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司司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没有多说什么，俯身摸着他的发顶：“岁岁想要什么？”
岁岁感觉后背都快被人盯出大洞来了，怒气冲冲的回头翻了个白眼，面对酆司司却有些羞涩。
“我……我不知道……”
“那便好好想想。想到了，再告诉我。”
酆司司的表情格外的郑重，岁岁先是高兴，马上又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尊上，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温柔。
他后知后觉，很快又明白了过来。
“尊上。”岁岁咬了咬唇，认真的看着酆司司，放开了声音：“尊上不必自责，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没有，蜚青姐姐没有。我阿姐，更没有。”
他鼻头一酸，眸子里迅速的蒙上了一层水雾，眼泪汪汪的道：“当时，我们被围困在瑶山，确实有人说过尊上的不是。可是阿姐说，当初您没出世之前，魔族式微，也曾受到其他各界联合欺压。若不是您，说不定魔界早就覆灭了。您从降世起，便为了我们四处征战，不知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可我们却从未为您做过什么。尊上……尊上虽是天道选出来的魔神，可您也有七情六欲，说到底，是那姓谢的错，是他辜负了您。也是那仙族狡诈，就算不是情劫，谁知道他们又会想出其他的法子来对付您，对付我们。阿姐至死不曾怪你，她只是可惜，没有再见到您一面。”
“别哭了，岁岁。”
酆司司原本确实被孟槐的话影响，生了许多愧疚的心思，难受的紧。可是很快的，她便又想开了。
有罪当赎，有错当罚。
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况且，她的罪名，也不该由一个叛徒判定，就算要杀要剐，也都该听族人的安排。
她真正对不起的，是他们。
只是没想到，会从岁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一席话，心里一下子倒觉得更难受了。
夙夙从小便护着他，没想到临死也是。
“岁岁，以后，我就是你的阿姐。我会代替夙夙照顾好你，保护好你。”
“嗯。”
岁岁哽咽着点了点头。
“等出了天枢，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好。”
岁岁抽了抽鼻子，终于破涕而笑。
酆司司也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目光轻扫，余光里却看到小傀儡，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眼里浸了一圈红色，说不出来的偏执跟疯狂。
酆司司不由的微微一怔，却见他忽然转身，往山腹外走去了。
阴晴不定。
喜怒无常。
酆司司心道，看来这傀儡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盛招摇三两步走出甬道，虽说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但还是有冷风不长眼的刮到他的身上，凉气欺到骨子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杀了他。
盛招摇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但这念头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这只小蜉蝣明显对她很重要，不能这么做。
可是……
盛招摇想起酆司司的话来，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给他……
可这小蜉蝣的心思，明显是放在了她身上。如果说他想要她呢，也给吗？
绝对不行。
盛招摇一时间头痛欲裂，忍不住往前一步，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倚着树干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手指握拳，狠狠的撞了额头两下，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指尖小心的在发顶上摸索起来。
而后，将那片轻飘飘的毕方的尾羽拿到了面前来。
他听说过这尾羽的由来。
据说，当初酆司司为了它深入赤渊，以一己之力对抗了毕方鸟整个族群，被赤渊的烈火追了三个多月，方才死里逃生，得到这根羽毛。
如今，竟这样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司司送给他的。
盛招摇想到这里，心生雀跃，但又想到岁岁的存在，目光中又流露出阴沉之色。
他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听见树后传来了轻飘飘的脚步声。
盛招摇立刻警惕起来，而后听到树后传来一个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
第8章 我可以动手，杀了你
盛招摇抬起头来，入目是个白生生的小少年，看着有人类的十五六岁左右，脸上一对深深地小梨涡，头顶还有两只毛茸茸的长长的兔耳朵。
盛招摇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不太想搭理他。
小兔妖也不见外，顺势便坐到了盛招摇的旁边，笑嘻嘻的道：“上次你帮我雕的魔神像，英姐姐很喜欢。我这次特意来感谢你的。”
他说着，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一根干净的胡萝卜，递给盛招摇。
盛招摇五指张开，晃了晃关节上的傀儡线，示意这人看清楚他的身份。
谁知这小兔妖挤眉弄眼的用胳膊捣了他一下：“别装了，你根本就不是傀儡。”
盛招摇眸子一沉。
对方继续说到：“英姐姐说了，那魔神像根本就不是傀儡能雕出来的。她说，你应该是有了灵智。”
英姐姐……
英姐姐……
盛招摇精神恍惚地想，难不成，以后那小蜉蝣，就要喊司司姐姐了？
他眸子里的阴沉越积越多，慢慢的，汇成山雨欲来之势。
