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居然还妄想着,自己能凭借那淡薄如云雾的情爱,和楚岚在一起。
绝无可能的,这样的想法太可笑了。
方云蕊今日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郁结于心口的种种心绪也就此放下了,散了个干干净净。
爱也好,恨也好,她完全不必对楚岚生出多余的感情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楚岚看到的天地,和她看到的天地,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方云蕊释然了,利用她也好,没有利用她也罢,当初楚岚究竟知不知道是冯氏害她也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是多么渺小的一只蜉蝣啊,她在这偌大的京城,的的确确蒙受了楚岚的照顾恩泽,不该再肖想其他。
一个时辰的车程而已,方云蕊好像把自己这辈子都想明白了,她终于是放下了,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果然,方云蕊还为自己的成长沾沾自喜着,人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眼界就是会突然不一样了。
马车终于停了,楚岚让梅雪堂过来接人,接到女儿的时候三夫人柳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抱着楚玥呜咽:“儿啊,今日可吓死为娘了!”
楚玥刚刚睡醒,懵然地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而后又跳下车来当着柳氏的面转了几圈。
“瞧!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柳氏本是哭着,看到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被气笑了,转过身来又看了方云蕊一眼,道:“不早了,今儿你定也累了,早早去歇着吧,别忘了明儿一早过去给老爷子请安,老爷子也担心了一晚上呢,听见楚岚接着你们了,才睡下。”
说罢,柳氏又看向楚岚,动了动嘴唇。
楚岚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道:“三婶不必言谢,接回妹妹们,是晚辈应当做的。”
柳氏点了点头,她与这个子侄从没说过一句话,从前一直觉得他冷冰冰的,又是冯氏的儿子,一直都远远避着,可今日,她突然对楚岚生出些好感来,虽未说出口,但也感激地看了楚岚一眼,领着女儿回去了。
梅雪堂落定了,从梅雪堂穿堂过去,一直走到铃兰阁那边,大约需要两刻多的时间,方云蕊辞别了三夫人,转身看向楚岚。
楚岚因她这道目光微微一颤,他今日一直悬着的心,好像到此刻也没有放下,从马车上一路过来,到现在,找人的时候尚不觉得,坐在马车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指尖一直在发颤。
一路上他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便是怕被她发现自己或许连声音都在发颤。
女学死了三个学生,都是企图外逃时被一刀结果了性命,其中一个还被拦腰斩断,死状残忍。
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懵然了一瞬,心思神志都未全然恢复过来,人却已经在召集找人了。
踏进书院的那一刻,他惊觉自己竟是在害怕,怕国公府那个十分活泼跳脱的小妹没了,更怕那个总是低着头、怯懦性子的,被人斩断在刀下。
来的一路上,楚岚心头无数次掠过大年初二那日,街市灯花如昼,小姑娘穿着一身白雪红梅的新衣,乃是笔墨难着的人间绝色,她用自己那双明亮得能说话的眼睛望着他,对他说想和他做夫妻。
楚岚不止一次地开始回想,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应下她?若应了,她不必再去这无关紧要的女学,不会再遇上这些杂乱的事。
费尽心思得一个那样的玉牌,她就能那样欢喜。
若他当时应了呢?
她会不会更加欢喜。
头顶圆月如盘,清辉落下洒在她如月静美的面庞上,楚岚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去牵住她,却见她对着自己福身一拜。
“多谢长兄搭救之恩,云蕊此生没齿难忘。”方云蕊道了声谢,楚岚已是不止一次地救过她了,的确值得一谢的。
这一个举动中,楚岚察觉到了她的疏远。
“你没别的话同我说?”楚岚问她,心底里,他竟有些隐隐期盼着,她能不能再问他一次当日那个问题?
方云蕊不知道楚岚这是什么意思,她仔细想着,突然想起来什么,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那玉牌还在呢,顿时松了口气。
“明日,长兄能请赵大哥过来吗?”方云蕊问。
楚岚听她提到赵怀峥,凉声反问一句:“这般急切?”
