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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祷(周镜)


“我查什么监控!”赵钦的脸色很难看,冷笑一声,“我才几天没来,你们就给我爸用了这么多药,你们明摆着就是想赚钱!”
温意头晕眼花,声音不免得冷下来:“赵先生,我开的药都是符合标准的,单子都在您手上,您要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医务处检查。”
“你们医院都是一伙的我怎么查!”赵钦指着她鼻子骂,“你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指不定就吃回扣了,我爸做完手术还没好,现在又进ICU,肯定就是你乱开药的原因!”
“赵先生!”护士扬声,“这话您不能乱说。”
温意被他吵得头疼,赵钦还在不管不顾地嚷嚷着一定是她吃回扣,旁边有护士打电话叫了保卫科上来,还有不少路过的在看热闹。
“啪!”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的老太太忽然拄着拐杖上前,狠狠给了赵钦一巴掌。
“你在说什么浑话!”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颤抖,伸出一根手指指责儿子,“温医生对你爸尽心尽力,好几次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赵钦捂着脸,不可置信:“妈,她救人那是她应该的,但是她乱开这么多药,让我花这么多钱,爸哪需要这么多钱。”
“那都是你爸该用的!”
“您一定是被她忽悠了!”赵钦狠狠地看向温意,手腕一扬,突然将拿着的一沓单子甩到她脸上,拔高音量,“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纸张散落,迎面飞到她的脸上,力度很大,尖锐的纸张边缘像一把薄薄的刀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温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只觉得满身满心都是疲惫。
“温医生!”旁边的护士被吓到了,连忙上来扶住她,随即对赵钦怒目圆睁,“你怎么能动手伤人!”
温意不想再跟他纠缠,扯下脸上的纸张,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钦:“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意见,欢迎去医务处举报。”
说完,她抬脚就想离开。
“你别想跑!”赵钦猛地从后面抓住她胳膊,大力把她掼到墙上,“你今天必须把这事说清楚。”
骨头撞墙的疼痛突然袭来,温意疼得闷哼出声,喘了一口气,冷冷地看向赵钦。
她长相极突出,皮肤很白,清冷与纯净兼具的美,这样面色冷淡看人时,上扬的眼尾里仿佛装满了嘲讽。
这直接激怒了赵钦,他脸上的温度急剧下降,神色沉沉,高扬起胳膊想给她一巴掌。
头晕脑胀,温意双腿发软,她眼前一阵发白,完全提不起力气反抗,绝望地等待着男人的暴击落下。
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远远好像听见了韩木的脏话,随后一只更有力的手横空拦住了她的腰,硬生生将她从赵钦手下夺回来。
她落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熟悉的清冽烟草气在鼻尖徘徊,心跳声隔着胸膛传递到她耳边。
顾连洲抽的烟很特别,燃烧时有淡淡的薄荷香驱散尼古丁味道,闻过一次便忘不掉。
温意视线朦朦胧胧,透过漆黑的睫毛,她隐约可见顾连洲耳下的小小黑痣。
那一瞬间,一股难言的委屈忽然间涌上心头。
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保安也终于赶到,温意强迫自己睁开眼,顾连洲抚了下她的头,将她交给护士。
赵钦恼羞成怒,冲上来还想打她,保安们都只能拦住他,韩木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给了他一脚。
顾连洲的神色很淡,笑意全无,走过去,居高临下注视着赵钦。
赵钦被那一脚踢得直吸气,在地上扭来扭去,抬头看见男人的目光,本能地后缩:“你,你——”
后半句直接被一声惨叫取代,顾连洲没什么耐心地直接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揪着衣领按到墙上。
肩胛骨狠狠撞上背后坚硬的墙,赵钦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在接触到男人的目光后被冻住。
顾连洲单手反铰着他,屈膝抵住叫他动弹不得,赵钦的脸贴着墙五官扭曲。
顾连洲一动不动,另一只手伸向韩木,声线冰冷:“手铐。”

第21章 流沙
温意最后的记忆, 停留在医院白炽灯下泛着银光的手铐锁住赵钦的手,周围的嘈杂声震得她脑袋一阵阵疼。
顾连洲转身向她走过来,她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 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过去。
他俯身看她,英俊的眉头紧蹙, 轻声问:“温意,你还好吗?”
