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却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印象?
为什么在记忆里,自己好像就是平静且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现在想来,这才是最违和的地方,不是吗?
更诡异的是,过去的自己,竟好像从来都没发现这份违和——直到现在。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不知为何,竟觉脑海中一阵爆炸似地疼痛。耳边传来兰铎焦急的呼唤声,她循声睁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地,就连那块准备用来砸人的碎瓦片都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兰铎蹲在她的身边,伸手将要将她扶起,许冥却只挥了挥手,闭眼努力调节着呼吸。
“我没事。”她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阿姨的事……”
她莫名有种预感。她或许应该在这个幻觉中多停留一会儿——为了某些无法确定真假,但很可能会给她带来意外启发的情报。
“……好吧。”见许冥没有起身的意思,兰铎只能先收回了手,默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家人的想法。家人突然不见,这确实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所以我对此,也是颇为感同身受……”
“……”许冥听着,却是不禁再次抬眼看他。
“不好意思。”默了一下,又听她道,“但,家母?”
“嗯。”兰铎肯定地点头,“家母曾罹患阿兹海默……!”
话未说完,便见一团阴影飞快朝着自己脑袋撞来——是许冥捡起了地上的那片瓦。
许冥没有留手,碎瓦尖锐的一端重重扎进兰铎的太阳穴里。鲜血飞溅而出,眼前的兰铎像是个被扎破的充气玩偶,一下软了下去。
他啪地倒在地上,双眼却还圆睁着,定定看着许冥,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许冥同样定定地回望,眼神则充满可惜。
“本来还想从你这里蹭点情报,你说你犯什么浑呢。这么急着送。”她轻声咕哝着,艰难站起了身,“一下给个这么大的破绽,我想装没注意到都不行……”
家母。开玩笑。这像是兰铎能说出来的话吗?
许冥摇着头直起身,见倒在地上的兰铎仍怔怔地睁着双眼,太阳穴处的伤口朝上,流出的却不再是鲜血,而是一团团白色的、棉絮般的东西。
仔细看了眼,竟是绵密的菌丝。
许冥不由皱了皱眉,下一瞬,却感周围一阵摇晃,下方传来重重的坠落感——紧跟着,又是层层叠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再下一秒,胳膊上传来明显的触感。她顺着这股摇晃的力道缓缓睁眼,正对上邱雨菲微妙的眼神。
“冥冥?冥冥老师别睡啦!”她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轻轻推着许冥,“醒啦醒啦,电影都结束了,彩蛋都放完了……不是我说,这是枪战片诶,也亏你睡得着。”
许冥茫然看她一眼,又看看四周,缓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了。
邱雨菲网上抽奖抽中了电影兑换券,就换了两张枪战片的票,拖着自己一起来看。结果自己因为昨晚熬夜,愣是在铺天盖地的枪声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好意思啊。”回过神来的许冥赶紧告罪,“昨晚是真的没睡好,其实电影还是不错的……”
“行了行了。”邱雨菲拍拍她的脸,“先出去洗把脸吧,你睡得印子都出来了……居然睡那么熟,也是厉害,别告诉我你还做梦了。”
“嗯……”许冥心不在焉地应着,随着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好像是做梦了。”
“不会吧?”邱雨菲惊讶看过来,“你梦到什么?”
“梦到个……不认识的男人。”许冥回忆了一下,微微抿唇,“长得蛮好看,脚上栓个小铃铛,挺带感的。不过他说话很怪……啊!”
话未说完,忽然一声低呼,诧异朝后看去。邱雨菲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奇怪道:“怎么了?”
“不知道。”许冥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地蹲下朝脚上摸去,“刚才感觉脚后跟突然有点疼,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
“?虫子吗?”邱雨菲同样不解地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你睡太久睡麻了……”
“可能吧。”许冥迟疑地点头,起身跟着邱雨菲继续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点疼痛的影响,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觉周围一切都充满了违和,但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来。
“我带了风油精,等等给你涂一点。”邱雨菲却还惦记着许冥那个没说完的梦,“诶你继续啊,那个带感的帅哥和你说什么了?”
“……你这什么八卦的语气。”许冥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不是什么正常的话。他说,家……”
“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话未说完,却听一个陌生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冥闻言一震,诧异转头,却见声音是来自旁边的人群——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往外走,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男人正在对旁边人说话,“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等察觉时,已是病入骨髓,连人都认不得了……”
“……”许冥缓缓停住了脚步。
“?”旁边邱雨菲还在嘀咕,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说到家里人,莫不是在梦里就开始谈婚事了,却见旁边许冥原地思索片刻,忽然转头往回走去。
“……?!冥冥老师?”邱雨菲一下愣住,“你干嘛,你找什么……”
“没什么。”许冥在空旷的影院候场大厅转了两圈,连着拎起两把椅子,挥了挥又放下,片刻后,终于锁定目标般走向了放周边的展示柜,叫来影院工作人员,花大价钱买走了一个颇具分量的小雕像。
邱雨菲还奇怪她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东西了;紧跟着就见许冥倒提着那雕像,直直朝那群人走去,走到那个说话的男人身边,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询问什么——紧跟着,便是“砰”的一声!
