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那可真有些炸裂了。
许冥默默想着, 忍不住抬手拨了下头发。
老实说,类似的情况,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 毕竟郭舒艺那个“房租”的说法很难不令人在意,她规则书里有莫名出现个钥匙孔般的东西——但那终究只是猜测, 还是很超出想象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 要如何处理, 这对许冥来说还真是难题。毕竟她也没经验,不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或者说是对怪谈中的人有怎样的影响, 之后自己使用规则书,又是不是得有些别的考量?
无法理解,难以想象。以至于一想到这些, 就有些头疼。
“不不不。”还好, 郭舒艺那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并没有把怪谈搬进去……”
“……哦哦。”那就好。
许冥暗松口气,感觉一切还在自己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我只是把入口搬过来了而已。”郭舒艺跟着道。
许冥:“……”
很好,不能理解的东西又出现了。
“入口?”这回出声的,却是坐在飘窗里的陆月灵。她早在郭舒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一直坐在旁边围观吃瓜,这会儿终于耐不住好奇地开口, “什么意思?是说以后可以通过神奇小本本去你们的世界吗?”
“理论上可以。”郭舒艺看她一眼, 很快又垂下眼睛,依旧是那种端正又紧绷的坐姿, “不过现在不行。”
“现在,因为里面还不太稳定……所以通道暂时是关闭的。”
关闭?许冥微微挑眉:“那你现在……”
“我把我自己分成了两部分。现在出来的,是比较轻盈的那一部分。”郭舒艺边解释边抬手比划,“就像一杯悬浊液,沉淀后分为两层。此刻的我就是上面密度较小的那一层。”
怪谈的出入口,已经被她封闭了。但这封闭并非密不透风,像她现在这种较为“轻盈”的状态,就可以轻松从里面出来。
不过限制也有。首先,在这种状态下,她基本是没什么力量的,包括自带的根,也完全不能使用。灵魂的重量极轻,估计也就比那种只剩空壳的灵魂重一点而已。
其次,就是因为自身还有一部分留在怪谈中,她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也不能离怪谈太远。如果留下的那一部分出了什么问题,她本人还会被强制拉回怪谈中,直到整体情况稳定后,才能再次分离而出。
……这样说起来,实际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梦行者”而已。
许冥听着郭舒艺的讲述,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跟着又好奇道:“那其他的人呢?就是……以前就在怪谈里的那些女生?”
大郭、小郭、邦妮……许冥的心微微悬了起来:“她们也能以这种形式出来活动吗?”
“暂时不行。”郭舒艺却再次摇头,有些遗憾的样子,“我暂时没法让她们变得和我一样稳定。”
许冥:“……?”
看出她和陆月灵眼中的困惑,郭舒艺进一步解释:“打个比方就是,如果说我现在是悬浊液。只需要静置,就可以产生稳定的分层。
“那其他人,就是乳浊液。我可以让她们分层,但这种分层是不稳定的。在这种状态下,她们是无法穿过怪谈的出入口的。”
郭舒艺说完,认真地看过来:“您懂我的意思吗?”
许冥:“……”
默了一会儿,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什么悬浊液乳浊液的概念早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不过这番话的意思,许冥大概是听懂了。顿了会儿,她又关切道:
“那她们……现在还好吗?”
回应她的,却是郭舒艺一个小幅、又用力的点头。
“嗯。”她轻声道,“托你的福,噩梦的束缚,解除了。”
那些曾经将所有灵魂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乃至将她们逼到疯魔的噩梦,随着对应规则的扭转与改变,都已渐渐松动破碎。只剩下那些灵魂与怪谈本身的绑定关系,需要郭舒艺自己去琢磨如何破除。
她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许冥,那些灵魂对她的感激;她记得自己出来前还听到其他人在谈论此事,说从噩梦中清醒的刹那,像是沐浴着温柔的魔法。
片刻的拘谨后,郭舒艺只再次垂下眼睛,小声道:“我重新做了一遍怪谈里的场景,修复了电影院和游乐园……毕竟这两个是娱乐设施,她们可以自己在里面安排时间。接下去打算修复两所学校,不过因为是模拟的,里面的老师不会教超出我所知范畴的内容,所以主要还是以学生生活体验为主……”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还在捏地图,给那些已经能在怪谈中自由活动的灵魂寻乐解闷。
当然,她也知道,这些只是虚假的安慰。就像是rpg,或者是家家酒,只能让其他人获得短暂快乐。想要真正解决问题,还是得等她完全消化怪谈的根,有能力解除绑定为止。
在此之前,她只能尽可能替她们把梦做得再好些、再美一些。
许冥:“……”
“哦,这样。”她轻轻吐出口气,“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但我总感觉我不懂的事还有很多。”郭舒艺小小声道,“也不知道该找谁请教。”
“这个确实……”许冥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事她这边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她自己对根什么的,本就是一知半解,顾云舒以前或许了解,但现在也懵懵懂懂。陆月灵的状态和郭舒艺最为相似,但她懂得还没许冥多。
如果那谁还在的话,倒或许能帮着科普下,顺便出出主意,但这会儿偏偏又不在……
说起来,它是去哪儿了来着?
