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就将那沾了血的帕子扔到了地上,厌恶地瞧她一眼,“真是晦气。”
那眼神一如今日。
“贱婢,你竟还敢笑!”江贵嫔手捏住娟帕,指使听雨道:“打,打到她笑不出来!”
听雨没敢下手,“主子,这还是在吟霜斋,人多眼杂,不如先把她带回咸福宫再说吧。”
其实她还有一句没敢说,如今这江婉芙毕竟去过了御前,焉知皇上对她几分心思,主子这番明目张胆打人的行径,传过去,在皇上那也是一桩麻烦。
小宫女远远看着婉芙狠狠受了江贵嫔一巴掌,她吓得惊惶,肩膀隐隐作痛,江贵嫔踹她的那一脚实在狠毒,她眼眸暗了暗,依着婉芙的话,悄悄出了吟霜斋。
陈德海在廊庑下打盹,就见一个灰扑扑的小宫女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地跑过来。相貌寻常,又长得面生,他想了半天实在没记起是哪个宫的。
那小宫女迈过台阶,先做了礼,“奴婢求陈公公通禀皇上一声,去救救婉芙姑娘。”
陈德海听完小宫女的描述,吓得三魂七魄差点少了俩,暗骂江贵嫔愚蠢,要动手早该动手,偏挑皇上上心的时候找事,不是愚蠢是什么!牵扯到婉芙姑娘的事陈德海可不敢耽搁,麻溜地进了殿内通禀。
江贵嫔觉得听雨说得有几分道理,是她自己一时气昏了头,在这就处置了这小贱人,叫旁人看了笑话。
她对着后面跟着的宫人道:“将这贱婢押回咸福宫。”
婉芙眼眸微闪,就听后面一道女子的声音,“慢着。”
陆常在走过来,看一眼地上脸颊被打得红肿的女子,纵使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震惊,江贵嫔下手竟如此之狠毒。
她后午小憩过,听太医的叮嘱便到后院里走走,起初听见杂乱的动静并未在意,结果动静越来越大,她就让人前去看看,才知江贵嫔跑到她这要人了。
“嫔妾见过江贵嫔。”陆常在位份比江贵嫔低了太多,纵使怀着龙裔,礼数也是少不了的。
江贵嫔冷眼扫过眼前小腹微隆,春风满面的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是让这两人狗咬狗,谁知竟给这小贱人得了机会。
“本宫瞧着陆常在身子大好,是恃宠而骄,目无尊卑,才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吧。”
论起目无尊卑,也就宁贵妃比得过江贵嫔。
陆常在面上瞧不出什么,用帕子掩住唇角,适时轻咳两声,温柔地抚住小腹,“太医叮嘱嫔妾在宫中静养为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这动作着实刺痛了江贵嫔的眼,一个不得宠的嫔妃,无非是仗着好运才有了龙种,性子窝囊懦弱,即便有了龙种也不知道争抢,还将圣宠轻易让人。江贵嫔觉得陆常在简直是猪脑子!
第20章
婉芙亦是意外陆常在的出现,她原以为,陆常在会装作不知,避过这件事。毕竟她如今万事应当以龙裔为重,这般为她出头,万一动了胎气得不偿失。而且江贵嫔尚且受宠,对她上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但此时,她未再深究于此。宫道上,远远走近一道明黄的身影,她瞧见了,所以,她微微弯起了唇角,眼里很快就挤出了泪珠。
眼眶中溢满莹莹泪水,比起江贵嫔哭的梨花带雨只多不少。
“主子息怒,奴婢知错,求主子恕罪……”
方才好好的人,说哭就哭了出来,江贵嫔一愣,背对着宫门并不能看见外面站着的男人,以为是自己将这小狐媚子吓到,愈发洋洋得意,当着陆常在的面要给她一个教训,上手又狠狠甩了一巴掌,“小贱蹄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婉芙似是被吓到,浑身一抖,身姿婀娜纤瘦,眼眸盈盈,柳眉颦颦,这样一个春枝带雨的美人,再冷硬的心肠都得变得柔软下来。
陆常在狐疑时,余光瞥见那道明黄的人影,手心一紧,余光掠了眼跪在地上的婉芙,了然一笑,微微屈膝福身,“嫔妾请皇上安。”
这一声,让江贵嫔彻底愣住。
她顿了稍许,才僵硬地转过身,帝王站在宫门外,不远不近,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楚。
她扯扯嘴角,却难露出一个笑,心头如坠冰窟,方才那些话和她那一巴掌,皇上可都看见了?
