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贵人眼眸微动,轻抿过唇,并没开口。
赵妃顿了下,微拧起眉,这小贱人又要耍什么花样,跟她说这么多奉承的话。
不过不可否认,确实说到了她心坎上。皇上即便夺了她的封号,可这启祥宫的宫人仪仗,都是按照的贵妃仪礼,就这一小碟蜜橘,怕是皇后那的都不如她这的多,复位于她而言,不过或早或晚。
“别以为你讨好本宫两句,本宫就会免了你今日的责罚。”赵妃捏着帕子擦去指腹的汁水,睨了眼站着的两人,“带陆贵人和泠嫔去暖阁。”
晌午,赵妃歇晌,打发了两人回去。
两人在宫道上慢慢地走,过了一段路,陆贵人忽然止了脚步。
婉芙随着她停下来。
“昨夜我歇得晚,推门出去走了走,谁知下起了雪,一夜过去,这雪便遍布了宫城。”陆贵人转过身,看着婉芙轻轻一笑,“泠姐姐聪慧,这么快就发现了。”
“是你太信任我了,才叫我察觉。”
婉芙转开眼,“你也瞧见了,即便有再过分的事,那位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泠姐姐这么说,是想要拦我么?”陆贵人不着痕迹地敛下眼,轻抿住唇。
婉芙脸色淡下来,握住陆贵人的手,小产后,陆贵人的手常日冰凉,不曾捂暖过,婉芙将汤婆子捂到陆贵人手中,“我拦你做甚?只是赵妃如日中天,我是怕你出事。”
陆贵人心头一暖,敛起眼底的湿意,“我做的小心,不会有事的。”
婉芙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有左相在,皇上不会拿赵妃如何。左相府只有赵妃这么一个嫡女,要想斩草势必除根。”
“泠姐姐的意思是……”
婉芙弯起一双眉眼,那笑意温柔无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剩下的交给我。”
婉芙在启祥宫一连抄了三日古治,那古治汇杂,集经史、兵略、方志、技艺……诸多为一体,厚到须得两人合力才能搬动。即便心知赵妃有意刁难,婉芙也得认命去抄。但到第七日,她终于受不住了。手酸疼得厉害,甚至用膳都拿不起了木著,不得不传了太医,又遣人去启祥宫告假半日。
赵妃闻讯,冷冷一笑,“那小贱人是真的还是装模作样?”
抄录古治时,赵妃安排了人日日看着。小宫女自是清楚泠嫔每日近况,斟酌一番,回道:“奴婢觉得泠嫔手是真的酸疼,昨日右手拿不起了狼毫,换了左手,今日怕是两只手都不成了。”
赵妃慵懒地倚回引枕,轻嗤,“这小贱人倒是矫情,明日再来,让她多抄两页,本宫要看看她是不是装的。”
是夜,金禧阁卸灯。
婉芙对着妆镜,在发鬓间簪了一朵红梅,“打听清楚了,陆贵人也告了假?”
“回主子,陆贵人不止告了后午的假,一连几日都称病不去了。”千黛回过话,要去拿发簪,婉芙止住她的手,一笑,“不必了,今儿就戴这个。”
“主子的意思是……”千黛迟疑。
婉芙披过狐裘起身,“我这个陆妹妹,可是一百个心眼儿,猜准了皇上今夜来,等着我求情呢!”
圣驾到了金禧阁,李玄胤入了宫门,见那女子今日乖乖地候在外面迎驾,略诧异地扬了下眉梢,先是去问陈德海,“这些日子,后宫是又生出什么事了?”
陈德海哑声,皇上这些日子处理年末朝贡邦交之事,他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倏忽了后宫。他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缩缩脖子,生怕皇上一个不虞斥他。
幸而今夜李玄胤兴致尚高,没与他计较,左右那女子藏不住话,末了也会跟他说。
“嫔妾请皇上安。”
婉芙屈膝福礼,厚厚的披风裹住她纤瘦的身形,银辉下,衬得那张脸蛋愈发雪白,发间一株梅花点缀,秋无绝色,悦目佳人。
李玄胤扶她起来,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发鬓间的红梅,握了握女子发凉的手,勾唇道:“今儿又是给朕唱的哪一出?”
