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叶澜和盛凌薇的母亲热娜私语着, 挽手一同走过来, 小姑娘才不言语了。
后来总是如此。盛凌薇坐在轮椅上, 被家里的勤务员推来沈家,嘴上说着是想找沈恩知一起学习,心思却显然已经泛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想来也知道自己演技拙劣,小姑娘脸上微微红,最终憋不住泄破了底,问他叶恩弥在哪里。
沈恩知那时轻推一下鼻梁上的镜片,心里感到莫名,还是耐心地告诉她:“我哥伤还没好,应该在他的卧室里。”
然后被她央求着,留在房间帮她打掩护。
沈恩知若有所思地看她脚下踉跄,以手撑扶着墙面,腰和脚腕都在抖索,仍小步地往叶恩弥的房间挪去。
那时他尚不清楚盛凌薇的目的,也不清楚叶恩弥的想法。甚至对于他自己朦胧的情感,其实也有些钝然。
在沈恩知看来,孪生哥哥和盛凌薇性情天差地别,分居两个世界,不可能走到一起。
多年之后想起那时的笃定,发觉只是他潜意识里在宽慰自己。
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夜,盛凌薇结束了漫长的腰腿康复训练。两家人凑在一块略作合计,决定把两件事放在一起给孩子们庆祝。
在爷爷的嘱咐下,叶恩弥和沈恩知各自准备礼物。沈恩知托了在欧洲游学的朋友,帮他拍下一件钻石头冠,曾是匈牙利伊丽莎白王后的闺中藏品,补了高额税款运回国内。
掂在手里,珠光宝气,相当地具有一些分量。
盛长荣从前在新疆带兵,与当地的话剧演员热娜组建家庭。
因而盛凌薇也继承了一半母亲的血统,轮廓深,发眉皆浓,钟灵水秀的一对湿眸,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眼波一横就是浑然的骄矜。
初眼看到这一顶小巧头冠,沈恩知就能想象出她戴上的模样。
而叶恩弥准备的却是一双牛津鞋,提前问好了详细尺寸,找约克郡老鞋匠手工制作的。古典雅致的款式,雕纹精细,看起来却并无太多特别之处。
“小姑娘腿脚不方便,你送鞋子干什么。”爷爷见了空运来的外盒,目含责备。
“这您就不懂了。”叶恩弥说,“越不能正常走路,就越要穿好看的鞋子,她就是这样的。”
他下巴微扬,补充一句:“不信您等着看呗。”
时至傍晚,盛家人登门。恢复到现在,整整三年时间,盛凌薇已经不需要旁人搀扶,可以单靠自己独立行走了。
只是左脚有点轻微的跛,步幅很小,步速也不快。然而下颌依旧抬得高,背挺得特别直。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特地化了淡妆,收下两兄弟的礼物,礼节周到地分别感谢,看不出任何偏爱。
而后把一个扎着蝴蝶结彩带的盒子递给沈恩知,扭头对沈家爷爷说:“恩知哥爱干净,我给他缝了一个手帕。”
叶恩弥在旁边伸一只手过来,歪着头问:“我的呢?”
盛凌薇朝他掌心抛去一眼,表情不温不火:“你的还没织好,等着吧。”
两家人坐在一块儿,闲谈喧笑了半晌,等晚饭摆到桌上。沈恩知注意到,盛长荣沉默着轻扫了一眼叶恩弥,面色不豫,转到他身上才和缓一些,稍稍点了头。
“薇薇这孩子懂事,受了苦遭了罪,一声都不吭,是有脊梁的。”
席间,沈家爷爷说,“我把她当亲孙女,你们两兄弟的亲妹妹。做哥哥的可得保护好妹妹,不能再让她受欺负了。”
“爷爷,我能不能不做妹妹啊?”