再触到帝王沉冷的眼,霎时凉气袭身,不敢再看,硬着头皮福礼,“嫔妾请皇上安。”
帝王手负于身后迈过门槛,一眼都未看江贵嫔,对陆常在点点头,让她免礼。
李玄胤站到跪着的婉芙的面前,两个时辰前在怀中娇媚羞赧的人此时却鬓发狼狈,满脸泪痕地跪着任由让人打骂。
他沉下脸,屈指挑起女子的下颌,待看清原本雪白的脸上两道清晰殷红的巴掌印时,心中生出一股无端怒火,问也不问,直接下令道:“江贵嫔违抗圣命,擅闯吟霜斋,罚抄十卷清心经,禁足咸福宫两月,无圣令,不得擅自出宫。”
话落,不止是陆常在,连婉芙也忍不住震惊,皇上竟然罚得如此之重。
她原本并未想过皇上会惩罚江贵嫔,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奴才,主子责罚奴才本就不需要什么由头。
只要皇上对江贵嫔动了怒,让她渐渐失宠,就已足够了。
不想,皇上竟然罚得如此之重,只是因她对自己掌嘴了吗?又似不是这样,婉芙一时也疑惑不解。
江贵嫔闻言,一瞬竟没明白皇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上是惩治自己,只为给那个奴才出头?那个狐媚子倒底哪好,值得皇上这么看重!
她眼神阴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听雨见主子这种神色就知主子意思了,但现在可不是动怒的时候,皇上罚的这般重,当先求情才是,她急忙拉了拉主子衣袖。
江贵嫔才回过神,泪水顿时留下来,“皇上,这奴才本是嫔妾宫里出来的,嫔妾只是想要回宫里的人,才不小心发生了龃龉,嫔妾知错了……”
江贵嫔亦是美人,但方才的狠辣已给李玄胤留下了印象,此时再见她这番柔弱的姿态,并无怜惜,只觉厌恶。
帝王扫了眼旁边杵着的陈德海,“送江贵嫔回咸福宫。”
江贵嫔见皇上心意已决,哪能这么快认命,叫旁人知晓自己因为一个奴才受罚,以后在宫中怎么抬得起头。
“皇上,嫔妾知错了,皇上饶恕嫔妾吧!”她跪下来拉住帝王的衣袖。
李玄胤扫过衣摆的那只手,指尖泛出的红是因为方才用了太大的力,他冷眼拂开,眉宇间凉薄漠然。
江贵嫔最终是被人半押半拖地带了出去,离开吟霜斋时,婉芙抬眼,正与江贵嫔的眼神撞上,那双美眸嫉恨阴狠,仿佛要生啖她的血肉。
婉芙微微一笑,那笑意如一根利刺扎到江贵嫔心尖。
李玄胤将那抹笑收入眼底,他指腹用了力,拇指的半指硌到婉芙的下颌,她痛得嘶了口气,再抬眼时,眸子只余楚楚可怜的无辜。
李玄胤心中暗讽,倒是他多此一举,就该让她长长记性,这人就喜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博得自己的怜惜。
不得不承认的是,确实屡试不爽,看到她跪在这,生生挨了那一巴掌时,他陡然生出了连自己都从未察觉到的盛怒。
或许这女子的身世实在可怜,他想握于掌中藏为私有,即使欺负,也只有自己能欺负。
“皇上……”这一声可怜兮兮的,那张小脸红肿未退,着实凄惨。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松了力道,眼眸却沉,“知道疼了?”
