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牛杂, 是秦鹊和谈星桥整个少年时代里最喜欢吃的小吃之一。
将牛心、牛肺和牛百叶之类的牛下水,甚至还有牛腩,和白萝卜一起处理好之后, 放进用草果桂皮之类的香料熬好的汤汁里多煮,吃的时候加点辣椒酱或者甜辣酱。
那时候他们上中学,下午放学之后, 上晚自习之前,都会光顾学校门口的一家走鬼档, 现在小推车边上, 看牛杂在锅上慢慢地炖着, 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老板一点一点地拿剪刀剪开, 装在泡沫碗里,再加上一勺辣椒酱。
每次秦鹊都会特地要求老板多给点汤, 萝卜浸在汤汁里,吸饱了肉香, 水润绵软又有一股甘甜,入口即化。
可惜后来双创管得严了, 走鬼档越来越少, 他们也长大了,生活和工作日益忙碌, 日常吃外卖,请客去餐厅, 就再也想不起少年时吃过的那一碗滋味醇厚的萝卜牛杂。
或许是生病让人多愁善感,秦鹊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阳光,和被风吹得左右摆动的树枝, 莫名生出了一点惆怅来。
谈星桥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
她摇摇头,问道:“你说我们现在回学校,能在门口吃到以前我们吃的那家牛杂吗?就是一个光头老板卖的,我们以前每天都吃的那家。”
谈星桥闻言眉头一动,“怎么突然想吃那家了?”
“少年时代的回忆嘛。”她托着腮,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真是老了,这就开始忆当年了。”
谈星桥笑了声,“所以你是单纯的忆当年,还是特别想吃那一家?如果不指定那一家,咱们就随便找一家吃吃。”
这话有点意思啊。
秦鹊眼睛一转,她跟谈星桥一起长大的,很熟悉他的说话和做事方式,闻言便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直接点,说话的方式直接点。”
谈星桥笑了起来,半晌才应道:“你要想吃那家的味道,我就带你去,不过离这边有点远。”
秦鹊一愣,“……他们家没被双创给创走?”
“你以为人家还是走街串巷的走鬼档?”谈星桥笑着摇摇头,“人家早就有稳定的铺面了,不过是在青浦的新商业街那边。”
“你十五六岁的时候吃他们家,到现在多少年了?十几年肯定有吧,没什么意外的情况下,怎么都有一笔家底了吧,能进店铺里,总好过小推车风里来雨里去,还要被城管驱赶。”
秦鹊听了他说的话,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完又觉得奇怪,“开去了青浦那么远,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城人口上千万,面积也很大,一共十一个区,其中有的区以前是镇,后来并入容城成为区,区和区之间离得很远,有时候从这个区到另一个区,坐公交就要两个多小时。
青浦区原来多是城中村,经过这么多年拆迁改造,已经渐渐融入到容城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当中,但又保留着不少城中村的旧貌,而且因为拆迁的缘故,遍地都是土豪。
不过那边离秦鹊和谈星桥他们居住的紫荆园就离得很远了,隔着容江,仿佛两个不同的城市。
谈星桥解释道:“之前去青浦参加义诊,结束之后在附近找吃的,偶然见到老板,你知道那个老板的光头的,很显眼嘛。”
而且十来过去,对方的模样也没怎么变,他进去吃了一碗净牛杂,价格比以前贵了一点,但味道没变。
“所以我就记了地址,本来想回来就跟你说,但后来忙忘记了,再后来虽然又想起来了,但是吧……”
秦三小姐长大了,口味也变了,加上现在好吃的这么多,网红店也层出不穷,一年到头都想不起来吃几次牛杂,“更何况就算吃,也未必要吃那家,那么远过去,实在有些不划算。”
所以他干脆就没说,要不是今天秦鹊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估计他也未必会想起。
“本来是想在咱们小区附近找一家的。”他笑着应道。
但秦鹊今天情绪上头,难得坚持,“我就想吃那家。”
那就去吧,半路上谈星桥下车在蛋糕店给她买了个香芋饼,“你先垫垫肚子,去到那边还有一段时间。”
这段路实在是有点远,尽管周末没有堵车,谈星桥还是足足开了五十分钟,中途还路过了他们医院在青浦的分院。
因为这边有古建景点的关系,秦鹊有时候需要过来拍照,来这边的机会比谈星桥多些,但也来去匆匆,反正日常逛街总不会想起要过来这边的。
因此她靠着车窗看外头的景色倒是看得兴致勃勃,看到路边有店铺招牌写着有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立刻就来了兴致。
兴冲冲地扭头对谈星桥道:“要不要吃烤红薯和炒栗子?”