盛凌薇马上弹出强烈反响,大人们于是齐齐笑了,慈蔼地问她为什么。她眼底升起淡淡的粉,在面腮上晕开了,期期艾艾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很快沈恩知就了解到缘由所在。
餐后孩子们先离桌,沈恩知观察细致,注意到她已把那双崭新的牛津鞋悄悄换上了。
三个孩子在露台拍过照片,各自回房休息。沈恩知忽然听到头顶异响,是天花板窜起纷乱的脚步声。动静像项链断了线,饱满的珍珠一连串砸在地面。
他卧室楼上就是露台,因而听得格外清晰。鬼使神差走到楼梯口,按着木扶手往上看。
沈恩知看到许多东西。白日才下过暴雨,冲去了积云缭雾,只剩下一场洁净姣好的星夜。半敞着的玻璃门上有水渍的形状,藤编的吊篮亮着一层潮气,绿植油厚的叶面间水色濛濛,隐约有漫漶之意。
画面的中心,少年和他怀里的女孩正在热吻。
沈恩知静静地窥视着。
头脑空白了不知有多久,终于找回知觉。唇面燎干如同皲裂,身体里蔓延一种灼烧般的渴。
步履滞重地晃到楼下,想接上一杯水喝。
之前的生日宴会结束不久,餐盘还未收净。
回到卧室,沈恩知才意识到,拿在手里的不是水杯,而是盛凌薇用过的那朵餐巾。
他的手指颤抖,将餐巾放下又拿起,展开,铺平,对着上面湿红的唇印,低头吻下去。
心尖像是浸在水里,又被一双大手绞拧晒干。
沈恩知终于明白过来。所有难当的嫉恨与渴求,都是因为他正在徒劳地心生妄念。
可那是哥哥的女孩。
高中毕业,沈恩知到英国读书。他天资卓越,专注稳重,又十分用功,只花了五年时间,取得两个学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
这期间,仅仅回国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离家一年多之后。叶澜在同他通话时支支吾吾,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哭着说叶恩弥走了。
沈恩知嘴上轻声细语地安慰,头脑却嗡嗡作响,像是被巨大的惊喜所震击。他的手里明明空无一物,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沉甸甸的劲力,要暂搁在桌面上才行。
沈恩知心中明白,那是他把年少所珍视之物,重新攥回手中的感受。
沈恩知果断订下归国航班。盛凌薇念的那所大学位于上海,他也因此选在浦东机场落地。拖着行李箱,打车往学校去,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路堵塞,出租车辗转开到五角场。街边楼群商铺,琳琅满目。
这时收到她的消息:恩知哥,你在那边有没有谈恋爱?
沈恩知哑然失笑。简短回复:没有。
对话框里忽而冒出一张照片,眉清目秀的男孩,与盛凌薇并肩站在游船甲板上,背后闪烁着黄浦江两岸斑斓的霓虹。
她一手挽着男孩白净的胳臂,笑容明媚。
盛凌薇这时发来语音:“只给你看,记得帮我保密呀!”
她气息轻快,语调向上勾起,仿佛叶恩弥的离开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依然痛快地享受着爱情,尽兴过生活。
沈恩知面上神态安然,表情纹丝不动,轻轻打出一个“好”。
然后关上手机,开口请司机掉头回去机场。
一路上他深深吸气,体腔充盈一阵夏末的闷凉,往下压了压躁动不安的心脏。
剑桥是半个旅游城市。康河之上,总有小舟载满游客,往来浮荡。
沈恩知常去的那家独立咖啡馆,有一面紧靠河岸,墙下潮水幽青。船只摇摇晃晃地经过,温柔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船上亚洲面孔的游客在功放音乐。音量并不算高,却字字入耳。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爱过恨过,写进情史,变废纸
这是沈恩知耳熟能详的一首歌。
他会些粤语,下意识地轻声跟唱: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分容易……”
唇角一时抿住,就此收了声。他低头摘下眼镜,用手帕轻轻擦拭。
面上微澜,情绪薄如烟纸。
大三那年复活节假期,叶澜生过一场重病,手术出院后才知会了沈恩知。他立刻飞回北京,探望大病初愈的母亲。
盛凌薇那会儿也刚到北京,于是主动提出要来机场接他。她新把驾照考到手,还不太敢上高速,所以叫上了男友来开车。
她的新一任男友,据说在京运营一家模特经纪公司。
“这是我隔壁家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特别好。”盛凌薇这样介绍沈恩知。
沈恩知想,她此番回京应该是为了见男友,接机只是顺便而为。
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流露异常神色,只能对驾驶席上的陌生男人,礼貌道谢。
几人在亮马桥附近吃顿便饭。盛凌薇感冒一直没好利索,提前服过药,已经开始困乏了。
“恩知哥,你说我能不能做模特?”
