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最值钱的年代,这最不值钱的年代。
“要不先勘测,做计划,等过几年,战争都结束了,然后开始修建阿房宫。”
苏檀在心里想,后来自己摇头了。
那这样,和拒绝政爹画大饼有什么区别。
“还有胡人!去招工!”苏檀眼睛一亮,有吃有喝有钱拿,从来都不缺勇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胡地广阔无垠,人不够多,但是可以建交来寻求人力。
嬴政看着他晶亮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突,这孩子看着温和,这法子想的属实厉害。
这样出一点钱,把自己的活计做了,还能消耗对方的青壮力,到时候攻打西域的时候,岂不是又轻省很多。
“彩!”他一口应下。
有西域诸人的涌入,能够很大程度上缓解秦朝用工荒的问题。
嬴政当即就发签令,让使团往羌人地界去,跟他们的首领交涉,茶叶、丝绸和瓷器。
这些在西域都是无价之宝。
“要是有很多很多金银也可以。”嬴政沉声道。
苏檀摸了摸下巴:“往东有个小岛,岛里倒是埋了不少金银。”
嬴政闻言,心中一动:“岛上可有黔首?”
苏檀闻言,面色冷厉,恨声道:“见之杀无赦,只要金银。”
看着他的表情,嬴政心里一突,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缓声安抚:“怎的了?”
苏檀冷笑:“一群跗骨之蛆,死不足惜。”
嬴政闻言点头。
他自然是没意见的,能让扶苏开口杀的人,必然该死。
他那么温和的人。
出东海需要大船,秦朝是有的,于是不久后,一支杀意凛冽的船队,便向东出发了。
“此物妨主,必灭之。”
苏檀一再交代。
等车队走了,他抿着唇望着东方,眸中的恨意绵长。
嬴政立在他身侧,让寺人递上披风,和他并肩立在风中。
“此处就你我二人,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问。
苏檀想了想,知己知彼才能运筹帷幄,不能瞒着政爹,便认真将当年一艘载着三千童男童女的大船,出东海,怀揣着秦始皇那颗长生不老的心,徐福这个世界上第一诈骗犯跑路了。
他跑路也就算了,还将一个处于绳结的原始部落,直接给带到文明城邦,然后做出来一系列毁灭民族的恶事。
不忘国耻。
苏檀忘不掉他去金陵参观时内心的痛恨悲愤。
嬴政闻言,眉头紧皱:“弹丸之地,真如跗骨之蛆。”
“灭!”
他给苏檀吃了个定心丸,神情凝重。
他能管这片土地一时,却不能管这片土地永远。
一想到他所热爱的土地会满目疮痍,都觉得难过。
“朕,期盼长生不老。”
苏檀:?
不是,他好不容易防诈骗小知识轰炸那么久,怎么一个出东海又把政爹的长生不老心给炸出来了。
“哎,若是食我的肉,能叫你长生不来,便是把我炖了又何妨。”苏檀说着,又在心里想:“可惜我不是那李二凤家的唐僧,也不是镇元子院中的人参果。”
“若食你的肉能长生不老。”嬴政眉眼冷厉:“朕便放弃。”
他神色间满是压抑的寒气。
“不许胡说!”
苏檀:……
他真的就顺嘴一嘀咕,恨不能自己是唐僧。
他会自己走到他政爹嘴里,给他吃!
嬴政见他那执迷不悟的样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行了,朕不想长生不老了,就是那么一念。”
苏檀顿时松了口气,笑眯眯道::“父皇英明!父皇大气!父皇高见!”
