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没法过了。”
酆司司正沉浸在盛招摇的回忆里。
神魂又又修最大的特别就是，双方会无条件的交付给对方所有。重要的记忆，情绪，都会被对方攥取。
酆司司早已认定，盛招摇的仙骨是被谢朝澜取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掠过了与盛招摇相识的那部分记忆，直接从盛招摇在最后一次，与她的分别的时候，察看起来。
果然在千年前，盛招摇确实是抱着说服谢朝澜的想法，回到瑶山去的，然而他没想到，一进家门，屋里除了谢朝澜外，还有另外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
盛招摇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仙人。
一个纯粹的，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且修为高深的仙人。
盛招摇年纪虽小，却是极为机敏。他还没忘记上次差点被修仙者捉走，幸亏酆司司临时赶到救了他，这才无恙的事。
他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就在这时，谢朝澜转过头，欣喜的唤了他一声。
“弟弟，快过来。”
“这是仙人，说要带我们修仙去的。”
盛招摇听完愣住：“修仙？”
那仙族的男子朝着他看了过来。他眸子幽深，颇有深意的落在了盛招摇的身上。
不知为何，盛招摇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就是你说的弟弟。半妖之身，果然稀奇。”
以往，谢朝澜是从不让人提自己是半妖的，他更喜欢以半仙自居。但那仙人的话，他没有反驳。
“既然人已经到了，那就走吧。想来你们两兄弟，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哥哥。”
盛招摇惶恐不安的喊了他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谢朝澜紧张的搓了搓衣角，试探般的看了那仙人一眼，得到了允许：“去吧。”
盛招摇心里不由得更加忐忑了，哥哥怎么连跟他说话，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盛招摇将盛朝澜拉到屋外，小声地道：“哥哥，我们能不能不去啊。”
“什么？”
谢朝澜如今也是六七岁的模样，稚嫩的眼神此刻神采飞扬着，闻言好似不能理解一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弟弟，你不想修仙吗？”
“我……”
其实盛招摇从来没有想到修不修仙的事，甚至在他看来，就这样做一只简简单单的小半妖也很好。
可他知道，修仙一直都是谢朝澜的梦想。
可他同样明白，一旦真的跟仙人走了。想要再见到酆司司，就很难了。
盛招摇难过的低下了头：“哥哥，我们可以不去吗？”
他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他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跟酆司司分开，说不定，还会成为敌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为什么？”
谢朝澜突然间想到，弟弟这段时间来的怪异举动，忍不住问道：“你是认识了什么人吗？所以不想离开瑶山？”
盛招摇咬了咬唇，轻轻的点了点头：“哥哥，我认识了个姐姐很厉害的，她说，如果我们跟她一起去魔域，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的。”
“妖魔？”
谢朝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怪不得，你最近老是跟我说妖魔的好。还总撺掇我修魔。弟弟，你太自私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刚化形的时候，那些妖魔是如何嘲笑，欺辱我们的吗？”
“可也有帮助我们的好心妖魔啊，弟弟，无论是仙还是妖，都是有好有坏的。”
“胡说八道。仙人哪个不是慈悲为怀，怜悯众人。你看看凡间的供奉，只有恶人，才会去信奉妖魔。”
“可你忘了上次有仙人捉我们了吗？”
盛招摇忍不住提醒他。
“那是因为，我们是半妖！”
谢朝澜想也不想的反驳：“你知道屋里的是谁吗？他可是堂堂天界的太白仙君，我们一旦成了他的徒弟，就是仙族了。”
太白仙君？
他虽然不懂仙界的等级划分，却也知道，仙君是很厉害的称呼了。
那屋里的仙人修为这么高深，会不会，听到他们说的话。
盛招摇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果然，谢朝澜的话刚刚落下，就见那太白仙尊斯里慢条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清冷卓然，高不可攀，果然是一副高高在上，从仙族身上常见的模样。
突然间，他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像是冰山消融般，温柔的看着盛招摇。
“小家伙，你认识什么大妖？如今身在何处？”
盛招摇脸色微变。
那边谢朝澜用手肘倒了倒他，示意他回答那仙族的话。
盛招摇弱弱的开口：“我……我是骗哥哥的。”
“哦？”
那太白仙尊俯下身去，嘴角的笑意浅了不少：“你不想修仙？难不成，是想修妖。”
“当然不是。”
谢朝澜抢先回答：“弟弟跟我一样，最恨妖魔了。”
谁都知道，在一个仙族面前说想修妖这种话，说不定立刻就会被斩杀。
谢朝澜紧张坏了。
“弟弟，你说是不是……”
“嗯。”
盛招摇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
那太白仙君站起身来，仍是一派清风明月，温和至极的模样。
谢朝澜艳羡的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走？”
太白仙君淡道。
“仙君，我……我想跟瑶山的花灵们告个别。”
“去吧。”
太白仙君好似不以为意。
盛招摇怀着最后的一点侥幸的念头：“哥哥，你去吗？”
“我没有值得告诉的人，你去吧。速去速回。”谢朝澜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哦。”
盛招摇心慌意乱的出了门，而后一溜烟的跑出去很远，直到确定那仙族应该听不到他的话，这才赶紧拿出玉牌来，跟酆司司联系。
