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太监一前一后地拉着雪车,保证均速稳固前行。
云皎说想快一点,掠过一盏盏的冰灯,灯光在她懵懂纯美的脸庞上快速划过,明明灭灭,宛若在弹奏神秘的节拍。皇帝对她好,她是受益者之一,再挑理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她突然悟了。
无论古代、现代还是未来,地球并不在乎。
在满天星火的映照下,她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皇上。”
云皎仰起脸,看见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替他拨开,却差点戳到他的眼睛。这只不安份的手被他捉住,她讪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见你眼睫有雪。”
“你有这份心意已经很好。”
他今日没穿龙袍,是绣着金龙的绯色常服,他是难得能把正红穿得尊贵不显媚俗的男人,在茫茫一片白里红得显眼,也更衬得他的姿容俊美不凡。他低头看她的角度,令瞳孔里的反光都消失不见,只余深不见底的黑:“你脸上也是雪,怎么不给自己擦擦?”
“诶?”
结果就是那么煞风景,云皎听到自己脸上有雪,赶忙抬手想擦,擦得还挺用力的,结果就正好用手背扇了皇帝的脸,她讪讪然:“我不是故意的。”
她着急擦脸,用的劲儿不小,皇帝便是不怪她,她也有些内疚。
谢知行却趁势将脸窝到她的手里,嘴唇磨过她的掌心,激起一阵麻痒:“西苑的布置你喜欢么?”
“布置……是指这些灯么?”
他看见那双小鹿眼里盛满疑惑,便知道她根本没往自身联想。
谢知行嗯了声:“原先这里是没有这些冰雕雪雕的,是我想讨你欢心才下令叫他们去做。”
哪怕见到美丽的实景,他心中也没有一丝波动。
在龙椅上坐久了,属于活人的那一部份好像被权力所蚕食,以往他还会对美貌的嫔妃留神,也会嘉赏献上稀有珍宝的臣子,现在却看得越来越淡。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稀罕。
“这多不好意思。”
云皎坐直身,又瞧了瞧那些冰雕。
被殷勤对待总是令人欢喜的,她本以为这里原本就有这些元宵赛花灯似的布置,之前纪贵人那句“皇上对熙嫔娘娘的这番用心”……也没有点醒她,她还搁那看灯乐呢。谁能想到这片冰雪天地是为她而布置的:“我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脸面。”
“宫里除了太后,谁也不比你更体面。”
谢知行叹气:“我不会讨姑娘欢心……要说讨男人的喜欢我也不会,先帝就不特别喜欢我,但我会办事,他交代下来的事儿,无论多难我也能办好,你的要求我都会尽力实现。”
他办起事来是一门心思的,排除万难也要达到目的不可。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动人的一面。
云皎捧着脸,她之前一直拿着手炉,哪怕在一片雪色之间,她的手也是暖乎乎的,可这会贴着脸,脸庞竟比手掌更烫,她有点不知该如何言说的羞涩,索性装起了鸵鸟。
片刻,在冰面上滑够了雪车,云皎才说要回去看烟火。
“烟火是在皇宫里放的,但在这儿也能看到。”
谢知行让她考虑好了在哪儿看。
她还是想回去看。
“吓着你怎么办?”
云皎说:“您也太小看人了,我胆子没这么小。”
奉天殿前的广场安放了一个巨大的底座,太监有条不乱地忙活着,见圣驾来到,还分出人来跟熙嫔介绍,这叫“六合同春”,那叫“海清河晏”还有“鸳鸯献瑞”,每一样听着都是吉祥的好意头。
宫里年年如此,谢知行没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
云皎却兴致很高:“可以让我点火吗?”
