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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道玄)


司马熹道:“我等对朝廷尽忠,绝无反叛意。”
薛玉霄还未痊愈,此刻稍微动了点气,流露出疲倦厌烦之态。她轻咳了两声,接过身侧人递过来的披风重新系上,道:“那篡旨污蔑的罪魁祸首是谁?请交出来,以正刑法。”
司马熹的目光折向身后众人。显然,受到锦衣玉食多年,也到了她们为族内效死的时候了。她的目光如同闸刀,在每个人身上滑过,最后停留在一个旁支小宗的身上,那人浑身发抖。
她张口,正欲点出此人姓名,此旁支猛地站出来跪在地上,高呼道:“都尉大人!是郡丞让我等这么传播消息的!”
郡丞指的便是司马熹。
这句话说完,那名旁支飞快地凑上前来,跪在薛玉霄身边,申辩道:“文书下达至郡县,我们俱没有资格查看,乃是郡丞所言!郡丞所言啊!”
“荒谬!”司马熹驳斥道,“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篡旨者斩杀于都尉面前,以平钦差之怒!”
部曲族兵顿时抽刀上前,对着那人的脖颈扬起。刀锋没落下,被薛玉霄旁边戴着斗笠的年轻娘子以剑鞘挡住。
李清愁手腕一震,生了锈的砍刀顿时开裂,被剑鞘上的金属装置击得从中断裂,坠在地上。
薛玉霄温声问道:“真是这位司马熹大人、河内郡丞所言?你亲耳听到?”
那女郎道:“千真万确!请都尉大人饶我一命,此事绝不是我的主意啊!”
薛玉霄便移动目光,略带戏谑地看向司马熹:“郡丞,她说的可是真的?”
司马熹立即道:“不要听这个卑贱小人的谗言!”
薛玉霄叹道:“本是血缘同根之族,此刻变成了卑贱小人。就算是我,也不免为你们感觉到唇亡齿寒之痛,咳……”她掩唇又咳了一声,皱眉压去不适,精炼话语,直达目的,“只要你们在我面前确认祸首是谁,我取其性命而去,绝不牵连她人。不过,谁要是做伪证,被我查了出来——来日我再登门时,可就当从犯处理了。”
这真是一个考验忠诚的问题。
人的忠诚是不能有太多试探的。试探多了,她们就会想——日后司马熹是否会抛弃自己,如同今日抛弃别人?一旦做出伪证,这位神通广大、消息灵敏的钦差是否会真的登门究罪?
在一片短暂的沉默静寂中,终于有人刺破这层单薄的“面纱”,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这是郡丞大人告诉我们的!”
一人起,众人附和。
附和声嘈杂混乱,七嘴八舌,薛玉霄都没有认真去听,而是转而看向司马熹,轻声道:“郡丞,请献首级罢。”
情势翻覆只在一息之间。就在薛玉霄说出这句话时,司马熹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上前冲着薛玉霄的咽喉挥割而下——她宁愿被朝廷讨伐而死,也绝不可能在她面前束手就戮。
在她动作时,司马氏部曲也纷纷握刀上前,有一拥而上之意。
然而这把短刀仅仅靠近了薛玉霄身前的半尺之内,就被李清愁的剑鞘挡住。到此刻,她甚至还没有出鞘,只听到一声钝响、伴随着火花飞迸之声。薛玉霄一眼都没看过去,给自己新添了一杯茶,低头继续饮下。
茶水已凉。
水波在杯内一层层地荡开,波纹还未荡至茶杯边缘。这柄镶嵌着金属的宝剑剑鞘就往回一顶,撞在司马熹的手背上。她顿时手骨碎裂剧痛,刀刃落地。李清愁顺着剑风越过她的肩膀手臂,剑鞘末端捅上心口,另外抬起脚踢向膝盖,将之轻而易举地压跪于地,鞋底踩在司马熹的肩膀上。
最后一口茶,苦意涌上舌尖。
唰——李清愁抽出剑,锋芒一扫,血迹溅满一身破旧劲装。她的斗笠遮着面容,脸上一丝腥气也无,挡在了薛玉霄身前,没有让她沾到一点。
茶杯已空,只剩下蔫软的大叶冬青沉于瓷器底部。
薛玉霄抬眼,见李清愁收剑入鞘,斗笠下只有半张白皙而锋锐的颔骨线条。比起军府文掾,她仿佛更适合做杀手、做刺客,做一名侠客或死士。
极静寂中,传来司马慧被吓哭的压抑泣声。
薛玉霄起身,说:“吓着郡王了,是在下考虑不周。还请河南王将这个篡旨逆贼的头颅送往河内郡郡守面前,以示与此人割席。此外,请诸位为我向豫州各郡的地方士族传达一句话……篡旨污蔑,造谣言蛊惑民众者,以反贼论处,当杀。”
“等一下!”她离去时,一个司马氏幕僚大着胆子从旁开口,相劝道,“都尉行事太过刚烈冷酷,这么做不怕与整个豫州士族为敌吗?”
