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盛帝:“……”
如果不是早早听到臭小子吐槽他小气,他恐怕还真就信了。
燕先竹笑容都肉麻地凝住了,时人讲究含蓄,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热烈地夸奖。
他记得自己是叮嘱过,让小皮猴乖巧些,但是是不是有点乖得过头了???
朝中诸位官员也听得有些心里直起鸡皮疙瘩,他们记得,燕先梅从前在朝为官的时候,分明是刚直不阿,十分正直的性格,怎么教出来的弟子完全不同?
御史台的人更是狠狠皱眉,这看起来就是佞臣坯子!已经有人琢磨起来,要怎么上折子劝明盛帝好好管教,约束顾璋了。
顾璋倒是觉得自己今儿表现不错,就凭这首诗,这么真挚的情感,怎么也能抵消之前当面吐槽的事了吧?
明盛帝也实在接不住顾璋这一茬,放他回了队列,点了后头几名。
他本排好了序,但被苏公公提醒,来自宁都一个地方的不能太多。
于是想了想,将前十名里,来自京城的祝子瑜往前提了提,也算是给祝家前段时间有功的奖赏。
这样,所有的名次就都出来了。
“一甲第一名,顾璋。”
“一甲第二名,祝子瑜。”
“一甲第三名,余庆年。”
一甲唱名结束后,便是二甲。
因为宁都这几年顾璋都在捣鼓田地的原因,殿试文章写起来都比旁人更言之有物。
黎川得了二甲考前的位置,金瑎也摸了个二甲末尾,没落到三甲去。
新科进士平均年龄在二十八岁,许多人三十岁能考中进士,都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他们四人站在队列中,年轻得十分显眼。
顾璋听到几人都中了,也不得不再次感慨,荣大学士几人亲去宁都授课,实在让人受益良多。
午门外。
京中百姓十分兴奋,虽然每三年都有一次打马游街,但是大多一甲三名,年纪都不小了,但今天不同。
“今儿可有个稀奇,状元才十六岁!”
“还没婚配呢!”有大娘大声强调。
“我还真想看看,连中六元的小状元到底是个啥模样。”
街道两侧都是来瞧热闹的百姓。
新科进士的金榜,被放在云盘之上,由司仪端着,引导着新科进士往前走,直到午门。
金榜被司仪小心地放在五彩装饰的龙亭中,然后由身披金甲的士兵抬起龙亭,在前方开道。
有宫廷乐师一路奏乐,顾璋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可谓春风得意。
外面早早等着的百姓,看到游街的队伍也激动起来。
谁想得到啊?连中六元的状元郎,竟然还生了张这么俊俏的小脸!
少年骑在高大骏马上,英姿勃发,笑起来又春光融融,让人忍不住称赞,好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以前怎么没听说,状元郎这么俊俏?”
“对啊,往日总听说他做了什么,科举如何,怎么没人说他长得面若冠玉?宁都百姓莫不是被猪油蒙了眼!”
“要不是有士兵护着,我都想冲进去把人抢回去当女婿了。”
顾璋耳聪目明,即使在热闹的街巷,也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顾璋:“……”
顾璋沿着午门往外,游街了一路,刚开始还是风光无限的。
但街道两边小娘子抛来的鲜花荷包手绢越来越多,对准了他扔下来,多得都快要把人给淹没了,躲都来不及躲!
顾璋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让道路两侧的人都不禁哄笑出声,六元及第的天才小少年,看来还是个孩子啊!
顾璋这一快, 后面整个队伍都快了起来。
终于过了最繁华的街巷,道路两侧稍稍安静了些。
顾璋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御马游街竟然这般恐怖。”
余庆年在他身后半个马的距离,因为顾璋加快了速度,后头也有被波及一些,他取下肩上、头上的花瓣, 也心有余悸道:“若不是有士兵护着,刚刚那架势, 我还真担心你被掠了去。”
顾璋笑道:“可别把锅都推到我头上,也许本就是冲着最貌美的探花郎来的?”
