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当前的情况来说,不奇怪;纯以许冥自己的角度看待,却有点无奈。
但能怎么样呢。现在这局势,不再接触怪谈总不现实。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而答案这种事,又不是坐在家里就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
许冥努力说服着自己,片刻后,终是再次吐出口气,强打着精神又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本是打算先去阿姨的房间看看,中途听见玻璃暖房那儿传来说话声,便直接拐了过去。
新来的盼盼母女这会儿正交由马泰戈尔照顾,许冥觉着,自己有空还是去看下状况比较好。
还好,盼盼和她妈妈都表现得很适应,就是刚见到牛不耕时,小姑娘稍微受到了点惊吓——没办法,毕竟小女孩虽然读书不多,但牛头马面这种经典组合还是知道的。
一开始只接触一个马泰戈尔还没什么,这年头马脸男还是挺火的。但再加上一个牛不耕,那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了。
……据马泰戈尔回忆,盼盼当时就吓哭了,她还以为自己被骗了,这里其实是地府。抽抽噎噎地说自己还不想投胎,也不想和妈妈分开。马泰戈尔劝都劝不住,牛不耕又老神在在地杵在旁边不吱声,给他急的,差点都嘶出来了。
偏偏这时候陆月灵从旁边路过,凭借着自己一身精致抢眼的巴伐利亚风顺利吸引了盼盼的注意力。小姑娘愣了一下,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还说你们这里不是地府……连洋鬼子都有……”
只是好奇过来看看新人的陆月灵:“???”
这年头的小孩都怎么回事?懂不懂欣赏?
好在陆月灵再较真,也不至于跟个小孩闹脾气。见盼盼实在冷静不下来,还瘪着嘴上去帮哄了一阵,最后好歹是给哄住了——
许冥过去的时候,盼盼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手上拿着陆月灵送的,用头发丝盘成的小花,正牵着自己的妈妈在玻璃房里晒太阳,顺便商议以后的去路。
盼盼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在这儿住下来,许冥也不急。只说了句要留随意,别吓到邻居和外卖小哥就行。说完便打算离开,旋身的瞬间,睡衣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
许冥有些惊讶地转头,正对上盼盼妈妈有些无神的双眼。
她看上去仍有些混沌。但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看着却像是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谢……谢。”她听见对方轻声开口,吐字缓慢、声音滞涩,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谢谢……你。”
许冥:“……”
“不客气。”默了一下,她同样小声地应了一句。等到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方再次抬了下嘴角,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玻璃房的刹那,身后又响起盼盼和她妈妈的说话声。准确来说,是盼盼一个人在说,她妈妈安静地听。许冥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回头,视线扫过两人紧靠的背影,恍然间又是一阵恍惚。
说起来……以前阿姨在的时候,她们也很喜欢这样坐在玻璃房里说话来着。
思及此处,许冥脚步不由一顿。抿了抿唇,想想却还是转身,继续加快了脚步。
阿姨的房间,在二楼主卧。
这房子之前是顾云舒带着牛头马面一起清理的。许冥特意和他们说了,不要动阿姨的房间;再加上阿姨之前用的不少东西都存放在这里,因此相比起其他房间来,这间屋要显得拥挤不少。
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更有人活过的痕迹。
许冥走进屋内,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扑面而来,像是迎面的风沙,磨得人眼角发红。她调整了呼吸,跟着便捋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四下翻找起来。
——毕竟和阿姨生活了那么久,阿姨的一些生活习惯她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藏东西,最常用的地点基本就三个,衣柜深处、沙发垫下面,还有就是床底下。
因此许冥十分熟练地先翻了衣柜深处和沙发垫的下面,可惜没什么收获,除了几张阿姨不知何时藏在里面的纸币;没办法,只能又往地方趴,努力去看床底下,借着手机手电的光芒,还真是让她找到了些东西。
一本厚厚的本子,用胶带贴着,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许冥见状,登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去拿了晾衣杆,回来熟练地开始对着那本本子桶。不想那本子还粘得挺牢,许冥费了老大的劲才给戳下来,小心将它扒出来一看,却不由皱了皱眉。
本子是黑皮硬面抄,看上去是阿姨会用的款式没错,问题是,用来固定本子的胶带还粘在本子上……
胶带的边缘,十分平整,但明显是斜的,显然是用剪刀或者小刀裁的,而且还裁歪了。
这不像是阿姨的习惯。许冥记得,阿姨在扯胶带方面很有一手,向来都是徒手撕的,而且非常有技巧,总能撕得又快又漂亮,断口整齐规整……
起码不会是斜的。
但……假设胶带不是阿姨撕的,那说明把这本本子藏在床下的也大概率不是阿姨本人。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许冥唇角微动,心里腾起些微的猜测,旋即便将注意力从胶带上移开,转而研究起本子本身。
然后……然后她就再次绷不住了。
之前也说了,本子是硬面的。硬面封皮比本子本体稍大一圈,突出些许,这就导致许冥在拿到本子的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上面还有个锁……
对,那本子上,还有个锁。
那锁就嵌在上下封皮之间,没有钥匙孔,但有一个小小的密码拨盘,看上去需要一个四位数的密码才能打开。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更糟糕的是,许冥将本子翻过来,这才发现本子的封底还用胶带贴着一张密码提示。提示的内容是一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开本密码:我拿到第一个根的日期。】
落款则是,【许冥】。
许冥:“……”
再说一遍,你谁??
