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纺织厂离巷子口半小时的车程,现在才七点办呢,九点开始考试,顾时安脚下的自行车车速并不快。
林瑶在后车座,一双小手环在顾时安腰上,在街上看来看去,叽叽喳喳跟他说话。
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对恩爱甜蜜的小夫妻。
躲在街角的林红娜看到这一幕,血气上涌,瞳孔微缩,一双银牙咯吱咯吱响。
自从她听到顾家的消息,心里那股气邪火就一直烧的她日夜难眠。
林红娜确实不喜欢顾时安,但是公安局副局长夫人这个位置,就像是个巨大的诱惑,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如果当初林瑶没嫁过去,现在坐在顾时安车后座的不就是她了。
公安局副局长一个月工资上百,听说顾时安走马上任,一连破了好几个案子,县革委会光是奖金就好几笔,这些钱全都进了林瑶手里。
怪不得林瑶面色如此好,人比花娇,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惹人垂涎。
不对,小小的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又怎么能跟日后人人羡慕的富豪太太相比?
林红娜想起前世林瑶过的滔天富贵的好日子,一时间眼神无比坚定。
老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
她重生一次,多吃点苦也没什么。
只是她过的不好,林瑶也别想过好日子。
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当初她宁愿毁了跟顾家的娃娃亲,也不会把林瑶替嫁到顾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家对林红娜来说是粪坑,对林瑶来说却是福窝。
林红娜打听的一清二楚,林瑶嫁到顾家后,天天养尊处优,不用早起上班,洗衣服倒尿桶,就连小衣服都是顾时安帮着洗。
而她呢,白天在厂里拧螺丝,周末还要回老家躲祸,跟头老牛一样天天围着灶台转。
老天爷不公平,她自己来创造公平!
林红娜抬眸看了眼远去的林瑶,眼里透着刻骨的恨意。
半小时后,顾时安小两口到达纺织厂门口。
这会儿纺织厂门口已经等了不少人了,大多是青春靓丽的年轻姑娘。
这次纺织厂首次对外招工,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
纺织厂只招三个人,报名的足足有三十多个,其中还有四五个小伙子,都是初中毕业的文化人。
有几个听着,好像还上过高中?
在这年头能读高中的,算是凤毛麟角的高材生了。
其他人紧张的头上直冒汗,林瑶一点儿也不紧张,这跟上辈子高考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还回头跟等在厂外的进考场的顾副局长笑眯眯打招呼。
顾时安心里安定下来,进考场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差点儿跌倒。
林瑶扶了她一把,小姑娘红着脸道谢。
今天的考试试卷发下来,林瑶前后看了一遍,小脸上就浮现出笑意,看来临时抱佛脚也是有用的嘛,不枉此自己看了大半月的书,考点背的八九不离十。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飞逝而过。
考试结束的铜锣声响起,考生们或丧气或欣喜鱼贯而出。
林瑶背着小挎包,脚步轻盈走在最前面,她实在不喜欢考场里的气味,在她前面的那位仁兄,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难闻的汗臭味,若有似无往鼻子里蹿,给她熏的头晕脑胀,幸亏靠着个离窗户近的位子,还能透透风。
前头扶过的那个小姑娘也满面笑容,看来考的挺好。
她还特意过来跟林瑶道谢,小姑娘叫周晓雪,父母都是干部,父亲是纺织厂的副厂长,妈妈是供销社主任,家里本来给她安排了工作,小姑娘很有志气,推了父母给的工作,自己跑来报名参加考工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晓雪也不是瞒着爸妈来报考工作的。
