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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蓬莱客)


“罪臣之女卫茵娘,拜见寿昌公主。”
卫茵娘哽咽着跪拜在了她的面前,叩首,久久地不起。
絮雨逼退眼眶里将将也就要垂落的泪,深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去将她扶起。
“我非寿昌公主。在我这里,你也不是罪臣之女。你是我的阿姐,小时总带我去吃胡麻饼的卫家阿姐,我只想听你叫我阿妹。”
卫茵娘更是止不住地笑着流泪,在她的宽慰之下,终于勉强拭泪,放下手中画卷,请絮雨登上坐床,为她进茶。
她拨开一只鎏金银火笼里覆积的一堆热灰,令埋在雪灰下的炭块复红。自一只银龟纹盒内取出紧实茶饼,细细地碾碎,用长柄的银则舀量些茶末,轻散入一只盛着西山泉的煮壶里。
壶中茶水渐渐冒泡沸腾,屋中漫起热茶和熏香混合的奇异的香气。待茵娘用一盏反复冲洗过的越窑秘色花口茶瓯为她恭敬地奉上茶,此时,她们已是分别叙过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也默契地谁都没有提那一段卫府坐罪的往事,情绪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阿妹,你既侥幸蒙人收养,如今又回来了,为何不叫人知道你的身份,想法子和圣人相认?你只需向长安或万年县的县令表明你的身份,他们便会立刻上奏。”
“圣人对已故昭德皇后的追念,天下皆知,对阿妹你更是念念不忘。就在昨日,簪星观内便为你起了一场祈福会,此事满城皆知,且年年都是如此。”
絮雨抬起眼眸。
“阿姐,关于我母亲的谣言,你应当也是知晓的。”
“那就是谣言,阿妹勿听!昭德皇后贞柔怀德,怎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她立刻说道,语气极是坚定。
“所以你知道吗?为何会有那样的谣传?”
茵娘此时没有回答。
“长安城破前的那个夜里,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絮雨继续问。
“阿娘被传唤入宫。她离开后,我烧得昏沉,只知郭纵回来,和赵中芳隔屏说了几句不知是甚的话,我便被送上了马车,随后追上来要杀我的人……”
她的眼前若再次浮现出那一张在火杖光里变得扭曲的凶恶的脸,停顿了一下,再次望向对面的茵娘。
“记得那个晚上你也在寝堂中陪伴着我,随后你被人匆忙送回了家。但郭纵和赵中芳说话时,你也在近旁,你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为何赵中芳会那样惊恐,险些走路都绊倒?”
“这就是我回来没有立刻表明身份的原因。我不确定在阿娘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确定那些人为何要追杀我,甚至,我也不确定……”
她停住。
她不确定她的阿耶,是否真的对那个晚上曾发生的一切都是浑然不觉。
这一点,于她而言,无比重要,极致重要,是胜过天之重要!
卫茵娘闻言依旧沉默着。
“阿姐!如果你听到了什么,务必一定告诉我!”她恳求不停。
卫茵娘终于勉强笑了笑,避开絮雨的注目,道:“阿妹,那个晚上我也只顾着照顾你,并未听到什么——”
絮雨自坐床上起身,就要向着卫茵娘下跪,唬得她一把死死地抱住絮雨的身子,自己也半跪了下去:“公主你做甚!万万不可!”
“阿姐!你一定听到了什么!事关我阿娘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让她得以安葬,领享安息!这么多年了,阿耶曾是她的枕边人,他什么都没做!我若也不管,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到底是如何没了的,那些谣言是真还是假!”
“阿姐!我求求你了!”