余庆年和顾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笑得开怀, 愈发显得春风得意, 养眼至极。
要说排名,肯定是第二强过第三,但有些事就是很神奇, 历来榜眼就是受到关注最少,状元和探花郎最受百姓关注。
祝子瑜自从脑门上, 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原本就不那么高兴的心情, 更是急转直下,对外佯装得高兴的笑容也透出几分牵强来。
他原本是京城中呼声最高的状元之才,在国子监里, 夫子们都夸他文采斐然,甚至原来比不过他的, 也在前些年开恩科的时候,拿了状元的名头。
如今只得了榜眼,骑在游街的御马上,看着街两旁熟悉的友人、曾经的同窗,他便觉得面上都火辣辣的。
顾璋也看见了街边的家人、师长,连在问心学院任教过几年的大儒,也有几位出来,在道路两侧看顾璋御马游街。
顾璋脸上的笑容更明媚灿烂了几分。
夹道茶楼二楼。
三年一次的喜事,是未出阁的姑娘们难得的出游瞧热闹的时候,燕芷也与许多闺中好友一样,禀报了长辈,央了出来玩的机会。
小姑娘穿着轻薄的春衫,包包头上插着灵动的蜻蜓发簪,绿油油的,随着她的动作,蜻蜓的翅膀轻轻煽动,与生机勃勃的春日极为相配。
见御马游街的队伍靠近,燕芷高高兴兴地夸赞道:“顾璋可真厉害。”
随行的婢女青荷笑着附和道:“虽然每三年都能出一个状元,但是六元及第本朝可就顾公子一位,确实厉害!”
“可不止,”燕芷掰着指头数,“不仅会读书,还会画画,还懂让田地增产百姓吃饱饭,能得爷爷和叔祖父喜欢……”
数着数着,小姑娘感慨:“他日后一定是个好官。”
燕芷说起这些的时候,清澈圆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辰碎落在里面。
顾璋惊鸿一瞥,好像在敞开的木窗里,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春光中盛开出了花精灵。
即使隔着面纱,对上这双亮闪闪的眼睛,顾璋也不由心生欢喜。
燕家小姑娘还挺可爱的,顾璋大方朝她笑着挥挥手。
而后就见人小姑娘缩了回去,原本漂亮的轩窗顿时黯然失色。
顾璋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是不是把人小姑娘吓到了?
而楼上。
“祝子瑜高大俊朗?”燕芷不这么觉得,“分明是顾璋更好看一些,顾璋骑马的时候,背影可俊朗啦,像巍峨的山峰。”
来人是户部尚书孙女盛千琴,她的眼尾有一颗漂亮的美人痣。
她表情淡淡道:“不过得了状元,京城状元还少吗?家中无权无势,半点助力都没有,还要攀附你燕家人情关系,我好心劝劝妹妹一句,还是多知晓些京中事务,别只知闷头摆弄锅碗瓢盆,否则日后当不起当家主母的称号,反遭人笑话。”
在权势滔天、世代勋贵的家族眼里,许多刚刚入京的状元郎连官场都还没踏入,确实不值一提,稍微动动手脚,就能断送了人的仕途。
细数历朝历代,多少一甲泯然众人?官居三品以上的大臣,又有多少当年考取的是状元功名?