他不敢让对方知晓他的事，毕竟在他看来，酆司司跟他一样，年纪不大，修为又能高到哪里去。
他连累酆司司被那仙族捉到。
盛招摇眼泪汪汪的将玉牌点开，努力压制着想哭的念头。
“姐姐，我不去魔域了。我跟哥哥马上要离开瑶山了。”
回到酆司司绝交的回复后，盛招摇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忽然间听到身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盛招摇急忙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那个被称作太白仙君的男子。
他不知道在旁边看了盛招摇多久，眼神里暗潮涌动，仿佛藏了许多盛招摇看不懂的情绪。
盛招摇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但太白仙君只是靠近了他，温和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浅浅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高深莫测，轻轻的说道。
“小家伙，你很聪明。”
“比你哥哥，聪明多了。”
直到盛招摇跟谢朝澜一起被带到九重天之后，盛招摇也始终没能明白，他的那个笑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盛招摇只能将其归于，自己还不够聪明。
他跟谢朝澜在天界住了两日，太白仙君始终没有提，如何教他们修炼的事。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谢朝澜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他。
“弟弟，你真的想修仙吗？”
“如果不想的话……”
“你把仙骨送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你说什么？……哥哥！”
盛招摇不可置信的僵在了原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害怕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哥哥竟然想要他的仙骨……
盛招摇虽然年纪小，性格也比同龄的小妖单纯澄净的多。可他也不傻，当然知道谢朝澜的话, 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半身的骨头啊。
若真给了他, 岂不是要生生地全身半幅骨头折断, 再剜出来给他换上吗？
盛招摇自小怕痛，根本不敢想象, 那将是如何惨烈的情景。
盛招摇的小脸刷白，几近透明, 他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整个人都被恐惧包围了。
哥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还是从小到大，为他遮风挡雨, 帮他收集露水喝，甚至在他生病的时候，跪在地上求妖医救他的人吗？
盛招摇的思绪恍恍惚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如今他跟哥哥还在瑶山, 一起开开心心的伺弄花草。偶尔拿花草兑换灵石来修炼, 哪怕有一点点的进步，都会开心到不行。
可谢朝澜身上, 仙气飘飘的白色道袍, 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
眼前人的真实性。
“弟弟……”
谢朝澜许是看出了他的恐慌，神情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师尊说了, 半仙之体, 修炼起来, 总归是比旁人要慢上不少。你生性贪玩，最是坐不住的，如此一来，这半身仙骨，也是浪费了。可……可若是给了我，我定会潜心修炼，日后，也能保护好你。”
“我不要。”
盛招摇根本就没故意谢朝澜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哥哥要为了修炼，剜他的骨头了。
顿时害怕的哭了起来。
“弟弟。”
谢朝澜一看他哭了，脸色也跟着变了，心疼的看着他，手足无措去拉他的手：“你别哭啊。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好不好。你别哭……”
“哥哥。”
盛招摇见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在他哭的时候焦急哄他，又觉得那个疼他的哥哥回来了。
立马委屈了起来。
豆大的眼泪珠子淌了满脸都是。
“哥哥我怕。”
谢朝澜赶紧把他拉到怀里，熟稔的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别怕。”
谢朝澜停顿了一下，迟疑的道：“师尊说了，不会很疼的。”
“把骨头挖出来，怎么可能不疼。”
盛招摇边哭边道。
“是真的。师尊是这样说的，弟弟，你相信我。”
“我才不信。你那个师尊，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好人！”
盛招摇哭到情绪失控，脱口而出。
谢朝澜哄他的手停住了。
“弟弟，你在乱说什么？！”
“哥……”
盛招摇惶恐的看着他。
“仙骨是你的，你不想给我，也就算了。但我不允许你污蔑师尊。若非是他，如今我们还在瑶山苟延残喘，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
可若不是他，说不定我们此刻都在魔域了。司司姐姐也会保护我们的。
盛招摇在心里反驳。
“算了。仙骨的事，就当我没说。你……你去玩吧，我要回去修炼了。”
谢朝澜冷漠的说完，转头走了。
盛招摇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愣愣的看着谢朝澜的背影。
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眨了眨，霎时间，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他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这里是太白仙君平日里住的地方，按理说，他身为仙君，身边伺候的仙侍应该不再少数。
可盛招摇自来到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一个其他人也没有看到过。
