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没少因此事上奏折子, 若非户部尚书当年扶持皇上御极有功,加之确实干过实事, 忠心耿耿,只怕因这家私,早就官位不保。
“主子的意思是……”
江贵嫔微微一笑,“自然是为本宫的好妹妹做媒。”
“拿纸笔来,本宫要给家里写封书信。”
每月一封家书,她这个月还没写过呢。
后宫的私信瞒不过帝王的眼,陈德海通禀完,暗骂江贵嫔实在蠢了些,明知婉芙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还使出这般恶毒的法子,仗着腹中的龙裔为所欲为,皇上面上不说,但心底终归是厌恶。
想必宁国公府还未往宫里送信,如今宁国公府今非昔比,宁国公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若非宁国公府是太//祖定下的爵位,京城里哪还会有这一门姓世家。
他觑着皇上的脸色,如今是两头为难,也不知皇上会为了婉芙姑娘驳了江贵嫔的意思,还是会为了江贵嫔腹中的龙嗣,将婉芙姑娘送去尚书府。
“将这信儿给她递过去。”帝王倚靠着龙椅,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推着扳指,淡淡开口,听不出别的意思。
陈德海反应了一会儿她是谁,在皇上再次睇向他时,才明白,“她”是婉芙姑娘。他一面恭谨地应声,一面往出走。
皇上把信儿告诉婉芙姑娘是什么意思,婉芙姑娘如今还是宫婢的身份,怎敢违抗三品贵嫔的话。难不成皇上的意思是让婉芙姑娘绕个弯子来求皇上?
他悄悄觑了眼皇上的脸色。
皇上素来小气,尤其是那日被婉芙姑娘拒绝后,他大老远跟在皇上后面都能感受到圣怒,还没人敢拒绝皇上,婉芙姑娘是头一个。想必皇上是记了仇了,才这么久也不给婉芙姑娘升位份,
不过婉芙姑娘那日拒绝的确有道理。后宫女子跟花似的,宫女上位的也有不少。轻易得到手里就不新鲜了,皇上虽为君,倒底是男子,不能免俗。
那日婉芙姑娘拒了皇上,可后来一次又一次,他一个没根儿的人都能感受到皇上与婉芙姑娘之间无人可融入进去的,若近若离的暧昧。不得不说,婉芙姑娘确实好手段。
婉芙一早就起了身,江贵嫔如今有孕,得了这个机会,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拿捏她。
然到了晌午,也不见有人到吟霜斋,婉芙狐疑时,就见外面有一阵动静,透过窗缝,她看清了那人,却是皇上身边的陈德海。
她微微讶异,不敢托大,出了厢房。
陈德海毕竟是御前的红人,陆常在听到传话,怀着身孕也出了门去迎。陈德海可不敢让这些揣着金疙瘩的主子们动身,福过礼,只说是与婉芙姑娘有话要说,陆常在看了眼站在后面的婉芙,了然一笑,让人上了茶水,回了内殿。
“皇上吩咐奴才传句话给姑娘。”
陈德海将江贵嫔的事说完,婉芙眼眸暗下,倏地划过一抹冷意,轻扯了下嘴角,这就是她的好姐姐。
她犹记得那一年,阿娘看完从外面收到的信笺后,忽然湿了眼眶,一滴一滴的泪珠砸到她的脸上。她还小,不懂阿娘为什么会哭,小手抹去阿娘的泪花,轻轻去哄,声音稚嫩,“阿娘不要哭了……”
阿娘却只是抱着,许久才哽咽地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姐姐,她说那个姐姐比她长了几岁,生得很漂亮,只要她听话,姐姐会待她很好,即便知道江铨已有妻室,阿娘却还是相信了那个男人。
她当时还不懂阿娘话中的深意,直至入了宁国公府,婉芙见到阿娘口中的嫡姐,她那时甚至都还抱有一丝期望,姐姐很好,姐姐会带她回家去找阿娘……
阿娘叫她存善,但她姓江,骨子里有着江氏一族的冷血,如一条毒蛇,滋养着她,这辈子都不能如阿娘所期待的那般。
良久,她抬起眼,轻声去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么?”