他一击掌,张嘴就要再来点防诈骗小知识,就被嬴政照着屁股踢了一脚:“敢张口朕就打断你的腿。”
苏檀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巴。
知道嬴政现在不爱听了,也就不说了。
“好吧好吧,你现在长大了,道理都懂,我就不说了。”
他皮了一下。
然后就被嬴政踹飞了。
闪身出去三尺,他翻滚一下才站定,刚一抬眸,就对上苏璨那难以置信的眼睛。
“你受苦了。”小孩眼泪汪汪,没想到人前的亲密父子,人后竟然时常被家暴。
他平日里,擦破一点油皮,爸妈都心疼坏了。
何曾一脚踹这么远。
苏檀:……
“我不疼,就是闹着玩的。”他试图解释。
回应他的是小孩微红的眼眶。
苏檀望天, 回眸看向一旁的嬴政,弱弱解释:“真的是玩闹。”
苏璨眼眶红红,一脸我懂你的不易。
他吸了吸鼻子, 挡在苏檀跟前,颤着声, 却还是努力地挺起胸膛:“不要、不要打苏苏!”
他一直把他当兄弟的, 知道他在秦朝过得这么不容易, 他心里难过极了。
苏檀:……
嬴政:……
他看着小孩那红红的眼睛, 可怜地不得了。
“若有下次, 朕还揍你。”他冷着脸丢下一句, 扭头就走。
剩下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这些年, 你受苦了。”苏璨心疼坏了。
苏檀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咳, 那璨璨要对我好一点了。”他索性顺着他的话说。
苏璨点头如捣蒜。
小孩就是好哄。苏檀感叹, 却不知一旁的小孩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道回偏殿去了。
“在母后处,呆得可还习惯, 她不知你我二人之间的纠葛,若是对你……你多海涵些。”苏檀认真道。
对于楚姬来说,苏璨的存在,是一个会抢她儿子关注的人,却不知也是他的儿子。
这样一来,自己亲生母亲对自己心生戒备,说不定还冷言冷语, 那真的会让人心里很难过了。
苏璨闻言沉默了。
楚姬对他确实不怎么好, 给吃给喝给教育,却没有几分亲近, 当成任务来完成。
他不是小孩,这样的距离是很能理解的。
“无妨,我有最爱的爸爸妈妈,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此生已经无憾。”他温声道。
苏檀闻言,反而沉默了。
“哎,我也想。”他想想就觉得难以取舍。
谁能拒绝现代的一切,谁又能拒绝自己呆了十来年的地方。
恍然回首,原来在秦朝也已经十五有年了。
比他在现代的日子,还要长些了。
两人分别后,苏檀心里还有些失落,在看到厨人呈上来的牛肉包子时,瞬间忘却一切烦恼。
“真香。”还有一碗酸辣汤。
一碗微烫的酸辣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舒服的不得了,心情也跟着舒缓起来。
收拾好心情,他便起身往咸阳城中去了。
天气冷了,得时常在宫外看看黔首可有什么不方便。他有时候都担心,自己在高位呆得久了,便不记得百姓的苦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他刚一出门,就见刮着很大的风,苏檀赶紧穿上披风,这才骑着马,往外头走去。
等出了城,失了城墙的遮挡,风就更大起来。
他抿了抿唇,看着农人正在耕地,有人用牛,有人用家里两个壮汉来犁地,还有许多妇人,穿着短打,露出被日头晒得黝黑的小腿,那犁地的劲头,比男人还足。
光是看着这翻地的架势,就能想象到,大家心里该是一片怎样的火热。
反正苏檀看着就高兴。
他立在地头,跟一个老汉攀谈,笑着问:“地犁完了没,还有多少亩?”
“还早着呢,还有八亩地,前两年开荒势头比较猛,我儿子又在,这突然间失了劳动力,就我一个人,还真是有些累。”老头笑眯眯回。
话是说着累,但是老汉精神很好,甚至还笑眯眯道:“过两年习惯了,再去开两亩荒地。”
苏檀闻言挑眉,试探着问:“冒昧问一句,你家儿子呢?”
家里多了个成年劳壮力,到底是轻省许多。
老汉顿时笑了:“从军去了,说是在蒙恬将军的麾下,他一个毛头小子,也不知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苏檀听到熟悉的人名,顿时来了兴趣:“我兄弟也在蒙恬麾下,他对手底下的兵还不错,你家儿子怎么说?”