“这……”
执香点燃引线,按理来说是安全的,太监还是犹豫。
“朕陪你去。”
他知道她在玩乐方面,也有排除万难的精神。
太监选了个规模个头最小,危险性也最低的,双手奉给熙嫔娘娘,她一撩宫装蹲下,点燃烟火的捻子,火光流窜至底座,咚的一声,焰火冲天而起,几乎照亮夜空。在火药被引爆的刹那,一双温暖的大手盖上她的耳朵,让轰呜声隔绝在外。
五彩的光在皇宫上空绽开。
准备了大半个月的焰火,自然不止这一束。
一束又一束的焰火在天空炸开,云皎仰起头,一直抬着颈也不觉累。可惜了内务府筹备了那么久的烟花,皇宫的主人却没看一眼。
谢知行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她身上。
灼目的火光映照着云皎的脸庞,她兴奋得脸颊酡红,原地蹦起来,居然还试图伸手去捞天上的焰火:“碰不着。”她气恼。
“碰得着就要烫手了。”
“我就想摸摸它,它这么美。”
谢知行说可以:“每年放完烟火的残屑都有一寸多厚,由步军统领率兵泼水压火,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扫一袋回来给你摸,不过得等冷却了之后。”
云皎:“我觉得我们说要摸的不是一样东西。”
“你不是要摸烟花?烟花掉下来就是那些残屑。”
“唉……”
云皎长长叹气。
幸好他有钱有权有势还长得帅,不然怕是要单身到死。
再好看的烟火,也有放完的时候。
但,云皎没看腻,那就不许它放完。
在第三次观看同样烟火时,谢知行问她:“有这么好看?”
“它轰的一声,几乎让我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云皎摸上胸口,强健心跳隔着衣料传递到她的手掌:“但我的心说完全没问题!加大力度,再震两下!”
这是上辈子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她幸福得像掉进了米缸里的小耗子,根本不知饥饱。火光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她的眼瞳,而皇帝就站在她的身边。她没看够烟花,他也没看够她。
穿越之后,云皎过的年都是在家里和爹娘吃饺子。
她就住在皇城脚下,皇宫放的烟花,她年年都能看得见,可毕竟是古代的烟花,又隔得很远,她一直想看看烟花是怎么被炸出来的,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这个年,少了爹娘的陪伴,但开拓了“后宫”地图,也过上了不一样的人生。
在看完第四次烟火燃放后,她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像小猫洗脸一样擦擦眼睛:“呜,眼睛被晃花了。”
“那就闭会儿眼。”
闭着眼时,听到皇帝低沉的嗓音,她在漆黑中摸索到他的颈项,而他一把将她抱上九龙辇:“外面冷,我送你回咸福宫。”
云皎喜欢这种到处被抱着走的感觉,她不安分的手摸到他的耳朵,一把揪住。
熊孩子干不来调情这细致活,谢知行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她拽下来,只好顺势低头。
软乎乎的嘴唇碰到他的耳朵,她偷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一顿:“我爱你。”
“大过年的,说这个不好吧?”
她难得有撩动人心的时刻,谢知行选择性地装作没听到她的回应。
他对她,不急在一时,皇帝有的是春风化雨的耐心。
因为云皎将下巴搁的在他的肩上,他并没看到她小脸红扑扑的。
送云皎回到咸福宫,谢知行将早就备好的压岁钱给她。
一个福禄寿绣花锦囊,被塞得鼓起来,可见里面有多满满当当。
看了她一眼,谢知行就说:“你可以现在拆。”
云皎颠了颠,胖嘟嘟的金元宝从里面颠到她的手心上,金灿灿的特别喜庆。过年期间,她不间断地收到了各种礼物,看都看不完,有时呈上来礼单由太监念,太监念着念着她就睡过去了,因此没有发财的真实感。一个硕大的金元宝在手里滚动,带来非常具体的满足感:“太吉祥了,皇上我真喜欢这个。”
“喜欢就收好,外面天冷,进屋就别再出来了,让纪贵人陪你,”他顿了顿:“今夜我去建章宫,是祖宗礼法定下来的老例,你放心,我不碰她。”
碰不碰的,其实有什么所谓呢!