陈德海见婉芙姑娘听完好一会儿不说话,一开口又问了这句,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差点叫人误会,忙补充道:“皇上让奴才过来是跟婉芙姑娘说一声这个信儿,至于怎么做就看姑娘自己了。”
江贵嫔送到宁国公府的信儿很快有了回音,母亲对她有孕的事很是欣喜,前两页都是叫她保胎的方子,直到最后一张纸才略提了户部尚书三公子的小妾。那妾室是府里的家生奴,是被活活打死的,死形甚是凄惨。
江贵嫔想到江婉芙被折磨成那个惨死的侍妾模样,一丝怜悯也无,弯唇笑了笑,让听雨将最后一页信纸拿去烧了。
美人笑得干净,说出的话却是如蛇蝎恶毒,“是该给本宫的好妹妹寻个体贴的郎君了。”
这日下了朝,陈德海在御前伺候笔墨,即便他猜不透圣心,也看出此时皇上有些心神不宁。
整整五日过去,传的那些话就像打了水漂,吟霜斋那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若非皇上让他一直盯着,他都以为婉芙姑娘不在宫里了。
帝王奏折批阅到中途,撂了笔,不耐地拧眉,“陈德海。”
眼神凉飕飕的,吓得陈德海一激灵,“奴才在。”
“你那日怎么传的话?”
婉芙姑娘这些日子没来,倒底是惹恼了这位习惯操控一切的帝王。上位者都是如此,习惯了别人顺着他的心意。
皇上这是等着婉芙姑娘服软,亲自来求呢。只是人这些日子不来,连江贵嫔那封家书都送回宫了,皇上心中巴巴地惦记,但话都说出去,帝王好面子,又拉不下脸低头。这两人互相吊着,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倒霉的还是陈德海。
他讪笑一声,“奴才按照皇上的意思,让婉芙姑娘好好想想。想必婉芙姑娘是觉得不好让皇上为难,所以……”
“她会觉得让朕为难?”李玄胤冷冷哼声。
陈德海不好接这话,其实心里门清婉芙姑娘为何迟迟不来,可这事明面上不好说出口,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听到什么。皇上想见婉芙姑娘,只是差了个由头罢了,
果不其然,余光只见案上明黄的人影起了身,随便挑了个由头,“陆常在有孕,朕也多日未去看她了,去吟霜斋。”
陈德海赶忙应声,唤人去准备銮舆。
圣驾到了吟霜斋,陆常在引宫人恭迎,李玄胤淡淡扫了一眼,那女子落在最后,埋着头,一声不吭。
他收回眼,亲自扶起陆常在,“朕说过,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陆常在温柔解意地道了句,“嫔妾谢过皇上。”
主子们入了内殿,宫人忙忙碌碌去上茶点,婉芙落在最后,她没进去,甚至一眼也未向里面看。
皇上这厢来吟霜斋自然是有打算的,陈德海却眼睁睁瞧着被打算那人老老实实地候在殿外,看起来极为规矩,心里急得要命。
现在可不是规矩的时候,他不信婉芙姑娘那么聪明会猜不出皇上此行的意图,偏偏这人还不放在心上。
皇上已经拉下脸先迈出那一步了,婉芙姑娘再不抓紧点儿,难不成要等着九五至尊的帝王亲自开口?陈德海自认为皇上对婉芙姑娘的兴趣还没到能不顾及脸面的地步。
皇上来了有半个时辰,陈德海见婉芙姑娘还是没有动静,实在等不住,他是御前伺候的人,自是万事以皇上的心思为重,婉芙姑娘再不动弹,只怕惹得皇上不虞,届时倒霉又是自己。陈德海暗叹这御前的活儿不好干,不仅要应付前朝的大臣,还要揣摩后宫的嫔妃。