许冥对着那个锁, 看了很久。
本子是阿姨以前常用的黑皮本,但锁上的署名分明是自己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坐实了许冥的某些猜测——她早在单元楼时就隐隐觉得自己过去的记忆可能有问题,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 过去的自己曾经找到过这本笔记本, 看过里面的内容,并出于某些理由, 给它另外上了锁。也不知是不是预见到自己未来可能失忆的情况, 还很贴心地留下了密码提示……
问题是, 你这留了和没留一样啊?
许冥瞪着那锁,只觉直接掼地上把它踩碎的心都有了——我它大爷的怎么知道我获得第一个根的获得时间啊?话说我的第一个根又是什么?
许冥无奈,想了想又拿着本子下楼, 想试试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撬了。中途遇上正在陪盼盼母女说话的牛头马面,随口打了招呼,顺便冲它们挥了挥手里的本本, 琢磨着说不定能用两人的蹄子踩碎。
马泰戈尔很配合, 上来用自己的蹄子锤了两下。可惜锁纹丝未动。牛不耕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开口:“你这个,好像不是一般的锁。”
许冥有点惊讶地看过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很少听见牛不耕说这么长的话。
“衍生物。”牛不耕瓮声瓮气地说着,再次指了指那把锁,“根的衍生物。”
想了想, 又补充一句:“气息很强。”
许冥:“……”
……什么东西?!
许冥看了看它, 又看了看手里的本,神情微妙地陷入沉默。
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这锁的牛批, 还是该感叹能搞到这锁的自己,过于牛批。
既然是衍生物,那硬开多半是不行了。
话虽如此,许冥还是尽可能地尝试了一下——在接下去的半个小时里,她还分别找了郭舒艺和陆月灵帮忙撬锁,如果不是兰铎这会儿不在,她还打算让他的狗帮忙咬两下试试。
“……不行!”陆月灵将一根头发丝从锁眼里抽出来,扁着嘴连连摇头,“根本弄不开,发丝长不到里面去。”
不仅如此,她手里的发丝还明显少了小半截——许冥担忧剩下的头发是断在了锁眼里,陆月灵却很坚持,认为是那个锁眼自己咬断的,信誓旦旦自己听到了那锁眼里咀嚼声。
许冥啥也没听到,不过再往锁眼里看,却是没再看到剩下的头发了。原地思索片刻,她轻轻吐出口气。
“行了,麻烦你了。”她对陆月灵道,边说话边将本子收起,“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吧。”
“要不等等狗男人呢?”陆月灵转了转眼睛,道,“他有狗!”
“他不在。应该是出去了。”许冥摇头,“还有我说多少次了,你别这么叫他……”
陆月灵撇了撇嘴,低头拍拍裙摆上沾着的头发丝,没有回应。许冥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再次道别,拿着本子回到了自己卧室,短暂的思索后,却是干脆又躺回了床上。
她今天已经躺得太久了,久到现在再躺上去,都有些别扭。许冥却没管,而是将那本黑皮笔记本小心收在枕头下面,转而又拿出了那本九号规则书,迅速翻开。
一直翻到新增的“脑菇”那一页,随即深吸口气,试探着将手探向了图上大脑状的菌伞。
——“回顾”,脑菇自带的能力之一。
许冥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现在的自己没有开锁密码的相关记忆,那直接去相关的记忆片段里找不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记忆回顾”是个什么样的流程……又要如何才能根据“关键词”锁定记忆片段?在心里一直默念吗?
许冥略有些紧绷地想着,尝试着在心里反复念起“本子和锁”这个关键词。
伴随着她的默念,食指终是按在了菌伞的部位上。下一瞬,只听“啵”的一声——
她的食指指甲盖上,突然钻出了一枚小小的、白色的菌菇。
许冥:“……?”
没等她反应过来,相似的“啵啵”声又接二连三响起!