她想点点头, 然而下一秒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所有的色彩化为灰白,她终于支撑不住晕倒。
脑海里最后残留的触感,是男人接住她时冰凉坚硬的指尖。
温意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的伊始她给自己系上印着大脸猫花纹的幼稚围裙, 面前是水槽和一排五颜六色的罐装粉末。
她手里拿着一个质量劣质的塑料杯,劣质得轻轻一捏就能瘪下去,完全不是现在大街小巷奶茶店该有的规制。
是很多年前的奶茶店, 那时候很多学校门口都有这种粉冲的奶茶店,香芋味草莓味香橙味一应俱全, 花里胡哨的彩色粉末加上热水一冲, 便是五毛钱一杯卖给小学生的奶茶,口感像是比巴卜泡泡糖刚打开那一瞬间的香精。
身旁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老板不悦道:“傻了, 快做奶茶。”
温意眨了下睫毛,随即熟练地做起奶茶来,冲泡, 封口,装袋递出去。
她高中的时候, 温莫林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会管她,于是她每天下午放学来做兼职,好在这家店老板愿意让她做。
夕阳越拉越长,暑假的生意不如平时好,温意递出那一杯香芋奶茶后便闲了下来,擦擦台面顺手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老板叫她看着店,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双肘撑在点单台前,认真看着咸蛋黄一样圆圆红红的夕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在心里盘算着这周能拿多少工资。
门前忽然经过几个勾肩搭背的黄毛青年。
这一片筒子楼是著名治安差的地区,那几个二流子手里还拿着酒瓶,互相吹牛逼,不小心看到了她,挤挤攘攘往店里来。
温意警惕地起身,问他们要喝什么。
“喝什么?”为首的脸上有道疤的黄毛坏笑着:“考去好学校了,就不认识我们哥儿几个了。”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人视线在她初发育的胸前来回扫描:“瘟疫学霸,你都晦气成这样了,还有人敢招你呢。”
温意脸色瞬间变了,就是这几个人,在她上初中的时候,调笑她的名字,说她是瘟疫,克母的命,所以她妈才会得癌症早死。
温意死死咬着唇,冷声道:“不买奶茶的话请你们出去。”
“哟!”有疤黄毛眉毛一挑,啧啧几声:“小妞脾气上来了还,哥儿几个今天还就不走了。不就奶茶吗?哥儿几个买了你给摸吗?”
“给摸吗?给摸吗?”后面的人不住符合,视线不干不净。
“不知道学霸玩起来什么滋味,”有个人摸着下巴:“看着白白嫩嫩的。”
温意胃里止不住地犯恶心,更多的是无措和慌张,她朝外头看了一圈,老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幅胆怯的样子更是取悦了那群流氓,他们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甚至开始上手。
就在黄毛想掀开板子走进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攥着他的手,踹了一脚,惨叫声之后滚到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开始哀嚎,其他小弟慌里慌张地跑过去扶。
温意看傻了,仰头看到来人深邃的下颌线,五官棱角分明,嘴里咬着烟,火光刺眼。
她咽了下口水,极小声喊:“连洲哥。”
顾连洲回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揉揉她的头,随即睨向地下的几个人:“还不滚。”
黄毛痛得冷汗直流,咬着牙:“还不快他妈送我去医院,我好像脱臼了。”
他接着恨恨看向顾连洲:“老子记住你了,你等着。”
温意有些害怕,却听见顾连洲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又补了一脚,踩着黄毛的骨头:“爷等着呢,下次再敢来,就不只是脱臼。”
另外几个人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没想到顾连洲这么嚣张,慌里慌张地抬着黄毛跑了。
温意吓得心怦怦直跳,等他们走后,顾连洲按灭了烟,弯腰把刚才那几个撞倒的桌椅扶好。
他走过来:“吓着了?”