她这种家庭出身的姑娘,父母比较开明,而且家中物质人脉都不缺,闺女不愿意借助父荫,想去社会上闯一闯,那就让孩子去闯。
闯累了,吃了苦自然就想回来了。
周家父母都没想到,自家这个闺女是头小倔驴,说靠自己努力就靠自己努力,天天背着包县工人中心背资料写笔记,周父看在眼里,老怀欣慰,大赞闺女有他年轻那会儿的冲劲儿。
周父乡下穷小子出身,十几岁在码头抗麻袋,一袋一袋攒够钱去上学堂学文化,后来因为识文断字才拼出了如今的地位。
周母一门忠烈,周晓雪三个舅舅,大舅二舅当了烈士,三舅在北方军区当副旅长,家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哥哥。
周晓雪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家的情况给林瑶讲了个一清二楚。
这么淳朴天真且自来熟的小姑娘,林瑶还是头一次遇见。
林瑶对她很有好感,周晓雪是典型的北方小姑娘的长相,一双粗黑的麻花辫,圆圆的鹅蛋脸很有福气,身上穿着件碎花衬衫,下身是军绿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回力牌小白鞋,刷的干干净净,挎着草绿色小挎包,这身打扮一看就出身不俗。
这年头回力白跑鞋三块钱一双,相当于乡下社员十天的工分,一般老百姓家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这么贵的奢侈鞋。
东子个臭小子做梦都想要双小白鞋呢,张翠兰也不是不给老儿子买,就是这兔崽子整天上树下河的,一双新鞋到他脚上,五六天就破个大洞,穿鞋就跟吃鞋一样,老顾家有多少钱也不够兔崽子买鞋的。
林瑶空间里倒是有小白鞋,不过不是回力鞋。
这会儿瞧着周晓雪穿的挺精神,想着等过几天去供销社也给东子买一双。
林瑶一路跟周晓雪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纺织厂大门口。
周晓雪听说,眼前的漂亮的林瑶姐姐已经结婚了,恨不得捶胸顿足,惋惜的很。
哎呀,林瑶姐不会跟她大嫂一样,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吧。
没错,在周晓雪心里,她大哥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牛粪,能娶到国色天香的大嫂简直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这会儿十一点多了,已经临近正午,云水县大街上亮堂的很,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小商贩兜售零食。
云水县有句老话,七月梨枣,八月山楂,九月板栗笑哈哈。
秋日寒风起,又到了一年一度板栗飘香的时节,街上还有老大爷叫卖糖葫芦。
路过的小娃子们,闹腾着要吃糖炒栗子和糖葫芦。
疼孩子的家长掏出两毛钱给孩子两样都买了,兜里没钱的爹妈拽着熊孩子,连骂代打拖回家。
自家小姑娘最喜欢吃热乎糖栗子,顾副局长也跟着一群家长排队买栗子,买完栗子又去买了三串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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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一出纺织厂大门,就被街边刚出炉的栗子甜香馋的哈喇子直流。
边上的周晓雪也一副馋样。
街上卖栗子的大叔大刀阔斧握着手里的锅铲,铁锅里的栗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卖了一包又一包。
林瑶爪子在小荷包里扒拉扒拉,脑袋瓜左右转了转,很好,顾副局长不在附近,豪迈抹出一块钱,大手一挥,刚要开口吆喝一声,来六包糖炒栗子。
身后就传来叮铃铃的一阵自行车铃声,顾时安推着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两包糖炒栗子,男人皱了皱眉,“瑶瑶?”