在店里还撑着和他聊天,等沈恩知结完账,被男友抱上车,直接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
男友畏惧家门口执勤的卫兵,不愿进去。沈恩知便就此下了车,一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拖了行李,沿着长道慢慢往里走。
北京的夜,嗅起来像一把细沙,干燥而沉闷地捂住口鼻。
疑心是两边栽植了新的绿化,不然风里怎么会有这样重的泥腥气。
还有香水温热的后调,从盛凌薇身上漫出来,称不上浓,醺然又清润。
被夜风一吹,她略略醒神,眼睑掀起一线,聚焦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叶恩弥……”
她扯扯嘴角又放下,没力气再笑再看,只是疲惫地喃喃一声:“又梦到你了。”
沈恩知煞住了脚,浑身僵得动弹不得。
原来这么久时间,她从没忘记。
沈恩知心中酝酿着一个主意。
沈恩知英俊,谦逊,气质文雅,风度翩翩。在剑桥读书的几年,不乏女生对他表露好感。
他总是客气拒绝,悉心维护着女孩子的颜面。
被问起有没有女朋友,也坦然颔首:“有。”
女孩子不甘心,又问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还没有在一起。
心里这样想着,沈恩知嘴上却只能说:“认识很久了。”语罢又觉得这措辞太浅,不够形容他的感情,再补充一句,“我很爱她。”
——但她不知道。
第三次回国,是拿到经济学和社会学双学士学位之后。沈恩知短暂休假,又被爷爷安排进社科院实习。
盛凌薇这时再度回归单身状态。
沈恩知有一天晚上接到她闺蜜的电话,女孩子自称睦西,用盛凌薇的手机打过来,说两个人出来玩,喝过不少酒,她好像醉得有些不清醒了。
于是沈恩知问了地址,开车去接。
睦西是个面相乖巧的姑娘,淡五官,齐刘海,戴黑框眼镜。
“谢谢你。”沈恩知彬彬有礼地说,伸手接过靠在她身上的盛凌薇:“把她交给我吧。”
稳稳当当抱上了后座,松开手臂才发觉,她如今变得这样轻。
盛凌薇就在这里安睡,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甚至能遇见她的呼吸。
长睫颤乱,红唇启合,剥去儿时的童稚,已是光艳绝伦一张脸。
朝思暮想的女孩,漫长久远的美梦。
他的心跳,目光,气息的节奏,无一不深受吸引。
距离在寸寸拉近,俯了身,垂下头,嘴唇倾上去,只差一点就要吻到她。
忽然感觉那么慌,强作镇定地倒退一步。
沈恩知向来克制自持,不敢贸然行事。
却又实在不甘心。
她在后座平躺着,一只手垂放到外面。
沈恩知半跪在车门边,捧起那只手握在掌心,拇指紧张地发出微汗,轻轻摩挲她柔腻的手背。
然后低头亲下去。
光是吻她的手,已是令他近乎失控的亲密。
沈恩知略加思考,还是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
盛凌薇很怕丢脸,想来不会愿意让两家长辈看见自己的醉态。
那时候沈恩知依照爷爷的意思,作为实习研究助理暂时入职社科院,独自住到月坛附近一处房子里。
他向来低调节俭,选的住处也在一幢旧家属楼,建成有些年头了,没装电梯。
于是他停好车,背着盛凌薇走上楼去。
她醉得迷迷糊糊,脸低在在他耳侧,一转头就可以亲到。
可他从小是谨慎习性,在如此不为人知的时刻,连最简单的接触也不敢完成。害怕自己一旦采取主动,一步行差就错,他们就连现在这样的关系也回不去。
回到家,拿了药水喂给她,帮她醒酒。可内心深处,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快就彻底清醒。
沈恩知暗讽自己卑劣,可是那个主意一下子冒出头来,就这么沉甸甸兜在心间,越燃越烈,让他胸口发起高烧。
有声音在说,试一试,就试一试吧。
沈恩知深看一眼沙发上的盛凌薇,她刚刚喝了点清水,眼睛半睁不闭,双颊酡红。
收回视线,摘下眼镜,抬步去浴室洗澡。
自从那个主意在心里浮现,他就提前规划,做好了充足准备。
