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法拉栗)

“饿不饿？”
祝佳夕摸了摸肚子，“好像有一点。”
她看了一眼手机，妈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咏恩也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她躺在床上一一回完。
“带你吃点东西，吃完送你回去。”周砚池揉了揉她的头发，“起来。”
“好！”
第二天，周砚池在小区门口接祝佳夕出来吃早饭。
“本来想给你买那家元宵，但是找不到了。”周砚池说。
祝佳夕一下子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家，“早就拆掉了，因为生意不好……”
“这样。”周砚池将抬起胳膊，祝佳夕立刻挽住。
他们们现在应该不算早恋了对吧。
祝佳夕说，“我带你去这边新开的元宵店。”
两个人等餐的时候，周砚池用纸擦了擦她面前的桌子，擦完才让她把胳膊搭上去。“最近天气没有那么热，想出去旅游么？”
“要！好久没有出去玩了。”
周砚池笑着问：“想去哪里玩？”
“我想想哦？”她想起小时候，差一点成行的云南之旅。
“云南，你想去吗？”
周砚池有几秒钟没说话，后来说：“好。”
两个人吃完早餐，在南县漫无目的地逛了逛后，回到宾馆里做了一天的云南旅游攻略。
晚上，祝佳夕兴致勃勃地回到家，计划着和祝玲开口出去玩的事，祝玲已经拉着她的手进了她的卧室。
祝佳夕觉得妈妈的表情看起来过于严肃，严肃到有些深沉。
她问：“妈妈，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教育局有认识的人，我的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
祝玲闻言，表情没绷住。
“胡说八道，你妈像是会有关系的人？”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就是你这样搞得我有点紧张。”
祝玲收起了笑容，拉住女儿的手，半晌才说：“妈妈有个想法，趁你考试成绩没出来，我们一家人过两天一起出去玩几天啊？”
祝佳夕愣住，她今天刚和周砚池说好的，只是她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妈妈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向她。
“这可能是我们一家四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门玩了。”
祝佳夕对上祝玲的眼神，母女之间的血缘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祝佳夕几乎是瞬间懂了妈妈的意思。
她点头，说：“好。”
等到妈妈出去以后，祝佳夕在卧室的窗边站了一会儿才给周砚池打电话。
周砚池听到她要和家人旅游，很平静地说：“没什么，云南以后去也可以。”
祝佳夕望向窗外的月亮，“周砚池，妈妈好像准备和爸爸离婚了。她虽然没有明说，我能感觉到。”
“现在在想什么？”周砚池问。
“不知道，”明知道他现在看不见，祝佳夕还是摇了摇头，“很复杂，其实我真的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了，我们也很少说话的，我身边很多朋友经常和爸爸撒娇，可是我一次也没有过，光是想象我都觉得好奇怪哦。王辰轩很小的时候，我看到他对王辰轩特别好，还会羡慕，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如果他现在突然对我很好，我才会不自在。”
周砚池在那端静静地听着，低沉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祝佳夕的耳朵里。
“我的佳夕，长大了。”
祝佳夕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因为他的这句话开始泛酸。
“可能吧，但是有时候，之前每天早上他早早起来，六点送我上学，天很冷，他送完我还要去上班，我看到他大冬天骑着电动车，可是很多家长可以舒服地坐在轿车里，不会被冻，我心里又会有一点点心疼，但是很少很少的，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些话，祝佳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是叔叔的问题，你没有任何错。”周砚池直言不讳地说。“出去玩，就高兴一点。”
“我知道，就是好内疚哦，你来找我，但是我都不能跟你玩了。”
周砚池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
“以后会有时间。”
祝佳夕临行前还是在高铁站送走了周砚池，祝玲定下的是贵州广西七日游，她不想让周砚池在宾馆等，反正等到志愿填好，她再去北京找他就好。
不过这趟家族之旅并没有在七天结束，在桂林的时候，王辰轩因为贪凉，发了烧，最后高烧不退，挂了好几天的水，返程的时间只好推迟。
祝佳夕回到南县是北京高考成绩公开的前一天，6 月 22 号晚上。
第二天她陆陆续续知道了北京同学的成绩。
咏恩给她打电话，兴奋地告诉她自己擦边过了理科一本线，考了 545。
妈妈在佳夕旁边也跟着感到安慰，“很好了，比江苏高考满分还高 65 分呢！”
咏恩在电话那端咯咯笑，“阿姨你真可爱，我们家人也挺满意的。”
很快，祝佳夕就知道了江雪不含加分考了 684 分，海淀一中的文科第一名，全市前十名！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成绩，但祝佳夕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
祝玲在旁边听到以后说：“你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分？北京满分多少？哦对，是 750 分。”
“江雪是我身边第二个上北大的人了。她之前和我说，她会学法律。”
“哦，第一个是你哥是吧？”祝玲自然而然地说，“但是你这个同学学法律也有可能选政法大学吧？”
“诶？没想过呢。”
