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金莲花主要产于东北及内蒙古的高山上,程婉蕴做为两辈子的南方人还真没见过,便带上青杏碧桃兴致勃勃前去赏花。
毓庆宫的南花园其实不大,但打理得很美。之前,程婉蕴很少主动到处闲逛,平日里除了去李氏那边请安尬聊一会儿,多是在自己的后罩房里关起门来折腾,也不是她宅,而是初来乍到,真不敢到处跑,太子爷喜欢她的理由里,恐怕也有她做事知晓分寸的缘故,从没踩到太子的底线上头。
在钟粹宫的时候,管教嬷嬷曾经说:“在宫里,少说话也要少做事。”
程婉蕴是听懂了的。
因此进了东宫一月有余,她才第一次走出新手村,开辟了新地图——南花园。
南花园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沿着彩石甬道,穿过爬满藤萝的石拱门,便能闻到草木特有的那种清爽气息。她望着眼前小而精致的花园,不由真心赞叹。
眼前佳木葱郁,在花台、假山及周围亭台楼阁间搭配栽种了四季常青的松柏,还有藤萝、银杏、梅花、海棠、林檎等开花及落叶植物,远处还有一片鱼池,水面上种满了莲花,如今只有碧绿的莲叶,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园子里还养了几只仙鹤,正在水边闲庭信步。
程婉蕴看得目不暇接。
暖房在另一处,越往花棚的方向走,就能遇着越多专司浇花培树、喂养池鱼的小太监,他们或是爬在假山上除草,或是站在水底清理淤泥,还有推板车从上驷院抬运粪土的苏拉。
暖房有专门的养护太监管理,远远见着程婉蕴一行人过来,立即便放下铲子,打千儿磕头:“给程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程婉蕴叫了起,那太监又堆着笑:“格格可是来赏花?”
添金昂首挺胸:“格格来赏金莲。”
“哎呦,奴才才说呢,那金莲怎么今儿一早又开了三四枝,真喜庆,原来是应到这儿了!”养护太监嘴上像是抹了蜜,殷勤备至地领着程婉蕴进去,“格格,您仔细脚下……”
程婉蕴进去了才发现,这花房里大得很,分了不少区域,有专门放茉莉花、牡丹花、兰花的花洞,还有专门收放石榴、夹竹桃、桃树和松树的,每个花洞里都配有铁火盆一个,铺上十斤煤,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供暖。
金莲放在最里头,一共只有三盆,寥寥开了几朵黄花,程婉蕴见了反倒觉着有点失望,并不算特别好看的花,就特别像上辈子城市绿化带里种的那种。
养护太监却骄傲地说:“万岁爷特别看中这金莲花,不仅写了不少有关金莲的御制诗,说金莲花‘碧叶黄英,鲜洁可爱’,还特意从五台山移植了不少金莲花到避暑山庄、香山栽种呢!如今宫里,也就咱们毓庆宫得了几盆,旁人都没有呢!”
程婉蕴将差点说出口的“还不如水仙好看”硬生生咽了回去,连连点头:“真好看。”
康师傅说好,那必须好!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这一趟也没白来,跟那养护太监交流了不少养花心得,比如月季该怎么驱虫、怎么施肥又要怎么修剪枝叶,然后还要了几盆石榴花、芍药盆栽。
那太监喜滋滋地收下赏钱,满花房里给程婉蕴找长势最好最大的花,还特意带程婉蕴到库房挑花盆,挑完程婉蕴依誮还想逛逛花园,养护太监立即遣了八个苏拉,拉了两辆板车给她运回去了。
她一路逛到莲池附近,竟遇着杨格格,她皱着眉头坐在亭子里,正看着几个小宫女采莲叶。
这大概就叫冤家路窄,既然遇见了,便不好装没看见,程婉蕴没法子,只好上前与她见礼打招呼:“杨姐姐好。”
杨格格正是不愿意见人的时候,站起来随意一福身,就重新坐回石凳上,也不和程婉蕴寒暄。
程婉蕴有点惊讶,之前哪次遇见她不冷嘲热讽一番的,今儿倒安静。
不过她也发现杨格格今天估计没想到能遇见人,没怎么打扮,而且……她梳了旗头,却几乎都是假发包,自己的头发都快包不住假发了,脸色也差了许多。
程婉蕴在打量她,杨格格哪里能忍住,转过脸来冷冷问:“程妹妹瞧什么呢?”