听他这么说,老汉不由得笑起来,和他说他家儿子很是英勇,杀敌无数,估摸着到时候能做个百夫长。
“是蒙将军亲口说的!”他骄傲地抬起头。
苏檀闻言不由得轻笑起来,正想问问收成,就见老汉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从里面又掏出一张磨毛的旧纸:“看看,这是我儿的家书。”
他便打开来看,那男子估摸着读书不多,写字如同稚儿,却一笔一划,认真极了。
“嗯,家书中,确实是这样写的。”
老汉一听,又乐了。
“不瞒你说,老汉以前是个鳏夫,家里老婆难产死了,家里穷的很,吃了上顿没下顿,又有我儿这个半大小子,那张嘴真的大,一瓢粮食下肚,才能勉强垫垫。”
“后来太子扶苏让大家种玉米、种红薯、种棉花,敞开了嘴巴吃,整天吃的肚子圆滚滚的,那小子就从个瘦猴变成了八尺壮汉,谁见了不说他生的好,是从军的一把好手,后来就投到蒙恬将军的麾下了。”
这样说着,他笑得脸上褶皱横生,可见是高兴极了。
苏檀闻言也跟着高兴,轻笑着道:“是,不管男人女人,都得多吃点,吃得壮壮的,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家里可有铁锅?”他问。
刚开始发明出来,这些肯定都是咸阳城中的富户才用得起,但现在十来年过去了,想必寻常黔首家里也发展的不错了。
“十年前就有了。”老汉一拍大腿:“锅好买,但是这油,实在舍不得,还记得十年前的时候吃油,那真的是灌上二两油回家,每次做饭了,用筷子沾一下,在锅里涮涮,都觉得香死了。”
“现在,现在老汉的日子不一样了,老汉吃饭随便倒油!那面条上,要有油花才香。”
他年岁大了,鲜少有年轻人愿意跟他聊天,这一说,就难免多说了些。
“这种日子真的很好,我很喜欢。”
老汉笑得眯起眼睛。
苏檀不由得也跟着笑,乐呵呵道:“那挺好,仓禀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老汉笑眯眯点头。
“要干活去咯。”他摆摆手,直接往地里去了。
苏檀:……
刚才聊那么亲热,还以为按着惯性,会叫他去家里吃顿饭,结果扭头就走了。
“小公子,你要是没啥事,晌午了去家里吃饭。”老汉又回头,乐呵呵道。
苏檀满足了。
这才是黔首亲热的打招呼方式。
大家都饿怕了,所以最好的招待礼仪,就是进家里吃点东西。
“谢谢,我等会儿就要走了。”
他摆摆手,便负手离开了。
在地头溜溜达达,他发现大家都还在是用葫芦盛水喝,心里就琢磨开了,黔首农人家的水壶,一定要便宜又耐用,这才好。
玻璃壶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玻璃并不贵,但是质量差、薄脆的玻璃,在遇见开水的时候,容易裂开。
还得质量好,还得便宜。
苏檀想想,果然黔首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那葫芦家家都有,不费一毛钱,就能得到。
不过有钱想要好水杯的,就可以有其他选择了。
于是他高兴地回宫去了,今天又发现一点小东西。
等回去后,就开始埋头画图,将自己已知的水杯式样多画出来些,还让苏璨也提供些。
两人拿着一堆图纸,交换着看看后,觉得这么多,应该是够用了。
叫寺人送到玻璃窑上去,他便不再关注了,后续会有人盯着流程走。
隔日功夫,窑上就送来几套漂亮的玻璃杯,供他使用。
苏檀又想到搪瓷上。
在六零年代,谁家要是有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那真是要端着搪瓷杯满世界窜,炫耀自己的搪瓷杯。
但是他不会。
苏檀掐着指尖的红痣,笑眯眯道:“搪瓷杯搪瓷……”
不等他重复的念叨,面前就已经显示出他想要的信息。
搪瓷,有名珐琅。
苏檀:?