不等婉芙说话,又听男人骂道:“蠢,被打也不知道躲。”
婉芙吸了吸鼻子,泪珠吧嗒掉到男人手背上,热热的。
她委屈道:“奴婢是奴才,江贵嫔时主子,主子要罚奴才,奴婢怎敢躲。”
她说这话一套一套的,早就等着他似的,眸子怯生生地觑他,里面的念头昭然若揭,毫不遮掩。
李玄胤正在气头上,这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顾忌自己的身子,他偏不想如她意,当作没听懂般松了她的下颌,直起身,“请太医过来。”
陈德海被婉芙姑娘那句话吓得已是心惊肉跳,得了吩咐立即应声,转身出了吟霜斋。
此时陆常在在一旁已站了许久,这是她头一回看到皇上与婉芙的相处,毫不遮掩,虽是冷脸嫌弃,但话语中的亲昵说是偏宠也不为过。
她从不知皇上和婉芙已到了这般地步。
她看着竟有些艳羡,自己容貌不及婉芙,虽说是嫡女,可门楣不及宁国公府。讨巧卖乖,揣测圣意……她一样都比不过,能争抢的,也只有腹中的龙裔。她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怕麻烦而避在殿里任由婉芙一人应对江贵嫔。
柳禾见主子低垂下的眼,以为主子是因皇上对婉芙的在乎而感伤。看着婉芙在皇上面前的模样,她嫉妒之余不禁鄙夷,一个靠美色上位的贱婢罢了,她最是瞧不上这种女子。
陆常在有眼色地福了福身,“嫔妾身子不适,回内殿歇息,皇上恕罪。”
李玄胤对她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婉芙看着陆常在离开的身影,微微抿起唇,陆常在并不知皇上会来,却还为她出头,今日确是她亏欠了。
李玄胤见地上跪着的人看着陆常在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不知她肚子里又打什么坏主意,这女子心思忒多,不搁在身边看着就会给自己生事。
他屈指抵了下婉芙的额头,“进殿给朕上茶。”
这一指力道不小,婉芙吃痛,细眉蹙起,朱唇撇着,眼眸似怨非怨,甚是好笑。李玄胤眉梢微扬,也不扶她,负手进了里殿。
陆常在避去了偏殿,槅窗外,帝王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婉芙几乎并肩而行。
她眼眸落下来,方才明白,自己是多此一举了,料想她早准备了退路,正等着江贵嫔往空子里钻。
确实是会博得男人怜惜的好手段。不过出去一趟也并非全无用处,也算是江婉芙欠自己的一个情分。
她低眼抚着微隆的小腹,只盼腹中孩儿平安,让她在宫中安安稳稳过好剩下的日子。
柳禾进来上茶,就见主子低眸沉思,她不禁心疼,“吟霜斋分明是主子的寝宫,如今主子却为了避着那宫婢躲到了偏殿,任由那江婉芙在皇上面前出头……”
她话未说完,就见主子倏然抬眼,眸中警告,“住嘴!”
“奴婢多嘴,主子息怒!”柳禾跪下来,手中茶碗险些端扶不稳。
陆常在没像从前一样轻易地让她起身,“你当皇上为何频频来吟霜斋,真的是因为我有了身孕么?”
她偏过头,从那道窗缝中并不能看见殿里的情形,但亦是能够猜想到,风乍起,卷走了她失神的声音,“皇上对我的宠爱远远没到如此地步,之所以屡次来吟霜斋,不过是为了那人罢了。”
她视线移回来,神情中并不似以往那般怯懦了,“嫔位以上才能抚养龙裔,我如今不过是个常在,即便怀了身孕,皇上也从未提过晋升之事,若想亲手将这孩子养大,少不得要她在皇上跟前多提一提。”
柳禾瞧见主子的眼,虽是平和,可怎会没有失落,皇上怎的偏偏就待那江婉芙这般好,柳禾心中不忿,碍于主子警告,不敢再多言。
婉芙上前沏了茶水,脸颊肿得像馒头,配上幽怨的神情,她这副模样实在滑稽。李玄胤看了一眼,眉宇挑开,心安理得地抿下了那口茶水。
这抹笑意被婉芙捕捉,她瘪了瘪嘴,“奴婢沏得不好,不如让江贵嫔为皇上沏茶好了。”
李玄胤放下杯盏,不紧不慢地推着扳指,觉得这人越来越蹬鼻子上脸,哪有奴才的样子。
“胡说什么。”
他说着,又将那张小脸往近掰了掰,想到几次见她都是受罚,要么是掌嘴,要么是鞭笞,她竟还一声不吭。也就这次长点聪明,知道让人来寻他。
男人的指腹摩挲着下颌,有些痒,婉芙眨了眨眼,江晚吟是下了狠手,到现在依旧火辣辣的疼,但婉芙看见了帝王眼底的怜惜,这罪受便受了。
她自知,先前那几回,尚不是时候,若自己次次去,难免惹得厌烦,就是这样,若近若离,不动声色地靠近。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痛苦,终有一日,她都会让江晚吟加倍地偿还。
她眼眸微闪,垂下睫羽时听话乖顺,便是这样,让李玄胤手臂向下,漫不经心地揽住她的腰身。