一转头，小兔妖被他凶狠的目光吓的差点跳起来，惊慌失措的补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盛招摇又把头转了回头，一言不发的用手指摩挲着掌心的羽毛。
小兔妖被羽毛吸引，不知不觉靠近他，惊叹道：“真漂亮啊……”
“我的。”
盛招摇冷冷的强调完，把它收了起来。
“小气鬼。”小兔妖嘴里嘟囔了两句，突然想到了来这里找他的目的，把胡萝卜塞到嘴里，在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扒拉了一会儿，竟捧出一小朵淡蓝色的云。
“喏。感谢你的。”小兔妖咔嚓一口，咬了半截萝卜，鼓着嘴巴嚼了起来。
“不要。”盛招摇只撇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咦，你真不要？”小兔妖小心翼翼的送到他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屁股往盛招摇旁边挪了挪，迅速嚼了两口萝卜，趴在他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了两句。
盛招摇眸光浮动，立时放在了那朵云上。
“咔嚓咔嚓”。
小兔妖边嚼边说：“本来是为我跟英姐姐准备的，可她不喜欢我，强扭的瓜也不甜。要是她生气了，不理我了，岂不更惨。上次从雨里捡到你，真的很幸运，多亏你的魔神像，英姐姐才愿意多跟我说两句话。”
强扭的瓜不甜？
盛招摇：“我从不嗜甜。”
“那就送你吧。”
小兔妖爽快的送给了他。
他把最后一口萝卜塞进嘴里，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
“好啦，东西送到，我也该回家啦。这花可不能乱用，等你碰上喜欢的人再说。”
小兔妖说完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就听小傀儡没什么感情的说道。
“之前生了重病的兔妖是你吧。有只鹰天天爬浮玉山求魔神庇佑，日日叩拜，甚至不惜以命换命，只求那只兔妖能够活下来。啧啧，挺感人的。她喜欢魔神像，莫不是因为那只兔妖真的没有死，她以为是魔神显灵，故而拿来还愿？”
小兔妖猛地转身，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她也喜欢我？”
小兔妖沉浸在喜悦里不可自拔，突然间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朝着盛招摇伸出手来。
“你早就知道？！那你把花还我。”
“不要。”
盛招摇晃了晃手中云朵似的小花，吓得小兔妖一阵心惊肉跳，就怕他给晃散了。
盛招摇眼尾微挑：“我的了。”
“你故意的。”小兔妖气的原地直跺脚，想去抢回来又觉得自个儿没道理，气的眼泪汪汪。
眼看着盛招摇学他的样子，拍了拍屁股，晃着那朵珍贵无比的云朵花离开，临走时还故意冲他一笑。
“你！坏人！！呜呜……”
蜚青回山腹里跟酆司司禀告完处理孟槐的结果，踌躇了片刻，想到她方才在小傀儡头顶上看到的那根金灿灿的羽毛，终是没有忍住。
“尊上，那毕方鸟的尾羽如此重要，怎的送给那只傀儡了？”
酆司司这才想到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羽毛的事，示意她向前一步。
“蜚青。毕方的尾羽能破开天枢的封印，这件事，其实是假的。”
“什么？”
蜚青脸色大变，一时间好像遭受了重击，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狰宁是我的半师，她教导我时，言语间最恨仙族，所以我并不相信她会勾结仙界。反而是孟槐，言辞闪烁，身上疑点众多。让你们去找寻天枢的结界中心所在，确实有试探她的原因。她知道我若离开天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狰宁对峙，可她若真的叛族，只怕是不敢见狰宁的。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想我出去了。”
“怪不得我让她与我一同去天枢周围查探，她总是各种推诿，我……我竟没有想到。”
“你待人赤诚，自然分不清孟槐这种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酆司司也不好直说蜚青是个直肠子，没心眼，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快就动手。”
想来，是因为她被关在这里太久，威信失了大半，让孟槐打从心底看轻了她。
“那尊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岁岁在一旁插话道。
“是啊尊上，这天枢之局，当真无解吗？”
蜚青也跟着开口。
“世间万物，哪里有无解之说。我说毕方的尾羽能够破开天枢的结界，也不是空穴来风。”
酆司司耐心解释道：“恩师曾说过，这世间极强之火可破万法。毕方的羽毛上有赤渊之火，所以孟槐才会相信我的话，来偷这尾羽。但实际上……”
酆司司目光幽深，视线落在了天地锁一道道梵文上。
“这世上能被称为极强之火的，只有一种。就是凤凰业火。”
“凤凰业火？”
蜚青与岁岁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数千年前，凤凰之主据说不知得了什么神谕，携族人归隐进了梧桐海。梧桐海独属一界，与外界隔绝。从此三界之内，再也不见凤凰一族的踪迹。”
“那岂不是找不到了？”
岁岁绝望的哭丧着脸。
“不必担心，岁岁。从明日起，你跟蜚青一起，继续在天枢周围查看，将天枢的地貌以及不寻常的地方指给我看。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就算出不了天枢，对于魔族的困境，我亦有破解之法。”
“尊上难道找到出去的法子了？”
蜚青激动的看着她。
“再过百年，若我还是出不去。蜚青，你便杀了我。天道轮回，只要我死，便会有新的魔神降世。届时，也会有新的魔神带领你们。”
酆司司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然，可见她的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起意。
蜚青和岁岁吓得赶紧跪到了地上。
岁岁哭道：“尊上万万不可。我曾听大祭司说过，如今仙界的仙主，并非天生神明，而是由普通的仙族们推选出来的。旧神早逝，新神却并未降生。可见传言并不可信。说不定，您死了，魔界也不会有新的魔神。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啊。尊上，求您千万不要动自戕的念头。”
