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千山青黛(蓬莱客)


“不用,大半夜的,叫人消停下吧。阿耶无大碍,躺一下就好。”皇帝闭目,低低地道。
絮雨看着,慢慢地,跪坐到了皇帝的身边。
“阿耶,女儿早就想问了,当年北渊之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絮雨忽然问道。
皇帝眼目依旧闭着,没有半点反应,恍若未闻。
“这个阿耶你不说,女儿也不能强迫。但是,容女儿大胆,再问一句,对当年裴固裴大将军的事,阿耶你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絮雨问完,自坐榻上下来,跪在皇帝的身前,郑重叩首。
“阿耶,请你一定回答我!”
半晌,始终静默着的皇帝忽然冷哼发声:“问心无愧如何?问心有愧又能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比别人更有资格当天下人的皇帝!朕对得起朕的这个皇位,对得起天下,便就够了!”
随着言语,皇帝自榻上缓缓坐起身,睁开他那一双苍老却刚劲的眼,沉沉望向跪在自己膝下的絮雨。
“嫮儿,朕知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朕是皇帝,为何要向别人解释做过的事?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朕何干?”
“至于裴氏此儿,朕也实话和你说,朕固然对他极是赏识,始终寄予厚望,信他将来会是我圣朝的国家重器,但他倘若自己执迷不悟,最后一定要和朕作对,那朕也没办法。真到了该杀的时候,朕纵然可惜,也是不会手软的。所以阿耶再劝你一次,在阿耶没看好他之前,你离他远些!”
絮雨跪在皇帝脚前,仰面,和自己的皇帝阿耶对望着,良久,启唇缓缓道:“阿耶,我明白该如何做了。”
她自地上起身,面上露出笑容:“真的不早了,我送阿耶去歇息。明日还有大事,阿耶养好精神,明早带女儿检校我圣朝天兵的威武雄姿。”
翌日,上午巳时,苍山之巅,晴朗无云。在山南那一片平阔的山麓之下,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沿着观礼高台朱雀台,王公百官、外藩使者共数百人,皆照各自班序入了东位。西边搭设出来的帷幄之下隔着一层轻纱,后面坐着今日得允入内共同观礼的命妇和贵女们。在朱雀台前十数丈外的一片方地之上,立着将要参与破阵乐演的一百二十名健儿。他们在皇子康王的率领下分成六队,象征六军,着朱、白、黑色三色鍪铠。在他们的身后,是两万名抽选自京中各卫以及京畿各军的将士。他们亦分六军,列成整齐队阵,人人鍪铠森严,刀戟装具,在银装旅帅的统领下,正在等候着皇帝大驾的到来。
巳时一刻,伴着庄重的大乐,龙纛飘扬,皇帝一身戎装,骑马,在兵部尚书、金吾大将军韩克让以及龙武卫大将军范希明三人的引导下,进入今日的检校场地。在皇帝御马的后方,则紧跟着两列共四十八人由陆吾司司丞裴萧元所领的仪卫。自他以下,所有人皆是头戴武冠,身穿紫锁连甲,内着绯色绣花文袍。天子近卫,英姿逼人。
当这一众人马出现在场地上时,太子领诸王和百官出位,跪在道侧恭迎,六军齐行军礼,高呼万岁,两万人发生的齐呼之声振动山谷,回声阵阵,一时间,惊得方圆数里内的禽鸟亦纷纷随之鼓噪,如天地同撼,为之变色。
皇帝登上朱雀台,端坐于中央一张华盖下的高座之上,宣平身。他的语声经由礼官下达,再由众多令官迅速传递,不过十数息后,传遍全场,将士再次高呼万岁,如令起身。
圣朝历代诸皇,皆曾有过如这般检校六军的过往。循着惯例,此时当由皇帝陛下发声,再亲自振鼓,宣告讲武开始。然而今日,却仿佛有些不同。
皇帝已然就座,却是纹丝不动。巳时三刻,只见一身礼衣的宗正卿在两队礼官的侍从下登上高台,向着座上皇帝行礼过后,转向台下之人,宣:“寿昌公主归。今日凤驾亲至——”
“传皇帝陛下之命,宗亲除亲王,百官除超品荣位,其余人等,皆出列,恭迎公主!”