许冥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隐隐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却又把握不住。恰好此时兰铎探头过来,问顾云舒要不要留下吃饭,注意到许冥的表情,话头登时一转,关切地看了过来。
许冥摇摇头表示没事。想了想,又转向兰铎,问他有什么能尽快驯服根的办法;兰铎闻言却是一怔,顿了几秒,方不太确定道:
“打一顿?”
许冥:……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我说真的。”兰铎却是板起了面孔,“有年头的根,或多或少都有活性。如果是活性强的根,抓住弱点,把它教训一顿,是最快的了。”
“一力降十会是吧。”许冥忍不住道,又有些抱歉地看向郭舒艺。郭舒艺倒是无所谓,轻轻摆了摆手,看了看时间,又很讲礼貌地起身告辞。
她这次出来,本来就是想见见许冥,和她说一下怪谈里现在的状况。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脚步微顿,面上忽又带上几分急促,“那个,我曾经在诗雨和冰冰的身上,见过一块小小的牌子……”
“?”许冥愣了一下。那两位又是谁。
“就是、就是曾经和你们一起的……”郭舒艺看上去更局促了,“诗雨的牌子上写的是张三,冰冰的牌子上写的是秋海棠……”
“哦。”许冥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大郭和小郭。
在怪谈里时,她曾经给大郭小郭都发过工牌。大郭的牌子上确实写的是张三来着,对上了。
“那个牌子是我们拆迁办的临时工牌。”许冥耐心解释,“怎么了吗?”
“……”郭舒艺顿了下,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也没什么。就是我听她们说,那个,嗯,能用来写消息,就,嗯……”
“诶呀她就想要张工牌。”旁边的陆月灵终于听不下去了,“你看着给呗。”
说完又转向郭舒艺,拎起自己的那张晃了晃:“不过你确定吗?这玩意儿挺大一个,怪麻烦的。而且也不好看。”
“……那是因为你拿的是流水线工牌!定制的完全不难看好吧!”许冥忍无可忍地开口,匆忙挽了挽拆迁办的声誉,跟着呼出口气,又转向了郭舒艺。
“如果你是希望能有个对外沟通的工具的话,这个工牌恐怕不是很适合。”许冥正色,“它只能由我这边发起沟通,你是不能主动联系我的。”
“你确定还要吗?”
“……”郭舒艺唇角微动,飞快地看了许冥一眼。思索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都这么表态了,许冥自然没有再推诿的必要。很快便拿起笔,仔仔细细给郭舒艺画了一张定制工牌,又在陆月灵“怎么她那张就那么好看”的抱怨中,将工牌递了出去。
郭舒艺小心翼翼地接过,认真道谢后,立刻再次告辞。许冥原还想留她再待会儿,不料郭舒艺却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我家里人教过,不可以在别人家待到饭点的。”她认真说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间中。
许冥阻拦不及,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见陆月灵楞在原地,忍不住又拍了拍她。
“怎么了,还在为工牌的事生气啊?”许冥道,“你那张其实也挺好的,如果实在想换,我另外再给你画一张好了。”
“……”陆月灵一时却没回应,只定定望着郭舒艺消失的方向,过了几秒,方摇了摇头,声音一下低落下来,“算了,不用了。我这张挺好的。”
说完,便又窝回了飘窗上。两手抱着膝盖,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落日,背脊微微弓着,莫名透出几分怅然的模样。
许冥望着她的背影,似是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一动。恰在此时,返回厨房的兰铎又探头出来,打算问些什么,许冥见状,赶紧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想了想,又主动走了过去。
“什么事?”她问兰铎。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晚上要不要加个汤……”兰铎下意识又往飘窗的方向看了眼,“她怎么了?”
“不清楚。可能想家了吧。”许冥低声道,“汤就算了,我这两天吃不下东西……对了,问你个事。”
她顺手抄起地上的小狗,看向兰铎:“你之前说,田毅亮希望我们再和他联系,对吧。”
“嗯。”兰铎点头,“可如果你不想……”
毕竟之前许冥答应和田毅亮联系,一方面是因为早有约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冥本身也想了解郭舒艺那个怪谈的后续——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怪谈的状况,似乎就没再去套消息的必要了。
“倒不是不想。不如说,正是因为不必再套话,再更有联系的必要。”许冥面上却带上几分思索,跟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兰铎,“诶,再问你。你之前不是说,能靠气味找到异化根吗?”