“杨姐姐似乎清减了些。”程婉蕴讪笑道。
杨格格一副“要你多管闲事”的模样,哼了一声又别过脸去,半晌似乎又觉着气不过似的,阴阳怪气地说:“程妹妹倒是圆润了些,我可不像妹妹,有膳房成日里巴结孝敬不断的,今儿一包点心,明儿一罐梨汤的。”
程婉蕴听了微微挑眉,膳房昨个的确给她送了两罐子冰糖雪梨,还是青杏见她最近有点上火,临时起意问膳房要的,这就给杨格格知道了?
她小院里人少,管的也严,那就是膳房那边漏出去了。
程婉蕴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她原本想着慢慢来,一点一点把自己身边的篱笆扎紧些,别刚一进来就收买这个收用那个的,一则没那么多闲钱,二则心正的人可贵,忠心也不是花银子就买来的,但看来杨格格的手已经伸进膳房里去了,她要是膳房里没自己的人,肯定要吃亏的。
从里只有千里做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她想了想,也不想留在这自讨没趣,借口有事便带着青杏离开,而她走了之后,杨格格又忍不住回过身,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今儿程格格也是家常打扮,甚至连旗头都没戴,上面梳了小两把头,下面就垂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粗辫子,用缎带系着,随着她走动在身后晃动。
她嫉妒地看着程婉蕴今儿梳的大黑辫子,手不自觉地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这几日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明,先是身上起了疹子,后来那个周太医说恐怕是养不得猫,她就把猫处置了,用了几天药身上红疹是退了,但又开始头痒掉发,康太监替她熬了黑米黑芝麻水洗头也没用。
她这几日真是心焦得很,但越是心焦就越发不好,前日又请了一回太医,还是那个周太医,他把了脉又说她肝火旺,肾经却虚,于是她日日喝鲜采的莲叶紫米粥,还日日用他配的生发方子洗头,还是一梳就掉一大把,真叫她焦急得要命。
程婉蕴可不知道杨格格在发愁,她回去的路上就想了个法子。
今天跟她出来闲逛的只有青杏碧桃,后头跟了两个替她跑腿的小太监,长得个头、模样都很相似,她咋一看都有点分不出来。
其中一个特别乖觉,刚注意到她的视线就立刻躬身上前伺候道:“奴才添福,格格有何吩咐?”
“我晚膳想用粥底锅子。”程婉蕴吩咐道,“你去和郑太监说一声,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儿的,按时送过来就是了。”
小太监嗻了一声,起来就小跑去传话。
程婉蕴吩咐完也不去想这个事儿了,继续拂花看绿,不由便走得慢了些,谁知竟下起瓢泼大雨来,她们主仆二人连忙到前头大树下躲雨,跟着的小太监早已冒雨飞奔回去取伞。
程婉蕴小跑时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脸着地,幸好青杏立即将她拽了起来。
可摔倒的一刹那,她的手下意识撑到了地上,却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摸到一丝温热的柔软,吓得她尖叫一声,随即便被青杏拉了起来搂在臂弯里。
青杏一下一下替她顺着气,自己也惊魂未定:“格格不怕,好悬没摔着……”
程婉蕴却已经看清了茂密枝叶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第20章 外交
“这怎么……”她不顾青杏的阻拦伸手拨开了枝蔓,眼前露出了一只黄白相间的长毛猫,“这是不是杨格格的猫?”