祝玲跟着激动完，摸着女儿的小手，“你说人家这个状元都是怎么考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厉害呢？轻轻松松上清华北大。”
祝佳夕听出妈妈语气里的艳羡，“很羡慕人家妈妈哦？但是我也很努力了。我这一年，几乎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的。”
祝玲忙讪笑，女儿说的是真的。每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十一点到家，又学到十二点多，早上五点就起床了。
“妈妈知道，你只要考北京满分的一半，妈妈还是满意得做梦都会笑醒的。”
祝佳夕谨慎地说：“375 应该还是可以的吧……毕竟还可以加小高考的三分嘛。”
第二天下午，手机里一个又一个来关心成绩的电话已经告诉祝玲，可以查分了。
祝玲把一个个电话按掉，将女儿拉进房间，王平和王辰轩也想进来，但是她没同意，人一多只会让她的焦虑加倍。
查分热线的号码是 16887799，祝玲拿女儿的手机输完最后一个“9”，手指在拨号键上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把电话像烫手山芋一般丢给站在对面同样很紧张的佳夕。
祝佳夕心跳得很快，感觉到已经跳到了喉咙这里。
根据语音提示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后，她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开始不畅通了。
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祝佳夕发现自己在极度紧张的时刻还是会想要逃避。
语文成绩第一个被播报出，祝佳夕听到分数呆呆地对妈妈点了一下头，在听到数学成绩的时候，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祝玲看着她那张无法克制住表情的脸，终于忍不住将耳朵贴过来，但是，祝玲只来得及听到了总分。
电话里的女声停下后，母女俩都就这样对视着，门外王平在敲门，“我大舅打电话问成绩呢，到底考怎么样啊？”
祝玲全然没有听见，她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多少分？能不能再听一遍？”
“405 分2014 年江苏高考满分 480，理科生：语文 160，数学 160➕40，英语 120（另有小高考四门可以加分，四 A 加 5 分），”祝佳夕有些磕巴，重复着听到的分数，明明数学比以往要差一点，怎么会是 405 呢？
“语文 122，数学 150 加 35（附加分），英语 95，物理 A 化学 A，加上小高考的三分，总分 405 分。”
祝玲看着女儿一开一合的嘴唇，汗毛已经彻底竖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个不停，她抖着手拿出来，本来想惯性按掉，才发现是祝佳夕高三的班主任。
手心里全是汗，她按了接通键，手机的显示屏也模糊了。
接通电话一直在听对方说，祝佳夕还在心里算着这个分数。
等到挂掉电话以后，祝玲的嘴唇都在发抖，手也抖得拿不稳手机：“你班主任说，你考了南县理科第一名！”
祝佳夕呆呆站在原地，仍由妈妈抱着，脑子都停止运转了。而祝玲激动到声音都变了调，她紧紧地抱住女儿，紧到祝佳夕无法呼吸：“你知不知道，你是南县今年的理科状元！”

第094章 .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相信你
祝佳夕十岁那年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妈妈从前常说的那句话，那就是她从出生就带着福气，一定会是最幸运的孩子。
直到她听到班主任激动的声音从妈妈手机里传出来，她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的手机上一直跳动着各种消息，祝佳夕点开，看到是咏恩在三人群里发了一堆可爱的表情包。
咏恩还不知道江苏成绩已经出来的事，只是让祝佳夕千万不要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祝佳夕这才找到了一些实感。
她回着咏恩的消息，妈妈坐在床上仍然处于高度的兴奋当中，无法平静。
祝玲用纸擦了擦鼻子，对佳夕说：“不管怎么样，其他人的电话可以不用接，我得先给你徐老师打个电话，还有你许妈妈。”
一直到半个小时以后，祝玲去了隔壁给亲朋好友们回电话，祝佳夕才拨通了周砚池的电话。
“佳夕？”周砚池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我考了 405 分，物理化学双 A。”祝佳夕说，“班主任说我考了南县的理科状元。”
她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是麻的，全身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隔着电话都能听出周砚池有一阵没说出话，很快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知道你可以。”周砚池的声音很坚定，“我很高兴。”
“我也好高兴啊，”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没办法站定，“其实我现在还有点像在做梦。”
“不是做梦，你做到了我一直没做到的事。”
“什么事？”
“考了南县第一啊。”
祝佳夕这才想起来，周砚池小升初考了南县的第二名。
她笑着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你最厉害。”
祝佳夕听得出来，周砚池很为她骄傲，这种感觉真好。
妈妈在门外叫她，让她出来接电话。
周砚池也听到了。
“去接电话，等空下来，再打给我。”
“好。”
成绩出来之后的几天，祝佳夕家里来了许多人，她考了南县理科状元的事很快就在亲戚中传开，不少人来串门。
一开始大家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们王家不会要出第一个上清华北大的人了吧？”