后宅女子不似前朝官员消息灵通,在盛千琴眼里,这个压了他未婚夫君一头的状元,不过是运气好做出了增产功绩,实则还是个没甚根基的蜉蝣小官罢了。
燕芷心中不愉,脸上真切的笑容,都变成应付外人的淑女浅笑:“可顾璋是状元,祝子瑜这个榜眼,好像还没他厉害。”
青荷心里奇怪,她家主子性子体贴又可爱,从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戳人短处,即使是和自小不对付的盛家小姐。
看人走了,青荷才小声询问。
燕芷探头朝街上看去,御马游街的队伍早没了踪影,她低头戳戳窗边小花,抿着嘴角,有些不高兴道:“上次朝花宴上的事,我觉得和她有关系。”
而已经离开的盛千琴,面带嫌弃道:“亏爹还把祝子瑜夸得天花乱坠的,竟然连个农家出身的十六岁小书生都比不过。”
她自幼刻苦,琴棋书画、女红、掌家无一不精,京城中谁不夸她一句好?可偏偏是一无是处的燕芷得家中喜爱,能自己选择夫婿,不满意就不嫁,拖到现在都不议亲,反而是她要去和祝家联姻。
盛千琴想想就觉得愤然,心如泡酸汁:“她可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就连朝花宴上已经送错的百花囊,都能冒出个长辈弟子替她解围,不惜为她担下这份贪嘴好吃的名声。”
“小姐,咱等会儿还要随夫人去祝家道喜。”婢女提醒她,想到自小不服输,样样都要争第一的小姐,又安慰道,“祝公子才学亦不俗,还有祝家做后盾,日后定能步步高升,给小姐荣光。”
“我若为男子,岂须靠他给我荣光?”盛千琴拂袖转身离去。
游街结束。
顾璋穿着新科进士的官服,在左邻右舍的恭喜声中,和家人一起走进了顾家院子里。
顾大根高兴了一路,乐不可支地想把顾璋举起来,不过这会儿顾璋都一米七了,哪里是轻易能举得动的?
顾大根傻笑着,唇角咧开到耳根,与从前一模一样,眼眶却有些发红:“小石头大了,爹都抱不动了。”
顾璋抱住他,软声道:“我再大也是爹娘的孩子。”
上辈子一个人走,一个人在末世跌跌撞撞地挣扎长大,实在是太苦了,无论血与泪,都没有人心疼他。
他想当有爹娘的孩子,无论走多远,都有人等着他回家。
顾大根笑得胸膛都不住震动:“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跟孩子似的撒娇,羞不羞?”
顾璋松开他爹,转头和秋娘告状:“娘,你看爹!”
秋娘眼眶里也盛满喜极而泣的泪水,笑道:“等会娘帮你骂他,帮小石头欺负回来。”
顾璋又抱了抱秋娘,脑袋放在秋娘肩膀上:“娘最好了。”
王氏也在菩萨前喜极道:“菩萨保佑,日后小石头都平平安安,过得顺心如意。”
顾老爷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他有时候回忆过往,只觉得自己编蚂蚱哄生病大哭的孙子,还是前不久的事情,一晃眼,孙儿都这么大了。
还带他这个从小直不起腰来的老头,成了宁都府人人都认识敬重的农官,如今还到皇城脚下,看到最繁华的京城。
这辈子能如此,即使明天就闭眼,也没什么遗憾了。
接下来,就有许多人登门道喜。
顾璋也没闲下来,他要去参加几位宁都友人的宴席,要准备不久后的琼林宴。
不过在这之前,燕老也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宴席,还邀请了许多相熟的昔日旧友。
宴席中,燕老笑容都没消失过,接受着昔日好友的祝福和恭喜。
“子实能得此子弟,着实让人羡慕。”
“当年科举就没考过你,没想到儿孙也比不过你收的弟子,十六岁就连中六元,真是前无古人,闻所未闻。”
燕老高兴得都喝起酒来,连好友邀他请客,他都不推辞。
姜武和顾璋常侍他左右,见他一杯杯喝,顾璋小声劝道:“师父,您少喝点。”
燕先梅:“今儿高兴。”
他已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如今身长玉立的顾璋,眼里说不出的欣喜,他手笑着在腰间比划:“当初我见你,你才这么高点,如今都成状元了。”
燕老开这场宴的目的,顾璋心里也是清楚的。
师父这是想把官场人脉介绍给他,官场向来独木难支,若能有长辈照拂,族人相互扶持,路能好走许多。
这场宴会宾主尽欢。
在诸多宾客的瞩目下,燕老将自己的重爱和珍视毫不保留地展示出来。
他笑得一如既往的和煦,看着顾璋道:“如今成了新科进士,日后要沉稳些,师父便给你取个字吧。”
往后在官场行走,总不能再让人直呼其名。
“弟子恭听。”顾璋朝燕先梅执弟子礼。
燕老笑道:“瑶光,你觉得如何?”