“不……”刚说了一个字,他就看见秦鹊眼里闪烁的光,立刻就改口,“这里不好停车,等到前面靠边,我再去给你买。”
秦鹊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转回头来,靠着车后座,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一副语重心长的欣慰语气:“小谈啊,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多做点事,不要怕辛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嗯,有前途。”
谈星桥:“……”他鹊姐的油腻味儿一下就出来了:)
秋冬的板栗仿佛格外香甜,秦鹊捧着栗子,一颗一颗慢吞吞地剥着,时不时就发出一声细细的“咔”声,金黄/色的栗子肉有着粉糯香甜的口感。
“等明天,我也买一点油栗,可以用电饭锅煮,出锅之前放点冰糖,颜色就会特别亮。”她一边说,一边把几颗栗子肉递给谈星桥。
谈星桥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一垂,就看见她粉白的手心里托着几粒金黄,手指纤细修长,骨肉亭匀,他想起少时背过的那句“指如削葱根”,眼角余光一飞,就看见她上翘的嘴角,那张红润的小嘴,恰恰是“口如含朱丹”。
原本他完全可以伸手去接秦鹊递过来的栗子,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升起了一股冲动,驱使着他低头,张口咬住了她手心的几颗栗子肉。
一颗接一颗栗子肉被他吸进口中,嘴唇在无意中触碰到她柔软的掌心,皮肤上还有护手霜淡淡的花香,熏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这样亲昵到仿佛在亲她手心的姿势,完全是他冲动而为,不假思索,任凭本能。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秦鹊愣了一下,柔软又有点微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指尖微微一蜷,“……你就不能用手拿?”
非得用嘴?
这四个字她没有说,但谈星桥听出她的意思来了,于是含着栗子,有些语句含糊地应道:“我开车呢。”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但听起来根本站不住脚,秦鹊哼了声,嗔了句:“说得好像平时我没开车一样,懒死你算了。”
说完又继续哼哼两声,“不给你吃了,全都是我的!”
谈星桥咀嚼着口中的栗子肉,甜香在舌尖弥漫,他侧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显然刚才发生的事并没有让她不自在。
谈星桥一时间虽然觉得耳朵发热,却又失笑不已,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对自己的信任。
因为信任,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对她别有所图。
又或许是他太踌躇温吞,少了该有的勇气,才让她一无所察。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压平陡然生出的小小波澜,最后停在步行街的停车场,下车后走了两三分钟,他们到了一家小小的牛杂店前面。
“两位要不要吃牛杂啊?我们家的牛杂做了十几年,很多回头客都说好吃的喔。”
光头老板热情地招呼着,秦鹊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亲切,点点头道:“要两份大份的萝卜牛杂,加豆腐串。”
说完又转头问谈星桥:“你还要别的吗?”
谈星桥摇摇头,“够了。”
牛杂还是从前那个味道,两个人安静地吃完,结账离开的时候,秦鹊笑着同老板道:“以前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吃你家牛杂的,希望你生意兴隆,以后我还来吃。”
老板愣了一下,明显没想起来,这周围可没什么学校,谈星桥就接着秦鹊的话道:“一中那边,10年前后,您是不是在那边摆摊?”