蜚青也是连连摇头：“我不会动手的，我不能做魔族的罪人。尊上，您可饶了我吧。”
酆司司被他们哭的脑门疼，有点后悔提前把她的打算说出来了，佯装怒意喝道：“好了，别哭了。尚不至此。说不定，冥冥之中，天道自由安排。”
“尊上。”
蜚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这就去天枢的周遭查探，保准给您翻遍每一寸土地。你且等着我。”
蜚青说完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就要往外跑。
“我也去，我也去。”
岁岁紧随其后。
两个人慌慌张张的往外跑，一抬头，只见光线幽暗的甬道里，有一道身影静静的贴着石壁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长时间了。
“过来吧。”
酆司司早就感觉到是小傀儡回来了。
小傀儡面无表情的走近了她，他没走一步，就会有一声“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响起来。
酆司司这才发现，他将那根尾羽用红线缠了，绑在了发间，旁边还系着两个精巧的金铃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盛招摇眯了眯眼睛，秋水潋滟般的眸子里波光浮动，有种轻挑的妩媚感。
“你好像从不避讳我……”
酆司司笑了笑，扯着他腕间的一截红线将人拉到近前，无所谓的勾了勾唇。
“有什么可避讳的。”
她看着小傀儡的眼睛：“无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都无所谓。”
她如今被关在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我说过，我要你。”
盛招摇贴近了他，似乎在嗅她身上的气息：“若真有那么一天，蜚青做不了的事，我可以动手。”
“好啊。”
酆司司抚摸着他的脊背，手指灵巧的把玩着他绑着羽毛的那截发尾，视线却一直落在捆住她的天地锁的锁链上。
为什么这锁链上的梵文会对小傀儡有反应，难道他身后之人，跟凰族有什么关系？
“司司，若你死后再生，还会记得我吗？”
盛招摇身子跟条蛇似的，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磨蹭，说话间，吻上了她的脖颈。
酆司司不为所动，淡淡的道：“自然不会，我对先魔神的事，没有半点记忆。我跟她，或许并不是一个人。嘶——”
酆司司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脖颈。
这傀儡居然莫名其妙的咬了她一口。
“你是狗妖？”
“胡说什么。”
盛招摇的指腹暧昧的揉上她的伤口，像是跟酆司司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
“你若死了，我来这天枢，岂不是赔了。嗯……总该留点什么的。”
“什么？“
酆司司余光里只看到一道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氤氲的雾气眼前漂浮起来。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掐住了眼前人的脖颈，狠狠的按在地上。
“你做了什么？”
第9章 利用我吧，司司。
小傀儡红润的唇一张一合的，酆司司使劲的甩了甩头，震惊的发现，她竟然听不清了。
“司司……”
酆司司依稀听见对方似乎在喊她的名字，掐住他脖颈的手渐渐的没了力气。
酆司司呼吸急促，鼻腔里喷出来的气体变得滚烫，四肢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失去了控制。最终，手肘支撑不住，跌到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底下人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她的影子，这双眼睛真的太漂亮了，酆司司浑浑噩噩的的想。
虽说这傀儡的容貌跟那人极为相似，但酆司司确定，如果两个人同时站在她的面前，她是绝对不会错认的。
那人的瞳孔是偏棕色，眼尾时常下垂，是清冷眼。
而小傀儡眼睛漆黑，深不见底。是永远都在上扬的桃花眼，总是显得妩媚而又多情。
就像此刻一样，那双多情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在引诱着她，像是要带她陷入一场荒唐而又迷离的梦境里。
刚才那一缕蓝色的云烟难道是……
乌山云。
这朵云，夺走了她的理智。
酆司司似梦非梦，又似醒非醒。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恍恍惚惚，看见了一场空前绝后的雪景。
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正驻立着两棵含羞待放的梅花。她情不自禁，去抚摸了小小的粉嫩的花蕊。花朵因此为她而绽放，陌生却十分好闻的香气飘散了出来，她没忍住，把玩了许久。
直到，一声低低的啜泣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谁在哭……
她想不到，也想不出来。
然而不过晃神的一刹那，积雪融化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竞相交缠的花枝。花枝上的花开的妖娆又绝艳，一路向前延伸，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地方。
她寻芳而去，几乎把每一朵花，都翻看了一遍。
香气因此而更加浓烈。与此同时，好像那些美的惊人的花，就开在了她的心里。
酆司司被这些花吸引了许久。
直到她终于获得了一丝清明，试图从这场幻梦里面清醒。花枝的主人感知到了她想抽离，无数的枝条舞动起来，纷纷缠住了她的四肢，再一次将她拉进更深层的梦境里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山腹内一片寂静，只有浓郁的花香还在鼻间漂浮着，久久不散。
她浑身疲惫，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酆司司费力的揉了揉眉心，余光里，落到地上散落在小傀儡手边的花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