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脸上总带着温和笑意的女孩儿,身上带着会让人想到在外婆家隔壁,邻家大姐姐的温暖的人。
现在,她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冯怡侧过头,避开云安的视线。
“请不要和我共情,更不要为我感到悲伤,我不想伤害你。”
她从小在父母的爱里面长大,性格温和,善解人意。
身边有很多很多朋友。
但,从她确认怀孕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感到悲观,感到痛苦。
身边的朋友想要帮助她走出来,可是,每一个都被她的低沉情绪拽了进去,和她一样变得越发消瘦和憔悴。
那一刻,冯怡知道,她不能再这样继续伤害其他人。
不能燃烧别人的生命来试图重新点亮她生命的蜡烛。
于是,她关上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门。
这个被周叔叔请来的叫做云安的女孩儿,眼睛很亮。
她不希望看见那束光因为她而熄灭。
“你走吧。只需要告诉周叔叔,说你已经劝过我,已经完成你的工作。他不会为难你,会给你报酬。”
这时,云安却朝她露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
“姐姐,你人真好。”
原来允许她进来,是为了让她顺利完成工作赚到报酬。
这么好的人啊……
该死的积秽!
“不,我很不好。我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想要推云安离开,冯怡却又有了倾诉欲。
“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到。”
话语里的哀伤又重了一重。
“是我决定要这个宝宝,可是,每次睡不好吃不下的时候,我又会有很自私很不好的想法。”
第一次产生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的念头时,冯怡如遭雷击。
她不能接受她竟然会对一个由她决定,由她选择后才来到这里的小生命,产生如此的恶念。
“我很不好。”
冯怡一字一句说着。
批判着她自己。
明明宝宝没有选择,明明是她亲自把宝宝带来这个世界,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产生了不想要他/她的念头。
在她身材走样的时候。
在她在意的工作因为怀孕受影响的时候。
在她看见曾经很喜欢的食物,却没有丝毫食欲而是忍不住干呕的时候。
以及在数不清的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她都那么想了。
那是她的罪恶。
是她对于一个圣洁的、白纸一般的新生命的罪恶。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身边的朋友们,为了能让她吃上一口饭菜,每天想尽办法给她找美食视频,任何只要她多看了一眼的东西,会马上给她买来,哪怕她只吃了一口就不愿意再吃,他们也开心得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他们真心爱着她,处处为她着想,为她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那是她给朋友们造成不便和困扰的罪恶,是对朋友们的拖累。
父亲年事已高,现在还要时时关注着她的健康和情绪。
那是她的不孝。
丈夫为了照看她,这些日子没能好好上班,请了一次又一次假。
那也是她的拖累。
“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对我那么好,那么努力地想保护我,保护我的孩子,而我,却生出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的恶念。”
冯怡的声音在继续响起。
云安没有出声,只认真地听着。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冯怡要的并不是轻飘飘的安慰或者各式各样的大道理、正能量。
冯怡需要说出来。
其实,冯怡原本不打算说。
她知道那些不好的沉重的情绪会对别人造成很坏的影响,她不想连累其他人。
可是这一次,她很想说。
说出这些话后,她好像突然能喘上一口气了。
那些压着她的很重很重的,不能对朋友、亲人展现的高高的山,变轻了一点儿。
“从小,父母老师都教我,要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我以为我能做得很好,可是,事实证明,我做不好。”
决定要宝宝是她做的决定,她应该为此付出责任,承受宝宝带来的一切。
无论好坏。
都不应该有任何怨言。
可是,她办不到。
“别人都能做好的事情,我做不好。我很失败。”
云安听着冯怡的倾述,也关注着积秽。
奇怪的是,就算她坐在冯怡身边,积秽也没有变小很多。
而且也没有情绪丝线出来。
这只积秽和之前的不一样。
是要直接揍吗?
云安捏起拳头,直觉却给出了答案——不行。
她想起当初对付江暖身上那只积秽的时候,虽然她把它揍散了,但在过程中,江暖很痛苦。
冯怡一直吃不下东西,身体很差,精神状态也很差,很有可能承受不住那种痛苦。
要找准合适的机会再动手。
这时,云安看见了一缕彩色的光从她身上浮出。
这是什么?
上次云安被积秽的样子吓到,几乎是闭着眼睛一通乱揍,没注意到那个时候有没有出现过这个东西。
很快,她发现彩色的光靠近的时候,积秽在退。
积秽怕它!
云安立刻乘胜追击,无师自通地让这份光靠冯怡更近了些。
而这一靠近就出了点意外。
云安感觉到一道道看似轻飘飘但实际很重很粘稠的东西朝她砸过来。
——“不是喜欢生孩子吗?现在又跑来问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怎么办,有意思吗?你就是活该!”
这句话在云安的耳朵边响起。
不是一道,而是很多很多句意思差不多的话。
话里面满是鄙夷和某种高高在上的优越。
“有人逼你生吗?还不是你自己上赶着讨好你老公?恶心!”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明知道生孩子多痛带孩子多麻烦的人,为什么还决定要生?找虐?”
