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海见婉芙姑娘受惊,险些吓得腿软,旁人倒还好说,若是婉芙姑娘让这畜牲给抓伤了,他可怎去向御前交代!
他走过去,趁着一众慌乱,无人注意,小声问道:“婉芙姑娘没事吧。”
婉芙只是受了惊吓,并未被野猫抓伤,她摇摇头,看着提篮中的黑猫正一无所知地啃着绿茎,轻轻抿唇,似是又被吓到般手心一抖,提篮随之落地,黑猫受惊,身子一跃到高墙上,瞬间不知所踪。
一脸无辜的婉芙:“……”
费劲千心抓野猫的陈德海:“……”
“陈公公对不住,奴婢方才被那猫吓到了。”婉芙垂下头,似是害怕的模样。
陈德海再想骂人,哪敢跟婉芙姑娘计较,“哎呦”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左右一只畜牲,我再让人去抓便是。”
心底却是在叹气,这只畜牲难抓,再抓到不知要何年月了,皇上那还等着交差呢,他探寻地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花瓣,纳闷地想,这婉芙姑娘当真是不小心么?
青竹一行人狼狈地回了吟霜斋,弄得灰头土脸,提篮中的丹蔻少了大半。
青竹带头请罪,说明了缘由。陆常在本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子,既是意外,她便没再追究,甲上丹蔻罢了,改日再去采便是。
月份渐大,她这一胎养的好,身子重了些,坐一会儿就觉得乏累,挥手让宫人下去。婉芙留在了最后,她上前为陆常在揉捏腰身,手法力道适宜得当,倒让陆常在精神一松,“你留下来有话要说?”
陆常在为人谨慎,脑子也活络,虽不得圣宠,但有龙裔养着,日后只要不闹出幺蛾子,在这宫里倒是有个盼头,能生存得下去。
婉芙眸色微动,斟酌过,道:“奴婢能帮主子查清,是谁害得主子险些落水,也能帮主子惩治那人。”
陆常在迷茫地看向她,说实话,那件事无疾而终,即便皇上暗中在查,过了这些日子,她也从未想要得出个结果。就算是有了结果,也不过是拉了新的仇恨。
可她想到腹中的龙裔,有了这么一个金疙瘩,对后宫女子来说,她便是最大的仇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人还是抓着为好。
她抚了抚小腹,“怎么说?”
婉芙今日才想明白,揽月湖上那只野猫为何不扑别人,偏偏看准了陆常在。分明陆常在也没有出过宫,根本没有人接近的机会。陆常在谨慎,有孕后不再用香囊,香炉,也舍掉了朱砂,除却涂上的丹蔻和口脂,没有下手的地方。
她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又道:“奴婢有个主意,请主子多做些丹蔻送到各宫,届时那人倒底是谁,就能见出分晓。”
陆常在脑子转过弯来,不禁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她生得并不如宁贵妃那般明艳,也不如江贵嫔那般清丽,是独有的娇媚姿容,这样的容色配上这般头脑,上了位后,她哪是这人的对手,幸而她没有苛待过,还给了她机会。
婉芙自然看见了陆常在耐人寻味的打量眼光,她倒是并未多有介意,毕竟两人的心思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各取所需罢了。陆常在明白她的意思,日后在这后宫里,便是有了照应。
她退出寝殿,外面艳阳高照,烈烈的日头打在她的侧脸,留出淡淡的光晕。仿佛虚幻破碎的梦境,将她缠绕其中,这四方的牢笼压得她透不过气,但她还要被困在里面一辈子。
吟霜斋新做好的丹蔻口脂送到各宫,各宫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到坤宁宫请安时,不免提起这事,陈贵人先道:“这陆常在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就是小家子气,连送点东西都是捡着最廉价的货色。”
陈贵人对此嗤之以鼻,旁人虽没说话,心里却都是这么个想法,陆常在那种出身,料想家中也不会接济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各宫请安散去,梳柳扶着皇后回寝殿,“奴婢也觉得奇怪,那陆常在为何单单送了丹蔻口脂,难道是彰显着自己的龙裔圣宠不成?”