薛玉霄脚步未停,只回了一句:“该怕的是你们。”
伐鼓撞钟海内知(2)

离开坞堡的路上,没有人拦阻。
薛玉霄上了马车,一言不发地解下披风。而李清愁也牵马掉头,回到官方驿站居所那边。
在车上等候的裴饮雪不明所以,以为其中出了什么事故,面露肃色,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正欲开口询问,薛玉霄将披风放在旁边,忽然展臂抱住了他。
两人向马车后壁压去,整体的重量倾斜,连马匹都脚步顿了顿,调整后再走。
薛玉霄压在他上方,发鬓上的银蛇妆饰垂坠在眉心,在车窗外漫照进来的光影中摇动。她按住裴饮雪的肩,低头飞快地覆住他唇,吻了一吻。
裴饮雪眼眸微微睁大,怔愣地看着她。第一反应是——李掾李娘子就在前面驾车,若是发出什么声响,岂不是日后都无颜见面?很快,第二个反应就冲破了他的思维,裴饮雪掩住唇,墨眉紧锁,舌尖发涩,说:“……好苦。”
薛玉霄笑道:“清火的。”
裴饮雪道:“这喝的什么茶?”
“苦丁呀。”薛玉霄坐直,“连喝两盏,把我的舌根都酽麻了。苦得我说不出话,幸好有裴郎为我分担。”
裴饮雪耳根微红,唇间未曾消去的苦涩意逐渐酿成一种微妙甘甜。他避开薛玉霄坐好,目不斜视,指节轻轻碰了碰下唇,说:“这是在司马坞堡喝的?她们给你这种茶?”
薛玉霄微笑道:“是啊。不过我也当场报仇,司马氏族人大概再也不想见到大叶冬青了。”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薛玉霄撩开车窗上的卷帘回头看了一眼,见道路无人,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看来司马氏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被如此羞辱,我真怕里面有勇猛之士会领五十轻骑兵追出坞堡,与我兵戎相见。”
“羞辱?”裴饮雪捕捉到这个词句,“听起来颇为……奥妙啊。”
薛玉霄道:“我将河内郡郡丞之首级斩下。”
裴饮雪整理披风的手蓦然一顿,他将薛玉霄方才脱到一边的衣物在身前叠好,轻叹道:“行事见血光,乃身处乱世的威压震慑之道。然而以霸道治人,不免令激愤者以霸道还之。”
裴郎口中的“霸道”与后世之意不同,乃是指以武力权势进行统治的一种政策手段。
薛玉霄并未否定,颔首认可,嘱托道:“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豫州,所有豫州欲抗旨的地方大族都会觉得自身岌岌可危,其中,有一部分会顺服低头,一部分会激烈反抗,我们行踪暴露,接下来的几日……你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裴饮雪道:“你是说,会有人暗杀行刺?”
薛玉霄道:“不要觉得这种方式粗暴,在很多情况下,驱使刺客就是最便捷效率的手段。”
“那接下来——”裴饮雪只提起一个话头,薛玉霄便意会到他想问什么,言语稍缓,开口道:“盛世以仁义、恩信传天下,百姓饱暖而知礼节,故顺服于贤明之士。如今却不可行,我只好以公正率民,奖赏信义诚实者,这样如何?”