宗正卿的宣声,亦经由礼官迅速传开,播至全场。很快,四下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声。不止是朱雀台东西两面今日那些随皇帝来此的宗亲百官命妇贵女们惊疑不已,以致于当场失仪,或纷纷起身张望,或相互低声议论。便是场中那些寻常的六军将士,一时亦是讶异,纷纷扭头张望。
两百名乐署乐师,共同奏出庄严而又不失清悦的雅乐之声。
这响起的乐声,迅速掩盖了全场的杂声。
裴萧元正凝立在朱雀台的西北一角,一面随风猎猎展动的龙纛之下。
他离宗正卿的位置不远,在宗正卿话音落下之后,他醒神过来,只觉心脏一阵狂跳,几乎便要跃出胸膛。
是她到了吗?那个昨夜刚与他分开的女郎?
虽然早就明白,迟早终有一日,她将会恢复她原本高贵的身份,做回圣朝的公主。甚至,他也曾在某个夜半醒来无眠的时分漫想,她将会是在何等的情境下归来。
但,即便是他在梦境之中,也不曾设想,竟是如此一个场合,他完全猝不及防的时刻,她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宗正卿已率领身边之人跪道迎接。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康王是第一个。他几乎冲出队列,拜在道旁,口中恭呼“阿姐。”
朱雀台左右两侧之人,亦迅速停止议论,出列恭迎。
接着,伴着盔甲和刀戟碰撞所发出的如浪的整齐窣窣声中,众多的卫官领着身后士兵,纷纷向着公主车驾到来的方向叩拜。
裴萧元定神,慢慢转面,亦随众人目光望去。
远远地,一辆玉辂车在礼官和仪仗的引领之下驶入,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真的是她。
她正端坐在车中,向着他所在的朱雀台的方向,缓缓而来。
昨日便有消息不胫而走,传得上下皆知,称今日讲武大阅之前,圣人或将宣布一件重大之事。
到底是什么事,要放到如此的场合宣讲,连参与今日讲武的普通士兵都极是好奇,更不用说那些王公贵胄和终日奉事在朝堂的大臣。皇帝一个临时的小小转念,或都将影响他们的地位和福祉,何况司宫台放出这样的风。
昨夜柳策业、冯贞平等人在拜送皇帝入清荣宫并各自退出后,顾不上白日行路困顿,或连夜想方设法打听内情,或暗召心腹私下碰头揣测,以便有所准备。
谁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是如此一件事。当今皇帝那个原本一直只是活在传言里的公主,竟然真的在世,在今日,被皇帝用此种可谓是极尽荣耀、乃至可称越制的方式,带回到了世人的眼前。
除去镈钟、金磬、建鼓、埙筑共同演奏出来的雅乐之声,全场再不闻半分杂音。人人屏息敛气,无数双眼目,从各个方向,暗暗望向那正由仪仗引导而来的凤驾。
公主所乘的,是一辆青质玉装的辂车,车身重舆,轮画硃牙,周围绘着五彩的苣文和祥鸟瑞兽图纹。在车身的顶盖之上,高高立有一只金凤,阳光之下,金光闪耀。金凤之下,左右各垂一只玉装的鸾铃。随着玉辂车的前行,鸾铃轻轻摇晃,发着不绝的清越而悦耳的振动之声。而在玉辂的前方,最外那两幅以锦络所织的障尘帘已是左右分开,后面,是层半透明的朱碧硃丝轻纱,轻纱后,朦朦胧胧,透出车中公主的身影。
凤驾向着中央的朱雀台来,至,礼官上前,轻掀硃纱,恭请公主下辂。
她下车,足上的云头宫鞋落在了铺设于车下的一片锦斓地簟之上。
公主真身玉驾到来,附近之人本该垂首敛目,以示敬拜。然而,当中仍是有许多轻薄少年于参拜中抓住机会大胆偷窥。这一幕,更是叫近畔那一百二十名待参与破阵乐的健儿们看得发呆。随公主下车,袖袂轻拂,裙裾微动,许多人甚至仿佛嗅到了扑发自公主玉辂内的一阵冷幽幽的百和之香,他们无不贪恋地暗暗细嗅,好记住那一缕不经意飘来的若有似无的香风。
道上,左右两排手持孔雀翚扇的宫人次第撤扇,引出一条登向朱雀台的路。
当朝的寿昌公主,被礼官引下玉辂。立于朱雀台中央阶梯两旁的金甲卫士纷次向她下拜。
她一步步,登上高台。
今日她髻上戴的花钗宝冠,是用金珠、南珠、瑟瑟、玉叶镶编而成,她身上穿的礼衣,是由五丝织就的彩绮、彩锦所裁,肩膊上,披着一条满是蹙金凤尾花的长长帔子,随她缓步登阶,长帔拖行在她身后的阶上,在阳光下,一片溶溶脉脉的金辉玉烁,文彩曜曜。
此时,皇帝自御座起身,走下华盖,亲迎爱女。圣人隔衣牵她,将她领至朱雀台的正中,亲宣:“朕生平惟此一女,幼号簪星,朕爱之,如珠如宝,恨在她垂髫之年,因国殇之难,以致于骨肉分离,至今将近二十载!万幸,上天对朕仍存顾念,在朕如今垂老之际,公主平安归来!”