浴室储物柜里,存放着一套洗漱用品。沈恩知思维缜密,严谨地挑选品牌和气味,都是叶恩弥从前常用的那些。
还有一套浴袍,溶溶的淡颜色,透着一捻赭红。沈恩知喜欢纯黑和深蓝,然而叶恩弥常穿暖调的浅色。
一切整理停当,沈恩知走向客厅。
远远望见夜色之中,她恢复了些许神志,吃力地抻直手臂,够到茶几边沿的玻璃杯。
他趿着软底拖鞋,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蹲在她面前。
身侧窗户半敞,遮帘没拉上。
空气里有沙尘,细窄几根云疏疏地飘着,像夜幕上的筋纹。月亮被染成熟虾一样的红,嵌在磁蓝的穹顶。
妖异的气象,往往昭示命运的转折。
杂色的光线透窗而入,落到他疏朗的眉宇之间,把眸子也染得变幻莫测。
“薇薇……”
沈恩知轻声唤她名字。嗓音稍显沙哑,恰到好处。
盛凌薇醉眼向上挑去,将他的脸完完整整看清楚。
手里蓦地一松劲,杯子哗然碎裂。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弟弟掉大马环节。
文中涉及的粤语歌是《春秋》,原词里的“害过”这里改成了“爱过”。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零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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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知觉沉重如巨鲸,搁浅在与她紧密相依的亲昵里。
沈恩知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反复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
无非是, 她凝视着他时,他没有拒绝。
她亲吻他的嘴唇, 他没有拒绝。
她的指尖攀到他身上来, 又往下去探触, 他没有拒绝。
浴袍的衣领被盛凌薇蹭得散开, 他皮肤洁净透白, 大片大片露出来,分明的锁骨和颈线都挣到外面。身体就这样露在她眼睛里,贴伏在她手掌之中。
盛凌薇轻巧地一握,他立时心口抽颤, 发出沉沉急喘。终究控制住自己, 按下她胡闹的手腕:“你确定么, 薇薇?”
盛凌薇重重地点头:“嗯!”
这个长夜干燥蛮热, 窗外星火明眛如微灯,什么都是恰到好处。
最适合做一些潮湿而润情的事。
然而沈恩知攥紧了掌心,终究不敢再往下进行。
也热切地渴望着,她眼里有的是他,而不是叶恩弥。
可她好腻人,情致被挑起来, 不管不顾就要抱要亲, 在他胸前慢磨着, 执拗地想得到纾解。
沈恩知叹口气, 把她抱坐上来, 让她的肩膀偎在自己心前。
盛凌薇整个人就此沉进他手里。
沈恩知的手指长而亭匀, 关节坚实,但并不粗大突出。指甲修剪整齐,边缘圆润光滑。
不会弄痛她。
沈恩知稳定而耐心,另一只手摁着她乱抖的腿,俯到她耳畔问:“薇薇,你看着我。我是谁?”
盛凌薇钉眼在他脸上,浓浓一笑,声音缠绵地叫他:“叶恩弥。”
她说着歪垂过头,满面热雾,仿佛已不知身在何处。
“看我一眼吧……”
沈恩知低低在说,近乎于央求地看着她,可再也没能看进她的眼睛。
许是觉得舒服到顶了,盛凌薇抻长着脖颈向后紧仰。
沈恩知嘴唇贴上去,啄她的长颈,肩头,手肘,吮出许多深粉的印记,像肌肤上的一片片新肉。她终于满意,轻舔一口嘴唇,全身松软下来,就这么伏在他身上安宁地睡去。
呼吸之间,酒气清热。
相识已有十年,在今夜突破了以往亲近的极限。
沈恩知不敢轻易动弹,抱着她很慢很慢仰躺下来,两个人在沙发里卷作一团。
垂眼看看指尖,刚刚离开她,仍有濡润发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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