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自己活着已成拖累。
叶筱锦衣袖下的手一紧，唇角却绽放一抹笑容，温声道，“以后的日子很长，你慢慢看，只是伤你的人是谁，你真的不告诉我吗？我若去查的话可能会费些功夫甚至会受点伤，可总是能查到的。
小月姐姐，我从前说过的，我会护着你，不让伤你的人再伤害你，你也忘了吗？”
这是她梦里那个小小的自己，趴在月娘的背上说的话，她梦过就再也忘不掉。
月娘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一如小时候一般，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她不愿她为她涉险。
可她更清楚，自己不说她是真的会去查，终是开了口，“古有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月姨效仿了一回，想换他一点同情心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你要的东西是维持我爹生命体征的药吗？”
月娘微怔片刻后缓缓点头。
这孩子知道得很多。
叶筱锦鼻子发酸，苦笑，“那药我已经拿到了，解药我也请人在研制了。”
她若早些猜到爹爹在月娘手中，或是早猜到月娘去姚府是以这样的代价去给爹爹拿药，她或许就能早些来京城阻止这一切……
叶筱锦神情隐忍克制，可月娘与她朝夕相处一年多，还是看出了她的自责，月娘拼着力气让自己声音大一些坚定一些，她道，“月姨不悔。”
她不悔，不悔走这一趟的。
“所以伤你的人是姚丞相？还是整个姚家人？”
月娘闭了眼，过了几个呼吸才再睁开，她知再无隐瞒的必要，“姚相命人废了我功夫，我不甘心无功而返，那时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自残以唤回他曾经的那点父女之情把药给我，终究是我妄想了。
他们连看都不曾再看我一眼命人将我丢入地牢，我的几个弟妹觉得我这张脸还存在于世间便是丢了姚家的脸，也是损了他们的名声，他们毁了我这张皮囊叫我再也无颜出现于人前……”
“你的脸你的功夫我都会想法子恢复，你答应我再也不准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叶筱锦打断了她的话，月娘眼里的灰败太明显，她没有生的欲望，她存了死志。
叶筱锦只觉胸口疼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抬手擦去月娘眼角再次冒出来的泪水，淡笑道，“你不是想方设法救出我爹，还要我叫你月姨吗？你好好活着，等我爹好起来。”
我认你做我爹的姨娘，她在心里这样说着。
可月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她，让她半晌没发出声音来，月娘说，“其实我更想听你唤我一句三婶，可惜太迟了。”
想起心里那个人，月娘红着眼眶笑了。
她以为叶筱锦恢复了记忆已经想起从前的所有事，继续道，“你三叔说你给他出主意，若你祖父祖母不同意他娶我，就让他就带着我游历天下，等过几年我们有了孩子，他们也没那么生气了再回来。”
月娘笑的眼泪涌出来，“筱宝，其实我心里早就想答应了，可我不能，我配不上他，他将来是要做将军的，他的妻怎么能是我这种没了清白还要被爹娘弄死，只能躲在你的院子里见不得人的女人，可若我知道他会出事，我就不会躲着他，就是能死在一起我也愿意的……”
月娘喜欢的竟是喜欢三叔吗？梦中那个笑得明朗的男子，是了，她的梦里有月娘的地方就常有三叔的影子，原来他们竟是互生了情意吗？
“他死了我活着，我也想跟着去的，可我从小叔的随从口中得知你姑姑和你爹还活着被关在姚府的消息，若你三叔活着，他一定会救他的大哥和妹妹的，他做不了的我替他做。”
“所以你就去找了鬼老？”
“是啊，那年被你和你爹爹从土匪手中救出，我就已经无家可归了，偏我不信他们会那么绝情，跑回了家。”月娘的神情越来越平淡，眼里不见一丝波澜如一滩死水般，“从姚家逃出来后，我躲在叶家一年多我体会了家的温暖，叶家没了，我又成了无根浮萍，我太弱了，救不了人，只有鬼老能帮我。”