说到动情之处,絮雨一时潸然泪下。
卫茵娘慌忙为她拭泪,自己也跟着垂泪,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阿妹,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
她对上絮雨一双朦胧的泪眼,咬着牙,终于低声道:“当时我听得也不十分清楚,依稀就只听到半路遇上丁白崖报信,还有柳氏的人追来几段话。”
“后来也是我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当夜皇帝已护着王太后悄悄走了,只不过谁都不晓而已。你也知道,柳氏是太后的表甥孙女,那段时日都在宫中陪伴。她应是知道的,却没有立刻走。”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的阿耶已派人回来接应你们了,人很快就到。此事因了李懋太子的缘故,柳氏也是知道的。她多年前就想嫁你阿耶,事未果,便以在家修行为名,一直不曾议婚。我猜想,或是她恨你母女二人,便假借太后之名,想将你二人骗入宫中,对你们有所不利。”
“若她真存那样的心思,那是她最好的时机了。宫中当时走了皇帝和太后,空虚无人,你阿耶派来的人也没有到。若是等你们被接走,她便再无下手的良机。”
“丁白崖是当时宫中极受欢迎的画师,交好的人很多,上从公主贵女,下到宫监小婢。或许是他如何得知了柳氏的阴谋,来向你阿娘报信,半路相遇。那时柳氏的人应当发觉了,追了上来,你阿娘知她不会容你也活下去的,为了替你争到更多的逃生机会,叫郭纵单独回来带你逃。至于她自己……”
她停了下来。
“若是我没猜错,她自己一定是落入柳氏的手,遭到不测……”片刻后她再次开口,慢慢地说道。
泪水无声地一颗颗落,沾湿絮雨的衣襟。
“不过,我方才也说了,当日我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皆是我后来的推想而已。或许是我听错了,你阿娘她还活着的!你千万勿过于难过!”
卫茵娘一边自己也流着眼泪,一边不停地宽慰絮雨。
絮雨默默流泪片刻,拭泪。
“赵伴当,赵中芳,他如今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这一次卫茵娘没有犹豫,立刻颔首。
“赵阿叔应当还活着,没有死!”
“大约十年前,那时我还在教坊,有一天他忽然悄悄来看我。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次。”
“圣人登基之后,他就做了司宫台的内侍丞。我在教坊里的日子过得一直还算可以,虽然习艺辛苦,但几乎不曾受过教导娘子的打骂。原本我并不清楚是何缘故,只以为是我运气比旁人好。那回我才知道,原来此前都是他在暗中对我有所庇护。但是那次见到他,他看起来并不好。”
“赵阿叔说,因你一向和我亲近,此前他便代你照顾我,那回也是他代你最后来看我了,以后不能再护着我了,叫我自己多加保重。”
“当时他也没明说,但我猜测,应当是不知何故他触怒圣人,被驱逐出了皇宫。虽然去了哪里他没说,但他一定还活着。你想法子寻些宫中旧人,或就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了。”
卫茵娘讲完这段往事,又强作笑颜:“他以为你早早已去,无比负疚,自责从前没能保护好你。他若知道你如今回来了,还变作如此一位俊秀无俦的小郎君,他一定会很欢喜。”
絮雨面上也露出笑容:“多谢阿姐,我会去找赵伴当的。我这里还有一事。记得郭纵当年有个儿子,当时不过才半岁,小名好似叫做果儿?那孩子和他母亲是否还活着,你知道下落吗?”
卫茵娘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阿妹,没想到你竟还记得郭典军的孩子!”
“当年若不是郭纵舍身为我断后,我也是逃不掉的,如何敢忘?”
“那夜你被送走后,郭家娘子带着果儿也临时去了我家。谁也不曾料想,隔日竟就城破,我们一起逃出长安。郭家娘子身体原就不好,路上染病没撑住,那孩子便一直留在我身边,终于熬到平定叛军,我们也带着果儿回到长安,没想到——”
她一顿,旋即飞快看了眼絮雨。
絮雨知是什么,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极大的罪惭之感。卫茵娘迅速跳过这段继续道:“得知就要抄家,我被迫只能将果儿连夜送到一对从前曾在我家做过事的老夫妇的手里,请他们代为抚养。随后我入教坊,家人散尽,等到两年后我终于寻到机会能去看他了,方知那对老夫妇已去世,果儿不知下落,或是被送去了济孤堂。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天可怜见,就在去年,终于叫我打听到了人。”
“那孩子极是争气,自己在济孤堂中长大,如今十六七岁了,就在西市里,跟着一个叫顾十二的人以送货卖苦力为生。我曾找过他,不敢叫他知道身世,只说我是他从前父母的故人,想给他买间屋,让他做些买卖往后安稳度日,他却不肯,说无功不受禄。阿妹你若想找他,去西市打听下顾十二,问他就能找到人。”
絮雨满心的感恩,连声道谢。
卫茵娘摇头:“我也没做甚事,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阿妹你好不容易找到我这里,我实在无能,也帮不了你什么。”
“不,我知道了很多事。能找到阿姐,我也心满意足,极是欢喜!”
