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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南风不尽)


程婉蕴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揉了揉:“那你自己要知道心疼自己啊,该吃吃该睡睡,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压低了声音,“什么让爷们收用宫女之流的手段留下来的恩宠都好似烟云,一吹就散了,还是自己身子最重要。”
刘侧福晋红着眼点头:“我明白。”
两人都是孕妇,刘侧福晋更是身子重,这才没说了两句话就羞赧道:“我要去更衣了,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程婉蕴知道她两个孩子辛苦,原本孕晚期才会出现的尿频症状已经提前出现了,更是深感她的不易,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宁寿宫更衣的地方设置在长廊尽头,她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宫装美人捧着肚子也出来,三人差点撞到,都下意识护着肚子吓得后退了一步。
那人身着宫装,显然是后宫妃嫔,但瞧着很年轻,位分应该不高。刘侧福晋近来心情憋闷,脾气也大了,已经横眉倒竖想骂出口了,但注意到她惨白着脸护着肚子,这才忍了,只是嘟囔了一句:“走这么快,不要命了啊!”
那美人先低头道了歉:“婢妾答应王氏,惊扰两位侧福晋了……”
程婉蕴和刘侧福晋身着的侧福晋冠服还是很好认的。
“不碍事,我们也莽撞了,惊了王小主,也请海涵。”程婉蕴拉了拉刘侧福晋的袖子,好歹是康熙妃嫔,名义上是各皇阿哥的庶母,不可无礼,让到一边,“请王小主先行。”
王答应又一福身,三人擦肩而过。王答应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觉着其中那位性子温柔的侧福晋好似有些眼熟,她正想着,脚下却踩中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方绣帕,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八仙花。王答应眸光一颤,连忙命身边宫女拾了起来,捧在手里与她自己的那方帕子一起仔细对比看过,确认针脚一模一样,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八仙花本就不是宫中常见的绣样,她手里这帕子还是刚进宫婉荷教她绣的……王答应捧着帕子踌躇了一会儿,眼眸依依地回望着更衣的屋子,脚下竟有些挪不动步子。
“小主?”扶着她的宫女有些疑惑地出声看着她,“咱们回吧,待会贵主要担心的。”
王答应倏地回过神来,笑道:“你说的是,这帕子只怕是方才两位侧福晋遗失的,略等等还给她们吧。”
这儿人来人往,宫女嬷嬷伺候的人跟着一大堆,实在不是叙话之处,何况……她身边的宫女嬷嬷都是贵妃娘娘的人,王答应捏紧了那帕子,但她还是想知道这帕子的主人究竟是哪一位……
于是程婉蕴和刘侧福晋出来,就发现那亭亭玉立的王答应还竟然站在门口,不时往屋子处垫脚张望,似乎正等着她们俩出来。

第59章 变故
程婉蕴和刘侧福晋出来, 看见那王答应那抹倩影也有些迷惑,她怎么还在这儿?有种上辈子和小姐妹相约去洗手间然后被坏孩子堵厕所门口放狠话的感觉……谁知,那王答应只是远远一福身, 便将手中手帕递给了宫女, 程婉蕴见那宫女走上前来请安:“方才小主拾到了一方锦帕……”
程婉蕴这才知道人家是拾金不昧,对自己方才的联想有点不好意思,笑道:“是我的帕子, 多谢王小主了。”那宫女将锦帕交给程婉蕴,那王答应也跟着远远望了她一眼,随即也没说什么, 垂下眼行了礼便离开了。
只是那一眼便足够水波荡漾、妩媚天成了,太太太漂亮了!程婉蕴忽然福至心灵,这一定是之前传言的那个后宫侍寝榜首王答应!
刚入宫就能跟着康熙去围猎的!她竟然那么快就有了身孕。程婉蕴数了数指头,她进宫约莫也才四个月时间,至少去围猎之前她还没身孕,那可能是围猎之后怀的, 也可能刚到怀了,但回了宫才诊出来。
现在康熙宫里青黄不接, 高位妃嫔都老了, 其他年轻的没她漂亮, 总之,她应该是这几年后宫十分强劲的后起之秀了。
程婉蕴脑内吃了会儿瓜,和刘侧福晋回宁寿宫里坐下, 又与三爷的田侧福晋聊了会儿, 她发现之前热河对她还有几分不屑的田侧福晋现在对她十分亲切了, 原来她们这几人去热河的时候,她可是只肯跟大福晋说话的!