“10年?哦,对对对……”老板想起来了,笑着一拍大腿,“啊哟这都十几年了,你们这些学生都长大有出息了,竟然还记得我做的牛杂,真是没想到。”
老板高兴起来,非要拉着他们,送了他们满满一大份牛杂,让他们拿回去吃,“不要客气,难得你们还记得这个味道找过来,我还记得以前哦,一放学打铃,你们这些小孩就过来了,哎呀我看你们吃得高兴,心里不知多开心,这一下子就十几年了……”
他说着,竟是红了眼眶,使劲地眨了好几下眼。
秦鹊和谈星桥连忙又跟他聊起其他话题,说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发财了之类的高兴事,总算最后是高高兴兴地分开。
萍水相逢的人,因为从前共同的回忆,也有了一场愉快的交谈。
午后虽然有风,但阳光有些温热,秦鹊看一眼膝头放着的那份牛杂,忽然对谈星桥说了句:“我希望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以后,有人说起汉服,会提起裳荷集,说出它曾经出过的系列,就像今天我回忆起校门口的那碗牛杂有多好吃一样。”
从前她将汉服视为财富密码,但从今天开始,她想将它视为一生的事业。
谈星桥闻言笑了一下,“你这理想,跟我希望以后有人跟我说,谈医生我的某某病多亏了你,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鹊歪了一下头,看向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抿着唇笑起来,“那就……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好。”
他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方向盘一转,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熟悉起来,这是每次都会走的回家路。
光头老板送的那份牛杂,最后和秦鹊另外炖的一锅萝卜牛腩一起,成了他们的晚餐。
下午回来秦鹊就吃了药,谈星桥帮她测了体温,暂时没有退热,但也没有上升,原本估计很快就会好,可到了晚上,秦鹊吃了第二次药之后,情况就变了。
“37.5℃,不算很高,但是没退烧。”谈星桥皱着眉头,拿着体温计,觉得情况有点麻烦了。
“万一你半夜不舒服怎么办,要不要叫阿姨过来陪你?”
对他的担忧秦鹊觉得没什么必要,“不用吧,就一点点发热,叫我妈过来,肯定会被她念到死,说不定我去年偷吃辣鱼仔的事都要被她翻出来说。”
谈星桥眨眨眼,“那怎么办,万一你今晚真的烧起来呢?”
秦鹊抓抓头发,抱着抱枕,语气有些不确定,“我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这谁说得准。”谈星桥考虑了一会儿,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今晚住你这儿?”
秦鹊愣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你咯,反正有客房。”
随意换一个别的什么人,她都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但偏偏是谈星桥,她便觉得很正常,毕竟以前在紫荆园也这样,谁家大人忙没空看孩子,就把孩子寄放在另一家。
谈星桥得到她的允许之后,回去洗了澡,然后穿着家居服就过来了,还不到十一点,就赶她回去睡觉。
秦鹊:“……”
她不情不愿地被赶回卧室,谈星桥在客厅继续写他的综述,直到零点已过,这才关灯进了主卧对面的客房。
他感觉自己刚睡下也没有过多久,就听见一阵若隐若现的咳嗽声穿过门板传进耳里,他愣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
在下一次听见咳嗽声时,他下地打开了门,听见声音就是从秦鹊房间传出来的,他没有听错。
之所以会有声音传出来,倒不是隔音效果差,而是秦鹊起来过,又没关严实门。
“阿鸾,阿鸾。”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然后又听见一阵咳嗽声传来,随即又传出来一声水杯掉到地上玻璃碎了的清脆声响。
他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推开门走了进去,“阿鸾,你怎么了?”
卧室床头灯灯光昏暗,秦鹊坐在床上,眯着眼,满脸潮红,见他进来了还愣了一下,“……啊?”