林瑶嗖下把爪子缩回去,回头干巴巴笑,那心虚的小表情不言而喻。
顾时安勾起唇角笑笑,林瑶平时跟东子一块,两个家伙儿老躲家里吃糖。
糖吃多了,牙口不好。
俩家伙给顾时安抓住好机回了。
想偷吃的林瑶给顾副局长抓回家了,与此同时,倒霉的周晓雪也被自家大哥套住了命运的小脖子。
周家大哥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不知道这哥怎么混的,居然给亲妹子当成臭牛粪。
两个小姑娘,各自给家长拎回家。
林瑶气鼓鼓吃着甜乎乎的糖炒栗子,金黄色的饱满栗肉,在舌尖上绽放出甜意,一口一个吃进嘴里全是香。
没一会儿,小姑娘又要摇头晃脑,眉开眼笑了。
小夫妻俩一块回了家,老顾家正在家里大扫除,平时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炼钢铁的炼钢铁,家里打扫没有那么彻底。
今个儿家里人都在,张翠兰同志可不得全动员起来,把家里犄角旮旯,墙角的蛛网灰尘扫扫干净。
这几天外头天气说冷就冷,淅淅沥沥的秋雨一下,晚上更是嗖嗖刮冷风。
大杂院里晚上都要盖薄被子了,老顾家趁着天气好,把家里长袖长裤,棉袄棉裤被褥都找出来晾晒。
林瑶回了家也帮着干活。
家里人凑上来问考的怎么样。
林瑶抬起小下巴,表示一切都在掌握中呢。
张翠兰喜笑颜开,偷偷回屋双手合十对着外头拜了拜,嘴里阿弥陀佛,谢了观音菩萨,又谢如来佛祖。
顾满仓听了,笑道,“老婆子这就拜上了,等瑶瑶考上再拜也不迟。”
张翠兰白他一眼,你个棒槌知道个屁,没听过那句话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以前拜拜神仙老爷,瑶瑶就能有好运气。
一家人都在忙活,顾时安自然跑不了,他个子高,顾春梅丢给她哥一个头巾,让他把脸蒙住,把厢房角落里的灰尘扫扫。
顾副局长矜矜业业扫墙,林瑶抽空就过来笑话他。
结果晚上,林瑶洗完澡,晃着两条小白腿在床上翻着看苏联小说。
趁着现在还能看,林瑶打算把家里的那摞苏联小说全看完,等她看完了,就要偷偷在铁盆里烧了。
——再不烧,就要被当成那什么,送到农场劳改了。
顾时安在书桌前翻看案件资料,时不时在他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写着什么,看样子,蛮认真的。
最近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以前的加班狂人,也不在公安局忙工作了。
每天拿着局里的文件,回来挑灯夜战。
林瑶让他去小偏房跟东子一块儿睡。
狗男人偏偏不去。
顾时安晚上处理案件处理到十点,等他洗澡回来,推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清凉的气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瑶早就没心没肺呼呼大睡了,小姑娘睡颜甜美,像只酣然不设防的小兔子,碎花睡裙下露出纤细的雪白的小腰,一点儿也没有白天张牙舞爪的模样。
顾时安俯下身,轻轻一口咬在洁白小巧的耳畔,睡梦中的林瑶忍不住哼唧了声。
等到狗男人擒住她娇嫩唇瓣,林瑶才猛然惊醒。
这天晚上,东厢房的木头床吱嘎吱嘎响了大半夜。
第二天,林瑶扶着腰摸着墙走路,给顾时东吓了一跳。
妈呀,嫂子这是咋啦,走路都扶腰了,别是腰间盘突出了吧?
隔壁院子虎头他奶,就得了腰间盘突出,犯病的时候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叫。
顾时东急吼吼奔到屋里,跟他妈吼了一嗓子,说嫂子腰疼啦,赶紧给嫂子买药去!
这一嗓子,给老顾家闹的鸡飞狗跳。
等张翠兰悄咪咪去跟儿媳妇打探,才知道,一切都是一场乌龙。
都是东子个兔崽子闹的。
等东子又想张开嗓子在院子里喊的时候,张翠兰就掏了放钱的手绢,塞给老儿子五分钱,让臭小子去街上买糖吃。
吃了糖堵住腚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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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东可不知道老母亲的意思,他觉得是他对嫂子好,翠兰同志奖励他的呢。
狗小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劲儿在他嫂子身边晃悠,晃悠着晃悠着就有了个大发现。