根本正眼都懒得看她和刘侧福晋。
果然时移势易。
这屋子里还有裕亲王、康亲王等宗室亲王的福晋与侧福晋, 这些都是长辈,程婉蕴再咸鱼也知道这会儿要上去打招呼,于是时间不算难,几乎时时刻刻都牵着俩娃到处骗红包。
最后本来用来装水果的布兜全用来各式各样的金瓜子和金裸子了,有的宗室皇亲知道套路,甚至提前打好了各种给小孩子的见面礼,随手一套就是长命锁、金麒麟之类的。两辈子了,程婉蕴终于能体会到过年的好处和快乐了。
当年,她每回过年都是大出血的那一个,毕竟当年直到她不幸猝死,她也没有结婚生子,而同辈的亲朋好友二胎也有了,还有的三胎在望了。
她上辈子出生的那个地方,还延续着千百年以来的宗族观念与大家族传统,对于儿子的渴求就像渴求某种人生必须达成的境界似的,她还是“程匀”的时候,自小就没进过家族祠堂,族谱里也没有她的名字。
爷爷去世,她披麻戴孝出钱出力,却没有守灵的资格,爷爷的祭文册子里,从儿子、孙子写到侄子、侄孙、堂侄子、堂侄孙,都没有她的名字,当然也没有她姑姑们的名字,所有女性都忽然“隐形”了,就好像男人们是单雄繁殖出来的似的!
丧礼上,她爹捧着遗照,两个叔叔捧骨灰和牌位,堂弟手举高香蜡烛,堂侄提灯举灵幡,而她“匀”出来的弟弟作为长房长孙,头围稻杆,腰别镰刀,手捧香炉,站在前面为爷爷三跪九叩送行,象征着程家这个家族“大宗”最新一代的传承与希望。
哪怕她那弟弟只是个天天打游戏连个高中也考不上的废材。
而她,只能和姑姑们跟在队伍最后头,甚至要送爷爷安葬的时候,她们就没资格跟上山了,在路边最后磕一个头,就得回去煮饭了。
所以,她家乡那个地方,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没有独生子女,计划的年代可是宁可丢工作、罚款也要生儿子的。
即便到了她这一代也是如此,如她一般被家人辖制早早结婚的也十分常见,她反抗父亲的意志报警的行为在当时竟显得那么出格。由此可见,逢年过节,面对人数众多的大家族,她要发出去多少红包!(非粤省的小红包,起码三百大洋起底!)
最可怕的是,她有个小学相交至今的好友,人很棒,就是……结了三次婚,她潇洒追爱的同时,每次婚姻都生孩子……程婉蕴每次发红包都能发得面目可憎。
所以,来到清朝后,程婉蕴对古代风俗适应良好,又因知道是古代,更加多了几分包容之心,六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尚且如此,至少清朝还有“满清姑奶奶”之说,在旗的女孩儿还能出门逛街、骑马出游,因女孩儿都要选秀,未来可能凤凰飞上枝头,在某种程度上竟比后世还要看重几分,而且她有了程世福这样的阿玛在,也是天大的幸运了。
在程家,程婉蕴虽然不用发红包,但也要准备各种各样的礼物,几乎每到年节都在拼命赶制绣活,吴大地主生了八个儿子,她平辈的表姐妹、表兄弟人数庞大。程婉蕴不止一次见吴氏拜年拜得愁容满面。
如今竟然倒了个,她倒成了赢家!原来进宫参加宫宴还有这等大好处!当然人生赢家是大福晋,她带了四个闺女进宫,程婉蕴眼尖,瞥见大福晋身边的嬷嬷带了个大檀木盒子……看来能装不少呢。
而大福晋也透过人群注意到了程婉蕴一行人,太子爷的庶长子是皇孙里的头一个,虽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依然是那唯一啊!正被那程侧福晋领着四处见礼。
这阿哥又不是那程侧福晋所生……她竟然心无芥蒂领着他四处露脸!这不是为这个孩子造势么?他已占了长,如今又先在长辈们跟前占了先、露了脸,以后总要被人多看重几分的。听说这个程侧福晋也有了身孕,她不怕她以后生了儿子,反倒被这个庶长子压得没出头之日么?