无数菌菇接二连三地从她身体上长出,从指甲一路长到手指,又从手指一路长到手臂,转眼臂膀上便长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它们还在迅速地膨大——
刹那便膨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如茧般将许冥牢牢包裹。
连带着许冥的挣扎与惊呼,都一并被包裹其中。
又不知过多久,伴随着一次惊惧的喘息,许冥猛地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手。好消息是,现在上面干干净净,已然没什么菌子了——坏消息时,那手现在正处在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显然也不正常。
许冥眨了眨眼,狂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房间。
更像是一间诊室。一间老旧的诊室。自己的右手边还立着一架蓝色的医用屏风。
而这会儿的自己,不仅身形半透明,还是飘在这间诊室中的。看上去倒像个背后灵。
……看来应该是成了。
许冥有些庆幸地想着,试探地用手去触碰场景内的东西,毫不意外地发现什么都碰不到。
恰在此时,屏风后面又细细的声音响起。许冥心中一动,赶紧“飘”了过去,果见屏风后面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影——
是她自己。
“……”按说在记忆里看到另一个自己是很正常的事,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的瞬间,许冥脚步却不由自主一顿。
倒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眼前的“自己”,看上去着实有些……太过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光是坐在那里,就透出掩不住的疲惫与颓态,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红血丝多到骇人。
“确定不行吗?”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开口,声音细弱,“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她说话时,目光是看向床尾的。许冥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直到床尾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探出粉色的耳朵和细长的尾巴——
她这才发现,那个她以为是白色枕头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猫。
“倒不是不行。”那猫眨着漂亮般的鸳鸯眼,幽幽开口,嗓音很细,吐字却很清晰,“只是我不敢保证效果。风险真的很大……”
“我的规则书已经被侵蚀得很严重了。”没等它说完,床上的“许冥”便抢先道,语气里是现在许冥所不熟悉的焦躁,“什么都不做,我也就是个被吞噬异化的结局。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能活。”
“以记忆为代价,去换取侵蚀状态的消除吗……”那白色的猫猫摇了摇尾巴,话语中透出几分思索,“如果成功的话,收益的确会很大。但这交易能不能生效,本身就是个问题……”
“没办法。我们都清楚,侵蚀本身是不可能永久消除的。”床上的“许冥”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侵蚀的根源来自我的脑子。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在影响我,只要它们还在,侵蚀就一定会复发……”
“所以你索性就利用交易,把相关的记忆也全部去掉,以绝后患。”猫猫端坐在床尾,优雅地微微颔首,“看似是只交换了一个东西,但实际是双倍获利。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钻空子。”
“但还是那句话,交易是有风险的。而且这种交易,‘它’未必会同意。”
“我知道。那门后的东西精着呢。”“许冥”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下,“它才不做吃亏的生意,也不会做公平的买卖。看似大方的交易,背后都是坑人的陷阱。”
猫猫闭眼深吸口气:“你既然知道……”
“但我还是得试。”“许冥”再次打断了它,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没有别的路了。”
“你做我的‘公证人’,兰铎做我的备份。那我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回答她的,是白猫长久的沉默。
又不知过多久,才听它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与门后的世界牵扯太多。”
“没办法啊。我想要的东西在那儿呢。”床上的“许冥”歪了歪头,亦是一声叹息,“而且,有些问题,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
“代价就是自己都差点玩儿完。”白猫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说得不好听些,其实更像是讥讽,“你们人类为什么总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勇士情结?”
“什么勇士?我不懂,我也不没打算往这方面发展。”“许冥”疲惫地耸了耸肩,“只是有个问题需要解决,而我正好在那里,仅此而已。”
“友情提醒下,你所说的‘问题’,指的是怪谈内出现了一扇快要被打开的‘门’。而你所说的解决,是直接把那扇‘门’焊死封上。”白猫轻声道,“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我觉得这足以被称为‘勇士’。”
“或许吧。按照怪谈的标准,它们应该更愿意叫我搞事的。”“许冥”说到这儿,眉毛微动,看上去似乎终于开心了点儿。
“亏你还笑得出来。”白猫嗤了一声,再次晃了晃尾巴,“话说回来,你要做‘交易’的事,你和那个狗男人说过了吗?”
躺在床上的“许冥”:……
飘在空中的许冥:……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他狗男人。”“许冥”忍不住咕哝出声,随即摇了摇头,“说了,但没说太细。”
白猫歪了歪头:“那如果失败了……”
“算我对不住他。”“许冥”毫不犹豫道,“可以的话,请你替我道个歉。就说很遗憾没做到答应他的事……如果他非要闹,你再给他一爪子就是。”
白猫:“……”
似是感觉到这个话题走向的沉重,它默了一下,果断换了个更积极的说法:
“那如果交易成功呢?你的规则书,你打算怎么办?”
“还继续用呗。里面三个根呢,全是我自己抢回来的,不用难不成捐掉吗。”“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顺势从枕头下面掏出本本子,只见本子的封面上正包着一层褐色的蜡。
浮在空中的许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听白猫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那层脏脏的是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哦,你说这个。”“许冥”说着,熟练地在封皮上敲了下,敲下来一块褐色的蜡,“这是我之前关门的时候,顺手从门后掏出来的,应该是某个异化根死后留下的尸骸……”
“我试了下,可能是因为已经‘死掉’的原因,没法融进规则书里。但可以另外进行绑定,而且还挺有用的,像这么一块蜡,融化后往脸上涂,就可以易容,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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