裴饮雪一时沉默推敲,半晌后道:“我只有一件事要提醒,出了河内,我们沿途布施,让百姓得知圣旨宽宥、钦差爱民,重要的是声势浩大,也免去许多背地里的下作手段。”
“好。”薛玉霄点头回答。
事情果然如两人所想。
这日之后,河内郡所有隐户北人名册被重新装订好,由郡王司马慧交到薛玉霄手中。而此前她们准备的伪造土地契约也弃之不用,生怕惹怒了她一点儿。薛玉霄在河内的检籍进行得顺畅无比,至结束时,都没有任何一人再敢从中欺瞒置喙。
在这段时间里,河内坞堡里发生的事也飞快传遍豫州各郡。诸多二等士族望风而靡,毫无斗志——再说按照圣旨上来,她们的损失也不大,没必要为了这点钱得罪朝廷和薛氏豪门。而另外一些士族门阀、尤其是手中隐户诸多的大族,却早已商议对策,下了决断。
离开河内郡后,薛玉霄一路赈济百姓,将买来的粮食赠送给当地施粥的粥铺,并向义诊施予钱财,排场声势极为喧嚣。
这份喧嚣让当地很多地主颜面无光,暗暗散播传言,说薛玉霄的布施仅仅是为了博得美名、收买人心,并讲述她从前如何如何草菅人命、恶形恶状。然而这传言坠入民间,却连一丝浪花都没激出,还被排队的农户啐了一脸——
“呸,我在她这儿领了吃的都咽进肚子里了!你放什么狗屁,这明明是上天派来的神仙,跟明圣观的‘大天女菩萨左护法’一样圣贤转世,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说罢就钻入队列当中。
更有甚者,还因为说了薛钦差的坏话,被围观民众暴打一顿。要不是当地官兵赶来,差点让这些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庄稼人给踩死。
一连五日,都没有人找到动手的时机。直到薛玉霄进入陈郡。
入陈郡当夜,车马来不及停在官方驿站,所以未曾歇脚。夤夜行路时,四周正是一片密林,林中风影憧憧,晃动不已。
寒风吹起树枝和残叶,扑簌而响。
薛玉霄的风寒之症已经好得多了,只是赶路疲惫,精神不济。为了保持清醒,便与裴饮雪夜间手谈。
旁边只点着一盏烛火,昏黄如豆。两人都没有在乎光线不足,因为棋艺至此,双方对落子的位置已经能通过习惯来确认。
车外树枝的抖动声越来越大。
薛玉霄持着黑子,手指顿在半空中。她本来在犯困,然而逐渐剧烈、狂放的风声,一丝一缕地钻入她的耳朵。让薛玉霄想起启程前乌云密布的天空——陈郡气候宜人,比陪都稍微暖和几分,这里还未下过雪,云中有落雨的征兆。
她掩唇轻咳了几声,落子,开口道:“不知谢安当年下棋时,可曾心中畏惧。”
也是在豫州,在淮南郡的淝水,东晋曾与前秦殊死一战。决战时,谢安就在与客下棋。在这场国运的对弈里,晋以八万军力胜了号称八十万的前秦,大捷而归。
裴饮雪道:“谢安昔日未必不怕,谢太守虽然面色如常,尽显风姿雅量,过门户之时却木屐齿断,心中怎会没有半点波澜?”
薛玉霄道:“喜怒忧惧,人之常情。”
话语落地,向前行驶的车马猛地一缓,在密林拂乱中钻出了一个个人影。这些影子穿着土匪打扮,身材却精炼强干,完全不像是被逼为匪的百姓。她们行动敏捷,一拥而上,武力绝不在司马氏部曲之下。
马匹停了。韦青燕腰间的剑也出鞘了。
寒光照破天际,云掩夜月。在一片凛凛的风中,薛氏近卫拔出刀剑,与这些山匪交战。外面响起兵刃碰撞声,金属寒音不绝于耳。
李清愁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一条破旧的赶车长鞭,叼着一根儿不知道从哪儿折来的草棍儿,低低地哼唱一首乡间俚曲。
车内落棋如故。
仅仅一壁之隔,砍杀声听得极为清晰。薛玉霄在灯下观棋,听到后方车壁交接的兵刃声——血花喷涌飞溅,洒落如雨,染透车尾。两侧有人扑撞而来,闷声不吭地攀住车壁,正意欲将刀插入时,被近卫掀翻在地。
马车被“土匪”撞得猛然一动,烛火摇晃。
飞晃的影中,薛玉霄道:“你的棋风谨慎稳健如故,看起来也有谢太守风范了。”
裴饮雪轻声回复:“妻主不也是面色未改?仍旧技压我一筹。”
薛玉霄道:“世上向大道孤行者,心中可畏惧、担忧、谨慎,但不可懦弱。”
车前的李清愁动了。
薛玉霄听到长剑出鞘之声——如一柄飞燕顺着宝鞘而出。
袭击者有几个武艺高强之辈,突破了近卫防线,砍伤薛氏家兵,一头攒上马车前,她正欲横刀结果了这位拉车马妇。然而刀锋骤落,却只与精钢长剑的剑背呲出火花。