如果是大福晋,她会把侍妾生的儿子留给奶嬷嬷,借口孩子体弱要休息,去偏厅里坐着不出来,绝不会给他冒头的机会!
可惜……不仅是她无所出(女儿不算),其他格格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生出儿子。大福晋想到这事儿都觉着气闷无比!带着几分不愿承认的嫉妒羡慕,大福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孩子移动。
那孩儿小小年纪也很乖巧,不怕人不闹腾,让叫人就叫人,说话也很有条理。
说不眼热是假的,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儿子多好啊!她的三格格与太子的大阿哥同岁啊!如果是个儿子……否则今儿在太后面前得脸的,不就是她和大阿哥了么?就是因为没有儿子,府里伺候大阿哥的格格才会越来越多,她在惠妃娘娘和大阿哥跟前也跟着没脸……大福晋脸色发青,牵着小女儿的手下意识收紧,让女儿都吃痛地叫了一声:“额娘!”
她连忙松开手,蹲下身来揉着孩子腕子,听见太子爷的大阿哥正给某个亲王家的老福晋背诗,声音清脆,逗得老人家朗声大笑,心中又是一阵抽动。
程婉蕴全然不知大福晋的心病,对她而言,她并不觉着阿克墩得宠露脸会碍着她什么,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了。
她以前是格格,现在是侧福晋,这都逃不过一个“妾室”的身份,什么长子嫡子之争与她何干呀!那都是太子妃要考虑的事儿,她就跟着太子爷,领导怎么吩咐她怎么做,阿克墩得康熙、皇太后青眼,对整个毓庆宫都是好事,当然要推他一把啦!
所以她依然兴致勃勃地带着俩孩子发发红包、又收收红包,时间也很快消磨了。
眼见着日头西斜,就到要开宴的时候了,僖嫔过来与她汇合,天色渐晚,但宫中装点得分外喜庆,红绸挂树,宫灯流光溢彩,各色肩舆在宫巷里排成如游龙般,这样的场面程婉蕴头一回见,很是震撼。
堵车这事儿果然古来有之。
宫外的爆竹声已接连响起了,额林珠和阿克墩后来在宁寿宫就困了,他们这个年纪都是要睡一下午的,现在困劲上来各自窝在奶嬷嬷怀里睡着,坐上肩舆都还没醒。
乾清宫宫里宫外从早上就开始摆桌布置大宴的事儿,今年比往年更添几分隆重,大约摆了百桌,从宫里一直摆到外头空地上了。
未时三刻,随着鼓乐声,各嫔妃、皇子公主、宗室亲王及女眷便依次入座了。
跟着僖嫔和引座的太监,程婉蕴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能排在殿内,虽然靠近宫门,但已经非常靠前了!
要只要殿外还摆了几十桌呢。
她的前面只有大福晋,已经排在皇子家眷中第二,田侧福晋屈居在她身后。
除了皇上独享大殿宝阶之上的金龙大宴桌,其他人都是用的高盛桌,二人一桌,按照序齿行家人礼。
幸好带娃来了,不然程婉蕴就得跟大福晋同桌吃饭了……程婉蕴一阵庆幸。
因为皇孙皇孙女还不多,而且大多年纪还小,所以康熙特意下了恩旨,不让皇孙们单独开席,而是随自家额娘就坐。
大福晋身后就多摆了两张桌子,给四个格格坐着,格格身后又还有乌泱泱的嬷嬷,实在有点挤,桌子旁边炭盆都没地方放了。
大福晋就叫人换手炉来,大殿里烧了火龙,现在人又多,其实不算特别冷,就让太监把炭盆撤了,虽说炭盆都加了盖子,但炭火要是烫着孩子,那可不是玩的。
程婉蕴这边还好,奶嬷嬷跪着抱两个孩子坐在身后那一桌,不算太挤,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她们这边的位置空隙大些,坐垫也厚实几分,就连那炭盆里烧得炭不仅没味儿,甚至还有几分柚子皮的果香传出来,十分清香。
程婉蕴不由叫住负责伺候她们这几桌的加炭太监,低声问道:“公公留步,这些东西是……”那太监笑着低语道:“侧福晋放心,这都是贵主特意吩咐的。”
程婉蕴懵了:钮祜禄贵妃?她还以为是太子爷的手笔,没想到却是永寿宫——也是,钮祜禄贵妃执掌后宫,这次大宴也得她精心操持,专门为了谁多给一点深冬腊月的暖意,是十分顺手之事。
只是要深究的是——为什么?
