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蹙起眉,显然也有狐疑,一瞬就敛去了。
李玄胤入殿,一身朝服未换,衣襟的龙目威严,摄人心魄。他淡淡扫了眼内殿的嫔妃,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掠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扳指,坐到上位,掀起眼皮睇向跪着的楚嫔,“安儿近日可还哭闹?”
楚嫔闻言,心头莫名生出不安,她低头回道:“安儿如今习惯了皓月轩,已不再哭闹。”
李玄胤冷淡地“嗯”了声,不再发问。
宫人搬了新椅,皇后坐到李玄胤身侧,紧跟着众嫔妃才敢坐下来。心中却是砰跳不已,楚嫔前脚刚状告泠妃与外男私///通,皇上紧接着就来了坤宁宫,这番架势,让众人不得不得竖起耳朵,静静等着上场的好戏。
婉芙偷偷瞄了男人一眼,见人神色冷淡,对自己爱搭不理,大抵是知晓了楚嫔的状告之言,也不再自讨没趣,坐了下来,只是手心不觉掐紧,暗骂这个楚嫔自作聪明,当初就该先解决了她。
半晌,皇后看了看皇上神色,先问出了话,“泠妃,楚嫔此言你可有何辩解?”
婉芙起身,面色冷静:“楚嫔无稽之谈,臣妾无从辩解。”
楚嫔回道:“嫔妾怎会是无稽之谈,泠妃莫非心虚,才对嫔妾的话避而不答!”
“啪”的一声,李玄胤盖上了茶盏的瓷盖,脸色如冰凌般沉冷,幽黑的双眸掠向楚嫔,盯得楚嫔心头砰跳,她掐紧了手心,箭在弦上,如今已没有回头路。
“皇上,嫔妾没有说谎,泠妃在入宫之前就有心仪的男子,曾给那男子亲自绣了荷包,作为定情信物。即便如今入宫,依旧与那男子纠缠不休,三番四次的在宫内私///通!”
陈常在再次开口,“楚嫔这么说,可有证据?”
“嫔妾没有证据,怎敢状告泠妃?”楚嫔看了眼跪着的小青,“皇上,小青是当年伺候泠妃的婢女,她最清楚泠妃曾经的旧事,只是这丫头不肯说实话,嫔妾请求皇上把这奴婢押去慎刑司,拷打上半个时辰,料想她受不住就能说出来!”
“呵!”婉芙冷冷一笑,“严刑逼供算什么证据,难不成楚嫔嘴里的证据,只有这么一个依靠严刑逼供的丫头?”
“自然不是!”楚嫔立即反驳,她转头给宫人使了个眼色,稍许,殿外进来一个湖蓝衣裙的宫女,那宫女扑通跪下身,“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楚嫔道:“皇上,琦喜是御花园洒扫的婢女,去岁中秋宴,琦喜亲眼看见泠妃与外男在御花园私///会!琦喜,将你那日亲眼所见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必怕,本宫自给你做主。”
琦喜心惊胆颤地点了下头,偷偷抬眼,看见坐在案后的婉芙,倏的收回视线,头垂低,慢慢道:“去岁中秋宴,是奴婢当值。这时候御花园少有人走动,奴婢那日却听见男女的说话声,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想不到却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楚嫔催促她。
琦喜头蓦地叩到地上,“奴婢看见泠妃娘娘和……和一个男子搂抱在一起,奴婢听见泠妃娘娘说……说……她不愿入宫,想让那男子带她离开皇宫……”
“放肆!”殿上皇后忽然开口斥责,“后宫之中,岂容你说这等秽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只是依照所见来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不敢欺瞒娘娘!”琦喜连连叩首,生怕不甚丢了性命。
楚嫔道:“中秋宴那日,泠妃娘娘行踪可疑,还将自己步摇上的两颗金珠丢在了御花园长亭外的台阶上,从梵华轩到建章宫,怎会经过御花园,泠妃娘娘不过是借着良婉仪,为自己私///会外男遮掩罢了!”
众人脸色微变,楚嫔和这奴才说得有声有色,好像是真的一样。
婉芙微微一笑,“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奴才的佐证和两颗早就丢了的金珠,就让楚嫔给本宫戴上这个祸乱宫闱的污名了?”