那腰肢在掌中盈盈一握,肌肤白皙似雪,他最是知晓这人个中曼妙,因为知晓,他才更想深入品尝因她而生出蚀骨消髓的滋味。
不得不承认,这人要比后宫中的嫔妃更多让他生出那种兴趣,或许是新鲜,所以他才会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的那些心机算计,一次又一次地因她而来这吟霜斋。
殿外有脚步声传入,是太医过来了。
婉芙在帝王怀间,小心抬了抬眸子,与男人相触上,又红着脸躲避回来,推了男人胸膛一下,“皇上……”
她羞赧地撇过脸,那腰肢柔成了水。
女子眼波如春潮,转盼流光,海棠醉日。李玄胤挑起眼皮睨向那张脸,顿时觉得生了一股无形的火气,愈是压抑,愈是难忍。
他一时脸黑,任由这女子从怀里下去,抿了口茶水,才让外面人进来。
太医来时以为是给陆常在诊脉,一进门见是上回那个叫婉芙的婢女,眼眸盈盈,朱唇艳艳,登时不敢再瞧。心中暗想,看来日后他又要多伺候一人了。
在这后宫里当差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主子们勾心斗角,受波及的无非就是奴才和他们这群太医。是以后宫多伺候一位主子于他而言就是多了一重风波。
脉象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脸颊也肿得厉害,须得冰敷消肿。
他开下方子,叮嘱过躬身告退。
这夜本就是吟霜斋卸灯,只是因婉芙姑娘的事,皇上才提前了一个时辰过来,陈德海在旁边站着,也不知眼下该怎么办,更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只埋着头装死。
李玄胤看那人一眼,有旁人在时,她倒是乖。
他手腕搭到案上,杯盏里没了茶水,眼皮子抬起去看,陈德海会意,刚要过去奉茶时,帝王抬手拦住了他,他蓦地一怔,反应过来,婉芙姑娘在这呢,哪用得上他,又站了回去继续埋头装死。
婉芙过去倒茶,宫人将冰块送进来,吟霜斋存的冰不多,都是去内务府现取的。
棉布包裹着冰块呈到案上,婉芙低眸看看那冰,福了下身,要下去冰敷。帝王拉住了她的手,“坐过来。”
婉芙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若是无人还好,宫人还在这呢,她怎好抹开脸。
李玄胤递了个眼色,陈德海赶紧带人退了出去,站到廊庑下轻呼两口气,婉芙姑娘真是本事大,皇上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都是嫔妃伺候他,头一回亲自伺候别的女子。
婉芙在帝王怀中,凉凉的冰块敷到脸上,驱散了方才的肿痛,她抬眼觑觑帝王的面色,装模作样道:“奴婢自己也可以的。”
“不就等着朕动手?”李玄胤嗤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小心思,冰块用了力,惹得人咬唇一疼。
怀里人要躲,被他掰过来,黑眸垂低在那张小脸上。不得不说的是,这张脸生得甚各他心意,每一笔都描摹得刚刚好。
后宫出挑的嫔妃不是没有,但看的多了总是不耐,生出几分烦腻。偏生这时候出现这么个人,不知道是蠢是笨。
“皇上看奴婢受伤,心疼吗?”
李玄胤对上那双怯怯的眼,啧,不止蠢笨,脸皮还厚,他不上她的路子,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不心疼。”
“皇上都罚江贵嫔了,还说不心疼。”婉芙固执地不依,那双眼里暗示明显,就差说出口了。
李玄胤终于被她吵得不耐,钳住她的下颌晃了晃,随口道:“怎么,这么缠着朕,要朕下旨封你采女?”
帝王说得太过随意,让婉芙看不出皇上是否真有这么个意思。只是她听后小脸顿时垮下来,后宫嫔妃中,采女从八品,属最下等的位份,若真以采女的位份上位,岂不是明说了皇上根本不在乎自己,随便一个得势的宫人都能欺负得了,她咬咬唇,泪珠子吧嗒吧嗒又掉下来,砸到帝王手背。
长成这样,即使哭也是梨花带雨招人心疼。
李玄胤眯起眸子,仔细端详这张脸,莫名的,竟觉得她觉得有趣,若非时机不对,倒想看她去别的地方哭,譬如那张榻上。
“哭什么?”
婉芙别开脸,要从帝王怀中下来,“奴婢身份低微,不配伺候皇上。”
“说的什么话!”
李玄胤揽住她的腰身,竟看不出她这泪珠子是情之所至还是故作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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