云皎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坦荡不起来了。
鬼使神差地,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皇上一言九鼎,话说出来就不能反悔了。”
谢知行本不指望她会有何回应,她不在乎是一回事,他给她交代又是另一回事。要用心追求姑娘,又怎能朝三暮四呢?她冷不丁地亮出了对他的占有欲,实在叫他惊喜。
云皎还在等回复呢,就见到皇上微微怔住。
片刻,笑意从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绽出来,比她今夜见了四遍的焰火更加绚烂夺目。他勾起唇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我答应你。”
他真想就这么留下来。
从来没觉得不在某个嫔妃处留宿,是这么困难的事儿。
“伺候好你们主子,”他余光瞥了眼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进去吧。”
“臣妾告退。”
云皎行完礼,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她玩心重,一点懵懂滋生出的儿女情长只能稍稍牵动她的心,一想到纪贵人还在屋里等她,她就一点不留恋身后的皇帝了。倒是谢知行刚走出去一段路,就忍不住的回头,却只看到一个欢快的后脑勺。
纪贵人还没安歇,她坐在屋里怀疑人生。
为什么大过年的她会在咸福宫?
姐姐真同意了?
不过皇上说的话,姐姐就没哪次是不同意的……
纪贵人的思绪跑出去很远很远,这是她难得吃安稳了的一顿饭,淑妃最知道怎么润物细无声地折磨人,经常故意在饭点训斥她,叫她坐立难安,吃不下饭,也是在住进延禧宫之后,才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桀桀桀桀!”
就在这时,风一样的云皎笑着甩开两个宫女的搀扶,走进屋里一个急拐弯,扑进了纪贵人的怀里:“我们今晚一起睡!”
这也是云皎想实现的愿望之一。
她在医院看《樱桃小丸子》时,小学生女主角到好朋友的家里留宿,二人一起盖好小被子,东南西北地畅所欲言,不知不觉地睡去的情节非常吸引她。
“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这样急躁,小心伤了胎儿。”
纪贵人吓一跳,赶紧接住她。
结果云皎在她怀里含情脉脉地看她:“纪贵人待我这样好,定然会接住我,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纪贵人还想说些什么,云皎已经张罗好被子,往被窝里一躺。
“行,那便就寝吧。”
待纪贵人也躺下来后,雪芽吹灭了蜡烛,周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字。
她合上眼,旁边就响起云皎的声音:“我睡不着,咱们来讲会话吧。”
“熙嫔,我睡得着。”
“不,你睡不着。”
纪氏亦未寝,对聊至深夜。
另一边厢,皇后挑灯等待,好不容易等来了皇帝,对方却不进寝室。
建章宫很大,也有书房。
他就在书房里,命迎禄将未批阅完的折子抬过来建章宫。皇后全然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去书房劝他休息就寝,也碰了软钉子,她倚在门边:“多重要的军机要务,让皇上在过年还为之操劳,夜不能寐?”
皇后打着关怀龙体的名号问道。
“反正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
皇上头也不抬。
她一噎。
和她共寝,竟算不得重要的事?
皇后有怨不得发,心中有些懊悔,她想不到皇帝会这么绝情!
她是中宫皇后,占了正统二字,皇上对她总是包容,无论如何不喜,重要日子都会宿在她的建章宫里,无一例外,顶多是背过身去不愿和她说话。这样连到床上同睡也不愿意的事儿,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皇上未寝,臣妾怎能心安理得的睡下,臣妾就在这儿陪皇上。”
她就站在这等他。
“还不伺候你们主子回榻上,”皇上依然没抬头:“明日命妇朝拜,皇后要是精神不济,就不必去了。”
“……”
她要是缺席命妇朝拜,前朝就该议论她这皇后之位不稳了。
皇后垂下眼,强笑道:“劳皇上分神担忧,臣妾这就回去安歇,皇上也别操劳太过。”
“嗯。”
皇后退出去的时候,几乎站都站不稳,倚靠着宫女的搀扶,心中一片凄苦。
若不是皇上心中还有规矩,这时该宿在咸福宫了吧!