皇帝宣讲的话语之声随风播开,语调不紧不慢。
圣人已许久不曾这样公开露面了。甚至,今日在场的许多人,上一次得见圣颜,还是在三年前的凯旋献俘礼上。传言他沉疴缠身。此刻看去,固然带着几分鹤骨苍髯的病气,但声音却不乏中气,庄重,又满含着眷眷的感情。
此一刻,他看去不像是深不可测的帝王,而是一名百感交集的父亲。
说完这段话,他的语调一转。
“朕欢欣喜悦之余,感慨万分。当年朕因战乱失却明珠,虽肝肠寸断,徒劳奈何,故今日讲武阅兵之时,朕要将公主带来这里,好叫今日你们在场之人知道,天下人人知道,安不可忘危。”
“一国一朝,不可好战,不可黩武,但不可不备战,更不能弃武!此便是今日演破阵乐,讲武校阅的唯一目的。”
“公主归来,朕心甚慰。此必也是清平之兆。”
“故今日,朕宣,为宜顺天时,便由公主代朕,为尔等健儿击发金鼓,申耀威武!”
皇帝的话语之声渐转激扬,最后一字落定,接着,被传送到了全场。
在一阵短暂的凝息过后,忽然,先是在朱雀台的正前方,那一百二十名着朱、白、黑三色鍪铠的各卫子弟齐声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接着,如一石投入水面所激的涟漪,这呼声一波波不停,由近及远,由中心向着四面,最后,全场两万余人,一齐合声下拜。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这声浪的压迫之下,观礼台上的一些藩属官员和使者不由地心生恐惧,面露震色,随圣朝官员和将士向着朱雀台上的皇帝和公主俯伏下跪,不敢抬面。
在擎天撼地似的山呼声中,絮雨微扬她今日贴绘着华丽金箔花钿的一张面孔,向着朱雀台的正南方向,对台下的万众徐徐抬举起曳袖下的双臂,手心向天,平举至肩,以此回礼。
随了她的动作,山呼声慢慢平息,雅乐跟止,无数双眼,齐聚在高台之上那位高贵而美丽的圣朝公主的身上。
“去吧。”皇帝转向絮雨,轻轻吩咐一声。
万众无声。
在阿耶带着几分骄傲的含笑目光的注视下,在身后以及全场无数双眼目的仰视下,絮雨转身,走向那一面设在台楼最高处的金鼓。
她经过朱雀台下太子李懋的面前。
他在起初巨大的震惊过后,此刻面上表情,更多的,是想要极力掩饰的尴尬。
在李懋这里,对这幼年走失的阿妹,他并无多少血脉之情。
李懋自小便畏惧骨子里带着几分岩火般冷硬暴躁性情的定王。定王对长子的评价也是耳软性阴,不甚喜。所以后来,即便他的皇帝阿耶立他当了太子,给他聘当朝最有名的大儒做太傅,又能怎样。他偶然想起那个阿妹,残留的唯一一点印象,便是她夺走了父宠。
他也以为她早已死去,这些年,用近乎漠然乃至暗看戏的心态,瞧着他的皇帝阿耶为他死去的妹妹供簪星观、保老榴树,以及,那一年一度的做给不知道谁人看的生辰会。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异母之妹以宫廷画师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回来。
而在今早的此刻之前,他竟没有半分察觉。
此前的疑虑,也悉数解开了。
难怪皇帝对这小画师恩宠异常,昨天竟还同车行、令入住曳月楼,种种僭越之宠,引无数人在背后各种猜想。
更不用说,此刻,皇帝让她代击金鼓。
他是当朝的太子,连他都无法得享如此的荣耀。
别人将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太子?