叶筱锦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力量和信念，她小心翼翼地握起那裹着纱布的手，清幽的眸子带着一丝心疼，轻笑，“三婶，你不是无根浮萍，你是三叔定下的妻子，我相信爷爷一定会认你的，等你伤好些跟我回去见爷爷好吗？”
若是这样能让月娘活下去，她怎么也得说服爷爷同意这件事，月娘为他们家做得够多了。
果然，月娘的眼里渐渐迸发出异彩，继而露出些怯意来，嘴唇抖动，“我不配的，而且我还和姚家有那样的关系。”
“你与姚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这一身伤还有这些年为姚家敛的那些财都足够你还清那生养之情了。
至于配不配得上，三叔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既然三叔知道你的事情还愿意娶你，带着你浪迹天涯，说明他从没看低过你，三婶，你还愿做我叶家的人吗？”
叶筱锦每说一句，月娘的眼眶就红一寸，直到最后眼泪汹涌不能自己，是她自己看低了自己，错过了他。
眼泪再次被叶筱锦擦干，她张开嘴狠狠咽了一口气，铿锵道，“我想做叶家妇，死后葬在叶三郎的旁边。”
哪怕那人已成白骨。
她记得他说过的，你不想姓姚，那我们就不姓姚，我把我的姓分你，以后我们都姓叶。
他说过的，叶老将军若是不同意，她就跪着求着直到他同意。
想到此，她眼里泛起一股冷意，她还不能死，她还没为他报仇！
第198章 八卦的世子爷
“当年害叶家的不只是西夏，姚家和皇后都参与了。”月娘语气透着一股冰寒，她与姚家此后唯一的关系便是杀夫之仇。
她的嫡妹用匕首划着她的脸嘲讽她，为了给叶家人求药被抓，却不知害叶家人的本就有姚家和皇后的手笔，她是笃定她活不了，所以才无所顾忌地告诉她这些。
叶筱锦看月娘眼里多了决然和恨意，心稍稍安了些，有恨也好啊，只要她想活下来，“我知道，所以我会想法子帮你恢复身体，我们一起为三叔他们报仇。”
月娘那淬了冰的眸子在听到她说三叔时又红了。
“三婶想过如何对姚家下手吗？”就当她是试探吧，若月娘不能真正对姚家下手，后面的事情她不会让她知晓。
这世间有许多无情的父母，也有父母稍微给点甜头就忘了先前备受苦楚的子女，找自己的家人报仇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可以理解，但不能拿身后的一众人跟着冒险。
好在，月娘没让她失望。
“当初我被山匪掳走，姚家要杀我保全名声，后来他们一边享用着我开青楼给他们赚的银子，一边嫌我下作，怪我这个被山匪欺辱的人没有一根白绫吊死周全其他兄弟姐妹的名声。”月娘眼里一片阴鸷，冷笑道，“呵，他们处处想要名声，那就先从姚家的名声入手吧。”
叶筱锦浅笑看她，将她的手放回在床上，轻声道，“必不让三婶失望，你且好生养着。”
从月娘房间出来时，叶筱锦面色平和，可大吉硬是觉得周边的温度低了许多，他挺直了脊背迎上去，“世子妃。”
“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跟我说说姚丞相家的几个子女情况。”萧墨晔藏拙，却非真的不知事的草包世子，作为他的贴身随从大吉自也是知晓京中各家情况的。
“世子妃，这里就很安全，府中下人不会过来。”
叶筱锦抬眼望去，除了一个老嬷嬷照顾着月娘，整个院子确实是没有见其他人，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找了个椅子坐下，“说吧。”
大吉在水湾村时就被世子叮嘱过，世子妃的话就是他的话，故而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世子前段时间让我们查姚家，我们就把姚家子女妾室也给查了下。”
叶筱锦垂眸静静听着，面色不见一点异色，只是眸光越发的幽寒。
“世子妃，属下知晓的就这些，可还要属下去了解更详细些？”一刻钟后，大吉轻搓了搓手臂，越发觉得这空气冷了许多。
叶筱锦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不必了，回院子吧。”
大吉应是，忙在前面领路。
萧墨晔是近黄昏时才回的府，见叶筱锦依旧坐于书桌前，桌上已经堆了许多本书，知道她今日定是一直在查看资料。