楚嫔抬起眉眼,“你与外男有染,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何狡辩之说?”
婉芙站起身,看向跪着的叫琦喜的丫头,“楚嫔怎的这般着急?是不是真的人证,还有待商榷。”
她慢慢启唇,“你叫琦喜?”
琦喜眼神闪躲,“奴婢入宫后,嬷嬷觉得这个名字讨喜,便给奴婢另取了名。”
婉芙点点头,“你平日逢几,什么时辰当值?”
琦喜道:“初一到十五,全日都是奴婢当值。”
婉芙笑了下,“是巧了,你全日当值,偏偏在长亭在瞧见了本宫。”她继续问,“本宫那日穿的是什么衣裳?”
妙音眉心一皱,似是想了会儿,才开口,“鎏金祥云纹锦缎,上绣了五朵水红的海棠。”
婉芙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意,“这丫头记性确实好,过了一年,不止记得本宫说话的每一句话,还记得本宫穿的什么衣裳,绣着几朵花样。这般可心的人,若非是在污蔑本宫,本宫都想留在自己宫里伺候了。”
“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奴婢日夜心神不宁,反复思索,生怕被娘娘灭口,难免记得清楚。”琦喜立即辩解,脊背涔涔凉汗生出。
婉芙轻轻一笑,“楚嫔妹妹方才还威胁小青,要押到慎刑司好生拷打一顿才肯说实话,本宫也想借楚嫔这个法子,想知道琦喜说的是不是实话,押进慎刑司,关上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此话一落,妙音立即哭求:“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所言当真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她质问般地看向婉芙,“泠妃娘娘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就下此狠手,可见是为了逼死奴婢,好生灭口啊!”
“皇上,嫔妾还有物证!”见琦喜不成,楚嫔立即给云柔使了眼色。
主子没注意,云柔却是觑见了皇上越来越沉的脸,她有些怕,泠妃娘娘受宠,主子这般岂非触了皇上逆鳞。
但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走下去,也别无他法。
云柔按主子吩咐,取来了那个荷包。见到这个荷包,小青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婉芙,倏地收了回来。她收得再快,不免还是落去了旁人眼中。这下,谁都知道这荷包与泠妃娘娘牵扯不清。
皇后见到那个破旧的荷包,讶异地开口,“这不是十……”她意识到什么,很快住了声。
楚嫔扯唇:“这是泠妃娘娘送给那男子的荷包,那男子一直留到今日,可见这信物之重。泠妃娘娘说自己绣工大有精进,能为皇上绣一件寝衣,若想自证清白,不如现在就绣一张帕子,就知道这荷包是不是泠妃娘娘亲自做的了。”
婉芙眼眸睇去,手心的帕子慢慢攥紧,面上却微笑了下,“陈年旧物,不知哪来的东西,楚嫔也好意思拿来栽赃嫁祸本宫?”
“是不是栽赃嫁祸,娘娘何不绣个帕子,让嫔妾们看看呢?”楚嫔挑衅一笑。
“笑话,泠妃娘娘的绣活儿,岂是随便拿出来就给人看的?”温修容忽地开口,“楚嫔有人证,倒是巧了,本宫前几日去御花园,也瞧见了一个行踪鬼祟的宫女。”
她对柳禾吩咐,“把人带进来。”
柳禾会意,众人一头雾水,不知温修容这是要做什么。片刻,殿外进来一个宫女,宫女福下身:“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请安。”
琦喜听见这人声耳熟,侧眸看过去,待看清了那人,心头扑通一跳。
那宫女正与琦喜对视上,眼底恨恨,重重磕下头,“奴婢名唤六生,是御花园洒扫的宫女,那日中秋宴,当值之人,不是琦喜,而是奴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热闹更加有趣。
楚嫔拧起眉,先看向云柔,云柔也不明所以。
只有琦喜一人瑟瑟发抖。
六生继续道:“前几日皓月轩的人要找初一到十五当值的宫人,正巧奴婢父亲病重,回了家中,结果琦喜撒谎称骗,买通了管事公公,改了册子,被楚嫔主子的人带走。直到奴婢回来,才得知这事。此事查来简单,只要找到当值旧册,就能找到奴婢!”