李懋压下心中在这一刻涌出的深深的嫉妒和羞耻之感,僵硬地立着,一动不动。
絮雨自金吾大将军韩克让的面前走过。
这个紫髯如戟平日看去威严无比的大将军,认女子的眼神却不是很好。在他眼中,女子涂脂抹粉、再贴上花钿,大约便都长得差不多了。
固然,在圣人那位谁都以为已经死去的公主,于这一刻用这样的方式降临时,韩克让用不着看到玉辂中人的样貌,便已顿悟,那小画师应当就是公主了。否则,谁能承当得住圣人如此的恩宠。
但是,真的是直到此一刻,絮雨近距离和他迎面而过,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面前这位佩戴华钗宝冠,身着华美曳地礼衣的公主,竟然真的是那个青衣着身、一张素面的宫廷小画师!
韩克让惊呆,反应过来,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裴萧元。
他忍不住微微侧面过去,眼角投向此刻就在他身后那一面龙纛下的裴氏子。
他也已起身,绷得笔直,整个人显得庄正而凝肃,如一柄剑。这是最标准的军仪。
然而韩克让很快发现,裴氏子那一双遵仪,此刻应当平视前方的眼,在公主自他面前行经之时,微微垂敛,视线好似落在了地上。
忽然,一阵来自苍山巅的风掠过朱雀台。高髻上的花钗和金玉宝冠微微点颤,环佩轻轻玎铃,绣带随风,婉转飘展。
那一幅随她行进,在微微烁光的华丽裙裾,也自裴萧元的足靴之前曳过。
接着,她登上鼓台。护鼓礼兵手托槌盘,下跪迎她。
她接过缚着龙须的黑漆鼓槌,迎着来自苍山山麓的猎猎山风,挥臂,击动金鼓。
在震荡人心如劈云破雾的金鼓声后,礼官宣,破阵乐起。
伴着雄浑而威武的破阵乐,那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各卫子弟纷纷循着乐章舞蹈,阵型时圆时方,游龙翔雁,交错屈伸,首尾回击。
在这一群可谓是集齐全长安最为风流和高贵的军中儿郎里,因这意外的发生,因这从天而降的公主,气氛也悄然发生改变。人人无不使出比此前排演更多的心力,争相表现,期盼自己完美的军仪和威风凛凛的风度能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落入那一双明眸,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乐毕,队伍当中的承平和宇文峙收势,胸膛微微起伏。因方才的舞蹈,或更是心情激荡的缘故,二人都是有些喘息,但不约而同,四目紧紧地盯望着前方高台之上,那一道已退坐到圣人身边的倩影上。
他们已是开始期待今夜的庆元殿夜宴了。
寿昌公主,今夜必定也是会随圣人一道出席宫宴的。
破阵乐毕,参舞健儿在康王率领下向高台方向行礼,得圣人嘉奖,退下后,深目黑肤的驯兽官驱着百兽到来。
象、狮、虎、豹、犀,众多猛兽列队,驯服地向着高台趴俯在地,再分列左右,演武随之正式开始。六军逐一自朱雀台前过,展现各自军威,随后变列,又化军阵,步列与骑列交替进退,三挑五变,最后,各复其位,齐齐再次向着皇帝与公主参拜。
皇帝召来宰相、各尚书,令对各军今日的表现加以点评。有说整坚,有说敢锐,有说令行禁止,军容威武。
皇帝看去心情很是愉悦,频频点头,最后下令,为贺公主归朝,也为奖励今日讲武将士的精彩表现,将士今夜就地,于营房受犒,共同参与庆元殿夜宴。
数万将士发出山呼海涌般的万岁、千岁声,高台下方左右的廷臣与命妇们各自如仪下拜。
在万人的注目当中,皇帝在公主的搀扶下,于御座起身,步下朱雀台,预备登辇离去。
整个过程,韩克让便率着以裴萧元为首的近卫,紧紧从随在皇帝与公主的左右,忽然,他看到公主在登车前,竟好似特意停了一停,本不知她意欲何为,望去,见她竟转过面,含笑望来,向他单独点了点头,如同致意,这才登车,随皇帝离去。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