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既然敢进来,肯定有我自己的准备。用不着你们操心。”
“?”兰铎奇怪地看过来,“可万一有人误入……”
“正常的人类不会误入。它也很久没人误入。”田毅亮道,“所以,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他这话说得笃定,兰铎听着,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连带着远在民宿的许冥,亦跟着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陆月灵这会儿又去外面晃悠了,房间里就许冥一人。她左手紧紧抓着兰铎给的那枚小铃铛,脑海中不断复现着方才借由兰铎耳朵听到的回答,神情渐渐凝重。
……没有活人。
田毅亮这话说得非常肯定,显然是掌握了相关的信息。另一方面,他这句话,也进一步证明了许冥之前的猜想——
大郭也好,邦妮也好。说得大胆点,这个怪谈区域里,除了他们之外,所有顶着“郭舒艺”之名的人……
早都已经死了。
用那些业内人的话来说,也就是“蒲公英”——那种早就已经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人。
不,也不确切。换个角度来说,她们似乎也算是胡杨。毕竟互助盒里的那些信息,确实是她们怀着帮助的念头,一点点挖掘整理分享出来的……
就是不知道,是所有的死人都对应着一个待在他处的怪物,还是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如此?这种现象又是如何产生的,这个怪谈的域主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会扯上郭舒艺……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为了节省体力,又一下朝后躺回了床上,旋即闭眼,再次放任自己的思绪向下沉去,一直沉到另一人的意识之中——
“田先生。”她在兰铎的脑海里再次开口,尽可能将话说得慢些,以确保兰铎能够跟上并正确复述,“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真的认为我们还有可能独善其身吗?”
“……”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田毅亮的表情却再次一顿。
目光也随之再次扫来。
许冥这会儿正分享着兰铎的五感,自然也没错过他的这一点微小变化。意识到这话有效,她忙打起精神,继续道:
“郭舒艺的变化,我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不,说不定你比我们更清楚。
“原有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如果放着不管,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就是因为知道会更糟糕,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尚未说完,却听田毅亮突然开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或者说,打断兰铎的话。
“可你就那么确定,你的办法一定有效吗?”许冥却没有丝毫停顿,紧跟着又问道,“如果没有呢?后续的结果、风险、补救,你真的都想好了吗?”
“……”
话音刚落,便见田毅亮再次顿住。
许冥没有放过这进一步的变化,暗松口气的同时,又再次领着兰铎出声:
“田先生,实不相瞒,针对这个怪谈,我们也有自己的处理方案。但说真的,直到我们进来之前,这个方案都还在不停地被拎出来讨论、修正,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敢说心里有底。
“我们不敢保证我们的方案一定有效。因为这个怪谈,和别的怪谈都不一样,没有现成的模板可以参考,一切只能靠摸索和尝试。
“它很特别,也很哀伤。它是拆迁办非常重视、希望能够好好处理的对象。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双方合力,互通有无,并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将我们的方案各自完善……你觉得呢?”
“……”田毅亮没有说话。
他只微微动了动唇角,又默默将墨镜推回了原位。似是陷入了久久的思索。
这一回,许冥没再出声。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相信对方会有自己的判断。
倒是给她当了半天话筒的兰铎,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所以,主任。这个怪谈的变化,到底是指什么?”
“?”许冥却是不加掩饰地在他脑海了“嗯”了一声,似是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我怎么知道?我才刚进来啊。”
兰铎:“……”
“那他的方法又是……?”他默了下,又试探地问道。
“不知道啊。”许冥理所当然,“我第一次见他,我怎么知道。”
“……那我们的方案……”兰铎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些飘忽的弧度。
“以后会有的。”许冥在意识里安慰他,“当然,具体会不会有,还得看那位大力除草的先生愿意和我们说多少……”
许冥说的是实话。
对这个怪谈,她才来多久,能知道啥。
无非就是靠着一点自己揣摩出的状况、再加上从兰铎那儿问到的东西,说一点模棱两可但很有气势的话而已。
“……”
这下,兰铎也沉默了。
怎么说,虽然对许冥的作风已经比较熟悉,但在某些时候,还真的是需要再适应一下。
而就在此时,对面的田毅亮,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
“我可以和你们分享情报。”他抬眼看向兰铎,语气终于也带上了几分严肃,“但我有三点要求。”
“你提。”许冥立刻道,“我们尽可能满足。”
田毅亮深深看了说话的兰铎一眼,伸手将墨镜推到了脑袋顶上:
“第一,接下去我与你们分享的内容,有部分可说是我们单位的内部机密。我希望你们能够答应保密,尽量不向外传播。如果后续有提交报告之类的需要,能先和我说一声。可能后续还需要你们补一个保密协议。”
“嗯。”兰铎当即在许冥的指挥下,大力点头,“没问题。这种情况都理解的。我们这边可能也会有类似需求,到时也需要你配合下。”
“行。”田毅亮呼出口气,继续道,“那第二——在这次交流后,如果无法得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或是没有得到让我满意的结果,我将继续按照原有的方案行动。希望拆迁办方面,不要加以干涉。”
“可以,这点我们答应。”兰铎毫不犹豫地再次点头,“那第三呢?”