婉芙正在外候着时,感觉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她疑惑地回过头,见陈德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皇上跟前少不了人,婉芙进去伺候吧。”
婉芙一怔,看出陈德海的心思,轻轻垂下眼睫,“主子身边不缺人,吩咐了奴婢在外候着。”
陈德海哪听不出这是托辞,还想再劝时,就见门推开,陆常在叫宫婢扶着慢慢走出来,两人福下身,就听陆常在道:“皇上歇了,婉芙进去伺候吧。”
闻声,陆常在下了台阶,陈德海二话不说就把婉芙推了进去,生怕这位祖宗再找出什么借口。
殿门关上,陆常在离开时就带走了里面伺候的奴才,婉芙在原地站了会儿,眸色微动,轻攥紧了手心,稍许,往寝殿里去。过一道屏风,帷幔层层垂落,隐隐约约映出帝王的身形,斜卧着,手中一卷书册。
“奴婢见过皇上。”
婉芙是奴才,见了主子要行跪礼,她垂下眉眼,跪的规矩,一眼都不往帷幔里去瞧,与前几日在帝王怀中撒娇的女子判若两人。
李玄胤瞥见她这副老实模样,冷冷一嗤,移开眼,漫不经心地翻阅图志,将人晾着,也不开口让她起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习惯运筹帷幄,执掌乾坤,还真忘了被人吊着耍弄的滋味。
婉芙跪得腿麻,不知过了多久,她偷偷瞄了眼榻上的帝王,轻轻蹙起细眉,紧跟着泪珠子就氤氲到了眼眶里,吧嗒一声,颗颗晶莹落到了地上,
怯怯的,又像是惧怕帝王听见,轻轻抽噎。
这一声终于被床榻上的男人察觉,修长的指骨挑开帷幔,李玄胤坐起身,目光落向地上跪着的女子身上,见到那快湿成河的地面,眉梢一挑,合上书册起身,走到跟前,屈指挑起了她的下颌,看清雪白小脸上我见犹怜的泪痕时,眸子眯了眯,“怎么,朕让你跪着委屈了?”
婉芙偏开脸,躲掉男人的锐利的目光,眼眸垂低,眼睫徐徐颤着,看起来慌乱无措又可怜,“奴婢……”
她咬住唇珠,红艳欲滴,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般,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才转回来,鼻尖也是红的,只有那张小脸煞白如纸,“奴婢请皇上放奴婢出宫。”
那双眸子可怜诚挚,即便是李玄胤一时也分辨不出这女子此时是在做戏,还是真有此意。
“到了今日地步,你舍得?”李玄胤指腹摩挲着那一小片滑腻的肤,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女子生得太好,还未尝到那般滋味,眼下就放她出宫,她能舍得唾手可得的荣华,自己倒有些放不下手。
婉芙敛眼,“奴婢不愿让皇上为难。”
李玄胤睇了她半晌,倏忽放下手,唤了声,“陈德海。”
陈德海一直在外面听着动静,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听帝王吩咐,小步进了去。
寝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原本应该在榻上的婉芙姑娘,此时正白着一张小脸跪着,而皇上那脸色,比前几日还要难看。
他心中掂量,难不成自己想岔了,婉芙姑娘根本就不想在御前伺候?毕竟数月前有那般好时机,婉芙姑娘都能抛下。
他思虑着,就听皇上吩咐,“去咸福宫。”又见皇上往地上跪着的婉芙看了眼,指腹拨了下白玉扳指,淡淡道:“你跟着。”
陈德海身子一抖,露出错愕的神情,皇上带婉芙姑娘去咸福宫,岂不是把人往虎口里送!