可是这猫已经和当初那胖乎乎毛茸茸的样子截然不同,身上瘦骨嶙峋,尾巴、背脊上都有伤口,如今被雨一淋,更是凄惨万分。
这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只要留心去打听,总能知道。碧桃连忙将杨格格弃猫之事说了出来,并犹豫着劝道:“格格,既是杨格格丢的,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省得她又编排出什么话来,还是走吧。”
程婉蕴犹豫地看着眼前的猫,被青杏和碧桃轻轻拽了拽,又回头看了好几次。
碧桃急了:“格格,那猫看样子也活不了了,咱们别多事了。”
“可是……”
“走吧,格格。”青杏也说,冲远处赶来送伞的添银挥手,“接咱们的来了,咱们快回去换身衣裳别着了凉。”
程婉蕴跟着两人走了,没走几步,她还是停了下来。
“它还活着,如果就这么走了,它就此死了,我恐怕会良心不安的。”
一条生命和几句非议,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相提并论。
雨声噼啪,她转身小跑回去,两个宫女慌得连忙也跟上,见程婉蕴还想动手去抱猫,青杏连忙冲上来抢先把猫抱起来:“奴婢来奴婢来,格格别脏了手。”
雨下得越发大了,几人一猫一路小跑回了院子,都成了落汤鸡。
半个时辰后,程婉蕴裹在毛毯里,脚边搁着暖融融的炭盆,捧着碗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真辣啊。”
碧桃正在后面替她烘头发:“就是要辣辣的老姜才能驱寒呢。”
“那猫怎么样了?”程婉蕴被辣得龇牙咧嘴,搁下碗便问,“添金回来了么?”
一回来,程婉蕴便吩咐添金将那只猫拿小毯子擦干包好送到猫狗房去问问还有没有救,就算尽了一份心了。
之前添金在养牲处待了不少年,认识个很会给猫狗治病的老太监,希望真能救那猫一命。
“还没呢,”青杏指挥着小宫女将膳桌摆进里间,道,“添金就算生了翅膀也飞不了这么快呢,这猫您都问三遍了,快别操心了,您说想吃的粥底锅子,郑太监说待会他就送来。”
程婉蕴眉头一动:“郑太监亲自过来?”
青杏点点头。
试探有了结果,程婉蕴笃定,郑太监果然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聪明人。
往常她要点膳,从来不直接给郑太监带话,都是先告诉三宝,再由三宝转述,今儿她刻意让小太监这么做,就是想知道郑太监有没有深度合作正式建立外交的意思。
另外就是,她确实特别想吃一顿粥底火锅了。
本来四月快过去了,膳房里就不怎么预备锅子了,何况她一直想吃粥底火锅,粥底火锅是广东人的吃法,在这儿根本没有,她之前就给三宝讲过这个火锅是怎么吃的、有什么东西,然后让他们先试一试,等要吃的时候再叫他们预备。
她那会细细地讲了半个时辰,也得亏那孩子能记住。
“郑太监如今可巴结咱们呢。”碧桃将她烘干的头发辫了起来又挽在脑后,方便她用膳,“他那么大年纪了,每回见着奴婢,都哈着腰叫奴婢碧桃姑姑,哎呀,可把奴婢臊得慌。”
程婉蕴和青杏都笑了起来。
所以这也是她选择郑太监的原因,他是膳房里头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如今也到了投桃报李的时候。
不一会儿,膳房的人便来了。
郑太监果然是亲自来的,指挥着三宝将那粥底火锅摆上了,丝毫不在乎碧桃揶揄的眼神,恭谨地哈着腰来请安谢恩:“格格您瞧瞧,是不是这个味儿?”
程婉蕴还是头一回见他,郑隆德六十上下,头都白了,老脸也又皱又耷拉,但浑浊的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他穿着浆洗得笔挺的八品太监服,鬓角、指甲都刮得干净利索,能瞧出来特意收拾过的。
她笑着让郑隆德起来说话,瞥了一眼吊锅,这锅中是乳白色透亮的清粥,拿勺子捞却又不见米,这粥底虽然瞧着简单,但要做成这样却绝不简单,便让青杏拿银子赏:“郑公公费心了。”
郑隆德一听,绷得过紧的肩头就松了,连忙推拒了:“给格格做饭,那是分内的事儿,可不敢接这赏。”
程婉蕴听出他想要投效的意思,心里满意。
她其实从来没往膳房塞过银子,顶多给送膳太监三瓜两枣“打赏费”,今儿不需要她说什么,郑隆德就愿意主动表忠心,这是她没想到的,也是难得的机会。
哪怕是咸鱼,也该有自保的能力,膳房里没人真不行。
瞧着郑隆德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在毓庆宫做事,就知道这也不是简单的人。
程婉蕴用膳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往常只留青杏一个,但今日便不同。
“郑公公替我讲讲,您这粥底是怎么熬的?”程婉蕴有了收用的意思,便没有几句话把人打发了,还招招手让三宝也过来,“三宝你傻站着做什么,你也来听,好好跟你师傅学呢。”
程婉蕴既然起了心思,就将眼光放远了些,也多琢磨了些。
郑太监这个年纪为什么不愿出宫荣养?膳房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捞了一辈子,恐怕比她那县令老爹还富裕,哪个大太监在外头没有地没有房?甚至养几房小妾的都有,哪怕愿意放下身段来巴结一个没品级的小格格,也顶多再待两三年就得出去了,他费那么大劲干嘛?