皇后坐下身,斜看她一眼,梳柳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何话,扑通跪下来,“奴婢多嘴。”
皇后拿起案上的茶碗,瓷盖在边缘磨了磨,散掉热气,凉凉道:“你跟了本宫这么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该知道些分寸。”
梳柳跪着,脊背生出了一层凉汗,连连告罪。
皇后饮下茶水,才道:“起来吧。”
梳柳缓了缓,才站起身,将娘娘饮过的茶水沏过倒满。
皇后脸上若有所思,“是本宫以前小看了陆常在,倒是个有本事的。”
梳柳心底暗惊,只应了声是,不敢再多嘴。
是夜,圣驾又到了吟霜斋。
陆常在这夜穿了缎织掐花对襟外裳,她眉眼娟秀,这身宫裙更显得小家碧玉。有了身子后,内务府的人自是殷勤,什么好玩意儿都往这送,即便是习惯了奴才捧高踩低的陆常在见此,也不禁暗暗咂舌。
她对着妆镜照了照妆容,要站起身,柳禾过来扶她,陆常在点了婉芙,柳禾诧异,低头后退了一步。
婉芙也是没想到陆常在会指自己伺候,垂首上前,扶住陆常在的小臂。
吟霜斋一众人等出去接驾,李玄胤下了銮舆,就看到了这么个情形,眉心一跳,上回他来,这女子还默默无闻地跟在后面,这回倒成了主子身边的亲信了。他是小看了这人,到哪都能如鱼得水。
“你身子重,日后见朕不必多礼。”帝王虚虚扶陆常在起身。
话是这么说,但嫔妃见了皇帝,哪有不行礼的道理。
陆常在柔婉一笑,“嫔妾谢过皇上。”
主子进了内殿,一众宫人跟在后面,婉芙并未上前,落在了最后。
那日帝王的话一一在耳,既然近了一步,再多亲近不免惹人厌烦,进退得当方为上策。
李玄胤与朝臣议完政事并未用晚膳,入了内殿,宫人捧着饭食鱼贯而入,一一布到案上。柳禾随侍在侧,为主子布菜,女子身影过来,李玄胤掠了一眼,不是那人,他目光向外看去,廊庑下守着一个绰约的身影,整个人藏在月下,细腰收束在衣带中,让他记起那纤细的腰身,香软透骨。
帝王轻“嗤”一声,陆常在并未察觉皇上的眼神,听到这声轻嗤,以为是对晚膳不满,心头一紧,小心道:“可是晚膳不合皇上心意,可要嫔妾吩咐御膳房再做些别的?”
李玄胤收回眼,道了句无事,面色平静。
陆常在觉出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
她让宫人为皇上布菜,用了晚膳,陆常在依照太医的话,要去院中消食,李玄胤握一卷书斜靠着窄榻,看一眼外面,召来陈德海。
婉芙在廊庑下站了一会儿,今夜不是她守夜,正准备回东厢,就见陈德海过来,又是一双笑眯眯的眼,“婉芙姑娘,皇上遣人进去伺候。”
如今吟霜斋不缺人手,皇上要伺候,巴不得过去的人一抓一大把,偏偏找上了她。
婉芙一愣,她本打算今夜暂且避开。
陆常在逛去了后面小院,婉芙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抬步进了内殿。
内殿中,帝王斜坐在窄榻上,支颐着额,手握一卷书册。听见动静,也并不抬头看她,只道:“给朕煮一盏茶。”
婉芙在家中时,阿娘曾请过女先生,对沏茶这些风雅事自是懂的一二,低头走到案前,手心贴着壶身试探水温,倒水,轻摇,动作行云流水,独有一番风韵。
李玄胤合起书,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脸色冷淡,仿佛只是让她泡茶。
婉芙倒上一盏,呈到帝王面前。
李玄胤接了,抿了一口,又递回去,婉芙去接,碰到帝王的指骨,还有那泛着冷意的白玉扳指,她指尖一颤,柔软的指腹不经意间扫过帝王的手骨,若近若离,让人分不出有意无意,李玄胤眸子深了几分。
婉芙将茶碗放回案上,低着头,恭敬地候在一旁,李玄胤扫过她低垂的眉眼,那只素白柔软的手藏在袖中,露出的指尖泛上一抹晕红。
他眯起眼,“过来。”
声音低沉。
婉芙一怔,原地踌躇片刻,在那道慑人的视线中,走了过去,站到窄榻边,“皇上有何……”
吩咐二字被她卡在了喉中,她捂住嘴,才止住那声惊呼,软软的手心下意识去推男人的胸膛,却犹如碰到烙铁桎梏不能推动半分。
“皇上……”她声音轻颤,眼睫在发抖,帝王却钳住了她的下颌,往上一抬,两片凉薄堵住了她的唇。