絮雨由衷地道,“前几日我送出画后,一直没等到阿姐你这里的消息,我以为是我寻错了人,或是阿姐你已不愿再见我,我才是真的失望和难过。”
卫茵娘急忙摇头。
“知阿妹你回来了,不弃仍肯认我,我怎会不想见?我在看到你送来的那画的第一眼,便猜到应当是你。并非是我故意叫你久等,而是我这里另有一事……”
她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望向絮雨:“阿妹,你还记得当年景升太子的儿子吗?”
絮雨怎可能忘记?
“对不起,阿姐。那个时候,我太不懂事了。若不是我不放你,你和我的延哥哥早已经在一起了。”
她轻声道。
她那位对她极好的堂兄李延,想必早已死在了变乱平定后的那场夺位杀戮中,如今销骨泥下,寂寞黄泉。
那时候,她总是叫他延哥哥。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他会焚香调琴,也擅骑马射箭。她的延哥哥,是世上最为风雅,也最温柔的少年。
絮雨至今记得,有一回叫她偷看到了他坐在窗前手执眉笔,蘸着波斯来的眉黛,亲手为阿姐画起了眉。
而今想起,那该是如何美好和闲静的一个春日午后。
可惜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撞破,惊得延哥哥手中黛笔落地,阿姐更是羞得面靥飞红,羡煞芙蓉。
对于有的人而言,共赴黄泉,或也胜过余生阴阳两隔,漫长相思。
卫茵娘双目凝落在她面上:“阿妹,我这里,正好另外还有一位你当年的故人,却不知你想不想也见他一见。”
絮雨微怔,对上她的眸光。当和她四目相投,那一瞬间,她若有所悟,心跳登时加快。
“是谁?”她问,嗓音微微发紧。
“是我延哥哥吗?”
卫茵娘此时自坐床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再次恭敬地下跪。
“是,他没有死,最近刚来长安,人就在我这里。此事未曾告知公主,便将公主请来此处,请公主恕罪!”
絮雨已是激动得腾地站了起来,牵住了卫茵娘的手。
“他人呢?你快让他出来!”
她自己说完,想了起来,飞快转脸,寻望向方才卫茵娘走出来的那间偏阁的门。
果然,一道身影自那门后缓缓地走了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面容若玉的青年,他的双目明亮,凝视着絮雨,微笑着,轻声唤出了她的名:“嫮儿!”
幼时记忆刹那如潮般向着絮雨卷来。
她飞奔到了他的面前,扑到他的怀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了一声“延哥哥”,刚止住的泪再一次地落了下来。
李延轻轻将她拥住,抚慰般地拍她后背,叫她莫哭。
絮雨却不管不顾,只将面靠在他的肩上闭目流泪,片刻后醒神,抬手胡乱抹去面上泪花,打量了他一眼。
方才他出来的时候,她便觉他步履不便,略见蹒跚。此刻再望,只见他的面容苍白,神色颇多憔悴,不但如此,在他面脸的眉骨中央竟也有道伤痕,看起来颇新,像是新近被刀剑之类的利刃所划伤的。
“延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她吃惊又心痛,扶住他,和走来的卫茵娘一道将他搀到了坐床前。
李延慢慢坐了下去,指了指自己一条腿,笑道:“无大事。只是几个月前意外受了点伤,本差不多好了,因急着入京,路上马虎,加上天也转热,伤又发了出来。”
“叫太医了吗?太医署里治这外伤——”
她蓦地惊觉,止话。
情急之下,她一时竟脱口说出了从前的话,忘记了他如今的身份。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太孙。
自景升太子逼宫未遂自尽,她的阿耶登基做了皇帝的那一日起,他便注定不见天日,变成了一个只能活在暗夜下的人。
她仓皇地闭了口,不安地看着李延,今夜那种对着茵娘时的浓烈的负罪之感再次向她袭来。
李延笑了起来,宽慰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也坐到自己身畔。
“我无大事。你阿姐已经找来好郎中替我看过了,再休养几天便会痊愈。前几日她之所以不敢立刻叫你来,也是因我身份见不得光,更不知道是否合适叫你知晓,故犹豫许久。方才本也没打算就这样出来和你见面的,怕吓到你……”
絮雨心中一暖,立刻执住他的衣袖,使劲摇头:“知道你好好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真的!”