“嫔妾何时给皇上唱过戏了,皇上净给嫔妾叩莫须有的帽子。”婉芙美眸半嗔,惹得李玄胤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出口不逊!将朕惹恼了,小心朕治你大罪。”
“皇上舍得吗?”婉芙仰起脸,软声细语,笑靥如花,一双美眸仿若含了潋滟秋水。
李玄胤移开双眼,轻嗤一声,未答。心中却想,确实舍不得,他分明知这女子生着一张无辜脸,却诡计多端,心机狡诈,可却还是愿意纵着宠着,即便把天捅出窟窿,他也会让她藏到身后,想法子帮她填补。这些话,他是不会去说的,堂堂一国之君,何以跟一女子去说这些。
“皇上不说,就是舍不得嫔妾。”
“行了,闭嘴!”李玄胤头疼地拉开怀里的人,“朕来你这,是跟你说这些的?”
婉芙得逞,也没再缠着李玄胤,弯了弯眸子,与男人手掌相握,“嫔妾近日习字有了进步,皇上可要看看?”
李玄胤挑了挑眉,他可记得当初让她抄一卷佛经,就跟要了她命一样,今日是怎的了,又是簪花,又是习字。
两人一同入殿,宫人们各自去奉茶添炭,这冷清了多年的金禧阁,因着有这么一位盛宠不衰的主子,可是从未断过人气,出去说是金禧阁的奴才,也颇有脸面,不知有多人,想巴结着,要来金禧阁当差。
李玄胤习惯地去找那柄玫瑰椅,却看见原本置着椅子的地儿,才过小半月,换成了置着瓷器玉宝的博古架。
李玄胤睨了婉芙一眼,“谁准你将那椅子挪走的!”
那柄玫瑰椅是由南国上好檀木打造而成,价值连城,后宫不知有多少眼睛觊觎,他赏给了她,这人竟半点不放在心上。
婉芙知那玫瑰椅无价,前几日庄妃染了风寒,头疼难以入眠,坐到那椅子上,嗅着檀香就缓了心神,婉芙才让人将玫瑰椅搬去凌波殿了。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庄妃送了她好些珠宝,她没甚好送的,好不容易能投桃报李一回,怎能推拒?但婉芙总不好说,她拿皇上送的东西去还礼了。
一见她这心虚的模样,李玄胤还有什么猜不出的。这后宫里,她也只对两个人好。一是吟霜斋的陆贵人,二就是凌波殿的庄妃。
陆贵人少来储秀宫,那椅子,八成是被她送给庄妃了。她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婉芙觑了觑皇上的脸色,甚是难看,心中暗悔,抄录古治那件事还没说,皇上先黑了脸。
她小心翼翼地勾了勾李玄胤衣袖,“皇上生气了?”
李玄胤打掉那只乱动的手,冷嗤:“朕没气,朕会跟一个女子计较?”
话这么说,脸色却阴沉着,若旁人见了,是大气也不敢喘,巴不得滚得远远的。
婉芙没怕,她厚着脸皮抱住李玄胤的腰身,“君王一言,重于千金。皇上自己说的不跟嫔妾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可别反悔。”
李玄胤被气得一时不知,在前朝忙了多日,到她这是为了什么,找气受么?
他正欲给这女子一个教训,怀里扑腾的人忽然踮起脚,柔软的唇,亲吻到男人的喉骨。
李玄胤眸色微暗,喉头因如羽毛的撩拨而滚动了下。
他垂下眼帘,看向赖在怀中的女子,后者眼如秋水,顾盼生辉,一张雪白的脸蛋因羞赧而晕染了潮红,她启开朱唇,娇声细语。
“庄妃娘娘待嫔妾很好。嫔妾不知该送庄妃娘娘什么,嫔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嫔妾送了庄妃娘娘那柄玫瑰椅,便也代表皇上所赠,想来庄妃娘娘必会感激皇上。”
“嫔妾知道那柄玫瑰椅贵重,可再贵重,也不及皇上待嫔妾的眷宠和心意。”
李玄胤眸色渐深,掌心抚住这人的细腰,渐渐用力,方才那些憋闷住的气,在她三言两语间,不知何时已全然散去了。
甚至不知,是这女子的哪句话取悦了她,亦或是全部。她聪慧机敏,那些讨巧卖乖的话,信手捏来,但他不可否认,于他而言,很是受用,若她一直这样,他也不介意,会一直这般宠下去。
还从未有人,能这般让他欢愉。
婉芙缓了会儿,撑着满身疲乏,甫一从李玄胤怀中钻出来,就被叩住了腰身,男人声线中透着情谷欠后的喑哑,“做甚?”