祝玲只好摇头，笑着说：“别想啦，佳夕的两门副科等级都是 A，没有 A+，达不到清华北大的标准。”
而且佳夕这个分数虽然达到了清华去年在江苏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就算她有一门 A+，最后在清华也选不到她想要学的专业。
所以祝玲是有一瞬间的遗憾，人性总是贪婪的，在得到超出自己预料的一点以后，第一时间不是会感到满足，而是会想要更多。
只是佳夕能发挥成这样已经让她很骄傲了，想起当初会把她送到北京的初衷，祝玲已经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奇迹。
祝佳夕的姑父吴令在听祝玲说祝佳夕想学建筑的时候，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他 211 院校毕业，自诩在这个家族还有点话语权和威望，坐在祝佳夕家的饭桌上，和王平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花生米。
“女孩子还是不建议学建筑，上个师范大学，以后当个数理化老师，或者毕业考公务员，未来有个稳定体面的工作，也方便找对象结婚。”
祝玲的好心情因为他的这句话受到了影响，她自己当年就选择了师范大学，这样的话她当年听过，祝嘉也是，只是当初她选择了听家人的话，而祝嘉跟随了自己的心意。
教育学生是给了她很多的成就感，祝玲也不曾后悔过，但是她偶尔也会好奇，如果当初没有这样选择，毕业后没有听了别人的介绍和王平结婚，她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
“她现在还小，谈结婚太早了。”
吴令喝了一口酒：“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女孩子学历再好其实意义不大，学历太高，反而找不到好对象。但孩子要实在想学就学吧，我记得建筑学本科要五年？出来也二十小几了，到时候也该结婚生孩子了，早点生，你们还能帮着带一带。”他对王平笑笑。
王平跟他碰了个杯。
祝玲心下感到嫌恶，她第一次想：如果佳夕是个男孩，她考出了这样的好成绩，听到的也会是未来回归家庭找个好老婆的话吗？大约不是，可能所有人都会期望这个孩子能闯出一番事业。
她当初生王辰轩的时候，产后大出血，痛得要死，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女儿以后绝对不要受这个罪。
她不咸不淡地笑着：“我的女儿嘛，她有什么关于事业上的爱好或者说向往，我都会支持她的。现在时代也不同了，孩子嘛，就留给想生的人生，要是什么时候可以研究出让男人生孩子的技术就好了，像大哥这种把生孩子挂在嘴边，那么喜欢小孩的，要是能亲自生一个，你肯定高兴死了，我们看着也开心，是不是？”
她说完话也不再看吴令的表情，转身就出了门。
祝佳夕本来在房间里回着江雪和咏恩的消息，听到了妈妈陡然变大的声音，于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她在外面说的话，低下头笑了。
这几天徐老师和二姨都给她打过电话，两个人对于填志愿给了她很多建议。
祝佳夕想了一阵，还是给周砚池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祝佳夕就说：“悄悄地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嗯？”
“南县给理科状元发了三万块奖金！我妈好开心哦，说本来都准备了一笔钱留给我出国，没想到我还给她赚钱了。”
周砚池在那边轻笑了一声。
“佳夕。”
“周砚池。”
两个人同时叫了对方的名字。
祝佳夕笑着说：“尊老爱幼，所以你先说。”
她说完这句话都能想象到周砚池听到她说这个词时的表情。
“志愿有想法了么？”周砚池问。
祝佳夕说：“有了一点点。”
去年和周砚池提起想学建筑时，祝佳夕只是一时兴起，那个时候的她甚至连建筑学和土木工程都分不清楚。起初，她是带着一知半解的好奇和兴趣去了解，但是现在，她确定自己真的想学，许多人告诉她会很苦很累，本科还要读五年。
但是没有用，她越是长大，每当有了想法，最后都会去做。祝佳夕知道，有时候她的年少和无知大概会让她做出错误的选择，走许多弯路，但是她更愿意自己尝试过。
这一点，周砚池可能比她还要清楚。
周砚池说：“我和你说说我的想法，你可以参考参考。”
“好。”
“你想学建筑，南京的东南和上海的同济大概是首选，这两所院校的建筑学仅次于清华，我查过他们这几年建筑学的录取分数数据——”
祝佳夕打断了他，“我以为你会想我去北京。”
周砚池有一阵没有说话。
“我是想，但是一瞬间的想法没那么重要。”他沉声说。
祝佳夕犹豫着开口：“刚回南县的时候，我在班里排名也只是中等偏上，我一开始以为我最好的结果能上北建大。我没想过自己会考这么好。”
“可是我想过，”周砚池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相信你。”
祝佳夕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她对于填报志愿心里其实有了想法，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周砚池开口。
“听着，”周砚池说，“我不用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牺牲。未来很重要，我知道，只要你想做，总是可以做好。”
祝佳夕哽咽地说：“知道。”
“你有一秒钟因为考虑过我而迟疑，我已经很高兴了。”周砚池说。
祝佳夕吸了吸鼻子说：“那肯定不止一秒钟的。”
“那就够了。”周砚池轻声说。
“周砚池……”
“嗯，我在。佳夕，如果你为了跟我在一起，退而求其次放弃了更好的学校，”他很认真地说，“我会生气。生你的气，也生我自己的。”
祝佳夕有点懂，又没有完全懂。
“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的。”
“那我就放心了，有任何事记得打给我。”关于志愿的问题，周砚池打算再问一问自己的老师。
挂掉电话前，祝佳夕突然冲动地叫了周砚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