李延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取笑:“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随即上下打量她的装扮:“嫮儿,方才你和你阿姐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回了长安,又不立刻和你皇帝阿耶相认,你是有何想法吗?”
絮雨不及回答,此时忽听门外楼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有人叩门。
方才一直在旁静静看着他们的茵娘立刻走了出去,很快回来,对着李延飞快道:“金吾卫正往这边来!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他们已安排好路径!在下面等你了!你快走!”
李延几日前转来此后,为遮人耳目,随他同行的护卫皆以商贩以及脚夫等身份各自也在附近落脚了下来。
李延神色微微一紧,转头看了眼吃惊的絮雨,朝她点了点头,随即接过茵娘递来的大氅,转身正待去,忽然此时,外面飞奔闯入一名作商贩打扮的人,向着李延禀道:“郎君!不好了!走不了了!或是咱们行踪暴露,今夜就是冲着你来的!刚刚到的不是普通金吾卫,是陆吾司的人!已下令本坊临时实行严格宵禁!不但如此,整个平康坊外都被围了起来!探子说,坊墙外每十步设一弓弩手,已是一家家开始搜查了!”
此人话音落下,外面的街道之上响起阵阵的惊锣巨响,坊正带着人正在清街,一边走,一边厉声吆喝不停:“奉命缉拿飞贼!所有人等,无论何事,此刻起,一律速速归家!店肆歇业!等待检查!若有违令,胆敢妨碍公务,一律同党论处!”
李延走到窗扇后,稍稍推开一角,望了下去。楼下街道的十字路口周围火把点点,远远望去,若地上快速移动着的无数星火。
还在外面的路人不期逢此意外,仓皇四散,正在青楼酒肆里纵情狂欢的客人更是扫兴,有的不住抱怨,有的骂骂咧咧,但陆吾司的职权满城谁人不知,皇帝爪牙,今晚执行公务,谁敢不从,若被抓去投监,不脱个三层皮,怕是出不来的。
很快,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尽皆闭门,街上只剩下了巡逻和设岗的金吾卫武候与骑卒。
李延关窗转头问:“今夜陆吾司是谁带的队?”
“姓裴的亲自来的!”
他面色凝重,沉吟不语之际,外面又冲入一人,是个马夫打扮的汉子,焦急道:“郎君,陆吾司的人马上就来这里检查了!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带四郎六郎十五郎他们强行闯,假扮是你,引走他们的人。他们是要抓活口的,我们舍出去,必能拖住一段时间!”
他转向商贩:“你和三郎七郎他们保护郎君,伺机尽快转到坊内西北角的漕河渡,那里有我们自己人。上了漕船,躲过检查,找机会再出城去!”
“不行!这样风险太大!万一两边都走不脱!那裴二不是个好应付的人!郎君腿伤不轻,走路都成问题,若追上来,如何疾走!”
这边还没定策,墙外此时传来一阵隐隐的说话之声,若有一队人正向此走来。
“……唉!唉!我都说了,我住这里的女儿有贵客买断!怎可能藏有什么飞贼?你们要查去别院查,老娘我亲自带你们去!这里真的没有事!我给你们打包票,可别惊吓到我女儿——”
是此间那名叫金香兰的假母的劝阻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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