“自己选的自己受着,有什么资格喊苦喊累?”
“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没见谁像你这么矫情。”
“做出决定以后就不能后悔。”
“你的条件已经比其他人好很多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太恶毒了,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怎么对得起其他人?”
一个个看不清脸的人围在云安身边,叽叽喳喳。
云安:???
这就是冯怡怀孕之后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吗?
这是些什么语言和精神暴力?
云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也太难受了。
难怪她会精神崩溃。
就是现在!
云安抬起手挥动拳头框框一顿揍。
这些人好烦!
快滚开滚开!这是冯怡的人生,他们凭什么指手画脚?
黑压压的舌尖三寸杀人刀被打散后,云安终于看见了冯怡这里的第一根情绪丝。
金黄色,七情之喜。
那是冯怡因为在父母、朋友、亲戚的爱里长大,而生出的对生活、对生命的爱意。
那股爱意,曾支撑着她闯过许多难关,走过一个个漆黑的夜。
如今,被积秽吞噬的喜再次茁壮生长,冯怡重新记起了当初做决定要宝宝的原因。
那是,她感受过美好温暖的亲情、爱情、友情,看过蓝天与白云,闻过四季的花香,见过巍峨的高山后,希望带他/她来体会这美好的人世间。
当时,她怀着对生命的感恩和敬畏,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而其中最最重要的那一缕光是——
她,冯怡,对她自己的爱意。
金黄色的光芒一点一点亮起,这时,灰色的丝线突然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那是被积秽放大后的七情之悲,也是这只积秽的主体。
它像是席卷而来的高高浪潮一样,扑向蚂蚁一般渺小的那点金黄。
浪潮嘶吼着——
“我好痛!”
“我好难过!”
“为什么不去死!”
云安伸出拳头砸向朝光芒上扑的积秽,用上全身力气。
“生还是死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别人的人生,选择权在她手里!你这个垃圾赶紧从她的情绪里滚出去!”
重重一拳砸在扭动的积秽身上。
烟消云散。
一直嚷嚷着要死的积秽, 如愿以偿地死了。
云安从刚才被拽进去的情绪空间里出来,撑着床沿大口大口呼吸。
那只积秽的力气怪大的。
好累人。
云安稍微缓了一下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冯怡。
还好, 已经没有大只的积秽了, 只剩下一些残留的气息, 很快就会全部消散。
灰色的七情之悲, 已经缠绕在云安的右手手腕上,被带出冯怡的情绪海中。
竟然有两根。
难怪会把冯怡淹没。
床上, 冯怡因为受到的情绪冲击过大, 已经疲惫地睡过去。
她在做一场梦。
那些曾经被过度悲伤淹没的记忆,以及她自己, 一点一点醒来。
十几分钟后,冯怡睁开眼睛。
“我很难受, 我,可以后悔吗?”
过去的日子里,喜悦是真的, 期待是真的。
而那些不适、恐惧、惊慌失措与悲伤, 也都是真的。
她依旧热爱着生命, 期待着未来,但她也确定,她还没有真的准备好。
这句后悔,在冯怡的嘴角盘旋了许久许久。
被别人的期待、她自己的善良阻拦着, 一直没能说出口,让她陷入无尽的自责和自我怀疑、自我厌弃中。
积秽趁机而入。
“这是姐姐自己的人生, 姐姐要自己做决定哦。”
云安能做的, 只是帮她去除积秽, 不让她的情绪被别的东西左右。
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因为, 这是冯怡的人生,不是她的。
她只能对她自己的人生负责。
冯怡闭上眼睛,又睁开。
“是啊,是我自己的人生。谢谢你。我有点饿了,可以帮我拿一点吃的吗?”
“好呀。”
云安帮她拿来了清粥。
冯怡吃过后,脸上稍微有了一点儿血色。
她在云安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走到窗边。
房间紧闭许久的遮光窗帘被缓缓拉开。
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在了她身上。
云安站在她身边,偷偷抓了抓手腕。
金黄色的七情之喜,在偷偷地、欢喜地和她贴贴。
那是她帮冯怡从灰色的情绪海中打捞出来的,闪闪发亮的光。
打开门,松羲就站在门口。
云安笑着取下发簪。
“谢谢啦,很好用。”
只看见积秽的轮廓,就像看见一大块会动的果冻一样,她一点儿都不害怕了,也没有再被激起各种不舒服的感觉。
大概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吧。
松羲接过发簪,把他头发上系着的西瓜发圈取下来给她。
云安顺手接过,三两下绑好了马尾。
他嘴角轻轻弯起,抬手束起长发。
玉小菇也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深度清洁,绸春把这里所有的花草都看过一遍,做了一些必要的改动。
冯怡原本就有了一些精神,现在看着纤尘不染的家,心情更觉得开阔。
她难得的主动吃了一些水果,温春生很高兴,给岳父任鸿潍打了电话,并下单了她今天说起想吃的各种食物。
云安一行人离开时,冯怡的精神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
她递了一个红包给云安。
“多谢。”
云安欢喜地接过。
“谢谢支持。”
回去的路上,云安偷偷打开红包看了一眼。
她喜滋滋地把它放好,路上找了个银行全部存到卡里。
现在她已经有469万+存款了。
“对啦,我知道大积秽出现的原因了。”
云安对松羲说。
不管是江暖还是冯怡,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曾经对自我产生了怀疑和厌弃,有了自我放弃的倾向。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怀疑自我,或者偶尔讨厌自己,都很正常。
如果没有积秽,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自行调节好。
“原来如此。”
在云安之前,没有人和大积秽有过这么近的接触,而寻常的积秽四处蔓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是一个很有用的线索,说不定会成为对抗积秽的突破点。
绸春摇晃着花叶,指挥玉小菇给已经被送来的植物们换土施肥,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现在的好多人都对生活很悲观,也是因为积秽?”