琦喜见隐瞒不住,立即求饶,“皇上饶命!奴婢饶命!奴婢确实顶替了六生,奴婢只想拿到赏钱,可楚嫔审问奴婢御花园的事,奴婢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都是楚嫔主子说给奴婢的啊!”
“贱婢!本宫何时教唆过你这些话!”楚嫔脸色倏地大变,朝琦喜狠狠打去一掌!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有心虚。她确实教唆过琦喜这些话,但她怎会想到后面这些事,怎么那么巧,来了个欺瞒她的奴才。到底是谁,是谁在算计她。恍然间,她抬眼看向案后泰然自若的婉芙,倏忽明白过来。
楚嫔咬牙,“好,即便人证是嫔妾安排,那这物证,泠妃娘娘该作何解释?”
不知不觉间,婉芙喝完了一盏茶水,她不屑地敛眸,指尖朝下面的人一动,便是在这时,在座的嫔妃中,也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都在污蔑泠妃娘娘与外男私//通,可这私通的外男究竟是谁,到现在也不见说清。”
那人将落下这一句,触到皇上睨来的视线,脖颈骤然一凉,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语。
楚嫔心头一狠,她看向高位的帝王,骤然开口,“皇上,与泠妃私//通之人,是……”
“住口!”案上蓦地飞下了一个杯盏,瓷器乍然碎裂,砸在楚嫔身前。
楚嫔吓得一抖,那几个字卡在喉中,如何都说不出来,她对视上皇上的眼,电光火石之间,她陡然明白过来,皇上那般深沉的心思,怎会不知,泠妃与豫北王之间的事……
是她可笑,她在这里竟还像个跳梁小丑般,扬扬自舞,她这才幡然醒悟,皇上鲜少进坤宁宫,为何偏偏在这一日,刚下了早朝,朝服未换,就赶了过来,原是给为了给泠妃撑腰!
李玄胤寒着脸忽的站起身,眸中极冷,“楚嫔心术不正,栽赃嫁祸其他妃嫔,私德不检,即日起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闻言,在场人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即便事情尚未查明,那男子到现在也不知是谁,也没人敢为楚嫔说话。
楚嫔怔怔地看着男人,半晌,又看向皇后,“娘娘,嫔妾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都不为嫔妾说一句话吗?”
皇后面色未变,只叹了口气,“你污蔑泠妃在先,本宫也不想乱了后宫规矩。”
楚嫔忽然大笑,“乱了后宫规矩?娘娘,您视泠妃的小皇子为眼中钉,终有一日,您也会如嫔妾这般乱了后宫规矩,嫔妾只恨,只恨选错了人!”
见皇后变了脸色,她蓦地朝温修容勾了勾唇角,“现在看来,选泠妃才是明智之举,温修容,你比本宫有眼光。”
此事算是做了了断,婉芙却仍旧心神不宁,她知道避不开荷包的事,只能激怒皇上,赌皇上会为了她先除掉楚嫔。结果如她所想,她赢了。楚嫔入冷宫,没人再敢提她旧事,但也因此,彻底惹恼了皇上。
入夜,乾坤宫
御案上摆着两个托碟,一碟呈了明黄的寝衣,锦缎云纹,一针一线都极尽精致。另一碟则置着一个灰扑扑的荷包,绣样简单,陈年旧物,有几根银线脱落下来,粗陋不堪,根本瞧不出原本绣的什么。
皇上看着这两个托碟,已经快看了半个时辰,陈德海轻手轻脚地在旁伺候,觑着皇上冷如冰凌的脸色,根本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忽地,李玄胤站起身,拂袖向殿外走去。陈德海一愣,哪敢耽搁,小跑着追出了殿,“备驾!快,备驾!”