刺客当即转变攻势,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在这个缠斗的距离中掏出匕首是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被刺破胸腹、受到重创。匕首从另一侧袭来,李清愁手腕一抖,那柄赶车的破旧马鞭绞缠住刺客,再向下甩动时,对方整个人都向下栽倒。
长剑将刺客贯穿在车板上,鲜血流淌而下,马匹嘶鸣。
不待停顿,李清愁已将尸首从车上踢下去,与另一个冲至面前的练家子兵刃相接。
棋子已经遍布半个棋盘,黑白交错。车外压抑已久的天边慢慢降下雨来,一开始是细细的、密密的小雨,忽然转向狂躁骤雨,雷声击云,血管喷溅声被雨幕掩盖住。
薛玉霄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延缓了思考和落子的速度。忽而车辆侧壁被一柄刀砍入,雪亮的刀嵌入木壁中,卡在薛玉霄左手边,擦肩而过。
她虽然没有受伤,裴饮雪却顷刻变色,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喉间几乎能感知到剧烈的心跳声。
直到车外一声惨叫,尸首倒地,这个颤动的刀也被近卫拔出。只有切割开的木材露出指缝粗细的裂口,被雨水浸湿。
薛玉霄道:“无碍,别担心。”
话音未落,车门锵的一声被一道暗器击中,淬毒暗器向内露出一个边缘。薛玉霄眼皮一跳,起身拔剑欲出去帮忙,忽而听到李清愁战至酣畅的大笑声,她反手将车门叩严,并不允许薛玉霄露面。
她坐回原处,以尽未完之局。
雨声、刀兵声,惨叫声……混杂一体。过了大概一刻半,暴雨如注,在冷雨中,一切挣扎嘶吼消失无踪。
这原本是薛玉霄小胜的局面,然而思绪渐乱,就在她落子定乾坤之时,车门骤然打开,李清愁一身血气与雨意,浑身流淌着雨水冲刷过的淡红,开口只一句:“杀光了!”
薛玉霄指间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位置错乱,只差一招,输给了裴饮雪。
裴郎凝望着她,沉静平和道:“承妻主相让。”
薛玉霄微微一笑:“是你有所精进,何谈相让。”
两人这份淡定气度,比之当年的谢安还更惊人。要知道刺客离成功最近的一次,那把刀从车外捅得再正当些,就可以从后背贯穿薛玉霄的左胸——生死毫厘之间。
李清愁啧啧称奇:“你们真是神仙眷侣。好了,等雨停,我们下车修整、探查刺客身份,再行赶路。”
两人皆颔首称是。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朗月映照着地面。薛玉霄率先下车,迎面便是一片尸首残破的战后场景。她的表情绷着没有变,跟李清愁搜刮了刺客周身上下,都没有找到能断定对方身份的东西。就在李清愁滔滔不绝地讲述交战场景时,薛玉霄忽然站住,扶着旁边密林树木的枝干,不走了。
李清愁愣了愣,回首看她:“怎么了?”
薛玉霄闭上眼,说:“吓死我了。”
李清愁:“……”
“那把刀离我就那么远,还好我坐得正。”
李清愁:“……好反应。你这反应再慢一点,我们都回京复旨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薛玉霄睁开眼,缓过来这口气,说:“我只是较常人镇定些,又不真是神佛菩萨。再说裴郎从旁边看着,我一个女人,总不能让小郎君无所依靠吧。”
李清愁笑道:“这话在理。不过我看裴饮雪不用你撑着,他也很镇定。”
另一边,薛玉霄下车后。裴饮雪卷起车窗,看了一眼外面月光下的场景。
他重新坐回原位,用手倒茶,刚刚行棋时十分稳定的指尖,忽然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茶水流出杯外。
裴饮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按住小案的边缘,胸口的跳动声狂躁不止,许久才稍稍平复。他伸手按住发抖的指间,反复按摩碾转,终于找回了知觉。
……幸好没能伤到她。
真是太吓人了。
就算再有气度、再能控制情绪。他也不过是一内宅郎君,其受到惊吓的程度比薛玉霄还强烈。只不过他的想法跟薛玉霄相仿,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牵连妻主心中慌乱,不能顺畅应对,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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