到云安家政这些日子,他已经接触到很多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家庭。
感觉和他以前在山里的时代不一样。
他在山里的时候,偶尔会有鸟雀从人类聚集的地方飞来筑巢,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绸春记得,那个时候总听见打仗的消息。
还有干旱、洪涝、饥荒。
小鸟们说,下面的日子很苦。
但大家都在很努力地、拼了命地活下去。
“现在网上有很多人主动放弃他们的生命。”
绸春不理解。
他觉得新世界很好,没有以前那么多战争和杀戮,也都能吃饱饭有衣穿了。
要是以前的人来到这里,一定开心地谢天谢地,然后快快乐乐地珍惜这一切。
云安:“其实也不是,我们大部分人都还是在好好生活的,只是偶尔emo一下。只不过网上发消息的一些人想要争流量,想要赚钱,喜欢有争议的吸引眼球的话题,所以会去关注那些不好的事情。然后我们一打开视频就看见不好的事情,时间长了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好。”
人的思想是会被看见的东西重重影响的。
要是看见的一直都是悲伤的事情,情绪也会一直往下落去。
一旦没有及时拉回来,可能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入深渊。
现在有积秽存在,这种情况就更容易出现了。
玉小菇点头。
“有的视频还好,是正常理性的客观报道,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一些真相,知道这个世界上在发生着什么。可是有的会故意用一些词语、画面,让看视频的人觉得特别特别焦虑。”
她是一朵蘑菇,在持续刷到十几次怎样的蘑菇才叫好蘑菇之后,都产生了一点儿小焦虑,怀疑她长得不够好,不算好蘑菇。
真的很可怕。
“嗯,大数据分析对有的人来说是很好用的工具,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但对有的人来说,反而被它困在了单一的偏执的网络世界里。”
数据分析出用户喜欢的东西,偏爱的视频,偏爱的言论等等,然后不停地推送同一类视频,久而久之,用户会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这么想。
形成一种认知错觉。
云安最喜欢刷视频的那段时间,就出现过这种情况。
当时她刚上大学,因为那些视频,以为所有大学生毕业之后都能找到喜欢的工作,而且个个年薪百万。
然后在实习的时候,被现实给狠狠揍了一拳——有的实习期只给800块钱甚至倒贴付费打工!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儿伤心。
云安愤愤地吃了好几口布丁才重新开心起来。
“误导已经那么多了,再来个积秽也太麻烦了,甚至里面还有像林绪杰遇到的能通过情绪让人做坏事的积秽,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什么覆盖面更广的去除它们的办法。”
林绪杰是运气好,正好有她在,不然根本洗脱不了罪名。
可世界上那么多人,她不可能都在,都能发现。
但有林绪杰的事情和她给出的情绪丝做证据,相关部门应该会加强筛查,不让人因为积秽而蒙冤。
“要是没有积秽就好了。”
云安家政人手太少,依靠打扫去去除积秽的速度很慢很慢,覆盖的面更是小得可怜。
泠鸢突然想到什么,去电脑那边翻看了一下聊天记录。
“小菇修复过的器物有一定的净化作用。”
方茗和倪香霖因为家里本来就被打扫过,所以不明显,但周泉明不一样。
他家没有预约过云安家政的保洁,只有一套龙凤玉佩被玉小菇修复过。
据他说,修好的玉佩拿回去后,不管是吃饭还是休息,情况都比寻常好。
玉小菇有些惊讶。
“我吗?”
她竟然这么厉害了?
泠鸢分析:“大概是因为你一直在跟着云安修炼。”
“哇。”
云安把灼灼目光投向她。
玉小菇的伞帽红了一圈。
“可、可是,需要修补这些东西的人并不多啊。”
东西坏了会想着修的,要么是东西有特别的意义,要么就是东西特别贵。
而会通过倪香霖送到她手里的,更不是寻常器物。
不然其他师傅就给修好了,何必那么麻烦。
“也是哦。”
云安舀了一大口布丁吃下。
真好吃。
“那,绸春老师呢?”
云安转换了思路。
如果小菇修补的东西具有去除积秽的效果,那绸春养的花是不是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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