气满不在乎道:“你们窥天命之人不是常把天注定一词挂在嘴边吗?眼下我不干涉任何人,凭心而为,所以不论造出什么的后果,那也都是注定之事。”
道馆之内的景色不断在变换,沈溪山只往前走了几步,就立即消失在视野之中。
苏暮临后知后觉他就这么走了,又开始嘶喊,“沈溪山!你说了要救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步时鸢蹲下来将锁链捡起,长长地叹一口气,说道:“既然都认出是天界之物还如此对待,这可让我如何归还?”
苏暮临一听,赶忙道:“我娘与天界也有些往来,若是步天师能够放我一马,我可以让我娘帮你在中间说说情!”
步时鸢转头看了看他,还当真将他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说:“去吧。”
“啊?”苏暮临乍然得到释放,还有些缓不过神,“这就把我放了?谢归不会寻你的麻烦吧?”
步时鸢弯唇笑了笑,说:“比起你给我的耳朵带来的灾难,他那些不算什么。”
苏暮临挠挠头,寻思着那还不是你们捆着我不放我才喊的吗?
多说无益,他也怕谢归突然回来,于是跟步时鸢说了声告辞,匆忙跑了。
鬼国内起了大风,黑雾在空中流窜,所过之处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道两边的酒馆商铺,路中的小贩摊,亭台楼阁,家宅宫殿,所有建筑都在黑雾掠过的瞬间变作断壁残垣,呈现出百年岁月的残破来。
宋小河从良宵道馆中跑出来,放眼望去所有景色都在极速变化,街道上是密密麻麻正在逃跑的百姓,尖叫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奇形怪状的妖怪从天上落下来,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夏国子民,有些男人女人拿起锄头镰刀奋起反抗,有些老人则带着孩子奔逃,从街头到街尾,无一不是哭嚎呐喊。
宋小河置身其中,却无法成为其中之一。
她迈开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身边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随处可见。
凡人如何能斗得过妖怪?
他们拿着武器拼死反击,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执地为妇孺老人争那么一丁点的逃命时间。
漫天的血色,几乎铺满了整条街道,夏国百姓前赴后继,从尸体与鲜血上跑过,向皇宫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国再无能够护佑他们的人,所有百姓面临的都是一个被早已算定的结局。
宋小河慢慢停下来,像是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满脸绝望,高喊救命的男男女女从她的面前跑过,赤红的鲜血从她的脚边流过,肆虐的妖邪用丑陋而狰狞的面容将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有乞求的声音汇聚,皆传入宋小河的耳中。
她的心口泛起浓烈的疼痛来,有些喘不过气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场她从未见过的人间炼狱。
更是因为她是曾经的良宵公主,是夏国所有子民爱戴敬仰的守护神。
这便是当年她死之后的夏国,是所有百姓所遭受的一切。
“公主殿下。”
身旁忽而传来幽幽的声音,宋小河愣愣地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身着绿色长衣,衣冠整洁的严三谷。
随着风声散尽,这些发生在九十六年前的惨剧也随之消散,东方吐白,天色逐渐有光。
入目一片荒败,许多建筑早已坍塌,墙壁碎裂,街上随处可见的狼藉与白骨,近百年的时间里,血迹早已干涸,经历数不尽的风雨后,没了所有痕迹。
这才是夏国如今真正的模样。
严三谷的身边还站着许多人,慢慢地显现出身形来,男女老少皆是穿着干净衣袍,头发整齐,体体面面地出现在宋小河的面前。
他们用一种宋小河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有人落了泪,有人却在笑。
夏国子民在近百年的岁月之后,终于再次得见他们的良宵公主。
于是所有人纷纷跪下来,高举双手,像曾经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对宋小河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小河看着这黑压压地跪了半条大街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坚强的神色,眉眼郁郁情绪却仍旧平静,只是心中彷徨迷茫,下意识抓紧了腰间别着的木剑。
前世暂且不论,今生宋小河所有的道理都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她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去如何回应这些满眼崇敬的夏国子民。
她想起年幼时曾问师父的话。
“师父,为什么我叫小河,小河也叫小河?”
梁檀便说:“小河是由地势堆积的雨水而形成,这样的小河随处可见,天下间数不胜数。但宋小河却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宋小河,没有任何人或是东西能够替代,你不是天生地养,你有父母有姓氏,这名字便是他们唯一给你的东西,谁若是取笑或是看不起你的名字,你切记,一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哭着道歉为止。”
宋小河从玉镯中取出那块木牌。
已经很旧了,木牌几乎要褪色,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宋小河。
她心念一定,将木盘紧握在手中,抬头对面前的众人道:“我已轮回转世,前尘尽忘却,今生我只是仙盟弟子宋小河,不是你们的公主殿下。”
众人惶惶抬头,有些人面露失落难过,有些人却像是已经料到,面上仍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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