“当初说好的,我从书院出来就定下婚约的。”方云蕊道,虽然是有些急切了,但也只是定下婚约而已,并无不可的。
楚岚忽然觉得心口发堵,年初她还想嫁给自己呢,转眼才三个月,她就又想嫁给赵怀峥了?她嘴里可曾有一句真话不曾?
“你是当真想嫁赵怀峥?”楚岚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他总想确认再确认。
方云蕊觉得楚岚问这个怪没意思的。
“我想与不想,这已是定局了,赵大哥是个好人。”方云蕊不想和他耗费下去了,她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便道,“长兄若觉得不便,那我明日去请大夫人叫他来。”
说罢,她拉着海林转身就往回走。
按理说,方云蕊和楚岚今夜完全的顺路的,若是搁在从前,他们便会一起走。可今晚方云蕊不想一起走了,她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想要和楚岚划清界限,从此清清白白、一分为二。
乞巧节后的那段往事,她这辈子也不愿再想起了。
然楚岚站在她身后,揣的却是另一番想法——她没说她想嫁,她若真想,想必会说的。
所以她应下这门亲事,不过是因为已成定局,事不过三,她不好再推辞了。
楚岚想,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定局。
方云蕊离开之后,楚岚并未直接回铃兰阁,而是夤夜赶往荣寿堂。
别人都道荣国公已经睡下,唯独楚岚知道,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祖父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身披兜帽,去得低调,走进内室一看灯还微微亮着,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
“进来吧。”荣国公在里面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楚岚便进了屋,坐在了祖孙俩惯常手谈的棋盘旁边。
荣国公看向这个多年游历在外的长孙,这么多年,国公府最亏待他,他却早已长成了国公府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若我的儿子能有你一半出息,我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家世操劳。”荣国公真心叹了一句。
眼下这些伤怀的话也是多说无益,楚岚看着面前棋盘上这副残局,轻轻落下一子,道:“正因如此,楚家才能暂避锋芒,若是由父辈接手,当初能不能听孙儿一劝还未可知。”
荣国公露出正是如此的神情来,去岁楚岚初回家中,翌日便借着手谈的由头与荣国公详谈了一遭京中局势,劝荣国公此刻正是顺应圣人自如放权的时机,不可争夺。
这些话荣国公当初听进去几分,不过大半是觉得自己老了,也确实不该多管,能守着今日的荣华安置了子孙,他这一辈子也算落定了。
且楚岚志在科考,只字未提要继承他戎马半生打下的基业,荣国公便了然了,孙儿这是无意于马背上的天下。
当初,荣国公还以为只是这样,选择文道,不过是楚岚自己情愿而已,如今回想起来,何尝不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太子与大殿下相争已到了这样水深火热的地步?”荣国公问。
楚岚默声道:“之前益州水患,孙儿曾听闻谣言,说先皇后之死与凌家有关。”
这种皇家秘事,寻常百姓岂会知晓?必然是有心人催之。
可又偏偏是地方这种无迹可寻的传言,传到了人耳朵里,才会变得更加可信,疑心但起,再看什么都会觉得是蛛丝马迹。
荣国公突然明白了,“所以,你今年回家一趟,其实是为了拦着楚家,让我放权?去年你是不是早就到了京城?只是因为听见消息,才决定要回来。”
楚岚默不作声,只当默认。
荣国公只当他当年游历是为志在四方,可今时一看,若不是因为有事,孙儿回京科考都不愿回家一趟,这其中的问题难道还简单吗?