圣驾来的时候,婉芙正坐在妆镜前卸着珠钗,听到外面小太监传话,她来不及卸掉耳铛,提裙向外走,刚下最后一个台阶,不等福身,腰间一沉,就被男人打横抱到了怀里。
后宫伺候的宫人都看傻了眼,皇上在后宫随心散漫,可也不曾对哪个嫔妃这般过,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默默垂下了脑袋。
入寝殿,婉芙被重重扔到了床榻上,耳铛的铃兰花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被砸得冒出泪花子,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
李玄胤这次不接她的撒娇耍赖,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手臂撑在婉芙两侧,眼眸深沉幽邃,睇着她,从未有过的神色,让婉芙莫名胆颤畏惧。
婉芙咽了咽唾,她小手拉了拉龙袍的衣角,倏忽手腕也被束缚住,紧紧禁锢在男人掌心中,举过她的头顶。
李玄胤眸色薄凉,看入婉芙的眼,“朕可以不计较那个荷包,也可以不计较你与他的旧情。”
婉芙看着男人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睫不自觉轻颤。
李玄胤指腹抚过婉芙的眉眼,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朕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顿了下,声音很沉,“你可曾对朕,有过半分的真心。”
婉芙倏忽怔住,唇瓣微抿,下一刻,等她想要伪装出平日那番讨巧的面容时,已经来不及了。
李玄胤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几近捏碎拇指的玉扳指,盯住婉芙的脸,黑眸如坠深潭,“你没有。”
第97章
陈德海缩着脖子候在外殿, 起初内殿里听不见声儿,静悄悄的,诡异的寂静犹如风雨欲来, 就在他莫名心惊胆颤之时, 听见里面渐进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面前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被男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地倒到地上, 噼里啪啦, 碎裂开来。
陈德海傻眼地觑向皇上的眼色,麻溜儿跪下身, 一缕魂儿险些吓得升天。
他何时见到皇上发过这么大的火儿, 更何况这还是在泠妃娘娘这,皇上平日连罚一下泠妃娘娘都舍不得,今儿这是怎么了!
圣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直到銮舆走远,昭阳宫伺候的宫人额头紧磕着砖面儿,久久不敢抬头。皇上在昭阳宫震怒,无疑是娘娘惹恼了皇上。宫里藏不住事, 他们都听说了今儿在坤宁宫,楚嫔状告娘娘与外男有染,难不成因此而惹恼了皇上?
宫人们胡乱猜想,对泠妃娘娘却不敢怠慢, 虽说泠妃娘娘惹皇上震怒,可昭阳宫养着的小皇子是实打实的。放眼这后宫里,只有三位娘娘, 两个皇子,皇上即便动怒, 也没处罚娘娘不是。
那扇屏风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上好的翡翠,透亮干净,合宫也就这么一扇。
千黛召潘水进来,将那些碎片收出去,明日拿到内务府,看还能不能修复回原样。
婉芙坐在床榻上,沉默良久,开口道:“扔了。”
“娘娘,这屏风是皇上所赐,若扔了岂不更落人话柄……”千黛着急开口,她不知道皇上为何忽然动此大怒,但归根结底,是与娘娘的旧事分不开,这时候娘娘更该小心行事才对。
婉芙闷闷不语,翻过身滚到床榻里面,衾被蒙盖主脸,“下去吧,今夜不用人守夜。”
秋池在一旁看着娘娘这般消沉,心急如焚,可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儿,哪是她们这些奴才能插手的!
最终几人收拾好内殿,新立了一块八宝海棠屏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潘水抱着一堆碎裂的翡翠请示地看向千黛,千黛是昭阳宫的掌事宫女,最懂娘娘的意思,这屏风是皇上赐的,也是皇上发怒踹碎的,他不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扔了,明儿个焉有命在!
千黛望着只余一盏烛台的内殿,叹息一声,“明日送去内务府。”
皇上回乾坤宫没乘銮舆,陈德海压根跟不上皇上的步子,他歇乎带喘,连跑带颠,好不容易到了正殿,刚要进殿,殿门啪地打到他的脑门,撞得头晕眼花,欲哭无泪。
没等他动作,就听见殿里噼里啪啦,嘀哩咣啷的声响,他吓得身子一抖,心道可不能在这时候进去,结果就听见内殿扬声唤他的声儿。
“陈德海!”
陈德海听得一激灵,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瞧见地上可怜巴巴地躺着两个托碟,泠妃娘娘给皇上送来的寝衣皱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上好的缎子就被扔到地面上,旁边一同被扔的,还有那个破旧的荷包。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赔笑着上前,“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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