但此事他也说不上话,一个奴才,只能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
彼时江贵嫔正计量着怎么跟皇上请旨,将那小贱人要回来送出宫。她靠着引枕,一手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听雨洗干净了樱桃喂到她口中,吐了核,听雨拿着帕子去接。
江贵嫔美眸懒懒,似有忧愁,不过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金疙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江婉芙再得圣心,能重过龙嗣?她呵笑,自是不能。
就在这时,小太监进来通禀,圣驾已到了咸福宫。
江贵嫔脸上一喜,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她掩唇笑了笑,连老天都在帮她。
因着太医叮嘱要卧床静养,江贵嫔打发宫人去迎,待见那道明黄身影入内,才含羞带怯地做礼,“嫔妾身子不适,不能出去恭迎皇上,皇上恕……”
抬眼间,就见跟在皇上后面的女子,最后一个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脸上错愕,皇上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知她要人,把人亲自送来了?她低眼抚了抚小腹,愈发确信就是如此。
江贵嫔对着站在后面的婉芙挑衅地笑了笑,能勾到皇上又怎样,还不是自己手里随意玩弄的奴才。
“无妨。”帝王坐到床榻边,询问她近日身子可好。
江贵嫔歪到帝王怀中,皱着鼻子说腹中难受,吃不下东西。
李玄胤掠了眼筐里吃了一大半的樱桃,江贵嫔世家贵女出身,闺中性子便是骄纵,入了宫亦是如此。后宫里难得有和宁贵妃同一脾性的女子,单凭这一点,李玄胤倒也乐得宠着,所以此时他也没揭穿她的话,但因她最近的行径,也生不出多余的怜惜,只平淡地叮嘱,吩咐御膳房多做几样新鲜可口的饭食。
江贵嫔不是吃不下饭,反而有孕后还吃得比以往多了,可她听闻女子有孕都是吃不下的,譬如那陆常在,就因着身子不好,孕中免了去坤宁宫的礼,到了皇上面前,她当然不能说自己一切安好,不然皇上怎能心疼自己。
说了会儿话,江贵嫔仿佛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婉芙,她挑了下眉,似是诧异,“嫔妾庶妹怎会跟皇上一块儿来了?”
她刻意咬重了庶妹二字,自是为了接下来的事做打算。
李玄胤视线淡淡掠过站着的婉芙,“你不是想要她回来伺候?”
话语轻飘飘的,听不出分毫的在乎。
江贵嫔暗喜腹中龙裔来得及时,才能收拾了这个小贱人,便也不再试探,直接道:“嫔妾庶妹今岁也及笈了,嫔妾想为她谋一桩婚事,家中已经备好,就差放庶女出宫,皇上以为如何?”
李玄胤并未开口,指腹推着扳指,那女子一如方才,一动不动站着,仿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怕他为难。只是那双揪着衣角的柔荑泄露了她真正的情绪。他移开眼,不紧不慢道:“既是家事,爱妃做主即可。”
江贵嫔喜上眉梢,只想现在就将江婉芙送去尚书府。
待圣驾出了咸福宫,江贵嫔迫不及待地催人备好小轿。
回过眼时,娟帕抵着唇角,对婉芙笑道:“长姐给你许配的自是好人家,你进去好好伺候,说不定还能得个正室头衔。”顿了顿又不禁讥讽,“只是可惜了妹妹的美貌,尚书府比不过天家,那三公子也不如皇上,倒是让妹妹失望了。”
婉芙垂首站着,对江晚吟的窃喜嘲弄不为所动。
江贵嫔见她无悲无喜,愈发觉得无趣,随意打发出去,只等一顶小轿将人抬走。
外面日头正盛,入了秋,渐渐转凉,不如先前那般炙烤。婉芙正对着日头,耳边是江晚吟的句句讥讽,她轻扯了扯嘴角。
长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才刚刚开始。
当你知道你处心积虑,反而把我推到了帝王身边时,那副表情,又该是怎样的精彩。
宫人在院中修建花草,云莺也在其中。
婉芙摸到袖间一物,朝云莺走了过去。
一顶小轿抬婉芙出宫时,乾坤宫陈德海冷汗都快湿透了中衣,他暗叹这婉芙姑娘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这么没眼色,难不成到那尚书府真比留在宫里好?江贵嫔亲自求的亲事,怎能给婉芙姑娘好的退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上与婉芙姑娘置气,害得他在这受罪。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再替婉芙姑娘挽回挽回,就听外面有人传话,云莺带着一样东西呈到了圣前。
陈德海定睛一看,这不是皇上便服的带扣!鎏金镶嵌着靛青宝石,镂空雕刻着五爪金龙,精巧细致,价值连城。这种配饰能用的人只有九五之尊的帝王。皇上的带扣,何时落到了婉芙姑娘那儿?
李玄胤将那带扣握在手中,摩挲了两下,眸子微微眯起,“她说了什么?”
云莺回忆婉芙的话,只说将这物交于皇上,并未多言。但她想此时若是如实回,怕是会惹圣怒,她又不敢欺君,在那双黑眸的威压下,小声道:“婉芙姑娘让奴婢将此物交给皇上。”
“没有别的了?”帝王语气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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