“是不是你爹娘?”荣国公一语中的,自打楚岚回来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这父母与孩子并不亲近,全然当做外人一般。
之前他为此找老二谈过一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可细细想着楚岚离家后这些年,那俩人就跟没事人似的,像是巴不得儿子不要回来。
更甚至还想致力于再生下一个儿子,几年前冯氏那个儿子夭折了,荣国公虽然痛心,可他从未往这上面想过。
可去年冯氏又想方设法怀上一个,他存心私下去打听了,才知道冯氏为了生这个儿子私下没少求神问药,什么法子都试过来了。
荣国公觉得心寒,替楚岚心寒。
所以冯氏临盆当日,他从头到尾没过问一句。
面对祖父的问话,楚岚也只云淡风轻回了一句:“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父母亲情罢了,他已不会再抱有任何希望,不会再生出任何向往之心。
孙儿既不愿再提,那荣国公也不会再问,这归根结底是儿孙自己的事,国公府这一大家子,看着繁荣锦绣,可里面的事情若一桩桩一件件细究起来,这表面的祥和也就维持不住了。
而今京城局势变动,一朝一夕,荣国公府还是更加需要内里的和平。
“岚儿,当初你执意要去刑部,也是为此?”荣国公道。
楚岚新科探花,大好前程在手,又立了大功,六部去哪里任职,不都抢着要?户部肥差多,吏部擢升快,偏偏是这刑部总干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升迁也慢,堆积的陈年案件如山,一年下来能办出一个案子都是上天庇佑。
楚岚偏自请去了刑部。
如今回想,荣国公尚觉,这六部中哪一部都会受到党.争招揽,唯独刑部不会,一来固步自封无法变通,二来,以楚岚如今在刑部的地位,尚接触不到什么大案要案,亦触动不了任何人的利益,是最最保险安全的一个位置。
楚岚道:“祖父,到了皇权面前,再大的权势地位转瞬也能作齑粉蝼蚁,眼下当更加谨慎才是,既然祖父放权,便改彻底与过去那些断了联系,好让人捉不到把柄。”
荣国公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又慢慢觉着,孙儿这话好像另含深意。
他看向楚岚,只听楚岚道:“赵怀峥,即将任华州团练。”
荣国公一愣,有些哑然,这种事若在寻常,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存心结交,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一切事都变得可大可小。
这赵怀峥,自是一门好亲事,可他即将任地方长官,又是离京城最近的华州,这华州可是块宝地,难道那两位殿下不会想着在华州留下自己的人手吗?
太子虽是正统,可皇长子也师出有名,圣人坐山观虎斗,大有拿此事历练儿子的意思。
皇室的风波,任谁搅弄进去都会成了游鱼虾米,荣国公并不想趟这个浑水。
“你说得有理。”荣国公叹了一声,“明日,我同云蕊丫头再议议此事。”
楚岚不动声色,惯常收敛的双眸中却有浮光闪动,他慢慢抬眼,举手投足间都是势在必得,起身道:“夜色已深,祖父早些歇息吧,孙儿告退。”
苍幕之中,皎皎白月被荡起的乌云遮蔽,这蒙在整个京城上空中的月色黯然下来,不知何时能见分明了。
翌日清晨,方云蕊便与楚玥去荣寿堂给国公爷请安,她昨夜睡得极为舒适,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遍似的,此刻只觉得筋骨舒展、神清气爽。
到了之后,荣国公倒是没有再问昨夜她们发生了什么,只是关心了几句,后面又交代说最近外面不太平,让她们没事不要外出,更不要单独出去,见她们没什么事,也就让回去了。
只是走的时候,又让方云蕊单独留了下来。
楚玥心知这怕是要说婚事呢,就没有多问,先行回去了。
方云蕊也猜想国公爷大约是要跟她说婚事的,跟赵大哥拖了这么久,是该提上日子了。
谁知,荣国公开口,便是问她:“云蕊丫头,你今年才及笄,这婚事推迟一年可不可行?”
方云蕊愣了愣,问:“为何?”