还有那个屡得圣眷的珍常在,当初真让她小觑了她去,是她看走眼了,刚在皇帝面前露脸就得圣宠……难道皇上就喜欢这种出身低微的女子?外面刮起的大雪,在她心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次日早起,是为命妇进宫朝贺作准备。
此事是高位娘娘们的喜事,普通嫔妃则关注另一件事,那就是年关的大封六宫。
特别是像兰常在和江贵人这等,自认暂时屈居在低位分上的,就盼着被升回去。
为此,江贵人还去建章宫拜见过皇后。
然而却没得到好脸色。
皇帝根本没拿大封六宫的名单给皇后看,江贵人拿这事来求她,即使说的话再好听,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歪了。
被轰出建章宫之后,悻悻然的江贵人去找太后,结果被留下来捡了大半天的佛豆。
终是没得到明确的准话。
实际上,太后也拿不准皇上的意思,帝心如渊,谁能猜明白?
结果却让后宫众人大跌眼镜。
贵人以上的位分几乎不动,倒是晋了一批答应为常在,提升生活水平。
唯一算是大新闻的,那就是魏嫔终于得偿所愿,从魏嫔晋为魏妃。
兴许皇上对她不是那么满意,进晋位是考虑她父亲在前朝的纪危党争中一直站在皇上这边,今年办了很多实事,她侍奉皇上的资历也很深,加上如意公主颇得圣心,她生母才跟着被“爱屋及乌”地提了提位分,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魏妃被这馅饼砸得晕头转脑,接着就去拜访了延禧宫。
而待新年过去,皇帝依然没有要将宫权归还给皇后的意思。
正月里保和宫茶宴筹备起来时,皇后亦无权插手。
以茶代酒的宴席,是今朝定下的。
因为皇帝不喜欢饮得酩酊大醉,更不觉有何雅趣可言,底下的人揣摩圣意,也跟着爱茶起来,茶宴的人数一般取“周天二十八星宿”之意,定在二十八人,但没有固定数额,皇帝随喜好增减,在宴上由皇帝出题,宗亲王公和大臣按规定作诗联句。
文采为其次,能出席茶宴的,必定深得圣心,且能得一个能诗善赋的美名。
一般来说,能邀者往往在三个要素之中占其一。
一是皇帝的儿子、兄弟或者叔叔。
二是位高权重的大官。
三是文采出众。
……当“云源”位列其中时,众人先否定了第一二点,觉得这人兴许该是文采极出众,得皇帝青睐。
而云源本人则是想连夜收拾包袱滚回老家。
包袱收拾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是京城本地人,竟然退无可退。
他当时还挺有信心,是从首名看起的。
一路从第一名看到最后一名,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名是很次,好歹中了,同窗里多是没中的。后来殿试表现平平,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按理说是要从地方小官做起的,不知怎地,国子监的缺补给他了……当时是有这么个缺,云源没觉得能轮到自己,偏偏就是轮到了。
他觉得这是刚出生的闺女给他带来的好运气,对皎皎更加疼惜
这么多年下来,云源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学问做的也就那样,办事能力也不出色,唯独是一张脸长得特别周正,很有温文尔雅读书人的感觉,有啥需要在百姓跟前露脸又不挣功的事儿往往会落到他头上,因为他往人堆前一站,就像是饱读诗书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作的诗万一给闺女丢脸了怎么办?”
云源焦急地来回踱步。
云夫人扶住他:“你别担心。”
“夫人有高见?”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必然会丢脸,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云源颓然坐下:“皎皎在宫中那么争气,做父亲的不止帮不上忙,还要害她被笑有一个不学无术的父亲。”
想想熙嫔在宫里多得宠,肯定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了不为人知的努力,才博得圣心。和女儿比起来,做父亲的就平庸太多了。
而这时候,熙嫔正在咸福宫躺平。
想想不用交作业给魏妃娘娘,她就太幸福了。
唯一不那么幸福的是,谢知行听说民间相信胎儿会受到母体的影响,例如在怀孕期间整天生气哭泣会生出一个受气包,那反过来想,怀孕期间如果受到诗书熏陶,是不是也能赢在起跑点上?
就拼着这点可能性,谢知行叫云皎多看书。
云皎敷衍他:“看了,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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