“第三……”
田毅亮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兰铎一眼。
而后抬手,一巴掌糊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这小子这样说话真的好怪。那位不知名的拆迁办同志,能别再让他当传声筒了吗?可以的话,我想和你直接进行交流。”
条件反射又想点头的兰铎:“好……?”
不同于兰铎的呆怔, 远在民宿里的许冥听着田毅亮的话,却是忍不住抬手捂了下眼,在心里暗叹出声。
她就知道……之前看田毅亮的眼神, 她就觉得这事可能瞒不过去。为了将这事遮掩过去,还特意用了一次“纸袍权威”, 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二级依据, 试图建立一条规则,让兰铎的表现变得合理……
现在看来, 很遗憾, 这个法子并没有成功。
“……主任?”兰铎在意识里谨慎地发问, “这事你看……”
许冥揉了揉额角,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先跟他道歉,说之前不是有意瞒他。再和他说没办法, 我只能借由你和他交流。”
兰铎依言复述。田毅亮看上去有些失望,倒也没什么异议,只多问了一句:“那不知这位, 该如何称呼?”
许冥:“……”
问得好, 我也想知道。
这问题说难不难,许冥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在脑子里飞快拉了张单子:
——已知,对方已经和安心园艺的人接触过。而安心园艺认识的是实习生顾铭;另外对方也已经知道许主任的存在,并且很有可能知晓主任的名字就是许冥。
而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个用在这里都是不适合的——顾铭的身份太低,一个实习生, 却能主导一个项目, 还能让一个正式工当传话筒,这显然很不合常理;但直接用“许主任”的身份也很冒险。这个身份太高, 如果之后的情报交流中自己有露怯,很容易就被看出来……
“袭明。”电光石火间,许冥已经拿定了主意,借着兰铎的嘴冷静开口,“拆迁办中级业务员,袭明。”
“中级……”田毅亮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微微点头,顺势拍了下裙子,直接坐在地上,“席地而坐的‘席’吗?这个姓很少见。”
“袭人的袭。明白的明。工作用的花名而已。”许冥飞快道,“田先生,我们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吗?”
“可以啊,没问题。”田毅亮立刻道,轻轻吐出口气,“但这事太长了,一时还真不知从哪儿说起……不如从你们先开始吧。”
“摸个底,你们对这个怪谈,大概了解多少?”
许冥:“……”
很好,又是一个灵魂质问。
许冥闭了闭眼,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和猜测。略一沉吟,觉着这事还是不能交太细。
“坦白讲,不是很多。甚至有些东西,是等我们这次进来才知道的。”又是短暂的思索,她斟酌着开口,“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我们之前都无法接触到……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做出推测。”
田毅亮微微挑眉:“无法接触到?”
“拆迁办过去只和怪谈打交道。现实不是我们的主营范围。”许冥硬着头皮,说得有些磕绊,好在兰铎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依照她的嘱咐,始终保持着镇定:
“不管是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之前也从未有过交流。你们的内部消息,我们自然无法接触到。”
许冥说着,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毕竟这话,多少带有赌的成分——
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那个神出鬼没的连环杀手,很可能就是当初持有规则书却选择潜逃的“玩家”之一。若是如此,追捕过程必然会有两个人类组织参与。另一方面,这俩组织的存在本身就是保密的,相关案子的信息也跟着保密,似乎也挺合理。
……当然,就算猜错了。这话也还有的圆。就算那个连环杀手只是普通人类,这起案子本身已经成为怪谈的一部分,这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力除草既然出手解决这事,之前肯定也有做过相关的调查,这部分调查内容,当然也能算是一种“内部信息”。
就看田毅亮如何去理解了。不过再由着他继续追问,许冥觉得自己迟早得兜不住,还是得找机会赶紧把问题甩回去才行。
好消息是,田毅亮听完这话,并没有继续追问,面上反而显出几分沉吟。许冥借着兰铎的双眼仔细观察着,顿了顿,又道:“实际上,从那个凶手犯案开始,我们就有在关注他。只是当时被搅乱的怪谈太多,很难顾及到面面俱到……毕竟那段时间,相信你也知道。”
“确实。”田毅亮认同地叹气,“那是最乱的时候。”
“不然的话,或许……唉。”
见他连着叹气两次,许冥估摸着,这下应该是稳了,赶紧道:“等我们腾出心神,再去关注起这起案子时,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中间又错失了很多信息,导致我们一直没能把握住状况。
“后面虽然察觉到这个怪谈的存在,但因为它的特殊性,也一直不确定该如何对待。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田毅亮微微颔首,跟着抿了抿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再次呼出口气。
“也难怪你们会把握不住状况。”他轻声道,“在高频犯案的那段时间里,那混账一直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也一度错失他的踪迹。”
混账……许冥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所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果然还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跟着又觉得有些奇怪:“世界?那是什么意思?”