男人被许冥一下砸翻了过去,人群炸开一阵骚乱!
处在骚乱最中间的许冥却是面无表情,只定定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有人开始呼救,有人冲了上来,她被人架着胳膊往后拖,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
地上那男人脑袋上的血,流了一阵就不流了。
取而代之的,是绵绵密密的菌丝,如活物般从那个脆弱的脑袋里涌出来……
?等等。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个东西是菌丝呢?
许冥脑海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眼前的一切,便突然被黑暗覆盖。
“冥冥老师?冥冥老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冥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你没事吧,叫你半天才醒。”邱雨菲担忧道,“你昨晚不会又熬夜吧……”
“……”许冥摇了摇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跟着又似感应到什么似的,朝桌子下面看了看。
“怎么?”邱雨菲很奇怪。
“脚有点疼。”许冥说着,十分艰难地抬起右脚摸了一下,“就脚后跟那块地方,好像被什么咬了下。”
“啊?不会是有老鼠吧?”邱雨菲瞬间紧张,“我去看看上次买的老鼠药还在不在……对了,我发给你的那个新文案你看了吗?海报得根据那个改一下,麻烦了哈……”
“……”许冥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下旁边的桌子,似是在确认桌子的实感。拧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松。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来过分响亮的讨论声:
“我是觉得,比起金钱价值,作品更应该注重人文关怀——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
许冥:“……”
又过一会儿,邱雨菲终于拿着老鼠药回来,许冥的办公桌上却空了。她奇怪询问旁边的人,别人只说,刚才看到许冥老师借了把美工刀,往会议室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会议室里传出阵阵尖叫——
而身处尖叫中心的许冥,只静静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
喉咙上是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已经流尽,白色的菌丝像是棉絮般从缺口处流出。
黑暗再次降临,这一次,许冥干脆连眼睛都没闭——
任凭黑暗笼罩又消失。周边场景果然已经变换。这回,她直接坐在了会议桌上。
主持会议的领导正在将PPT,PPT上公司未来的宏图愿景,他嘴里说的却是:“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
“……”许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处,毫不意外地又从那里感到了些许的疼痛。跟着便见她打开包,从里面找了支还算尖的笔,径自往会议桌的另一端走去——
尖叫、流血、白色的菌丝、黑暗降临。
一套熟悉的流程过去,许冥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独自坐在快餐店里。
是她常去的那家,店员都认识的。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许冥坐在熟悉的环境里,第一反应却是去看了看自己的脚。
脚后跟再次传来细微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了眉。
再次环顾四周,她深吸口气,直接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她一手成扩音器状笼在嘴边,尽可能大声地朝周围喊话,“请问谁的家……哪位令堂曾不幸得过阿兹海默症?麻烦有的举个手,谢谢!有吗,有吗——”
连着喊了三遍,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快餐店内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朝着许冥看过来,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
许冥却没在意,而是很坚持地继续喊话:“有吗?有吗?有的麻烦举个手——”
如此又喊了两遍,还真见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你怎么知道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许冥:“……”
坦白讲,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快没了。
许冥默默想着,随手抄起桌上的吸管,起身朝对方走去。
果然——没多久,又是熟悉的流程。
再次睁眼,是和甲方开小会的桌上。脚后跟又在作痛,甲方侃侃而谈,说的还是家母阿兹海默那一套,许冥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把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不然挥动时会泼出来,这不利于打扫。
再睁眼,是大学课堂上,旁边两个同学正在说话:
“家母曾不幸罹……”“砰!”
又一次睁眼,是中学的运动会上。
“家母曾不幸……”“砰!”
“家母曾……”“砰!”
“家母……”“砰!”
不知第几次睁眼,胸口仿佛做了噩梦般砰砰跳个不停。许冥猛地深吸口气,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挣扎着往后看,只见坡海棠正站在十几步外的楼梯下,紧张地看着她。
“袭明老师?”它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在戒备什么的样子,“你确定这样上去没问题吗?要不我们还是在看看……”
许冥:“……?”