温意摇摇头,手抠着台面,担心道:“连洲哥,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顾连洲弯唇,抬手把她围裙歪掉的带子拉正:“不会的,别怕。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找你。”
他环视了一下店面:“你家开的?”
温意吸了下鼻子,摇头:“我只是在这打工兼职而已。”
说完她发觉顾连洲皱皱眉,沉默了片刻。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落在顾家的书送过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这的原因。
温意那时候确实是挺害怕的,害怕黄毛他们再找过来,只是后来的一个月竟然都相安无事。
老板说,是附近的民警把这一带寻事滋事的都关了起来。
他嗑瓜子感慨道:“治安终于重视起来了,这群二流子也该被好好管教管教。”
温意由衷地开心,与此同时更让她开心的是,老板给她涨了工资,比以前高出很多。
梦境里的夏天不热,起码温意没感觉到,但她随后感觉到了寒冷,眨眼间她居然到了十二月的英国。
裹着寒冬的晚风,温意累了一天,回到狭窄的公寓,给自己充了一杯热咖啡,□□对她没用,还没喝完她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屋内一片漆黑,温意听到喜气洋洋的音乐和欢呼声,她赤着脚走到窗边,从狭窄的窗户看到楼下亮着灯的窗户全都张灯结彩,圣诞歌和欢呼响便大街小巷。
窗户的光亮陷进公寓内,温意借着这一丝光亮回到沙发边,看到已经没有一丝热气的咖啡。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弯腰拿起咖啡倒掉,深色的液体被水龙头流出的水柱冲进下水道。
她再度爬回床上,裹紧被子,重新入睡。
只是这一次醒来,前方居然是刺目白光,身下的小床变成了车柔软的真皮座椅,车内若有若无的清冽烟草气将她包围。
这气味太过熟悉,温意很快发现自己置身于车库,她竟然又到了之前顾连洲接她回家的那个夜晚。
“睡醒了?”左侧传来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温意猛然转头,顾连洲扶着车框含笑注视着她。
他的声音仿佛化作了太阳亮光,驱散睁眼之后本该入目的黑暗。
温意抬起手,慢慢向前,想要去触碰他,触碰曾经遥不可及而今近在咫尺的人。
顾连洲静静地站在车旁,她的手还未碰到他,从她的肩后,看到了哭着求她救自家老头子的老太太和不断用恶毒的话咒骂着她的赵钦。
她瞬间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周以来,因为赵国朋的病情她几乎不眠不休,不曾想过得到感恩,却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诬陷。
她摇摇头,克制不住的酸意一股脑全部涌上眼眶,后背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赵钦掼到墙上砸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温意收回手,想要把它们擦掉。
然而手却忽然被人攥住。
和赵钦几乎要将她骨头攥碎的力道不同,这人很温柔,似乎是怕她会疼,只是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钳制住她。
稍一用力,将她从梦境拉到现实。
温意猛地睁眼,胸口仿佛要拉着她无限下坠到海底的重力忽然消失,整个人一轻。
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吸顶灯,空气中的消毒水和药物气息,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里是仁民医院。
不是八年前的奶茶店,不是圣诞节的英国公寓。
温意慢慢转头,她刚才抬起的那只手上面扎着针,此刻被男人握着手腕,缓缓放回床边。
吊瓶中的药物重新开始流动,顾连洲松了一口气。
一回头,病床上的人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他看。
她开口,嗓音嘶哑,第一句话问:“我是低血糖还是低血压。”
“低血糖。”顾连洲视线扫过她清瘦疲惫的轮廓,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眸中染上几缕红血丝。
温意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得到答案后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吊瓶,突然冒出来一句:“还有多久,能不能先拔掉,我想吃饭。”
她真的很饿很饿。
顾连洲怔了下,他再次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缓缓点头:“你想吃什么。”
“南阿姨的汤,”温意道,好像没受赵家人什么影响:“应该没凉吧。”
“我去帮你再热一下。”顾连洲说着起身。