“皇上还没看嫔妾写的字。”婉芙眸子眨了眨,指尖轻轻戳着李玄胤结实的胸膛,“皇上去看一眼嘛……”
颇为缠人!
李玄胤不耐烦地捉住女子的手,“再乱动,朕让你明日都去不了坤宁宫问安。”
婉芙蓦地乖巧下来,她可记得初初侍寝时吃过的苦头,却没个记性的小声嘀咕,“皇上忙完前朝,又来嫔妾这费力气,万一亏了身子,便都是嫔妾的不是。”
“你说什么?”李玄胤这回脸色彻底黑了,比锅底还黑,“再给朕说一遍!”
婉芙立刻认怂,讨好地抱住李玄胤的腰身,那一对儿软软的月匈月甫黏着他,她仿似不知眼下有多危险,娇懒地道:“嫔妾说皇上是世间最英武的男子,嫔妾一辈子只认定皇上,再瞧不上旁人。”
李玄胤眼皮子睇她,手掌重重揉了把那团软肉,才算解气。
沐浴过,婉芙将那副习字拿出来,呈到案上。
李玄胤看她一眼,视线落向习字上。她那个字,说是蜘蛛爬网也不为过,倒是眼下这幅,虽依旧难看,却勉强能入眼。
“你写的?”
婉芙一听皇上的半信半疑的语气,鼓起嘴,夺过他手中的绢帛,“皇上不信就算了。”
“朕说不信了?”李玄胤将那张赌气的小脸掰回来,“好好的练字做甚?”
他可记得这人是最厌倦习字,丝毫静不下心。
婉芙引了这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
“哪是嫔妾自愿练的,还不是皇上宫里那些女人,嫉妒嫔妾得宠,变着法的折腾嫔妾。”
李玄胤眼皮子跳了下,才明白过来,这女子原是在这等着他。
“说吧,又给朕惹什么祸事了?”
“皇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怎就断定,是嫔妾惹得祸事。”婉芙轻咬住唇,小脸上有气呼呼的不忿。
李玄胤眸子一眯,指腹钳住女子的下颌,睇着她,漫不经心道:“那你给朕说说,你入了金禧阁后,一桩桩,一件件,不论是不是因你而起,到最后,你何时吃亏过?”
李玄胤心里不是没有计量,因他的偏宠,这女子除了圣眷愈浓,愈发惹人眼,何时吃过亏。旁人不吃她的亏,也是他暗中看得紧。
婉芙眼眸诚恳,状似无辜,“嫔妾怎么没吃过亏,嫔妾跪地、挨巴掌、被皇上罚抄经书……”
这几桩事,哪桩不是她故意挑起来的,她倒好意思说。
李玄胤拍拍她的脸蛋,“别拐弯抹角,说又出什么事了。”
这时,千黛候在屏风外,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话,“主子,何太医交代,安寝前需再上一回药。”
“进来吧。”婉芙坐到窄榻上,将手腕露出来,那只手腕纤细白皙,看不出有什么大事。
千黛取出煎好的膏药,贴到手背踝骨处,这药上时会有些疼,婉芙咬紧唇,额头沁出了薄汗,泪眼巴巴地看向李玄胤,“皇上,嫔妾疼。”
这副神情,让李玄胤记起方才床笫之间时,她也是这般,抽抽噎噎,又软又娇地缠他。
前夜歇得晚,翌日婉芙醒时,圣驾已经离开了,枕边冷透,婉芙摸了摸,翻了个身继续去睡,迷迷糊糊地吩咐道:“千黛,去坤宁宫和启祥宫都告假一日……”
千黛在帷幔后偷笑,又添了几块银炭,让寝殿升得暖热了,才请身离去。
皇后得知婉芙告假,并未说什么,倒是赵妃听了,讥讽两句,“怎的,昨儿你们主子侍了寝,今儿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主子并非此意,只是何太医看过主子手腕的伤,是长期执笔所致,若再继续下去,怕是会加重骨痛。主子知娘娘和善体恤,故而才特意遣奴婢过来告假,求娘娘宽恕。”
千黛伺候过先太妃,是宫中老人,说什么话,该怎么说,说完如何让主子生悦,心中都有一杆秤。
果然,赵妃听完,冷冷瞧了千黛一眼,“金禧阁倒是不缺伶牙俐齿的。”
千黛含笑恭谨,“奴婢不敢。”
赵妃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让她下去。那小贱人都这般违心地夸她了,若是再折腾下去,免不得落人口舌。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她可不愿让那小贱人在皇上枕边乱嚼舌根。
此时乾坤宫
李玄胤下了早朝,看了会儿奏折,忽撂下折子,指骨敲了两下御案,吩咐陈德海去传何太医。
陈德海微怔,一脸忧心地近前添茶,“皇上可是龙体有恙?怪奴才伺候得不好,如今天儿愈来愈寒,是奴才疏忽……”
“不是朕。”李玄胤忍无可忍,打断他,“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陈德海吓得一抖,哪敢再瞧皇上,讪笑一声,忙不迭出了殿门。心中念叨,皇上好好的,传太医做甚?