他知道跟踪嫂子的龟蛋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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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十月秋风萧瑟,金灿灿的秋色笼罩了整个云水县。
老顾家开始拆洗旧棉袄、棉裤跟褥子,冬天盖的旧棉胎也拿去八里胡同弹棉花,弹好的棉花罩好被罩,一针一线缝好,在院子里晒上一两天,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家里一冬天就指着这几床被子了,闺女也快结婚了,张翠兰两口子忙得天昏地暗。
上星期徐家老两口,拿了四礼来老顾家正式提亲。
所谓四礼,就是一斤糖、两瓶高粱酒、两包点心还有两斤上好的五花肉。
这是云水县的老传统,凡事家里办喜事,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喜事,体面点的人家多半不会吝啬。
再说徐家是双职工,徐向前也上班两三年了,徐母身体不算好,早早办了病退,这年头病退没有退休金的,但是厂里按照工龄补了徐母一笔钱。
绕是这样,徐家父子俩一个月也有百来块钱,这笔工资在县里养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徐母是附近有名的钱串子,当姑娘那会儿,就去乡绅家菜莲蓬头,挑河泥,卖莲藕,一分一厘给自己攒钱当嫁妆。
徐母操场家务的同时,也没闲着,又在家糊纸盒子,折纸板,一个月多少也有十几块钱,就跟徐母跟张翠兰唠的,糊弄自己吃喝是够了,也能给春梅塞零花钱儿,而且老徐家也早早放出话去,往后儿媳妇进了门,小两口关起门过日子,向前的工资不用上交,留着俩孩子花就行。
徐家诚意十足,顾家也不能拿乔,一家人更是尽心尽力筹备嫁闺女。
现在跟顾时安他们结婚那会儿,还不一样。
那会儿女婚嫁,还能讲究讲究,在家里摆上几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热闹热闹。
自从庐山会议之后,政治风向突变,如今县里办婚礼,要是谁家大操大办,闹不好就跟资产阶级尾巴挂上关系。
前头县里吴大户一家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就给下放到新疆农场去了。
此时一出,云水县人心惶惶。
两家父母商定,到孩子们结婚领证之后,一大家子吃一顿团圆饭,然后买点水果糖瓜子什么的,给邻居们分分就行,
徐向前早盼着把春梅娶回家了,整天看老顾在自个儿面前搞恩爱,他早酸成一坛老坛酸菜了。
能把媳妇娶回家就成,大头哥没什么意见。
顾春梅也没什么意见。
嫁人过日子嘛,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事儿,踏踏实实过好自家日子才是正理。
老顾家这边,陪嫁的樟木箱子,喜被床单、枕头、暖水壶、搪瓷盆子孙桶备的差不多了,张翠兰才抽出功夫,让老儿子去泗水胡同买晒干的稻草。
泗水胡同有人家专门收购乡下的稻草,一毛钱一车,拉到县里来,晒的透透的,再转卖给县里的老百姓。
县里老百姓买稻草回家,罩上个粗布罩铺在床架子上,再铺上一层褥子,睡在上面闻着稻草的自然清香,沉沉入睡又暖和又舒服。
这也是民间老百姓的智慧了,林瑶前头睡不惯硬木头床,时间长了一天不睡,反而不习惯了。
东子去泗水胡同买稻草,她就在家摘园子里的菜,收了今年最后一茬西红柿,下霜前要把西红柿秧子拔了,翻翻菜地种萝卜白菜。
林瑶打算把满满一筐子西红柿,做成西红柿酱,往后吃馒头饼子的时候,蘸着吃正好。
老顾家人多,一家六口四间房子四张木头床呢,光是稻草就要买十捆,一捆两分钱,十捆两毛钱。
张翠兰给了老儿子三毛钱,两毛钱买稻草,剩下一毛算跑腿费。
顾时东一张嘴咧的老大,翠兰同志今天可真大方!
臭小子脚步快,先去泗水胡同定了十捆稻草,交了钱把自家的地址跟人说清楚,然后溜溜达达直奔供销社。
供销社三尺柜台砂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点心,什么鸡蛋糕、水果硬糖、麦乳精、葡萄干和金鸡饼干。
小崽子以前没事老往供销社跑,背着手逛来逛去,兜里一分钱没有,也没有售货员给他白眼,谁让小孩子嘴甜会说话,见了这个大妈喊姐姐,那个叔叔叫哥哥,哄的几个售货员花枝招展,笑容满面,恨不能小家伙天天来呢。
这会儿顾时东舔着两分钱买来的牛奶糖,心满意足出了供销社,兜里还塞着一个不要票的瑕疵铅笔盒。
这可是供销社留的内部货,要不是大妈跟他关系好,也不能便宜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