宴上宾客,听到这个字,都有些愣住了。
瑶光二字,有许多出处,可不论哪一处,在古籍和文化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从顾璋过往功绩考量,《淮南子·本经训》中有言,“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
这个评价和期待,不可谓不重。
瑶光还能比喻白光,象征祥瑞,带来生机与希望。
若从瑶光星这个角度来解读,瑶光星乃吉祥之星,这颗星星自古以来,就代表了人们心中最为美好,最为灿烂的追求和向往。
从星阵角度而言,瑶光还有破军之意,向来指沙场点兵、功勋卓著的将领,是不是还暗指子弟能文能武?
在场宾客都是燕老好友,知道他实事求是的性格,若不是真报有这样的期待和喜爱,是绝不会给人取这个字的。
字,向来都饱含长辈的疼爱和期许。
“师父。”顾璋轻声喊道。
顾璋能连中六元,自然涉猎广泛,熟读经典,同样也和在场宾客一样,想到了这些。
他心中好像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戳中。
师父是懂他的。
他才来这个美好的新世界不久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番心思,只是下意识地去做。
可这些年过去,尤其是看到宁都百姓热烈欢呼,夹道送他离开宁都的时候,他就明白,他是向往和平美好,喜欢生机与希望的。
看遍了灰暗末世疮痍,他格外珍惜如今所有的一切,他希望这个美好得像梦一样的地方,能永远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
青山绿水、稻田飘香,盛世欢歌。
燕老道:“瑶,美玉也,正与你的名字相互映衬补充,可喜欢?”
他没将那些期许表明,也没说这是自己思量了无数日夜,舍了不知多少字,最后才定下的。
但谁都不信,以燕老的学识,起这样的字,只因最浅薄的这一层解释。
这一看就知道,是反复思量,珍之又珍才抉择出的字。
顾璋认真道:“谢师父赐字,我很喜欢,日后定不负师父期许。”
【叮——“圆梦系统”恭喜您辨明心中宏愿,任务更新中,系统即将更新……】
顾璋听到脑海里的声音,有一瞬间愣神。
所以他原来觉得系统有些奇怪,竟是因为他分辨清楚,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璋莞尔,任由系统去更新,将心神放回眼前宴会。
宴会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顾璋也难得没皮,表现出他稳重的一面,倒是给这些第一次接触他的大臣们,留下了个少年老成,君子端方的印象。
还有人夸他道:“人如其名,温润如玉,端方有礼。”
顾璋这会儿才想起来,他的名“璋”还有这个含义。
他心里默默记住这个来自礼部的官员,为他默哀一秒,希望日后见了他的真面目,不要被吓到才好。
人嘛,一出生就被取了名字。
有几个能“人如其名”呢?
这可不能怪他!
等宴席散了,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
燕先梅这才真心笑起来:“你今儿倒是乖巧。”
顾璋也扶着他坐下,笑着应道:“师父您原来不也老说我——‘就会装乖’”
“这可不就成了我的拿手好戏吗?”
燕先梅顿时笑出声来,这才是他熟悉的小石头。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竟然觉得刚刚那样守礼、有君子风度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别扭。
燕先梅叮嘱道:“这样就好,日后若得陛下召见,就如今日这般,不会出什么岔子。”
顾璋干咳两声。
他原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唉!
谁能想到,皇帝竟然做出微服出宫,诓他是进京赶考书生这样的事。
燕先梅见他神色有异,有些担忧道:“你可不许乱来。”
顾璋保证道:“我不乱来!”
但某人乱不乱来,他就没法保证了。
顾璋岔开话题:“师父,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件,回信里你都没跟我说,那个好吃的酒楼是哪一家?”
燕老靠在软榻上休息,他瞧了一眼自家弟子:“信中不方便写,而且你不是都吃过了吗?”
顾璋:?
“我吃过京城好些,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顾璋赶紧道。
燕老笑呵呵道:“某人还为了一口吃的,担下了贪嘴的名声,这么快就忘了?”
燕家那个小姑娘?
顾璋顿时回忆起许多细节,譬如去找燕先竹请教的那几次,燕家吃食方子,做法,似乎都与外面有些细微的不同。
尤其是那个酒鬼花生,不,现在应当叫酥烙花生,真是好吃得他现在想想都口舌生津,忍不住想要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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