何太医也是一头雾水,跟着陈德海入了正殿,他做了礼,不解皇上唤他所为何事,静静地等着吩咐。
“泠嫔手伤得可重?”
李玄胤开口,何太医才明白过来,压下心跳,还以为皇上这般急着找他,是出了什么大事,恭谨回道:“泠嫔是长期执笔姿势不妥,导致的韧带磨损,静养为宜,并无大碍。若不不加修养,只会更加严重。”
听太医这番话,李玄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女子是故意把自己弄伤,既找了由头拒绝赵妃,又引着他问,让他心疼。他会心疼么?李玄胤想到昨夜在他怀里可怜巴巴捣乱的人,脸色一黑,心底冷嗤,笑话,他怎会心疼这样一个心机狡诈的女子。
陈德海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泠嫔受了伤?他怎么没瞧出来,昨儿侍寝不还好好的?虽说昨夜他守在外面,是听着寝殿闹了许久动静,不过这也见怪不怪,泠嫔娇气,爱耍小性子,偏偏对皇上受用,皇上也愿意惯着宠着,他早就习以为常。但眼下瞧着皇上变来变去的脸色,好似有什么不对。
何太医回禀完,没皇上准允,他也不敢起身告退,默默擦了把额头的凉汗,等皇上继续问话。
稍许,李玄胤开口,“泠嫔侍寝数月,为何还没身孕。”
陈德海一听,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这是头一回,皇上亲自询问后宫嫔妃的孕事。
皇上虽重视子嗣,于情谷欠却并不热衷,甚是随心所欲。即便是当年的应嫔,皇上虽宠爱,也不过当成一朵解语花,闲时叫来乾坤宫说说话,从没像对泠嫔那般破格的纵情声色。
而今皇上亲自询问泠嫔的孕事是何意?依着他多年伺候皇上的经验来看,皇上莫不是想要泠嫔尽早诞下龙裔,这般,皇上也好给她提提位份,不至于总是叫人欺负着。他愈想愈是这么个理儿。
何太医也是一脸莫名,皇上头一回关注后宫主子的身孕。他不像陈德海想的那般多,如实回道:“泠主子年岁尚小,身子骨弱,加之此前受刑太重,又落了水,身子尚未调养过来,并不宜受孕。即便有了身孕,怕是也会生产艰难。”
李玄胤垂下眼帘,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朕知道了。”
何太医出了内殿,留下陈德海在旁侍奉得胆战心惊。泠嫔遭了这么多罪,说来有一半是因着江贵嫔,另一半是当初的宁贵妃。
泠嫔受的苦在后宫争斗里算不得什么,毕竟左相势大,宁贵妃嚣张,就是皇后娘娘都要相让三分,这后宫里谁没受过宁贵妃的气,但谁让皇上心疼了呢?
譬如那陆贵人,被人害得小产险些丧命,又为救泠嫔难再有孕,皇上可提过半句?
这后宫里,无依无靠,又没有龙嗣的多了去了,人人都是泠嫔,却没有人能成为泠嫔。泠嫔的特殊就特殊在,让皇上上了心。
圣驾到启祥宫时,赵妃几欲不敢相信,“你没看错,当真是皇上来了?”
灵双将新裁的衣裙一一取出,任由娘娘挑选,“奴婢怎会用这种事哄着娘娘高兴?料想皇上是心里还是有娘娘的,不然为何来启祥宫。娘娘快挑一件,奴婢为娘娘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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