“你怎么了?”他又问了一句。
秦鹊这才回过神来,有点委屈地应道:“我想喝水,没拿稳杯子。”
她说话的鼻音听起来比之前更重了,谈星桥忍不住皱眉,“你别动,我去给你倒新的。”
说着转身出去,没一会儿端进来一杯温水,看她喝了,就去找扫帚来清理掉碎玻璃,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鹊吸吸鼻子,更委屈了,“……嗓子不舒服。”
谈星桥听了就说要去给她找药,跟体温计退烧药一起拿进来的,还有一瓶枇杷膏。
测过体温吃过药之后,秦鹊靠在谈星桥的肩膀上,几乎是在半梦半醒间,被他喂了一小勺甜滋滋的枇杷膏。
“好了,快睡吧。”他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哄道。
可能是因为困了,也可能是因为药物作用,秦鹊很快就重新睡着,谈星桥一直守在她床边,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
然后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那时经常让他跑腿帮忙买萝卜牛杂的小少女,如今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忍不住就笑了笑。
第24章 . 第二十四章 他唯一的例外和差别对待,……
秦鹊好得还算快, 第二天早起就退热了,谈星桥在给她测过体温之后,暂时放弃了带她去打针的打算。
秦鹊知道之后瑟瑟发抖, 鹊姐她怕的东西不是很多,但其中打针排名第一。
“不、不用吧……没这么严重……”
她磕磕巴巴地说了句,紧接着又问谈星桥:“你几点去上班啊, 要不早点走吧,万一迟到了多不好……”
谈星桥听着她迫不及待想赶他走的话, 嘴角抽了抽, 太阳穴也跳了跳, 他默默无言地盯着秦鹊看了半天。
直到秦鹊都被他看毛了, 这才伸手一指墙上的挂钟, “鹊姐你清醒点,现在是早上九点半, 你见过谁这么积极上班的?”
秦鹊顿时哑然,抱着抱枕往沙发里一缩, 抿着唇一声不吭,眼睛转得飞快。
谈星桥见多了她平时干脆果断, 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会儿见她想尽办法躲打针就觉得好笑。
于是忍不住逗她:“要不然还是去打一针吧,这样好得快点, 说不定回来就好了。”
秦鹊闻言乜斜着眼瞪他,“……我信你个鬼!你个庸医坏得很!”
谈星桥听了就笑起来, 然后又弯腰将小梨花抱上来,放在膝盖上,接着开了电视,一人一猫开始看刑侦剧。
秦鹊玩着手机, 看一眼他的动作,啧了声,这人可真够不见外的,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他家呢。
一直到吃完午饭,谈星桥接到一个电话,这才打算回那边去,说是要去上班了。
别看秦鹊早上还试图让他赶紧去上班,这会儿倒愣了愣,“不是晚上才去接班吗,怎么中午就要去了?”
“之前那个异物贯穿伤的病人,进ICU之后情况不是很好,刚才护士打电话跟我说他检查结果出来了,有感染,还有眼眶内血肿,我回去看看,顺便请个眼科会诊。”
谈星桥解释完,把怀里的猫放下来,起身拍拍衣服上粘到的猫毛就往门口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转身对还瘫在沙发里的秦鹊道:“你小心点,再吃一次药,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么?”
秦鹊哦了声,又忍不住咕哝:“给你打电话,你也来不了啊,还不如打120比较快。”
谈星桥听见了,就瞥她一眼,“你说得对,所以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说完不等秦鹊答应,他就推门出去了,秦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忍不住有点懊悔自己说了这样伤人的话。
明明他就是好意,其实她不该顶回去的,这样显得非常不识好人心。
她觉得谈星桥生气了,但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于是犹豫了半晌,选择打电话给一家可以外送的他们经常去的饭店,点了几个菜,让对方下午五六点的时候送去一附院。
安排好之后她就松了口气,没多久就搂着猫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然后被一阵开门声弄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然看见她妈站在她面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梦,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
姚菲见状一巴掌就把她的手拍下来,不悦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揉眼睛不要揉眼睛,你怎么就是不听?”
熟悉的说教声在耳边响起,秦鹊总算彻底回过神来,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问道:“妈你怎么今天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