荣国公有些无奈起来,他欲言又止,本想道出真话,可看着方云蕊那双懵懂的眼睛,又觉得这毕竟是楚家自己的事,不该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京城的天再塌下来,也压不到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去。
于是便道:“实在是今年风水不好,不剩什么好日子了,前日又来了个修士,说......咳,说我今年下半年命里犯红,家中不好再有喜事了。”
荣国公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没少撒谎,可他没想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对着一个小丫头撒谎,不免老脸一红,不自在起来。
好在荣国公素来威严,方云蕊没看出端倪来,对荣国公的话深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抿了下唇,那她确实是不好再坚持了,可那赵家,未必会再等她。
“那先定下婚约吗?”方云蕊试着问了一句。
荣国公沉吟一声,道:“婚约就不定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亲与赵怀峥说清,等时间一过,你们过了三书六礼直接嫁娶便是,不必非要有这道章程。”
这便是婚约也不必定了,只是做一个口头的承诺。
方云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下了,可心里怎么也觉得没底,出了荣寿堂后,她便觉得这件事怎么也要跟大夫人说一声,毕竟这赵大哥是大夫人带着她去相看的。
江家早年虽在金陵,可江月容怎么也是名门闺秀的,否则也不会在荣国公府盛极的时候,被选中了来做长子的夫人。
很多事情方云蕊不知道,看不透,也没人告诉她,可江月容怎会不知晓公爹的意思?她一听说公爹说了一个那样的借口,就知道什么犯冲都是哄方云蕊的,公爹就是想拖上一拖,等时局定下来再议亲不迟。
江月容虽看重赵怀峥,可她看重是为了让云蕊有个好归宿,现今皇后的事这么一闹,凡事更要三思而后行。
她没什么话好说的,劝慰了方云蕊两句,道:“赵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横竖他还没去华州,到了华州也要再历练上一阵,等他在那边站稳了脚跟,一切都安顿周全了,你再嫁过去也不迟,你们啊,的确是......太快了些。”
听大夫人这么一说,方云蕊又觉得确实如此了,推迟到明年再定,的确能更相宜些,她也不用跟着去华州操持新家的落定了。
本来,她对自己做当家主母这件事就没什么底,心中怯怯的,舍不下现今做姑娘的日子。
一句推迟,虽然来得莫名,却也让方云蕊有了喘息之机,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好好歇一歇,正经学学执掌中馈和管理内宅的本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楚岚有些不可思议,又确认了一遍:“祖父当真是用这种理由跟她说的?”
“是。”青墨抓了抓脑袋。
楚岚叹气,这种哄小孩的理由,也就她能深信不疑了,或许是怀疑过,只是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你去跟祖父说,赵家那边不能用这种说辞。”楚岚道,“让祖父不必挂心说辞的事,我自有办法。”
青墨应了一声,又退出去了。
于是过了两天,方云蕊正在院子里午睡,便听海林过来叫她,说赵怀峥来找她,正在偏门处等着,说有话要同她说。
方云蕊起身睡了,心里想着是不是国公爷那边跟他说了这件事,又想着要是那边没说,她应不应该自己说?
没想到刚见到人,就见赵怀峥风尘仆仆,看见她便是满怀歉意的一句话:“婚约的事,只怕要推迟了,华州急召,我得先去赴任。”
方云蕊愣了愣,没想到赵怀峥也有事不能如约了,可她竟然觉得理所应当,她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看来即便是国公爷没有要推迟,这定亲之事也不得不推迟了。
“没事的赵大哥。”方云蕊如实道,“其实,我也想同你说这个,国公爷说今年下半年府上办红事犯冲呢,你不必抱歉,这本就是要推迟的。”
少女亭亭玉立站在门中,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雪白的面容上,赵怀峥站在外面,难得温柔地对她笑笑。
难为她还找了这么个古怪的理由来宽慰他。
“你多保重。”赵怀峥道,“等我从华州回来,再来找你。”
方云蕊对赵怀峥此言无比信任,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赵大哥也要一路保重才是。”
眼看着人转过身,走远了,方云蕊也合上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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