“空间、结界、小天地,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田毅亮道,目光却扫向了四周,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妙,“不过他自己不这么称呼。”
“他坚持那是一个怪谈。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怪谈。”
按照田毅亮的说法,那起连环案实际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为持有规则书的人类犯案。最开始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都有参与调查,但因为那段时间的事情实在太多,安心园艺的人力逐渐抽调,事情最终交由大力除草负责,协助警方行动。
当然,事多人少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那起连环案的凶手,本身就出身大力除草。
“高材生,原来是搞场景建模的。因为机缘巧合拥有了自己的规则书,就被招进了我们单位。平常不怎么出外勤,只负责根据他人收集的资料进行研究。”田毅亮淡淡道,“‘玩家’事件爆发后,他还在单位里留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见了,当时还有人担心,他是不是被别的‘玩家’当经验包宰了。”
事实证明,他们想太多。
那家伙没被别人当经验包。他只是出去,想找自己的“经验包”。
“你的意思是……他杀人是为了‘根’?”许冥嘴角情不自禁地绷起。
“不全是。”田毅亮说着,话语却突然一转,“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当时会让他负责幕后的研究工作吗?”
“?”许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懵,尚未回答,便听田毅亮自顾自道:“因为他规则书里的能力。”
“他规则书里只熔了一个根。那个根让他可以制造自己的小空间,并根据获得的情报,在里面进行场景模拟——对于经常需要外出冒险的外勤人员来说,这个能力很实用,很适合用来训练和复盘。”
“嗯……”许冥下意识地应着,任由兰铎尽职地将这句感叹词也翻译出去。联系起田毅亮之前的话语,她又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之前说,他认为自己有一个怪谈,难不成——”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田毅亮神情复杂地点头,“他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根。”
“更是为了替他自己,打造一个怪谈。”
——至今田毅亮都无法理解,那混账是怎么冒出如此荒谬的想法的。
不过单位里有专门的分析师曾做过侧写,推测是凶手进行过多次的怪谈场景模拟之后,对怪谈和自我的认知都出现了一定的扭曲,再加上受到“玩家”这种思想的影响,从而催生出了这种可怕的念头。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动手去做了。而且近乎成功。
——怎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怪谈?
或者说,怎样的怪谈,才能衍生出一个合格的怪谈区域?
最关键的,是要有根,以及在根的基础上,扩展出的、有一定范围的诡异领域,既与现实相接,又独立于现实之外,自带无形的边界,能将不受欢迎的人,通通拒绝在外。
而这两点,他都已经满足了。他有规则书,还有依靠规则书构建出来的小小空间。接下去要想的,就是如何将这个空间填满而已。
于是,进一步的计划出现了。
在外,要有名头。要有一个耸人听闻、且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作为基底,无人在意的平淡故事,是当不起“怪谈”的名头的;在内,则要有门面。要有真正的怪物充填在怪谈区域的内部,受限于规则,臣服于规则,在规则的约束下,成为规则的维护者和执行人。
于是他创造出连环杀人案,在明明有能力隐藏尸体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将尸首分割抛掉,生生打造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都市传说;至于那些死去的女生,但凡有灵魂留存的,则都被与他的规则书绑定,留在了他的空间之中。
“绑定……”许冥眉头已经拧得很深,眉心都隐隐作痛。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清晰,“是怎么个绑定法?”
“具体不清楚,应该是他规则书能力的衍生。据他的口述,他让她们‘留在了噩梦之中’。”田毅亮轻声道,“你应该也有看到吧?各个小世界中的生存规则,其中最为核心的一部分,应当就是他的手笔。”
最为核心的一部分……
许冥眉心蹙得更紧,某些糟糕的联想,几乎是瞬间涌入了脑海。
——每个世界都有的,那反复出现的“不要理她”。
以及一旦违反规则,就必然出现的怪物。
就是这一部分吗?那用来困住她们的噩梦,同时又成了驱动她们的规则。规则不可违反,噩梦也无法解除,二者交织,就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囚笼。
“……然后呢?”不知过了多久,许冥终于再次挤出声音。
“然后他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边杀人、一边‘优化’着自己的空间。不知是什么原理,他的规则书在那段时间居然还升级了,空间延展,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怪谈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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