婉芙被迫仰起脸,一句话都难以说出,只有喉中不断被夺走的声声口乌口因,还有环绕在周身,完全将她禁锢包裹着的,独属于掌权着霸道又凶狠的气息。她一瞬慌乱,眼睫因无措而不停颤抖。
近了夜,殿内开着小窗,透出一丝清凉,李玄胤握着那柔软的腰肢,不可否认,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很久,自初见她那桩意外过去,那时他吃多了酒水,并未在乎一个伺候的奴才,能让他记住的,不过是这个奴才容貌出挑了些,也没想过去找这个人。
直到那日,看见她被罚,再次注意到,莫名的,那双眼眸滚落的泪珠让他手心一烫,竟生出了几分不忍。
后来,一桩又一桩的意外,他才看出,这女子心机有多么深沉,一步一步地接近,不徐不疾,暧昧大胆,迎合着他的心意,却又一次一次地小心避开,引着他,像是蓄意招惹的逗弄。
这让习惯了掌握乾坤的帝王有几分兴趣的同时,又想将人握于手中,让她知晓,谁该是这段关系的主子。
禁锢的手掌钳住了婉芙的腰身,她侧着身,几乎是跪坐到了帝王怀里。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陆常在回来了。
婉芙心口一跳,慌忙捂住衣襟,挣扎着,要从帝王怀中下去,却不知此时姿容,面如烟云红霞,眸水秋水含波,一张朱唇又艳又娇,更显诱人风情。
帝王冷淡淡掠了眼,漫不经心地放开手,任由她站到地上整理衣襟,面颊的娇媚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了,她垂着头,又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陆常在正要入殿,外面就有小太监跑着来通禀,“皇上,不好了,有只黑猫不知怎的跑去了明瑟殿,顺宁公主受了惊吓,啼哭不止!”
闻言先将陈德海吓了一跳,那日眼瞅着抓到手的黑猫让婉芙姑娘给吓跑了,皇上自然舍不得罚婉芙姑娘,如今顺宁公主受了伤,只怕他这把老骨头要遭殃了。
陆常在也捏紧了帕子,这事是婉芙出的主意,却是打着她的名义送的,本以为能诱出那人,却不想叫顺宁公主受了伤,万一皇上怪罪下来,被推出去的不还是自己。这婉芙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心弦提起,殿门打开,帝王一脸冷凝地下了殿阶,边急步往外走,边沉着声问:“怎么回事?”
一时间跟着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皇上显然是动了盛怒,那传话的小太监吓得腿软,忙道:“野猫已经抓住了,太医也正在赶过去,顺宁公主哭得厉害,璟嫔主子哄不住,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第14章
出了这事陆常在也坐不住,跟着皇上要过去,李玄胤看她一眼,让她上了銮舆。陆常在上去时,没在宫人中看见婉芙,她附耳给柳禾,让她去把婉芙叫来跟着。
外面的说话婉芙听得清楚,她那清水敷了几次脸,终于那抹红晕退下去,推开门走到廊庑下。
柳禾正进来,看见她,呼吸微微一滞,银辉下,映着女子的这张脸,千娇百媚,如月如华,实在令人惊艳。
她惊呼之余,想起主子交代的话,未多想她为何会从内殿出来,也未想到她为何是这副媚态,忙敛了心思,“明瑟殿出了事,主子让你跟着过去。”
她对婉芙的态度不如陆常在那般和婉,毕竟这女子有心坐到那个位子上,焉知日后会不会帮自己主子,而且借着主子爬床的奴才让她瞧不上眼,也心下鄙夷。
殿外圣驾已经走远,柳禾带着她几乎是急着步子跟去。
婉芙方才已经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她入宫后,跟着江贵嫔时,曾被指使跑去各个宫殿膳房,故而对后宫的嫔妃也不是全然不知。
皇上登基五载,后宫子嗣却并不多,只有皇后养着的大皇子和璟嫔宫里的顺宁公主。璟嫔有了顺宁公主后,除却问安,鲜少在人前露面。
婉芙也并未料想到,会与璟嫔扯上关系。
此时戌时刚过,各宫正欲准备安置,就听到了外面慌乱的动静。
皇后捏了捏额间,从榻上坐起身,“外面又吵什么?”