他忽然间觉得孤单，这是从前在瑶山，从未有过的感受。
“姐姐。”
盛招摇抿着嘴，心里委屈的不行，他想跟酆司司倾诉，可将玉牌拿出来，摩挲了两下，又眼泪汪汪的放了回去。
他不该将这些事情告诉姐姐。
况且，如今姐姐心里一定也恨死他了。
盛招摇直到天色将晚，才慢吞吞的走回跟谢朝澜的住处。刚推开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住了。
谢朝澜倒在他平日里修炼的蒲团上，嘴角上挂着血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已经不知道晕过去多久了。
“哥哥！”
盛招摇慌忙跑出去跟人求救，不一会儿，太白仙君宋川穹一脸严峻，大跨步的跟着他走了进来。
他摸了摸谢朝澜的脉搏，皱起了眉头，原本幽静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不少。
视线来来回回的，在谢朝澜跟盛招摇之间巡视了许多遍。直到盛招摇被他看的浑身发毛，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这才悠悠的道。
“没事，不过是走火入魔罢了。”
“哥哥不会有事吗？”
盛招摇顾不得对这人的防备，跪坐在谢朝澜的身旁，小心的问道。
宋川穹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意味深长的道：“如今是无事，只怕以后，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盛招摇急急的追问。
“你哥哥，他太急于求成。然而那半幅妖骨的存在，注定了他修为无法大成。他若不甘于此，此后，这样的事，早晚还会再发生。”
“一次两次是幸运。但长此以往……”
盛招摇愣愣的看着他，听他慢慢的道：“必会遭到反噬。”
“遭到反噬会如何？”
宋川穹将人抱到床上，不以为意的道：“经脉寸断，必死无疑。”
盛招摇如遭重击，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待谢朝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盛招摇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哥哥，我不想让你死。我们换骨吧。”
“疼……”
“好疼啊……”
“哥哥，哥哥救我。”
盛招摇虚弱的躺在地上，周围漆黑一片，不见一点亮光。
他绝望的大睁着眼睛，头发散乱，潮湿的贴在脖颈跟脸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腥甜的液体湿透了。
好疼……
哥哥骗了他。
亦或是，太白仙君骗了哥哥。
断骨剜骨之痛，痛的他昏厥了无数次，可又无数次生生地疼醒。偏偏这个时候，宋川穹的嗓音里盛满了冷漠，无所谓的跟他说：“仙骨与妖骨不同，你若抵触，仙骨上的先天灵气，便散掉了。”
盛招摇只能咬牙忍着。
咬到喉咙里渗出血来，咬到神魂欲裂，咬到他恨不得就这样死过去。
然而令他痛苦的，远远不止换骨这一件事。而是换骨结束之后，身体上的疼痛还在持续，而宋川穹，却把他扔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狭小的角落里。
当盛招摇再次痛醒，艰难的睁开眼睛，顶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看向一旁碎裂的传音玉牌的时候。
他心里的最后防线，坍塌了。
他被哥哥抛弃了。
姐姐，也不要他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盛招摇不止一次的在黑暗里想，是他过于单纯好骗，过于依赖别人，还是他心机不够，没有及时发觉，哥哥的昏迷，只不过是伪装。
许久之后，黑暗里响起了盛招摇痴痴的笑声。
那笑声很轻很浅，但听起来比哭还要让人绝望。
时间在黑暗里一点一滴的过去，盛招摇的妖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融合为一体，妖气在经脉里四处游走，折骨的疼痛，终于慢慢的消失了。
盛招摇改躺为坐，沉默的倚在黑暗里，静静的呆着。
他不吵不闹，简直跟黑暗融为一体了。
当仙侍打开门的时候，差点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人的存在。
盛招摇自换骨后第一次见谢朝澜。
谢朝澜跟从前相比，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的长相，两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谢朝澜周围围绕着一股清冷淡然的气息，白衣胜雪，仙气飘飘，眉眼间充斥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已经是明显的仙族了。
而盛招摇，长久的处在黑暗里，令他的性格变得冷漠了不少。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阴郁之色，看起来妖气纵横。
谢朝澜看到他的时候，眉头不经意的蹙动了一下，上前关切的看着他道：“招摇，你还好吗？”
“哥哥。”
盛招摇定定的看着他：“换骨好疼啊，我那么疼，你为何从不去看我呢？”
“对不起，我……我忘了你最怕疼了。我当时被抽了妖骨，昏迷不醒。还好师尊用灵药，帮我渡过了这一劫。我本想去看你的，可师尊说，会好好照顾你，让我潜心修炼，尽快融合仙骨。我便……没有去。”
“没关系的哥哥。如今，我们都没事了。”
盛招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仿佛从前一般，乖巧的抱着他的胳膊。
“如今你已经成仙了，哥哥，你为仙，我为妖。我再住在九重天不合适。我想回瑶山。”
“不行。”
谢朝澜断然拒绝，他担忧的道：“说好了，我会照顾你的。”
盛招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我会照顾好自己。”
“可……”
谢朝澜迟缓了。
盛招摇看出他的迟疑，慢慢的把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垂了下来。
他继续笑着：“算了，我都听哥哥的。”
“嗯。”
谢朝澜如从前一样，对着他笑了起来：“弟弟，以后，我来保护你。”
盛招摇用力的点头，然而跟谢朝澜的分别之后，竟又被人关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