她将怀里的狗往上举了举:“那如果找人呢?能找吗?”
兰铎:……
许冥问这话的理由很简单。
既然现在,郭舒艺已经把怪谈大门搬到了他们这儿。那不论是从什么立场看,拆迁办都是有必要知会大力除草一声的。从大局的角度看,能避免大力除草继续在这事上浪费精力人力,对方一个公益组织,也能更专注于其他怪谈;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也算是了结田毅亮一桩心事。
从诈骗……不是,从长远的角度看,也是个提升拆迁办名头的机会。
问题就在于,怎么联系?
首先排除私联选项。现在手机号都是实名制,大力除草万一也有什么背景,神通广大到可以直接查号主,自己中级业务员“袭明”的身份等于直接作废;同理,另外购买手机号也不靠谱。
许冥本人本质又是个良好公民,根本没什么搞到一次性号码的途径。用虚拟运营商的话,又似乎显得不太真诚,而且莫名给人一种是诈骗公司的感觉……
所以许冥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让兰铎——准确来说是兰铎的狗,直接找过去。用合理的说法,另约一个交流方式。
“可以……应该是可以。”
兰铎听了她的想法,本能地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几分犹疑:“可找到后,我该和他说什么呢?”
“说什么,这不重要。”许冥却道,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脖子,“重要的,是气势。”
“懂?”
兰铎:“……?”
转眼,又两天后。
接近十二点,某写字楼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尽头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却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门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抬头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声亢奋的女声,示意请进。田毅亮克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而入的刹那,仍是一口气差点梗在胸口。
只见不大的单人办公室内,这会儿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画小说、游戏设备、漂亮衣服,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田毅亮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但他似乎好像还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玩具……
头顶有迪斯科球在旋转,彩光刺目。嘈杂的音乐不断从蓝牙音响里传出,吵得人头疼。办公桌的后面,一个女生正随着节奏不断摇晃着脑袋,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手里抓着游戏手柄。
“乐……乐……快乐!快乐公主!”田毅亮几次尝试呼唤未果,终于不得不大吼出声。正专心看着屏幕的女生这才抬起了头,旋即笑了下,站起身来。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居然活着回来了。”那女生说着,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身上是条与周边设备格格不入的古典长裙,裙子上布满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张堪称美艳的面容,脸上明明带着笑,漂亮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就像是两颗绝美却没有生命的宝石。
“我还以为你会拼着命不要,也要把那个怪谈灭掉。”她不掩嘲讽地说着,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指,喧闹的音乐瞬间停止,“怎么,后悔了?半途而废?临阵脱逃?”
“并不是。”田毅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语气却还是尽力保持着尊敬,“是中途怪谈产生了变化,导致计划并没能成功实施……”
“变化?”女生仰头,“怎么说?”
“另一个组织,怪谈拆迁办,当时也在那个怪谈里。”田毅亮道,“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方法,成功动摇了那个怪谈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来,再想进去时,就进不去了。”
“……动摇根基?”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听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您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想到你一本正经地准备去当英雄送死,结果却被当果核一口吐出来的样子!”女孩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宝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情绪,“哈哈哈哈,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哦对,还有。”又笑了一会儿,她忽然直起板起面孔,冲着田毅亮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诚心实意,就不要用敬语。听着怪让人恶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灿灿的,缀在唇前,说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某种说不清的恐惧本能地顺着背脊窜上,让他整个人几乎陷入僵硬。
他差点忘了——因为这家伙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样子,以至于他老是忘。
眼前这个女孩,或者说,这个存在,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更别提轻慢对待。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弯唇又是一笑,转身优雅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还东西咯?”
她娇憨地说着,目光扫过田毅亮手中提着的短剑。嵌在剑柄上的宝石闪闪发亮,一颗未少。
“……嗯。”田毅亮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双手将短剑递上,“这个,暂时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还回来,你们对我的恩赐还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女孩冷笑着开口,“如果真想表达对我的感恩和尊重,怎么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较好吧。”
田毅亮:“……”
这话叫人怎么接。
“嘁。”见他沉默以对,女生也没再说话。径自伸手,从田毅亮手中接过了那柄短剑,轻勾着嘴角,依旧是一派优雅的样子,“好了,短剑我收回来,誓言也作废。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下次你还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会再乐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面前跪着吃*。”
“……”田毅亮再次沉默。
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谈拆迁办能再给力点——最好是给力到在未来某一天忽然告诉他他们已经直接解决了那个怪谈的事,让他不用再操心担心挂心……
不然凭他对对面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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