她微微挑眉,再次环顾四周。
充斥着白色菌丝的空间,看上去像是单元楼的楼道。一旁通往上层的楼梯上,还立着一扇巨大的铁门。
随着四周景象的逐渐清晰,久违的记忆也渐渐回归脑海——许冥花了几秒钟,总算想起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起来了。这里是一栋怪谈单元楼,自己是过来救邱雨菲的。想要带着人逃出去,就必须要先去五楼拿钥匙;而她现在的位置则是四楼,被白色菌丝占领的四楼。方才那些一层套一层的幻觉,想来应该就是这些菌丝导致的幻觉……
越是打破幻觉,就越接近现实,所保住的记忆就越多,也就越不容易被幻觉所蛊惑。而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自己多半已经打破了最后一层,这些菌丝没法再拦住她,只能任由她落回现实。
……不得不说,这地方还挺磨人。
许冥暗自琢磨着,细一回想方才的情况,又不由感到些庆幸——把所有的幻觉内容综合起来看的话,不难猜出,这些幻觉的本质,实际是记忆的重现,除了那句魔咒般的“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其余的内容,几乎完全照搬真实的记忆。
……而这种幻觉,恰恰是最容易让人翻车的。得亏它在开局放了个一眼假的,在自己心里种下了违和的种子,不然自己能不能顺利地一层层挣脱,这事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处,许冥不由又暗叹口气。听见楼下的坡海棠又在叫自己,忙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往下走,却感脚后跟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疼痛。
她缓缓转头,往后看去。自己的脚后跟处,却什么都没有。
“……”无声收回目光,许冥略一沉吟,还是走下了楼。
“坡海棠。”她望着等在下方的人,轻声开口,“家母……”
“?”坡海棠不解地看着她,试探地接话,“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这不是那份随记里写的话吗,怎么了?”
“……没怎么。”许冥摇了摇头,却忽然伸手,一下扳住了坡海棠的肩膀。
“只是——没记错的话,我并没有给你看过那份随记。”
语毕,毫不犹豫地一推——面前的人影,立刻顺着楼梯滚下,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墙上。
厚实的菌丝再次如同棉花般绽开,许冥用力闭眼,再睁眼。果不其然,四周的场景又一次改变。
她又回到了那个被白色菌丝包裹的空间。只是这一回,四周的菌丝裹得更严密,层层叠叠,像是密不透风的墙。
脚后跟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许冥心中登时一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视线却又一顿。
和之前不同,这回她终于搞懂那细弱的痛感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一只不过巴掌大的小黄狗正趴在自己脚边,不停地拱着自己,又用牙齿隔着鞋子去咬,咬得小心又费劲。
察觉到许冥已经清醒,它当即松开了嘴,快乐地哼唧几声,短短的尾巴拼命摇晃。许冥伸手将它拎起抱在怀里,再度环视圈四周,原本还有些懵圈的意识,终于完全清醒——
原来如此,这回她是真明白了。
她应当是在利用梦境模拟去是试探情况时就中了招。而这种菌丝恰好影响的是人的记忆和认知,在记忆被影响的情况下,她没法自由地控制梦境模拟。导致的结果就是,在第一次中招后,她就不自觉地解除了梦境模拟,并掉进了真正的菌丝包围圈中……
这也是为何,只有从第一重幻觉脱离时,她感到了明显的坠落感。因为模拟出的场景,本身就是要比现实场景高几公分的。
掉进真正的菌丝环境后,菌丝造成的记忆影响才真正开始。但就像许冥之前分析的那样,因为她接触的第一重幻觉就没能骗到她,反而让她察觉到了“家母”这句话的古怪,还留下了深刻印象,导致之后的幻觉中,无论重现出的场景多么真实,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她就能立马察觉不对……
再加上兰铎给的小小狗也钻了出来,拼命试图把她弄醒。两边里应外合,再配合许冥简单粗暴的破局方式,还真就傻子克高手,让她一层层地给挣脱出来了。
“……”终于捋清一切,许冥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打定主意,回去不管兰铎怎么说,她都要给它买给升级版的狗狗窝。
……话说回来,兰铎啊……
想起第一重幻觉里的内容,许冥不由抿了抿唇。只觉刚刚清爽一点的脑袋壳子,又开始咕嘟嘟地冒问号泡泡。
不过这种时候,考虑这个也没用。况且虱子多了不怕痒,她脑子里暂时搁置的疑问太多,导致兰铎的问题反而不太起眼了——倒也不是说不在意,只是真要讲究先来后到轻重缓急的话,他的事估计还得往后稍稍……
于是许冥没费什么工夫,很快就将思绪从这个名字上抽离开来,旋即便微微屏息,再次小心观察起四周。
白色菌丝几乎完全遮蔽视野,她已经连楼梯在哪儿都看不到了。许冥试着往前挪了两步,脚下却碰到一个突起的东西,低头仔细看了片刻才认出来,那应当是一具尸体。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那突起的轮廓,隐隐像是人型。而且在某丛白色菌子的下面,许冥还看到了类似牙齿的东西。
至于别的特征,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因为那突起的表面,已经完完全全地被菌伞爬满,一点缝隙都看不到。毫不夸张地说,许冥觉得那像是一具用真菌包裹的木乃伊。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又涌现出几分后怕。很显然,这个菌丝构成的小世界,并不像它表面那么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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