程婉蕴决定事后要将这件小事告知太子,面上却是向那太监谢了贵妃的好意,就暂且按下不提。
额林珠和阿克墩还在睡,程婉蕴也没叫醒他们,反正筵席还没正式开始,皇上、皇太后和太子都还没到。
现在送膳太监正高高举起红漆托盘,按照位分规制上冷盘和饽饽,今儿家宴是满汉全席——倒不是后世那延伸之意的“满汉全席”,而且清朝筵席本来就有分满席、汉席,往年乾清宫家宴与太和殿筵席一般都是满席,但今儿却添了不少汉式菜,所以才称满汉全席。
由此可见康熙此时弥合满汉的决心已体现在他执政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当所有人都在质疑太子妃身世的时候,程婉蕴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受。别说太子妃了,太子爷如今身边伺候的人几乎都是汉军旗和内务府包衣,一个出身正经满洲八旗的姑娘都没有,就很明显了。
康熙企图将太子打造成一杆吸引汉人及文臣的鲜明旗帜——因为身为皇帝的他必须代表着满洲八旗勋贵的利益,否则满人也不答应啊!那只能拿太子吸引那些汉人了。
但康熙或许根本无法想象,这两个有“扬州、嘉定”等惨案横亘其中的民族在封建帝制之下根本没办法强硬撮合。太子在康熙的授意下逐渐倒向汉臣,会被满洲八旗排挤得越加越厉害,而汉人也会越发簇拥这位符合汉家正统的储君,反而将满汉之间的隔阂与鸿沟越拉越大,逐渐形成两大针锋相对的势力。
这是他身为皇帝的阶级局限性。他一厢情愿,之后又得了被害妄想症,最终却害得满洲八旗纷纷站队其他的阿哥,诸多的原因杂糅在一起,让太子成为一个满洲圈外人了。
程婉蕴望着还空落落的太子之位,思绪越发飘选,与其说太子的废立是康熙一家之言,不如说这背后还有两个民族的角力。
汉人的脊骨哪怕弯了,却没折,他们也时时刻刻想扶持一个亲汉的皇帝上位,改善汉人低人一等的局面。
太子真是千百年来最难的太子了。
程婉蕴叹了口气,她觉得历朝历代里的太子面临的处境都没有胤礽的复杂与艰难。
又是帝心难测、又是民族矛盾、又是党派相争、又是兄弟阋墙。
想着那些,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这次大宴上来,她看着一桌子饽饽,心想今儿先上的还是满席,这也是一种政治信号,就像太和殿大宴上也是满洲官员位次更靠前,毕竟康熙仍然不敢将八旗得罪得太厉害了,还是得顾及他们的心思。
满为先,汉为后。
说明康熙仍然还是传统满洲思想,并非真的想亲近汉人,而是为了皇权集中的目的更多些。
因此,筵席一开场,每桌都先上了小山一般高的各色饽饽,程婉蕴面前是方酥炸馅饼2盘,小饽饽2碗,大饽饽4盘,红白馓枝2盘,干果4盘,鲜果4盘。
程婉蕴看着这些都凉了大半的饽饽,不知该说什么,据说大宴上吃不完的饽饽,还会赏给亲近臣子带回家,这叫“散福”。
接到赏赐的臣子要感恩地吃完这些饽饽,并且不能转赠他人,和胙肉是一个道理。
程婉蕴在观察饽饽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阵视线,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
殿内筵席除了最高、最中央的康熙专座,与他并列但在丹樨下的还有两列独立的位置,左边是皇太后,右边是太子,由此分列开了两片不同区域,左侧以皇太后、钮祜禄贵妃为首的是后宫妃嫔区域,右侧以太子为首的是皇子、近支宗室亲王、郡王及其家眷的区域。
皇子王公们占了右侧区域前半部分,家眷都在后头,因此程婉蕴其实和太子的位置离得很远很远,举目望到对面,便是康熙的低阶妃嫔集团了——贵人、答应一流,再低一封的官女子就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宫宴了。
虽然那片区域人数众多,程婉蕴还是一下就捕捉到了那个偷偷看她的人——王答应。
无他,她的容貌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犹如夜中萤火,自带光芒。就像一张挤挤挨挨的毕业照里头,你总能一眼发现里头与别人画风不一致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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