梳柳听了小太监通禀,夜中从外面进来,“娘娘,出事了,那只野猫抓伤了顺宁公主。”
她掌上烛火,照亮了寝殿,皇后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冷笑出声,“这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后宫子嗣本就少,顺宁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并不输于大皇子,是以这等大事,自是没人敢留在宫里,都得去明瑟殿看望。
婉芙与柳禾到明瑟殿时,圣驾也才到不久,柳禾在人中寻找着主子,主子如今怀了身孕,可不能乱中出错,叫人钻了空子。
彼时陆常在下了銮舆,念及她有着身子,李玄胤命人看坐,临近的嫔妃都赶到了明瑟殿,常在的位份自然不高,但谁叫人怀着金疙瘩,一下变得金贵起来。皇上都没坐,旁人谁敢坐。
柳禾找到陆常在,赶到主子身侧,这夜闷热,有风雨欲来的征兆,她急步而来,额头走出了些薄汗。
陆常在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有些安慰,倒底是她贴身的人,紧跟着婉芙过来,福了礼,她眼色淡下来。
今夜这桩事是她听信了她的话,若真生出意外,惹得皇上不喜,她自然会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出去。
皇上这么久未给她位份,也迟迟未近一步,料想是没看上罢了,毕竟后宫里哪缺漂亮的美人。
她扫了眼,甚至都未点头。
婉芙瞧出了陆常在的心思,她是怀疑自己故意设计了这出戏码,为让吟霜斋失宠将她算计其中。
大抵孕中女子都喜多思多想,陆常在又是格外多疑的性子,她何不想想,只要怀着龙裔,就是真做出了什么,皇上怎不会网开一面。更何况这主意是自己出的,皇上想查,早晚查得清楚。
太医赶进来,内殿忽传出一阵接一阵的哭声,哀嚎不止,撕心裂肺,婉芙都不禁蹙起了眉,小公主若只是被野猫挠过,为何会哭得这般厉害。
其他人亦是疑惑,这时,皇后也赶了过来,坤宁宫离明瑟殿稍远,来的迟也无可厚非。
皇后着寻常的宫装,鬓发只斜斜挽上一根玉簪,是着急过来的装束。
小公主在寝殿里啼哭,紧接着就传出一道柔柔焦急的女声,“皇上恕罪,嫔妾用尽了法子,哄上许久小公主都不见好。”
帝王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分放轻的温和,“给朕看看。”
便是这分温和,让外殿的嫔妃听见都不禁红了眼,做甚璟嫔那么好命,得了个公主,皇上从不偏薄男女,顺宁虽是公主,吃穿用度却都与坤宁宫的大皇子一般无二。
璟嫔虽是打潜邸就跟着皇上,也是老人了,可她们其中也不乏自潜邸跟着,到如今位份也不过是小小的贵人。
众人气恼中,不知何时小公主的哭声渐渐消退了,只听璟嫔情绪激动,竟哭出了声,“料想是小公主太过思念父皇,皇上一来,小公主就好了……”
有了龙嗣,确实是争宠的好手段,尤其是在这子嗣并不多的后宫之中。
皇后眼眸中的冷笑很快退去,面容挂上担忧。
只见帝王怀中抱着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出来,璟嫔红肿着眼跟在身后。有眼色的嫔妃立即附和道:“瞧瞧顺宁公主,谁哄都哄不好,皇上一来就笑了。”
皇后脸上忧虑未退,也上了前,看见小公主手臂缠绕的白布,微微张唇惊道:“臣妾听闻又是那只野猫在作乱,不知这回可抓到了?竟险些害了陆常在腹中的孩子和顺宁公主。”
方才太医上药时,小公主哭闹不止,李玄胤就坐在旁侧,那道疤痕触目惊心,帝王眉宇压低,小公主却仿若未觉父亲的怒意,笑呵呵的勾着衣角,胖乎乎地小手大胆地触碰帝王的下巴,一扭一扭,乐不可支。
在场的人见到,心头又是一阵发酸,愈发气恼自己为何没怀上龙种。宁贵妃是最后才来,这番情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心底,愈扎愈痕,拔出就是鲜血淋漓。她死死攥住手帕,看见皇上旁的女子共享天伦的一幕,只觉呼吸停滞,喘不上气。
“主子。”灵双见主子阴森可怖的眼神,心头被吓住,赶紧唤人,若让皇上瞧见主子这副神情,定会觉得主子嫉妒成性,生出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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