叶筱锦听到他的脚步声，忙将手中的书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样？”
萧墨晔走到她刚刚坐着的椅子边坐下，再将人抱起坐在他腿上，才回她的话，“和赵姨说的一样，皇后让我和礼部一起接待南夷使臣。”
“可有难处？”叶筱锦见他脸上隐隐有些倦意，伸手替他揉着太阳穴。
萧墨晔将她的手拿下，握在手心里，“你看一日书也累了，我无事，看他们要做什么，我们接招便是，不怕。”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招便是。
“今日我见到皇上了，明日他会上朝，已经和张阁老通了气，到时他会上奏爷爷献出至宝炸山通水一事，加上这段时间百姓都在传叶家当年的功绩，明日皇上可能会对叶家有所嘉赏，我们的事也跟他说了，他会下一道贺婚圣旨，只是，他要我等南夷事了，入吏部任职，还有……”萧墨晔有些心虚，看了眼叶筱锦迟疑了下。
“还有什么？”叶筱锦看他眼神躲闪，心咯噔一下。
萧墨晔摸了摸鼻子，“还有孩子的名字得他取，我答应了。”
皇上对他在乡下与叶筱锦仓促成婚似乎很不满意，最后答应了孩子的名字由他来取才同意下一道祝贺他们成婚的圣旨，也是变相地向世人公布皇上认同叶筱锦世子妃的身份。
叶筱锦虽心里不爽，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只是皇上这般她有些看不明白了，不是说捧杀吗？
他惦记她孩子的名字，也是对萧墨晔的捧杀方式？
让世人都以为皇上对镇南王府的世子是真的好，以至于连他孩子的名字都是他亲赐的？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做面子功夫给世人看，那为何又不在意世人骂他昏庸把朝政丢给一个女人呢？
叶筱锦觉得果然是君心不可测。
还有突然让萧墨晔入吏部，吏部掌管着大胤朝臣的官帽子，她都不用问几乎都能想到吏部尚书是皇后的人，这么重要的部门皇后掌权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换上自己的人。
“皇上要你入吏部和皇后的人对着干？”
“嗯。”萧墨晔觉得一天的疲累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只透露一点锦儿就猜到吏部尚书是皇后的人，且皇上就是让他将吏部拿在手里。
叶筱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萧墨晔，我怎么觉得皇上像是真的喜欢你，捧杀才像是借口。”
否则这么重要的部门他怎么放心交给萧墨晔，他可是镇南王世子，镇南王手握三十万兵权，若萧墨晔再掌握了大胤的官帽子，那……
“我想大概跟立储有关，这些年帝后的分歧在立四皇子为太子这事上。”萧墨晔压低了声音，“我怀疑四皇子并非皇上亲子，皇上几乎什么事都由着皇后处理，唯独这件事上始终不肯松口，让我入吏部可能就是对皇后的一个警告。”
叶筱锦算不得八卦的人，此时嘴巴也不由张大了些，皇后敢给皇上带绿帽子？这可真是够胆大包天的。
萧墨晔觉得叶筱锦这样的表情很是有看头，又加了一棒，气息吐在叶筱锦耳朵上，“我怀疑皇上自那年重病后，子嗣上有碍，他后面也选了不少女人进宫，可自那年后宫里再也没有过新生命，皇上对皇后很容忍，却非常不喜四皇子，我猜四皇子压根就不是皇上的，却又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认下。”
叶筱锦，“……”
世子爷竟也这么八卦的吗？
不对，他们聊着正事怎么聊到这八卦上来了，看着男人促狭的笑意，她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投其所好”？
真不必如此，她其实也没那么八卦的。
瞪了男人一眼，聊回正事，“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墨晔笑，“老话说成家立业，我都成家要做爹了，也该立业了，不管皇上是不是利用我，对我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机会？”
确实，这也是萧墨晔的机会，男人需要有自己明面上的事业。
入吏部任职是把南夷使臣送走之后的事情，叶筱锦先搁置不谈，但月娘的仇却是现在就可以报的。