太监没了根,最喜欢收徒弟、干儿子的,
程婉蕴揣测,三宝这孩子能被郑太监带在身边,想来就是郑太监选定的,日后要为他养老送终的“继承人”。
他豁出一张老脸,一是三宝与他投缘,他要为这徒弟铺好以后的路,二是他在外头没亲人了,出去了也是孑然一身,还不如留在宫里,有徒弟有老友有地位,总归比外头孤寡终老的好。
因此程婉蕴喊三宝过来,又是一次试探。
谁知郑隆德立刻就听明白了,颤巍巍跪下磕头:“格格大恩,奴才永世不忘。”
有这句话,程婉蕴也就放心了,赶紧让三宝把郑太监搀起来。
谁知,随后三宝便在一旁声音响亮地回答:“回格格的话,奴才在膳房就跟着师傅学了一遍,这粥底奴才都学会了,先是要选用上好的香米,还用石磨轻轻擂过,师傅说了,要让一粒米碎成三瓣,再细细地洗上三四趟,添上油盐拌匀,再用砂锅小火慢慢地煲,煲到水米交融像花儿似的一层层往外翻,然后必须从花心舀出粥水,那才浓稠雪白、顺滑如汤……”
程婉蕴看他双眼乌黑饱圆,又清又亮,忍不住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不由失笑——郑太监把他这个小徒弟护得真好。
郑隆德虎着脸弹了三宝脑门一下,却没舍得用劲,教训道:“还说学会了,话都说不明白。”
三宝捂着脑门,眼神还挺委屈,没想通自个哪儿没说明白。
郑隆德把人拽到一边,气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冒出来:“格格哪有空听你卖弄的……”
这粥底火锅怎么做本来就是她教的,她当然不是真想听他们是怎么熬粥的,只是递出来一个台阶,释放“合作”的信号罢了。
谁知道三宝是那么实诚一孩子,罢了,心正的人日后用得也放心。
这时候,门上忽然通传太子爷要过来用膳,郑隆德便拉着蠢徒弟,连忙千恩万谢地告退了。
程婉蕴听着外头的雨声,心里吐槽,别以为他不知道太子爷天天过问她吃什么,每回都装得来的都挺巧,但只要她一吃点什么新鲜的,他没吃过的,他准会过来,就跟那闻着味的猫似的。
瞧瞧,这么大暴雨都拦不住啊。
第21章 眼光
回膳房的路上,郑隆德撑着伞也不由感慨,程格格瞧着这么不声不响一人,没成想心思那么通透,可她又知道藏拙,怨不得张扬在明处的杨格格、自以为是的李侧福晋都给她比下去了。
今儿一听那小太监的话,他就知道话里还有话,略一琢磨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昨个杨格格身边的太监福桂可没少打听程格格的事儿,给洪登那老货塞了不少金瓜子,嘿,程格格反应倒不慢,今儿就递了话来了。
他其实也可以不接程格格这一茬,可惜他再赖几年,往凌嬷嬷那边甭管怎么孝敬也不会留他了,人老了,就得服软。
之所以亲自来,就是想给他这傻徒弟找个靠山。
连这个程格格都猜到了,和他一块儿颠了那么多年勺的老家伙们却都以为他舍不得这一身八品太监服,想他是还没捞够呢!
他也不解释。
要不说,人跟人大不一样呢。
郑隆德在宫里待了四十八年了,他相信自个眼光不差。
从程杨两位格格进宫头一天,他就竖起耳朵打听起来了,膳房里那么多太监个个都觉着杨格格一定得宠,说她大家出身、容貌不俗、待下人又大方,那跟散财童子似的,银子海了去了。又说程格格小家子气,连李侧福晋都不懂巴结。
还开了赌盘,人人都压杨格格飞黄腾达,只有他一气儿给程格格压了五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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