大名鼎鼎的珐琅?
他想想自己家的搪瓷杯,换个名字就成了名贵物件了。
这倒是不错,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将制造方法也写下来,交给寺人,送去研发中心,苏檀这才懒洋洋地起身,立在窗前往外看。
‘凄风凋碧树。’
看着那些枯黄的树木,苏檀猛然间想起了这句诗。
马上该苍茫大地了。
那迎面的一股寒风,实在是冷得厉害。
不过现在冬日也好过,有棉衣,有煤炉,有火炕,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农人只能穿着单薄的麻衣,不管你套几层,这寒风一吹,就透心凉。
等去章台宫后,就见嬴政正坐在亭中饮茶,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还在好奇是谁,就见对方听见声音侧过脸来。
他不禁挑眉。
这人他不认识,竟然没见过。
苏檀好奇地看着,就听来人连忙起身行礼:“越拜见太子。”
他还是记不起来。
嬴政望着他茫然的眼神,神色微怔,没想到他竟然不认识。
每次看见前世能人,他的眼神就特别闪。
现在没什么表情,想必是因为前世不显,但是他觉得这男子是个人才。
“此乃彭越,是范增推荐来的人才。”嬴政低声解释。
苏檀跟着点点头,说起彭越来,他倒是眼神亮起来:“彭越啊,不错不错。”
他笑着道。
嬴政心里便有数了,看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确实是个人才。
“草民一心报效我朝,如今终成心愿。”彭越看见太子认真的眼神,心情便更加激动了。
嬴政将一本折子递过来。
苏檀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这说的是游击战,这种方法,是他提出来的,但是每个人的作战风格不同,彭越提出的方法就更加流氓些。
想想历史上,对方确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搅屎棍风格,独树一帜。
别人打仗,人越来越少,唯独他,越来越多。
这样一想,确实是个人才。
嬴政抿了口茶,随心道:“如今匈奴和百越都在打仗,你更倾向于去哪?”
彭越没想到还能选择,便赶紧道:“我心中甚是仰慕李牧将军,想跟着他打仗。”
嬴政沉吟,那就是选择匈奴了,这游击打法,倒是挺适合匈奴的。
“可。”他允了。
彭越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拱手作揖。
他年纪尚轻,旁人羞辱他,说他一无是处,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志向,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就要证明一下。
看着他那表情,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虽然同意你去,但是也得从底层做起,若是主将不满意你,我们也不会干涉。”
彭越点头如捣蒜,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等目送彭越离开,苏檀扳着手指想,如今的大将里面,就韩信、项羽还没长大了。
他很是期待。
那可是项羽,楚霸王项羽!
光是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
“战事频频传来捷报。”嬴政漫不经心地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轻笑着道:“几位将军都说,无往不利。”
这四个字,是最好的战报了。
苏檀点头。
其实脚下这片土地,虽然偶有失利的时候,但打仗一直都很厉害。
比如东汉末年分三国,大家都是拿匈奴当副本刷的,董卓回朝就是打击匈奴有功。
而匈奴被打怕了,小股残留势力,便去打欧洲去了。
要是好汉只提当年勇,那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这想象总是美好的。
嬴政看着一旁没脸微笑的扶苏,便知道他又想着天下一统了。
“朕心中的一统,不过是六国罢了,没想到你的野心这么大。”
苏檀满脸无辜:“脚下的土地是颗球,如果你愿意,这个时候,你甚至可以……咳,打遍全世界。”
嬴政:……
“朕怕是活不了那么久了。”
苏檀琢磨:“没事,你要相信你自己。”
嬴政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明明是祝他长寿的话,他却不怎么爱听。
秋风瑟瑟,放下杯中的热茶,那股子冷意,顿时侵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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