还有她爹，她有些亲乡情怯。
“阿墨歇会，晚上我们出去一趟？”
月黑风高夜，夜半掳人时！
这次有着萧墨晔的轻功加持，虽是姚府多了许多高手，叶筱锦还是成功地把要带走的人丢进了空间。
听了大吉的话，叶筱锦简直不敢相信，月娘是如何长的，她甚至怀疑月娘是不是姚家的女儿，毕竟姚景山其他的子女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月娘在那样的环境里没长歪真是奇特。
就姚家那几个子女拉出来就能上演一部完整的十宗罪，这样的人家还能兴盛成这样，叶筱锦觉得大胤仙逝的那些先帝祖宗们的棺材板大概都已经要压不住了。
两人借着空间的便利干完坏事后又拐道去了回香楼。
清雀一直盯着姚府，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月娘是死是活她都没能探到消息，急得嘴角都起了水泡，就是真死了，她也要把主子的尸体找回来。
正带着姐妹们商量怎么打入姚府内部时，肖铭带着令牌找上了门。
令牌和叶筱锦的事情她都知道，且月娘临走前也有嘱咐冰库里的人是要交给叶筱锦的，小主子到了京城，她心里隐隐有了希望，带着姐妹们亦跟着肖铭一行人一起等在冰库门口。
“小主子。”见到叶筱锦，清雀一行人便下跪行了礼。
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叶筱锦对这声小主子内心复杂，“都起来吧。”
没有人起来，清雀道，“小主子，您可知主子现在的情况，她入姚府许多日，属下担心她出事了。”
叶筱锦侧目扬眸看向肖铭，他竟什么都没说？
肖铭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在叶筱锦看过来时，忙回禀道，“世子妃未下令，属下不敢随意泄露消息。”
萧墨晔捏了捏她手，“肖铭素来谨慎。”
确实够谨慎，“月娘受了些伤，在医治，等她好些了要见你们时我再令人来寻你们，先下去吧。”
她不能随意带人进王府，暗营行事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确实是离不开谨慎，想来他们先前的诸多便利松散都是因为她，叶筱锦对萧墨晔笑了笑，无声感谢。
清雀一行人领命离开，肖铭也得了世子暗示带着人离开了。
萧墨晔让叶筱锦把空间里的狐皮大氅拿出来给她披上，才拉着她进了冰库。
下午肖铭传消息来说找到了人时，叶筱锦恨不能马上就过来把人带走，但天未黑，她如今的身形再怎么伪装从王府出去也是极有辨识度的，大白天的人来人往的京城也不好用空间，从王府地道出去的话离回香楼太远，还没有等天黑后出去来得更快。
她强迫自己按捺心中的激动去看医书，等着夜晚降临。
真到了天黑时，倒有了些近乡情怯，故而先去了别的地方，最后才来这里见爹爹。
看着躺着冰床上眉眼都结霜的男人，面目扭曲着似是很痛苦般，叶筱锦还是在这五官都拧在一起的脸上看出了自己的容貌的影子。
原来，她长得这般像爹爹。
叶凯旋的手很冰，冰到叶筱锦似乎透过这手与手的碰触在自己的心上也结下了一层寒冰。
将程元青制好的药倒了一粒出来放进爹爹的嘴里，药入口片刻爹爹的表情可见得祥和了些。
“这药有抑制噩梦的作用？”萧墨晔问出了叶筱锦心中的疑惑。
她俯身在叶凯旋耳朵说道，“爹爹，我是筱宝，你能听见吗？”
没有任何反应。
“先回去吧。”萧墨晔看着她神情悲凉，有些不忍。
叶筱锦点头，将叶凯旋连带着整个冰库都收进了空间，按理她的空间有冰库的作用，可以不必再带冰进去，但她不敢冒一丁点险。
一路无话，两人回了府。
叶筱锦始终沉默，萧墨晔也不多问，到家给她脱了外裳鞋袜，再令人打水来给她擦洗后，自己也洗漱了躺到床上将人揽着怀里，用手捂着她的眼睛，“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一切等明日醒来再说。”
这样的伺候，萧墨晔这段时间经常做，叶筱锦也慢慢习惯了，此刻却有着特别的情绪在心里，她转身用力抱着他，眼泪湿在男人的衣襟上。
萧墨晔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无声落泪的锦儿太让他心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