他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温意坐了起来,背靠着白色的墙壁,背也是白色的,她脸与唇色都苍白,唯有垂落在胸前的长发乌黑。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汽车鸣笛声远远传来,长长短短。
脚步声折返,温意回头,阴影落在她身前,她微微不解:“你怎么回来了。”
顾连洲坐回床边,倾身靠近,目光一寸一寸压在她脸上。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把她脸颊的碎发挂到耳后,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
“温意,”他说:“我在呢。”
所以,有什么难过,别自己憋着。
后面的话顾连洲没说,但温意就是奇怪地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读懂了意思。
方才在急救室门口被他接住时一瞬间的酸涩与委屈再度席卷而来,侵占了她每一寸的伪装。
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冷静,而她也确实做到了。但只有在顾连洲面前,这套说辞对自己不管用,生理反应先于她的理智投降。
温意低下头,视线朦胧。
他再度靠近,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掌心覆到她的后背,她的额头抵到顾连洲的胸膛,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放大到最大,温意死咬着唇,掉下一滴眼泪。

滚烫的眼泪浸湿顾连洲的衣服, 短暂得仿佛流星,稍纵即逝。
温意闭上眼,仰起头, 把眼泪控制在眼眶里。
她稍微动一动, 柔软的发顶擦过男人的下颌,凛冽清苦的气息将她包围。
温意忽然僵住身子, 慢慢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中。
女生的呼吸放轻, 淡淡如鹅毛一般的气息扫过顾连洲的喉结, 他忽然怔了一下,迅速放开手,眼神掠向窗外梧桐树叶。
正值盛夏,叶片在暮色下颜色浓绿, 筛着逐渐下移的日光,隐约可见瑰丽的晚霞。
病房内很安静,四周墙壁都是白的, 点点落着日光,随风轻轻晃动着。
温意的心跳加快, 她无措地想抬手抹眼泪却发现右手还打着吊针, 于是只能用左手粗略地在眼上抹了一下。
再抬眼,是顾连洲掰开了她的手,用一张柔软的纸巾轻拭她的泪痕。
温意默默盯着他的眉眼, 眨也不眨,听到他叹了口气:“很难过吗?”
温意垂眼,视线里是他的指尖, 她诚实道;“有一点。”
顾连洲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 眼神扫到将尽的吊瓶,于是先去喊了护士起针。
他中午时带来的汤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去给她买了一份饭,吊完水,温意恢复了力气,饿得接过筷子便开始吃。
刚吃两口,办公室门被撞开,薛幼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抓着她的肩打量:“你醒了!没事吧?”
温意差点被呛死,咳了两声,手边有人递上水,她喝了一口:“没事,我就是低血糖。”
“吓死我了,”薛幼仪连连拍心口:“我听到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下午又一直在坐门诊,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看看。我说那赵钦也太不要脸了,你没日没夜看着他爸他怎么好意思要告你的。”
一连串的话炮仗一般输出,温意先按着薛幼仪的肩膀让她坐下:“歇歇。”
“真是气死老娘了,好心没好报。”薛幼仪气得眉心直跳,坐下来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
她表情一下子愣住,扭头用眼神询问温意。
温意轻咳了一声,给顾连洲介绍:“这是我同事。”
“你好。”顾连洲点点头,面色正常。
薛幼仪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你好。”
说完她迅速道:“温意,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逃也般地离开,走到门口时顿了下,回头抛给温意一句话:“对了,陈老师说今天你夜班不用上了,回家休息。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这下轮到温意脸色一变,恨不得叉死薛幼仪。
她拿着筷子夹了口米饭,抬头看顾连洲,他倒是没对此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低头仿佛在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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